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
一
記憶是一種時光的拓片,是大腦對個體經(jīng)歷過的所有碎片的一種映像。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自己經(jīng)歷過的事情,悟過的感情,思過的問題等,都會在大腦中留下痕跡。而這些痕跡在內(nèi)心生態(tài)或者外部環(huán)境等與自己經(jīng)歷過的世事有了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那么,內(nèi)心里儲存過的記憶就可能立即被“激活”,從而,我們能重新看到或者參與到舊時的情形或體驗。
黎靜每一次給宋安慰發(fā)短信,便會念起他的手,光滑,有音樂感,猶如女人的手。那雙手對女人的身體敏感,他仿佛知道女人身體的秘密。黎靜知道,有許多職業(yè),都會對人的身體的比例更熟悉,比如裁縫、比如按摩師、比如外科醫(yī)生、比如畫家。尤其是經(jīng)常畫人體的畫家。
宋安慰的呼吸也占據(jù)著黎靜的記憶。
離婚后,黎靜有過幾個男人,包括總是和她玩曖昧的林會長,均沒有讓黎靜記憶的東西,而宋安慰的呼吸卻讓黎靜迷戀。
那呼吸聲一直像夜晚的風(fēng)聲一樣,伴隨著黎靜。在飯館里等人的時候,也能聽到,甚至是有一次在飯館里巧遇了前夫林非凡,說了一些家常的話,可是腦子里念想的,竟然也是宋安慰的呼吸聲。
黎靜覺得自己有些病態(tài)了,便在周末的時候和洋蔥一起去練瑜珈,在音樂聲里,聽到的,竟然還是宋安慰的呼吸聲。
她不好意思對洋蔥說,便打電話咨詢很早之前認識的一個精神科的醫(yī)生,告訴她,自己的身體有些不舒適,便相約在普魯斯特咖啡館見面。
中年女醫(yī)生以為黎靜有了喜,她有個弟弟,在婦產(chǎn)科,常常會有不同年齡段的女人找她,托她幫忙墮胎。
她上下打量著黎靜,覺得身材沒有變形,便試探黎靜,試探完畢之后,長吁了一口氣,格格笑了兩聲,對黎靜說:“你不告訴我,所以,我老是盯著你的肚子看。”
黎靜也笑,說:“我也很奇怪,你為何不說話,一直盯著我的肚子看,我還以為自己這些天身材變得太胖了呢,可是我的體重沒有變化啊?!?/p>
然后開始說自己的心事,怎么樣向一個陌生人說出自己的隱私呢,之前,黎靜從未想過會有這么難。但是,又覺得,那個呼吸聲像一個疾病的芽苗,就種在心里,不知何時會突然撐破肚子,長出讓自己難堪的現(xiàn)實來。她醞釀情緒,同時也在醞釀講述的第一句話,第一個字詞,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撫摸自己傷口的時候,有時候很無能為力。
她不知道最為準(zhǔn)確的描述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她試了幾次,都無法開始。
她沖破自己的記憶,用最簡單的一句話來解剖自己,對醫(yī)生說:“我最近睡眠不太好!”
