壟耘
現(xiàn)實中的王馨鶴立般生存著,縣處級身份,靚麗才女,一般人總會本能地和她拉開距離,但她豁達、爽亮的親和力又將距離片刻間縮短為零。她就是這樣一個體制內“在場”又體制外灑脫的人。她很精意體制內文史委主任的份內工作,認真地一絲不茍地將文史工作做到省內外獲獎;她也很樂意體制外那些琴棋書畫很文人的份外工作,將自己的文字發(fā)表在國家級頂尖刊物上??桃馀c隨意是她對份內份外工作的態(tài)度。
她出生在一個小城里,一個小城里的大家族。這個家族出過縣官出過翰林,男人沒有功名就上不了家譜,占有大量的土地和鋪產且歷經一十二代而不衰。直臨到“五世而斬”的沒落之季且要被貧下中農圈定為對立面時,這個家族的一些子弟卻因為在外讀書的緣故,執(zhí)意地背離家庭走到了革命隊伍里,于是他們又一次走到小城前列,成了共和國的功臣。這個家族曾和當時的各界人士如于右任、鄧寶珊、史可軒、楊虎城等保持著絲縷關系,至親中有早期同盟會會員,有法國勤工儉學的革命者,有日本士官學校出身的武官,也有長征到陜北的紅軍。因之而使這個大家族里的小格格從小就心意很高很遠很遼闊。她翻閱了曾經富貴顯赫的親人們的官場生活和家庭生活,她平靜地認為,他們真正的生活其實很一般;她也就固執(zhí)地以為,真正普通人的生活才更是接近于人性的本真生活。那種曾經滄海的淡定,超越了世俗生活的高層次謀望,一般人可能無法理解,但她就這樣固執(zhí)而自我地生活著。
她一直堅持自己八小時之外更貼近于自我的業(yè)余愛好。她寫字,寫一手漂亮的功夫獨到的小楷,蠅頭似蚊,似刻似拓,幾次斬獲一等獎。她畫畫,畫一些眼前的小橋流水和眼外的古典仕女,為自己的書配插圖,給別人的書做封面。她打乒乓,體力的原因,常使她不敢過分地運動,但仍然積攢了一摞獎牌證書。她還游泳,標準訓練的泳姿和速度幾次贏得全市大獎。她更寫文章,寫熟悉的家族人物和不熟悉的古代才女人物。寫祖父,寫五姑,寫薛濤,寫謝道韞……在她的眼里,從小嗜賭的祖父,一不為贏錢,二不為沉溺,完全是為一種技巧的博弈而投入,就像一個木匠對柜子、錘子純熟運用下的精美家具而欣賞,就像一個畫家對毫管、水墨組裝拼接下的圖像而贊嘆,是對“條餅萬”千變萬化中無數(shù)已知與未知的魔方藝術的鐘情。她寫五姑,寫出了這個堅決不受體制束縛而放浪形骸地一任語言涓涓流淌的天然、自由、我行我素的女子形象。她寫薛濤,能一避世俗眼光的官妓模式,寫出這個出身大家無奈淪落又不甘沉淪奮然前行的才女典型的另一面。她寫謝道韞,寫出了這個出身名門本該一帆風順卻又命運乖舛的大家閨秀的一世困頓……她的家族系列,寫得很暢意,這些人物身上的故事很稠,不需要任何虛構,她也不想絲毫雕琢,生怕那些合理的推理細節(jié),讓情感打折。她知道,就是這些真實的故事,早足以將這些人物站立成活生生的典型。她的才女系列,有別于之前皇皇著錄的是,從事文史工作的嚴謹訓練,讓她在進入寫作前,常常是以一個學者的身份,將這些能搜集到的個人材料一網打盡地細覽甚至考證鉆研,模棱兩可之前概不下筆。在寫午夢堂五個才女之前,她利用周末乘機飛上海轉吳江再轉北厙,凄涼傍晚,她租賃一輛機動三輪車實地冷雨踏勘五個女子的出身之地,似乎不行這一趟旅程,這篇文章總是不能踏實落筆……她一出現(xiàn)就不同于我們一般意義上審讀的“小女子散文”,她很少提及有關女人的瑣碎和情感的話題,似乎疏忽或忘記了見花流淚、見月思家的公共女性文學空間。人們說,她的散文很大氣,沒有女子習慣的嬌柔細搓,沒有女人放大細節(jié)放大情感的“慢動作”……很多讀者的共同感覺是王馨的散文很好讀,有故事,有個性,頗似小說,但又絕非小說。小說的故意制造懸念,故意雕琢細節(jié),故意放大有效的事件,在王馨的散文里發(fā)現(xiàn)不了一點影子,所以它是地道的散文。
這很像她的為人,她常是一臉陽光燦爛,遇到高興的時候,不掩飾,不矜持,笑聲會驚起鷗鷺一片,在人們的印象里,所有的幸福仿佛都凝聚在了她一人身上。其實,她也孤獨,她的孤獨是深深地粘貼在內心底層的,她總是無法理解李清照、朱淑真、謝道韞、薛濤這些優(yōu)秀的女性為什么最終都以悲劇結尾,難道“紅顏薄命”真的就是上天為這些才女量身定做的命運歸宿?她還憤青,憤青熙攘鬧市、漠漠紅塵的當下,人們就只顧追逐名利而忘掉了真心生存的意義?
但她又很理性地生活著。她將上班與下班分得很開,上班就以文史委主任的身份兢兢業(yè)業(yè)地做著策劃、選題、調研、采訪、寫稿、編稿、審稿、印刷出版的任務,一絲不茍,紋絲不亂。下班就開始忙碌她的游泳、練字、繪畫、寫作的愛好。她活得很充盈很精神,不自矜,不高調,也不頹喪,不漫漶。簡約而有條,自持而燦爛。她就這樣理性而詩意地生活著。她清楚地知道,上班是她應該做的必須做的而且要踏實做好的工作,是不能打絲毫折扣的任務和責任。愛好只是一種雅興,一個人一生應該培育并堅持一種雅興,這種雅興是對工作有幫助有輔佐有完善的愛好。就像她的寫作,她不像專業(yè)工作者那樣癡迷狂熱并視為生命的最重要部分。王馨說,她是將寫作看作她一生陪伴的愛好,有一份對親人家人一樣無需張揚無需證明的平淡的持久的愛。有興趣了就寫,沒感覺了就不寫;寫好了就高興,寫不好也不氣餒;能發(fā)表也好,不能發(fā)也罷。隨遇而安,隨性而寫。心態(tài)平和,淡然泰然。真高士也。
欄目責編:魏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