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服閏
初一那天,賈府在清虛觀打醮,賈母等人前往看戲。觀里的張道士見到賈母,為寶玉說媒,賈母回答說:“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里不該早娶,等再大一點兒再定罷。你可如今打聽著,不管她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得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她幾兩銀子罷了。只是模樣性格兒難得好的?!痹谶@里,賈母提出了男兒選擇妻子的標準:模樣好,性格好。她與薛姨娘談家常時,說到了寶釵,說:“我看寶丫頭性格兒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大人還強幾倍。前日那小丫頭子回來說,我們這邊還都贊嘆了他一會子。都像寶丫頭那樣心胸兒脾氣兒,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說句冒失話,那給人家作了媳婦兒,怎么叫公婆不疼,家里上上下下的不賓服呢?”
“寶丫頭”不但美麗,而且很健康,更難得的是心理素質(zhì)也好。金釧兒投井死了,寶釵來到王夫人處,王夫人說:“原要還把你妹妹們的新衣服拿兩套為他妝裹,誰知鳳丫頭說可巧都沒有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兩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個孩子素日是個有心的,況且她也三災(zāi)八難的,既說了給她過生日,這會子又給人妝裹去,豈不忌諱。因為這么樣,我現(xiàn)叫裁縫趕兩套給她。”寶釵聽了,連忙說:“姨娘這會子又何用叫裁縫趕去,我前兒倒做了兩套,拿去給他豈不省事。況且他活著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又相對。”王夫人說:“雖然這樣,難道你不忌諱?”寶釵笑答:“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一面說,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趕忙叫了兩個人來跟寶姑娘去了,你看,這些別人犯忌諱的事,她想都用不著想,趕忙主動提出將自己的兩套新衣給金釧兒做壽衣,而且一面說,一面起身就走,去拿衣服。又比如尤三姐死后,柳湘蓮出家,別人都很悲傷、同情,而她卻“并不在意”,對自己更是冷酷無情。青春煥發(fā)的薛寶釵,同其他女孩子一樣,有對愛情的追求,她心底里也不會不愛賈寶玉,但長期的欲望得不到釋放,抑制的結(jié)果便是“熱毒”的時常發(fā)作。這是心理因素引起的生理反應(yīng)。所以,吃“冷香丸”,有一定的藥理作用,更是一種心理治療。她自律甚嚴,當自己的情欲與封建禮教相沖突時,總是毫不留情地去抑制自己的情欲,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又敢于“面對”。她的居室“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瓷瓶中供著數(shù)枝菊花,并備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賈母見了搖頭說:“使不得,……房里這樣素凈,也忌諱……”可寶姑娘時刻面對著這“雪洞”,十分的冷色調(diào),并不忌諱。她敢于面對痛苦乃至恐怖的情景,我們可以從她對寶玉病后的處理方法當中,間接地了解到。寶玉沖喜之后,仍是頭昏腦悶,懶得動彈,連飯也沒吃,昏沉欲睡,請醫(yī)診治,服藥不效,連人也認不明白了。寶玉叫人扶著到了薛姨娘處,應(yīng)了回九的吉期,到家,寶玉越加沉重,次日連起坐都不能了,日重一日,甚至湯水不進。各處遍請名醫(yī),皆不識病源。后來請了一位住在城外破寺中的窮醫(yī),度量用藥,至晚服了,二更后,果然省些人事,便要水喝,賈母、王夫人等才放了心。
賈母、王夫人等不許眾人告訴寶玉知道林姑娘已死,恐添病難治,這時都深怪寶釵造次,襲人深怨寶釵不該告訴,鶯兒背地里也說寶釵:“姑娘忒性急了。”寶釵說:“你知道什么好歹,橫豎有我呢?!睂氣O任人誹謗,并不介意,只窺察寶玉心病,暗下針砭。寶釵何至如此從容呢?與寶玉成親那天,她親見寶玉的情景,深知寶玉之病,因黛玉而起,失玉次之。所以,她才敢趁勢說明,使其一痛決絕,神魂歸一,庶可療治。此后,寶玉漸覺神志安定,病情漸漸好轉(zhuǎn)。原來,賈母告訴了寶釵,在他們成親的那天,林姑娘就死了,從那以后,寶釵“千回萬轉(zhuǎn)”,想了個主意,只不肯造次,所以過了回九才想出這個法子來。