醫(yī)生將手里的咖啡放下來,猜測黎靜,說:“是不是和你的生活方式有關(guān)系呢,比如你會不會因為經(jīng)常喝咖啡,而養(yǎng)成夜間興奮型偏執(zhí)?!?/p>
咖啡,黎靜倒也是愛喝的,可是,晚上畢竟喝得不多。
醫(yī)生如果診脈判斷不準(zhǔn)確,那么病人自然會將自己的癥狀說得更詳細。黎靜也是如此,她受不了醫(yī)生總是從飲食或者個人職業(yè)上來猜測自己的病因,只好挑選了一個稍稍古典的詞語來修飾自己的癥候,她說:“仝姐,我懷疑我得了相思病了。”
黎靜的話差一點讓仝醫(yī)生把剛剛喝到嘴里的咖啡給噴出來,仝醫(yī)生連忙擺手,道歉,用紙巾擦掉了剛才的笑臉和不合適的表情,關(guān)切地看著黎靜,等著黎靜繼續(xù)說。
黎靜只好說出了宋安慰的名字,以及,他的呼吸聲。在黎靜的記憶里,宋安慰的面孔并不如他的呼吸聲那么清晰。那呼吸聲有溫度和濕度,甚至充滿著性暗示,層次豐富如同一小段個人史的講述,又好像是一次性事前飽滿的前戲??傊@呼吸讓黎靜常常出神,忘記正在做的事情。這種癥狀和年齡無關(guān),照理說,已經(jīng)經(jīng)過感情變化的黎靜,應(yīng)該不會是感情的潮汐來了。老是想著一個人的呼吸聲,都已經(jīng)魔怔了,她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病事關(guān)記憶和肉體,那便是相思病。
“相思???”仝醫(yī)生驚訝地看著黎靜,笑了,又搖頭,否定了黎靜。
她接著說:“相思如果成了病癥,定是因為對方?jīng)]有呼應(yīng),不然,情緒釋放出去了,病癥自然會成為喜悅的要素??墒牵ǔ5那闆r是,少年因為諸多東西的不成熟,又感情豐富,才會出現(xiàn)單相思的啊,難道妹子你青春期又往后拖延了不成?!?/p>
“青春期,我也覺得,最近這些日子有些異于往常,比如,我以前從來不喜歡丁字褲啊,或者是緊身的褲子,最近,不知為何,也有了興趣,想要嘗試一下。我思忖過了,還是因為上次在野外散步時,宋安慰說的一些話給了我暗示。”黎靜將兩個人的野合說成了散步,那么,事情的內(nèi)核便離得遠了,即使是仝姐這種經(jīng)驗豐富的心理醫(yī)生,也不可能根據(jù)虛假的細節(jié)推斷出真實的原由。
仝姐憑著她的經(jīng)驗,繼續(xù)給黎靜普及有關(guān)單相思的常識:“榮格認為,一個人的生命能量‘力比多是不斷流動著的。一旦你內(nèi)心的某種情緒淤積、緊張,那么,這一塊力比多在體內(nèi)找不到合適的通道,便會淤積于體內(nèi)某一處或泛濫、外流。你所理解的相思病,或者老是影響你心神的那個男人的某個特征,其實是你的內(nèi)分泌的一種不協(xié)調(diào),比如,你可以去瞧一下中醫(yī)。我有一個很要好的老中醫(yī),是個老頭,估計他一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你的病癥所在。我懷疑你的全部的身體癥狀就集中在弗洛伊德所說的力比多上,你知道力比多是什么吧,就是指性活動,或者是指內(nèi)心里最為集中的一種性趣。而借用老中醫(yī)的話,估計你是。腎寒癥,或者說得直接一些,你的子宮里缺少男人的進入。這自然是我們的私房話了,你不必介意,女人活到一定年紀(jì),就像是一輛老式的紡棉花的車子,要想紡出那纏綿不斷的線來,必須要在關(guān)鍵的部位加一些潤滑油,你知道嗎,男人啊,就是女人這部車子的油,沒有油,你說,你哪來的動力啊。”
黎靜也聽得明白,但又覺得仝姐特別地情色,一些例子和話都說得像洋蔥或者淘氣的風(fēng)格,便微笑著看著她。
