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雪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3)

文人詩歌中出現(xiàn)大量的雷同與重復一般被認為是從唐代以后才開始的，魯迅先生有一句名言：“我以為一切好詩，到唐已被做完?！痹姼柙谔拼呀?jīng)發(fā)展到頂峰，后來者難免拾人牙慧。岑參作為盛唐時期的大詩人，他與李白、王維、杜甫、高適等共同被目為詩國高峰，其邊塞詩更是拓展了盛唐詩歌的新境界，是盛唐氣象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盛唐群公中，岑參一向以創(chuàng)意出奇而聞名，殷璠在《河岳英靈集》中評價其：“語奇體峻，意亦造奇?！倍鸥σ苍f過：“岑參兄弟皆好奇?！碑敶鷮W者葛兆光更是認為岑參改造了“套語”式的邊塞詩歌，從題材和語言兩方面寫出邊塞的奇異風光和將士的特殊心理。然而即便如此，筆者在其詩中卻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雷同現(xiàn)象，有20余例，散見于62首詩中，約占岑詩的15%，這個數(shù)量不可謂不大。最先注意到岑參詩歌中的雷同現(xiàn)象的是王世貞，他在《藝苑卮言》中曾說道：“岑參、李益詩語不多，而結(jié)法撰意雷同者幾半，始信少陵如韓淮陰，多多益辦耳。”王世貞雖然提到這一點但并沒有深入探討。稍后的許學夷在《詩源辯體》卷十五也曾說過：“五言律，高語多蒼莽，岑語多藻麗，然高入錄者氣格似勝，岑則句意多同?！痹S學夷在此更加鮮明地提出了岑參詩歌的雷同多出現(xiàn)在五言律詩中。趙翼在《陔余叢考》中系統(tǒng)考察了梁代以來詩歌中出現(xiàn)重復的情況，舉出歷代詩人重復的詩句，如任昉、宋璟、許渾、蘇軾、趙秉文、元好問、薩都剌、成廷珪、高啟、查慎行等等，但是并沒有提及岑參，這說明岑參詩中的雷同現(xiàn)象并沒有引起大家廣泛的重視，這就不免令人心生疑惑：一向以創(chuàng)“奇”而著名的岑參怎么會存在大量的雷同呢？岑參詩中既有大量雷同現(xiàn)象卻為何不為人所詬病呢？張培陽先生曾就岑參詩歌中的雷同現(xiàn)象撰寫過《岑參詩雷同舉隅》一文，但是他僅就雷同詩歌作了分析，并沒有系統(tǒng)梳理雷同現(xiàn)象在詩歌史上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本文試從盛唐時期詩歌發(fā)展的大背景、岑參雷同詩句的種類以及雷同的原因來闡述之。

一

詩文中的雷同現(xiàn)象古已有之，歷代詩評家也指出過不少?！冻o》中就有這樣的例子，且不論其句式的雷同，立意主旨相似的也多有存在，王世貞就曾指出過：“宋玉《諷賦》與《登徒子好色》一章詞旨不甚相遠。”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云：“曹子建鋪排整飾，立階級以賺人升堂，用此致諸趨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紙揮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韻，以絕人攀躋，故人不樂從，反為所掩。子建以是壓倒阿兄，奪其名譽。實則子桓天才駿發(fā)，豈子建所能壓倒耶？”他不僅指出了曹植詩歌中存在雷同現(xiàn)象，還創(chuàng)新性地提出了曹丕的詩才遠遠超過曹植的見解。