“寶丫頭”善于處理各種人際關(guān)系,表現(xiàn)出良好的性格素養(yǎng)。林黛玉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一如寶玉,與寶玉生活在一起,親密友愛。“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玩。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寶釵卻渾然不覺”。寶姑娘就是不習慣于在人與人之間去尋隙覓縫,對于黛玉的“悒郁不忿之意”,才“渾然不覺”。在人際關(guān)系上,還是大度一點好,寶姑娘就具備這種品格。一敏感,就多是非,多煩惱,這正是寶釵與黛玉的不同之處。
一次,薛寶釵在家養(yǎng)病,寶玉來梨香院看望,隨后林黛玉也來了,他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這時正下著雪。薛姨娘擺了幾樣細茶果來留她們吃茶。寶玉因夸前日在寧府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薛姨娘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與她嘗。寶玉笑著說:“這個須得就酒才行?!毖σ棠锞土钊四昧俗钌系鹊木苼?。寶玉又說:“不必溫暖了,我只愛吃冷的。”薛姨娘忙說:“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顫兒?!睂氣O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fā)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jié)在內(nèi),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睂氂衤犨@話有理,便放下冷酒,讓人暖來方飲。黛玉在旁磕著瓜子,只抿著嘴笑??汕慎煊竦男⊙诀哐┭阕邅砼c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就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回答說:“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摈煊窠恿耍г趹阎?,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邊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寶玉聽了這話,知道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無回復(fù)的話,只嘻嘻的笑兩陣罷了。寶釵素知黛玉如此慣了的,聽了黛玉的話,肯定也是有些不快的,但她能忍讓,不去理睬,就不會構(gòu)成沖突的另一方,不然,就要傷彼此的和氣了。更難得的是,寶姑娘的真誠。她總想去成全人家,從不想在寶、黛之間插足。薛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jié)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著寶玉。昨天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與寶玉一樣,心里越發(fā)沒意思起來。幸虧寶玉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記掛著林黛玉,并不理論這事。你看,他總遠著寶玉,青春年少的她,也許愛著寶玉,但由于理性,又有意地在行動上避開寶玉。當元春所賜之物,獨他與寶玉一樣時,她意識到是否有人在“湊合”他們,幸好寶玉并不理會“金玉良緣”之事。寶姑娘的這些內(nèi)心活動,都表明她不但很有理性,而且待人是十分真誠的。和林黛玉總將寶釵作為情敵相反,寶姑娘卻沒有這種敵對意識。寶釵的這種真誠,正是她以后與黛玉搞好關(guān)系的前提……endprint
賈母和王夫人眾姊妹商議好給史湘云還席后,第二天,大家便在大觀園游玩、吃酒,賈母提議:“咱們先吃兩杯,今日也行一令也有意思?!庇谑谴蠹揖透吒吲d興行起酒令來,這回行令,是鴛鴦為主。當輪到林黛玉時,鴛鴦?wù)f:“左邊一個‘天?!摈煊竦溃骸傲汲矫谰澳魏翁??!睂氣O聽了,回頭看著她。黛玉只顧怕罰,也不理論。鴛鴦?wù)f:“中間‘錦屏著色俏?!摈煊竦溃骸凹喆耙矝]有紅娘報?!兵x鴦?wù)f:“剩下‘二六八點齊?!摈煊竦溃骸半p瞻玉座引朝儀?!兵x鴦?wù)f:“湊成‘籃子好采花。”黛玉道:“仙杖香桃芍藥花?!闭f完,飲了一口。又過了一天,寶釵等吃過早飯,往賈母處問過安,回園至分路處,寶釵便叫黛玉:“顰兒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摈煊窬屯瑢氣O來到蘅蕪苑,進了房,寶釵便坐了笑道:“你跪下,我要審你。”