咖啡喝完了,黎靜要了仝醫(yī)生給她的老中醫(yī)的電話。
送走了仝姐,又迎來了海洋漁業(yè)廳的陸處長。仍然在普魯斯特咖啡館的二樓,包間的名字詩意得很,叫作“蕎麥小館”,里面的書架上擺滿了書,一看,原來書的名字便是《蕎麥小館》,作者是一個長發(fā)女人,大約是蒙古人,名字很長。
翻開來看,是一本詩集,有一首詩的名字很長: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將一些秘密扔到下水道里。黎靜便想看,還沒有開始,陸處長的電話便來了,說是在大廳里,忘記房間號了。
黎靜便拿著書,對他說:“蕎麥小館,你問一下旁邊的服務(wù)生,就叫作蕎麥小館,挺奇怪的名字?!?/p>
然后就打開房門,站在走廊里迎候來人。陸處長是個瘦子,現(xiàn)在的人若有了職務(wù),定然是個胖子,若是個瘦子,往往讓人往善良廉潔上想象。這位陸處長,黎靜曾經(jīng)在吃飯時見過一面,那也是林會長召集的宴會。黎靜對他的印象很好,有風(fēng)度,眼睛有些憂郁,是個好看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往往也知道自己好看,所以,他們很相信自己對女人的掌握能力,當(dāng)著林會長的面,他竟然開起黎靜的玩笑,直到有人暗示他,林會長和黎靜的關(guān)系,他才有所節(jié)制。
黎靜自上次便覺得,這個好看的男人對自己有意思。但是,黎靜在和他一起下電梯的時候,并沒有聞到他身上的那股子對自己喜歡的氣息。這自然又是黎靜的特殊能力,通常情況,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分泌荷爾蒙的身體分子,身體里會有一股類似于維生素B,的香氣,經(jīng)過和空氣的混合,呈現(xiàn)一絲微弱的甜味。這是真的,經(jīng)常有男女在戀愛的時候接吻,會覺得對方的嘴唇上有一股甜味,也和這身體里揮發(fā)出來的氣息有關(guān)系。
可是,今天,陸處長一進門,黎靜便聞到他身上的一股巧克力的味道。黎靜招呼著他坐下,又遞上咖啡的單子,然后又摁了一下門后的服務(wù)鈴。
陸處長對咖啡仿佛并不熟悉,反而對茶葉很喜歡,在那里看了一會兒茶水的單子,指著一個圖片,問黎靜:“正山小種你喝過嗎,顏色特別好看,像女人的身體一樣好看。”
說完以后,又意識到自己的比喻有些生澀,便朝著黎靜笑了一笑。
黎靜連忙說:“好啊,我沒有喝過,恰好和陸處長學(xué)著品茶?!?/p>
陸處長便將自己的外套脫了,說:“茶水和女人真的類似?!?/p>
他將衣服掛在椅子背上,又將衣服取下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的領(lǐng)子,然后又一次掛在上面,十分認真,像是有收納衣服的嗜好。
看著黎靜,他接著完善他剛才的茶水理論:“女人和茶一樣,都需要第二泡才出味道的,你別笑,我只是打個比方,女人的二泡是指女人的身體的打開,而不是單純地守著身子扮演良家女人。”
說完,他仿佛有些苦楚,皺著眉頭,從隨身的牛皮紙袋子里掏出一瓶礦泉水,又掏出一瓶藥,就著水,吃了兩粒中藥丸。
他繼續(xù)說:“黎靜,你以為我剛才的話是勾引人的話嗎?其實不是,我只是說男人女人之間的一種平衡關(guān)系。比如說,如果今天,我見到的是一個十八九歲充滿了天真的少女,我和她說這些,她根本不懂。又或者早熟一些,聽到我這樣的話,以她的邏輯,會怎么樣看我呢,一定以為我是一個瘋子、老流氓。其實……”