詩歌經(jīng)過初唐時期沈宋的改造，其發(fā)展進入一個空前的盛世。這是一個詩人的創(chuàng)造力普遍比較旺盛的時代，“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飲中八仙歌》)“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壯游》)等等都可以看出當時詩人們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熱情；這也是一個名家輩出的時代，王維，李白，杜甫等等都是其中的代表。這正是殷璠在《河岳英靈集》中所說的“神來，氣來，情來”的盛唐氣象。在這樣一個群星璀璨的時代，人們過多地關(guān)注這一時期詩歌的蓬勃發(fā)展，以至于他們詩歌中的一些雷同現(xiàn)象被人們忽略了。其實，初盛唐時期的詩歌中也存在雷同現(xiàn)象，如初唐時期的詩歌學習模仿六朝，詩中多存在一些柔糜之音，陳子昂立而矯之。盛唐時期的二張(張說與張九齡)、杜甫還有劉長卿，他們的詩歌中或多或少也都有一些重復和雷同。胡應麟曾指出：“二張五言律，大概相似于沈、宋、陳、杜，景物藻繪中，稍加以情致，劑以清空。”指出了張說與張九齡的詩歌和沈佺期、宋之問、陳子昂與杜審言相似的事實。杜甫曾說：“頗學陰何苦用心”(《解悶十二首》)，在《戲為六絕句》其六中又云：“別裁偽體親風雅，轉(zhuǎn)益多師是汝師?！边@說明杜甫是贊同學習甚至模仿前賢的，在他的詩歌中也存在一些與前人雷同的現(xiàn)象，如朱鶴齡對其《成都府》一詩的評價：“此詩語意，多本阮公《詠懷》?！梏枭Ｓ苋眨瘴艺饕律选?，即阮之‘灼灼西頹日，余光照我衣’也；‘側(cè)身望川梁’，即阮之‘登高望九州’也；‘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即阮之‘飛鳥相隨翔，曠野莽茫?！?；‘自古有羇旅，我何苦哀傷’，又翻阮之‘羇旅無儔匹，俯仰懷哀傷’以自廣也。‘初月出不高，眾星尚爭光’，則本子建《贈徐干》詩‘圓景光未滿，眾星粲以繁’。公云：‘熟精文選理’，于此益信?！眲㈤L卿號“五言長城”，自視甚高，但是王世貞曾對他提出過尖銳的批評：“劉隨州‘五言長城’，如‘幽州白日寒’語，不可多得。惜十章以還，便自雷同，不耐檢?！本C上所述，詩歌中的雷同現(xiàn)象并不只存在于唐以前或是唐以后，歷代都會有一些雷同詩句，只是數(shù)量不同而已，岑參詩歌的雷同現(xiàn)象并不是孤立的。

二

根據(jù)陳鐵民、侯忠義的《岑參集校注》，岑參流傳下來的詩歌僅有400首左右，除了邊塞詩(約77首)，岑參五分之四以上的詩歌都是山水詩、送別詩和贈答詩，這些詩歌自然沒有其邊塞詩的影響大，岑參詩歌中雷同的詩句也多出現(xiàn)在這三種體裁中，雷同詩句的類型主要有四種：典故雷同、意象雷同、語義雷同和名句雷同。

(一)典故雷同

詩歌中用典是自古以來常有的現(xiàn)象，恰當?shù)挠玫淇梢赃_到言簡意賅的效果，李商隱的詩歌中就大量用典，不僅富有文化氣息，而且還具有朦朧多義的效果。岑參詩中也大量用典，其中還有反復使用同一個典故的現(xiàn)象，如用老萊子的典故表達對父母的孝順：“來傾阮氏酒，去著老萊衣”(《送崔全被放歸都覲省》)；“名登郄詵第，身著老萊衣”(《送薛彥偉擢第東都覲省》)；“新登郄詵第，更著老萊衣”(《送蒲秀才擢第歸蜀》)；“手把黃香扇，身披萊子衣”(《送李賓客荊南迎親》)；“二人事慈母，不弱古老萊”(《梁州對雨懷曲二秀才便呈曲大判官時疾贈余新詩》)。這五首詩中有四首送別詩，用老萊子的典故稱贊他人幾乎成了一種模式。

岑參早年有參讀佛經(jīng)的經(jīng)歷，在《優(yōu)缽羅花歌(并序)》中他就說過：“參嘗讀佛經(jīng)”，佛道隱逸思想一直是岑參詩歌的主題之一，他常用五斗米的典故來表現(xiàn)自己為官的身不由己，希望辭官歸隱的心態(tài)：“看君五斗米，不謝萬戶侯”(《送許拾遺思歸江寧拜親》)；“久別二室間，圖它五斗米”(《峨眉東腳臨江聽猿懷二室舊廬》)；“五斗米留人，東溪憶垂釣”(《衙郡守還》)；“只緣五斗米，辜負一漁竿”(《初授官題高冠草堂》)。

用司馬相如獻賦的典故表達自己或友人對功名的汲汲追求和郁郁不得志：“往年詣驪山，獻賦溫泉宮”(《送祁樂歸河東》)；“獻賦頭欲白，還家衣已穿”(《送孟孺卿落第歸濟陽》)；“可即疲獻賦，山村歸種田”(《送胡象落第歸王屋別業(yè)》)；“獻賦今未售，讀書凡幾秋”(《送薛昪歸河東》)。