黛玉不解何故,笑道:“你瞧寶丫頭瘋了!審問我什么?”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說的是什么?你只實說便罷。”黛玉不解,只管發(fā)笑,心里也不免疑惑起來,說:“我何曾說什么?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了。你倒說出來我聽聽。”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昨兒行酒令你說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那里來的?!摈煊裣耄畔肫鹱蛱焓в跈z點,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睂氣O笑著說:“我也不知道,聽你說的怪生的,所以請教你?!摈煊竦溃骸昂媒憬?,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后再不說了?!睂氣O見她羞得滿臉通紅,滿口央求,便不再往下追問,于是就拉她坐下吃茶,慢慢地給她說:“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jīng)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后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上舶褧闾ち耍跃共蝗绺N買賣,倒沒有什么大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jīng)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話,說得黛玉垂頭吃茶,心下暗服。當林黛玉在行酒令時,說了一句《牡丹亭》里的句子,寶釵聽到后,回過頭來盯著她,這是寶釵有意及時提醒黛玉:你不應(yīng)該這么說。黛玉怕罰,沒有理會,繼續(xù)又說了一句《西廂記》里的句子。寶釵用眼神提醒黛玉,是關(guān)心愛護,但由于黛玉并未意識到,才過了一天,就找來黛玉說說知心話。寶釵這回與黛玉談話,是有所準備的。這個問題提出來,黛玉肯定會感到羞愧的,所以她是用玩笑的形式向黛玉提出來的。如果板著臉孔,將使黛玉變得尷尬,不易接受意見。等到黛玉意識到昨兒行酒令失于檢點,不覺紅了臉,又進一步拉近距離。此后,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融洽起來了。黛玉每年到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咳嗽的毛病。一天,寶釵來看望她。寶釵見黛玉吃了幾個太醫(yī)所開的藥,總不見效,建議再請一個高明的人來瞧瞧,又說:“昨兒我看你那藥方上,人參肉桂覺得太多了。雖說益氣補神,也不宜太熱。依我說,先以平肝健胃為要,肝火一旺,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yǎng)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摈煊駠@口氣,說:“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里藏奸。從前日你說看雜書不好,又勸我那些好話,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錯了,實在誤到如今。細細算來,我母親去世的早,又無姊妹兄弟,我長了今年十五歲,竟沒有一個人像你前日的話教導(dǎo)我。怨不得云丫頭說你好,我往日見她贊你,我還不受用。昨兒我親自經(jīng)過,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說了那個,我再不輕放過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勸我那些話,可知我竟自誤了……聽了林黛玉這一席肺腑之言,寶釵道:“這樣說,我也是和你一樣?!摈煊裾f:“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親,又有哥哥,這里又有買賣地土,家里又仍舊有房有地。你不過是親戚的情分,白住了這里,一應(yīng)大小事情,又不沾他們一文半個,要走就走了。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些小人豈有不多嫌的?!睂氣O笑道:“將來也不過多費得一副嫁妝罷了,如今也愁不到這里。”黛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著說:“人家才拿你當個正經(jīng)人,把心里的煩難告訴你聽,你反拿我取笑兒?!睂氣O也笑道:“雖是取笑兒,卻也是真話。