話沒有說完,茶水上來了,送茶的人竟然是淘氣的一個堂妹,叫小蓮,這里的人都叫她阿蓮。她和黎靜說了幾句親密話,便出去了。
黎靜連忙給陸處長倒茶,為了不使茶水灑出來,黎靜往陸處長身邊移了一個身位,陸處長聞到黎靜身上的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說:“你真香?!?/p>
黎靜便笑了,問他:“陸處長的鼻子好靈,我今天試了姐妹的一款法國香水,叫作不惑之年?!?/p>
陸處長一聽,便笑了,說:“我聞著像是誘惑之年啊?!?/p>
他喝茶有聲音,很渴的樣子,將茶當(dāng)作果實,喝的時候還有很夸張的吞咽動作,喝完了,連連稱贊道:“這是好茶,香味聞的時候是淡的,喝到嘴里是濃的?!?/p>
黎靜便也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果然有一股香氣浸潤進身體里。
陸處長說:“我剛才沒有說完,我是想告訴你,人喝什么茶水,和誰喝茶水,甚至喝茶時所產(chǎn)生的美好的感覺均是不一樣的。比如今天下午,如果和我們的領(lǐng)導(dǎo)一起來這里喝茶,那么,我一定會說另外的話。想想都覺得沒有意思。而和你在一起喝茶,我想的是你的身體的香氣,這樣的時間應(yīng)該多享受一下?!?/p>
陸處長說著,竟然將手放在了自己的下體的部位,叫著黎靜的名字,說:“黎靜,你相信嗎,在要見你之前,我還是一個病人,在中醫(yī)院里,被醫(yī)生教訓(xùn)。是一個老中醫(yī),他把我的脈,猜我的心事,他說我,內(nèi)火太旺,而又找不到合適的出口,需要找女人敗火。這不,就接到了你的電話,你知道,我當(dāng)時怎么想的嗎?就是你了,你,是,我的藥?!?/p>
說著,他竟然朝黎靜坐過來。黎靜聞到一股男人內(nèi)褲里的臊味。這個時候,她忽然就想起宋安慰的呼吸聲,那么清晰。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馬上離開。
可是,她的身體竟然完全不聽使喚,腿是軟的。
大概是又快到經(jīng)期的緣故,身體里好像有莫名的蟲子一直在某個草地里爬行,等到陸處長抱著她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經(jīng)癱成一股水了。
所謂忠貞,不過是想著一個男人的呼吸聲,而和另外的男人接吻。陸處長擅長濕吻,將舌頭像做填空題一般地準(zhǔn)確地放在黎靜的嘴里,攪拌,茶水的香氣還在兩人的嘴唇間,這讓黎靜瞬間清醒,她推開了陸處長,說:“對不起,對不起?!?/p>
她向后面靠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氣,又聽到宋安慰的呼吸聲。
她的心跳猛地一下加速了,臉也紅了。
而陸處長哪里會停下內(nèi)心里已經(jīng)打開了的欲望的開關(guān),他突然跪下身體,半蹲在黎靜的前面,等著黎靜的頭腦意識到陸處長想要打開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她左邊的奶子已經(jīng)被陸處長噙在了嘴里,舌頭輕撫乳頭的那種感覺,就像茶葉被溫水泡開的感覺,舒展又有香氣,甚至因茶水的移動,茶葉完全會在水中輕輕游動。
黎靜覺得自己此刻就是一片被水浸泡了兩遍的茶葉,完全被打開在陸處長的面前,茶葉的香味彌漫在房間里。黎靜又聽到一聲厚重的呼吸,不是宋安慰那樣沉著的,而是急促的帶著奔跑的欲望的呼吸聲,然后,是陸處長的身體重重地將自己壓倒在長沙發(fā)上。
黎靜覺得,自己都變成了一坨被太陽曬得軟化了的糖果,她想將自己洗干凈,卻不知道,手只要粘上那糖,便洗不干凈。