(二)意象雷同

岑參詩中意象重復的詩句有很多，最著名的梨花意象在11首詩中都有出現(xiàn)，有的為實寫梨花，但大部分都是用梨花來比喻春光易逝，年華已老。其它如“青門”這一意象在岑詩中也出現(xiàn)了11次：

“青門須醉別。”

(《送李翥游江外》)

“青門金鎖平旦開”、“青門柳枝正堪折”、“東出青門路不窮?！?/p>

(《青門歌送東臺張判官》)

“青門百壺送韓侯?！?/p>

(《送韓巽入都覲省便赴舉》)

“送君系馬青門口?！?/p>

(《送宇文南金放后歸太原寓居因呈太原郝主簿》)

“青門酒樓上?！?/p>

(《送羽林長孫將軍赴斂州》)

“把酒青門鐘。”

(《送張升卿宰新淦》)

“青門酒壚別?！?/p>

(《送陳子歸陸渾別業(yè)》)

“暫得青門醉?！?/p>

(《餞王岑判官赴襄陽道》)

“相送青門時。”

(《送嚴維下第還江東》)

《三輔黃圖·都城十二門》曰：“長安城東出南頭第一門曰霸城門，民見門色青，名曰青城門，或曰青門?！薄扒嚅T”本是指京城東門，后來就用這一意象代指折柳送別之地，所以這一意象都是出現(xiàn)在岑參的送別詩中。

“楚客”的意象出現(xiàn)了四次：

“楚客過此橋?！?/p>

(《萬里橋》)

“楚客心欲絕?！?/p>

(《下外江舟中懷終南舊居》)

“楚客腸欲斷?！?/p>

(《秋夕聽羅山人彈三峽流泉》)

“楚客憶鄉(xiāng)信。”

(《送人歸江寧》)

“楚客”這一意象本來特指屈原，后來演化而為特指寓居他鄉(xiāng)之人，如江淹的《休上人怨別》一詩云：“西北秋風至,楚客心悠哉?！贬瘏⒕蛹沃萜陂g為表現(xiàn)自己的孤獨和思鄉(xiāng)之情也常自稱為“楚客”。

“戴勝”的意象出現(xiàn)了四次：“北風吹煙物，戴勝鳴中園”(《春遇南使貽趙知音》)；“東歸不稱意，客舍戴勝鳴”(《送魏四落第還鄉(xiāng)》)；“縣樓壓春岸，戴勝鳴花枝”(《敬酬杜華淇上見贈兼呈熊耀》)；“昨夜聞春風，戴勝過后園”(《潼關(guān)鎮(zhèn)國軍句覆使院早春寄王同州》)。

(三)語義雷同

岑參詩中還有一些語義雷同的詩句，如描寫將軍與都護苦寒生活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與“將軍狐裘臥不暖，都護寶刀凍欲斷”(《天山雪歌送蕭治歸京》)，這兩句無論從意象選擇還是表達的意思都相似。其他語義雷同的詩句還有很多，例如表現(xiàn)自己游玩的雅興的有：

“物幽興易愜，事勝趣彌濃?！?/p>

(《秋夜宿仙游寺南涼堂呈謙道人》)

“勝愜只自知，佳趣為誰濃?！?/p>

(《自潘陵尖還少室居止秋夕憑眺》)

“勝槩紛滿目，衡門趣彌濃?！?/p>

(《田假歸白閣西草堂》)

“富貴心獨輕，山林興彌濃?！?/p>

(《劉相公中書江山畫帳》)

“吾廬幸相近，茲地興偏濃?！?/p>

(《攜琴酒尋閻防崇濟寺所居僧院得濃字》)

以上五句都用了“濃”字結(jié)尾，而且其中有兩句還都用了“趣彌濃”三個字，其實除了游玩的地方不同，其意義都是表現(xiàn)游玩的快樂。

再如：

“開瓶酒色嫩，踏地葉聲干?！?/p>

(《虢州西亭陪端公宴集》)

“甌香茶色嫩，窗冷竹聲干。”

(《暮秋會嚴京兆后廳竹齋》)