你放心,我在這里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煩難,只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我雖有個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咱們也算同病相憐。你也是個明白人,何必作‘司馬牛之嘆?你才說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娘娘說了,只怕我們家里還有,與你送幾兩,每日叫丫頭們就熬了,又便宜,又不驚師動眾的?!摈煊衩πΦ溃骸皷|西事小,難得你多情如此?!睂氣O去后,黛玉喝了兩口稀粥,仍歪在床上,日未落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了秋雨,就在當天晚上寶釵就打發(fā)一個婆子,打著傘提著燈,送來了一大包上等燕窩,還有一包結(jié)粉梅片雪花洋糖,說:“這比買的強。姑娘先吃著,完了再送來。”婆子走后,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寶釵,寶釵的體貼關(guān)愛深深地感動了黛玉這位沒有父母兄弟的純真少女。寶釵的堂妹寶琴來賈府之后,賈母特別疼愛她,湘云與琥珀都說黛玉會心惱,寶釵忙笑道:“……我的妹妹和他的妹妹一樣。他喜歡的比我還疼呢,哪里還惱?……”寶玉平素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兒,尚不知黛玉和寶釵之間發(fā)生的事情,正擔心賈母疼寶琴她心中不自在,今見湘云如此說了,果然與寶釵之說相符。黛玉先前對寶釵抱有成見,懷著敵意,但寶釵毫不計較,總是真誠相待,因而終于化解了兩人之間的矛盾沖突,成為了知心朋友。
賈母拿出錢來為過了門的寶釵辦生日。大家在喝酒行令的時候,寶玉見了湘云、寶釵都在,只是不見了黛玉,一時按捺不住,眼淚就要流出。怕人看見,就說身上熱,脫衣服去,就告假離席走了出來,進得已離別了一年的大觀園,往瀟湘館走去。天已晚了,跟著的婆子們都勸寶玉快回去,并說林姑娘死后常聽到哭聲,所以人都不敢走的。襲人、寶玉聽了,都吃了一驚,寶玉說:“可不是?!闭f著,滴下淚來,說:“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兒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別怨我,只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負心?!庇f愈痛,大哭起來。當寶玉回到自己的房中,哎聲嘆氣。寶釵明知真故,也不理他,只是怕憂悶,勾出舊病來,就進里間叫襲人來細問寶玉到園怎樣的情景。問出原故后,怕寶玉怨傷成疾,便與襲人假作閑談,寶釵雖是與襲人說話,實際上是說給寶玉聽的,直接對著寶玉說這些道理,寶玉不一定愿意聽,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寶玉在旁聽到,這正是聰明的寶姑娘才能想得到的。寶玉在外聽到,細細的想:“果然也奇,我知道林妹妹死了,那一日不想幾遍,怎么從沒夢過。想是他到天上去了,瞧我這凡夫俗子不能交通神明,所以夢都沒有一個兒。我就在外間睡著,或者我從園里回來,他知道我的實心,肯與我夢里一見。我必要問他實在那里去了,我也時常祭奠。若是果然不理我這濁物,竟無一夢,我便不想他了?!蹦憧矗怀鏊?,寶釵的話他是聽進去了,只是還不死心,要夢中一見。主意一定,就說:“我今夜就在外間睡了,你們也不用管我。”寶釵也不勉強他。豈知寶玉一夜安眠,直到天亮才醒,并沒有夢見林妹妹,便嘆口氣說:“正是‘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痹瓉韺氣O一夜都不曾睡著,聽寶玉在外邊念這兩句,便接口說:“這句又說莽撞了,如若林妹妹在時,又該生氣了?!睂氂衤犃耍床缓靡馑?。寶玉晚間歸房,想起昨夜黛玉竟未入夢,或者因她已經(jīng)成仙,所以不肯來見我這種濁人,不然就是我的性兒太急了,也未可知。就想了個主意,對寶釵說:“我昨夜偶然在外間睡著,似乎比在屋里睡的安穩(wěn)些,今日起來心里也覺得清凈些。我的意思還要在外間睡兩晚,只怕你們又來攔我?!睂氣O聽了,明知早晨他嘴里念詩是為著黛玉的事,想來他這個呆性是不能勸的,倒聽他睡兩晚,索性自己死了心也罷了,何況昨夜他睡得倒也安靜,就說:“好沒來由,你只管睡去,我們攔你作什么!但只不要胡思亂想,招出些邪魔外祟來?!庇谑蔷徒绪暝隆⑽鍍焊谕忾g照料,哪知寶玉想睡越睡不著。寶釵怕寶玉思郁成疾,不如假以詞色,使得稍覺親近,以為移花接木之計。自一年前過門至今日,方才如魚得水,恩愛纏綿。寶釵深知寶玉的呆性是不能勸的,只能讓他在外間睡幾晚去夢見黛玉,索性讓他去死了這條心,事情才得完。寶釵就是如此理解丈夫,體貼丈夫,豁達、大方,一點兒也不小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