如果自己變成一片被浸泡開了的茶葉呢,難免最后淪為茶葉渣,被時間倒掉,成為一堆感情的垃圾。
就在陸處長在她的身體上呼吸急促的時候,她用力地掀開了他,然后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整理自己,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委屈極了,落了淚。
和洋蔥、淘氣一起在明珠廣場后面的湖南人開的飯館里吃飯,菜,依然,還是老幾樣,淘氣喜歡吃平鍋牛肉,要么就喜歡吃牛蛙,不過黎靜一反對,她也就順從了;洋蔥喜歡吃素,菜心或者空心菜或者上湯豆苗;而黎靜總是要吃一條魚,有時候吃飯館里特價的剁椒魚頭,有時候吃一種飛水魚,還有的時候吃清蒸的鱸魚。
吃飯的時候,黎靜從淘氣手里接過了時小漁寫給她的材料。
淘氣一邊遞給黎靜一邊說:“時小漁說了,這是一萬字啊,他寫作這種文字要價是一字一元,所以,你以后賺錢了算他的原始股啊?!?/p>
黎靜便笑著說:“行,行,你們家時小漁掉錢眼里了,一字要一元,那他說話呢,對了,淘氣,你們兩個說情話,完了以后,他會不會找你結(jié)賬啊,親愛的,一字一元啊,你可是要虧大了。”
洋蔥在中間挑撥,說:“淘氣,黎姐說的是啊,他們這些當(dāng)作家的,老是很珍惜自己的文章啊字啊的,會不會連你也一起珍惜了啊,比如,派你來陪我們吃一次飯,也要收費啊,按小時吧,一個小時五毛錢吧。網(wǎng)上不是說很流行這個詞兒嗎?”
淘氣噘著嘴,哼哼幾聲,說:“你們兩個討厭,時小漁為了給黎姐寫這個材料,都廢寢忘食了,晚上在網(wǎng)上搜資料,搜到一個硨磲的項鏈特別好看,就順便給我買了,一邊買一邊還說,這個項鏈應(yīng)該讓黎靜姐送你才對。還有,洋蔥,網(wǎng)上流行什么,我最有發(fā)言權(quán)了,這幾天網(wǎng)上正在流行凡客體,動不動就是我愛什么什么,我是什么什么。我還造了一個句子呢,你們聽好了啊,我愛酸菜粉、木瓜牛奶,我是榕樹下的一只——”
“小狐貍!”洋蔥搶過來說。
這下惹到了淘氣,連忙向黎靜告狀,說:“姐,有洋蔥這樣欺負人的嗎?”
洋蔥也是脫口而出,說出來以后便后悔了,因為,三姐妹中,只有淘氣有輕度的狐臭,而且也已經(jīng)做過腋下的手術(shù)了,但是誰能對自己的缺陷大大咧咧呢。
黎靜便擺出一副要教訓(xùn)洋蔥的面孔,瞪著洋蔥,洋蔥捂著自己的嘴,捂了有足足一分鐘,實在憋不住了,將手拿開,笑著說:“淘氣別那么小氣,我是說者無心。今天這頓飯我來請好了,謝罪,阿彌陀佛?!?/p>
這招果然有作用,淘氣嘿嘿笑了一聲,一招手叫小妹,說:“我要加一個兔頭?!蓖妙^是一個鹵菜,頗辣,又加上淘氣吃兔頭時,戴上手套將兔子頭大卸多塊,讓黎靜覺得很是殘忍。
不過,黎靜并不是一個佛教徒或者素食者,比如,她一直喜歡吃文昌雞,喜歡海鮮和魚類,喜歡牛羊肉。但是,她不能接受吃狗肉,也不能接受吃蛇和果子貍,青蛙也是,不過,現(xiàn)在她略有些變化,就是湖南人飯館里的人工飼養(yǎng)的牛蛙,淘氣想吃,也是可以點的,但她絕對不吃的。
這種食物的邊界極其模糊,像極了黎靜對忠貞的理解。年紀(jì)越大,黎靜越清晰地感覺到,對和錯的邊界,其實都是意念上的,它們沒有剛性的準(zhǔn)則和標(biāo)準(zhǔn)。
關(guān)于男人其實也是這樣。
一開始,黎靜簡直不能容忍身體的出軌,覺得,內(nèi)心潔凈的人,是不可能和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上床的??墒?,身體是有著它自然屬性的,比如在按摩院里,當(dāng)一個小男孩用手觸碰到自己的敏感部位的時候,身體會有一股自然的欲望從內(nèi)而外產(chǎn)生。理智壓抑過后,仍然能聞到自己身體里散發(fā)出的氣味。