除了把“酒”換成“茶”，“葉”換成“竹”，句式和意旨都是一樣的。

(四)名句雷同

岑參的詩中，有些與前代的名句有雷同，如最著名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就與南朝蕭子顯在《燕歌行》中寫下的“洛陽梨花落如雪”如出一轍。其他還有“離憂不可忘，襟背思樹萱”(《潼關(guān)鎮(zhèn)國軍句覆使院早春寄王同州》)與“端居春心醉，襟背思樹萱”(《春遇南使貽趙知音》)都是化用陸機《贈從兄車騎》詩中的“安得忘歸草，言樹背與襟”。

還有一些詩句是岑參與自己早前創(chuàng)作的詩句的雷同，如“渭北草新出，關(guān)東花欲飛”(《送崔全被放歸都覲省》)，后來又寫了“渭北草新出，江南花已開”(《送江陵泉少府赴任便呈衛(wèi)荊州》)和“客舍草新出,關(guān)門花欲飛”(《陪使君早春西亭送王贊府赴選(得歸字)》)。還有“細雨濕行裝”(《虢州送天平何丞入京市馬》)與“暮雨濕行裝”(《送懷州吳別駕》)僅是一字之差。又如寫宴會絲竹管弦之盛的有“嬌歌急管雜青絲”(《使君席夜送嚴河南赴長水》)、“急管雜青絲”(《冬宵家會餞李郎司兵赴同州》)、“嬌歌雜青絲”(《過梁州奉贈張尚書大夫公》)與“細管雜青絲”(《陪封大夫宴瀚海亭納涼得時字》)，以上四句或五言或七言，其實句意和主要詞語都沒有多大區(qū)別。再如寫草色與花香的詩句“春草連青綬，晴花間赤旗”(《送嚴黃門拜御史大夫再鎮(zhèn)蜀川兼覲省》)、“春草迎袍色，晴花拂綬香”(《送鄭少府赴滏陽》)、“草羨青袍色，花隨黃綬新”(《送張卿郎君赴硤石尉》)和“青袍移草色，朱綬奪花然”(《春日醴泉杜明府承恩五品宴席上賦詩》)，都用“青袍”來比喻青草，用綬旗來比喻鮮花，這也是化用了《古詩十九首》中的“青袍似春草，長條隨風舒”。還有“玉盤屈金巵”(《過梁州奉贈張尚書大夫公》)與“玉瓶屈金巵”(《冬宵家會餞李郎司兵赴同州》)，“潘郎腰綬新，霅上縣花春”(《送李郎尉武康》)與“花綬傍腰新，關(guān)東縣欲春”(《送秘省虞校書赴虞鄉(xiāng)丞》)等等相類似的詩句。

三

岑參詩中雖有這樣多的雷同現(xiàn)象，但歷來并不為人們所詬病，甚至很少有人注意到，原因何在呢？筆者看來主要以下四點原因。

第一，岑嘉州歷來以邊塞詩而聞名，而他的邊塞詩創(chuàng)作由于他“用心良苦”，努力在藝術(shù)上加以提煉，語出奇警，幾乎全為自己的獨創(chuàng)，所以藝術(shù)價值很高，千百年來為人們所稱贊。杜甫就將岑參與高適放在一起稱贊道：“高岑殊緩步，沈鮑得同行?！边€有杜確在《岑嘉州詩集序》中說：“(岑參)屬辭尚清，用意尚切，其有所得，多入佳境，每一篇絕筆，則人人傳寫，雖閭里士庶，戎夷蠻貘，莫不諷誦吟習焉。”又稱贊其“近建安之遺范”。而出現(xiàn)雷同的詩句大多是在其山水詩、送別詩和贈答詩當中，這些詩歌并不能代表岑參最高水平的詩作，所以對岑詩總體的水平并沒有多大影響,因此并沒有引起大家的重視。

第二，岑參雖然得以與盛唐群公并立，但與李杜這樣的大詩人相比較，還是略遜一籌的。雖然后世多有盛贊岑參之人，如南宋陸游就曾贊嘆道：“公詩信豪偉，筆力追李杜……工夫刮造化，音節(jié)配韶頀……”(《夜讀岑嘉州詩集》)從這首詩中足以看出陸游對岑參推崇備至，但是僅憑一家之言，不能夠妄斷岑參在詩歌史上的地位，況且陸游對岑參的評價也是與當時的社會形勢密切相關(guān)的。南宋小朝廷被四方蠻夷欺凌，偏安一隅，陸游一生愛國，渴望收復山河，因而他十分向往岑參邊塞詩中所描寫的國力強盛、邊關(guān)安定的大國氣象，所以不免對岑參大加贊賞，但實際上岑參的才氣并不如陸游所夸耀的那樣大。明代前七子之一的邊貢更是把岑參的詩歌夸贊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在《刻岑詩成題其后》一文里面評價李白詩歌風格俊逸，杜甫詩歌風格悲壯，而岑參的詩歌兼俊逸與悲壯兩種風格，“夫俊也，逸也，奇也，悲也，壯也五者，李、杜弗能兼也，而岑詩近焉?！彼J為李杜都不可與岑參比肩，這樣的評價肯定是有失偏頗的。岑參雖然也是盛唐時期的大詩人，但其才力尚不足以與李杜等相較，李杜流傳下來的的詩歌都比岑參多得多(李白990多首，杜甫1400多首)，但是雷同詩句的數(shù)量卻遠遠沒有岑參的比例大，所以岑參的才力離第一流的大詩人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這也是岑詩中存在大量雷同而不自檢的原因之一。

第三，岑參晚年身居蜀中做嘉州刺史，杜確在《岑嘉州詩集序》一文中說：“時四川節(jié)度因亂受職，本非朝旨，其部統(tǒng)之內(nèi)，文武衣冠，附會阿諛，以求自結(jié)。”岑參自己也寫過一篇《招北客文》，從中可見當時蜀中局勢十分混亂，岑參可以說是臨危受命，他最終的結(jié)局也是“東歸不遂，卒于成都旅舍”。政務的繁忙再加上當時局勢的動蕩，導致岑參對自己的詩歌疏于檢查，以致出現(xiàn)了較多的雷同現(xiàn)象。

第四，岑詩中出現(xiàn)重復現(xiàn)象的62首詩歌中，其中有44處都是出現(xiàn)在送別詩中，占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以上，這些送別詩多為送人歸鄉(xiāng)、表達傷情等等。這一類詩歌自魏晉以來就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較為常見的模式，不外乎是高贊他人、表達傷情或者折柳送別，無論是典故運用還是意象選擇都很難再寫出新意，如贊美別人孝敬用老萊子的典故，恭祝他人得第用“戰(zhàn)勝歸”的意象，還有表達悲傷的情緒說“淚如雨”等等，有了這些先例在前，岑參雖為大詩人，但也不免拾人牙慧。南宋羅大經(jīng)在《鶴林玉露》卷九中說得好：“作者豈故欲竊古人之語以為己語哉？景意所觸，自有偶然而同者。蓋自開辟以至于今，只是如此風花雪月，只是如此人情物態(tài)?！睕r且岑參邊塞詩的新奇意象客觀來說是有邊塞奇景的刺激，當他身處中原，遠離邊塞風光，其詩歌難免歸于平淡，甚至出現(xiàn)雷同。

詩歌中的雷同現(xiàn)象歷來為古人所忌諱，如朱翌在《十月旦讀子美北風吹瘴癘羸老思散策之句初寮嘗作十詩因次其韻》其二中說過：“問學要根柢，文章忌雷同?！?《潛山集》卷一)張鎡也曾說過：“精神由日就，格律忌雷同?！?《次韻答曾司法》)薛雪在《一瓢詩話》中也提到：“詩文家最忌雷同?！彪m然如此，但是不得不承認有些詩句改動其個別字后，雖與原作相似，但實際上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宋代江西詩派所主張的“奪胎換骨”、“點鐵成金”從某些方面來說就具有這樣的效果。岑參詩中的一些與前代相雷同的詩句，有的也能夠翻出新意，最出名的就是化用南朝蕭子顯的“洛陽梨花落如雪”而寫成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但是其余大部分的詩歌都沒有達到翻新出奇的水準，而顯得過于繁冗了。

岑參詩歌中的雷同主要是自己在詩體選擇上側(cè)重于邊塞詩、晚年疏于檢查和自身才力不足等原因所造成的，但是正因為他把主要的才力和精力都用在邊塞詩的創(chuàng)作上，使得其邊塞詩的光芒遠遠蓋過了其他詩體，在盛唐群公中一枝獨秀，這也是他其它詩體中存在大量雷同而不被后人詬病的原因所在。我們對岑參詩歌雷同現(xiàn)象的探討不僅有助于我們重新認識并評價岑參，而且對于認識其他詩人詩歌中的雷同現(xiàn)象具有連類而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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