將海洋漁業(yè)廳的陸處長推開以后,黎靜真的哭了。委屈嗎?仿佛不是,只是對自己這么容易就濕潤的身體不再信任了。因為,她的確想念的是宋安慰的呼吸聲,可是,身體卻已經(jīng)打開來,任由著陸處長輕薄。
然而,陸處長呢,也不是一個硬來的人,黎靜推開他以后,他就一直在旁邊很無助地看著黎靜,覺得自己昏了頭,又表達自己對黎靜的喜歡有欲望的成分,也有心動的成分,絕不是見了女人就上的那種。又說了什么呢,說了很多話,一一消解了黎靜一開始的緊張,等著黎靜的淚流完了,陸處長一把摟過了她,她也就順勢躺在他的懷里,那樣閉上眼睛,又和他親熱了一會兒。
臨末了,陸處長給了她一個注冊協(xié)會的須知,和海洋學(xué)院一位副教授的電話,他對黎靜說:“他姓郭,長了一張國字臉,名字叫作靖,是的,是他自己改的名字,大概是太喜歡《射雕英雄傳》了。”
黎靜便笑著說:“那他應(yīng)該找—個姓黃的女孩子?!?/p>
陸處長笑了一聲,說:“我們都這樣建議過他,他還沒有結(jié)婚呢,是一個有潔癖的人?!?/p>
黎靜有些驚訝,將那電話收好。
他們是約在海甸島的一個茶館里見面的,就在海洋大學(xué)的東北附近,那樣離郭靖家里近一些。等見到這位傳說中的“郭大俠”,黎靜才知道,陸處長有些故意埋汰他了,他比陸處長稍胖了一些,但臉還是清秀的,并沒有“國字”。而且因為戴了一副藍邊框的眼鏡,顯得很有青春氣息。他有些驕傲,對著黎靜說他們這個領(lǐng)域不喜歡資本的進入。顯然,他把黎靜當(dāng)成一個有錢的富姐了,或者,當(dāng)成一個有錢人家的太太了。
黎靜便簡單介紹了自己。黎靜介紹自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很少梳理自己,那些耀眼的光環(huán),經(jīng)過自己的梳理,有些陌生。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一個值得被人珍惜的女人。是啊,在過往的生活中,黎靜一直是矜持和節(jié)制的,不論是對男人還是對生活的要求,不論是對物質(zhì)的享受,還是對錢財?shù)姆e累,她都不是一個刻意的女人。
那位年輕教授不是一個愛聽別人說話的人,這邊黎靜都被自己的介紹感動了,而他呢,連眼睛也沒有正眼瞧黎靜幾眼,只是喝茶,而后打斷了黎靜的話。其實,黎靜當(dāng)時只說到自己和硨磲是如何結(jié)緣的,遠遠沒有說到為何開始想申請注冊一個硨磲研究會,以及這個研究會究竟要做什么事。
郭靖將茶水喝完了,用一個小拇指一直在桌子上寫字,仿佛思考了很長時間,突然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是想通過這個硨磲研究會來掙錢的?”
黎靜答:“研究會是不可能掙錢的啊,我只是想做一些事情,但又不大懂,所以才需要你們這些專家來捧場啊?!?/p>
郭靖便又在桌子上寫了幾個字,抬起頭,直盯著黎靜,說:“那我就直說了啊,我做人不拐彎的,我可以做你們研究會的發(fā)起人,或者說是顧問,但你們要做的事情,每件必須要告知我,還有,需要我出面說明的事情,必須付我報酬。我報酬要高一些,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p>
黎靜一下子緊張起來了,因為陸處長說過,這個郭靖為人清高,一向不看重錢的,沒有想到,陸處長的話原來都是反著的,這人不但不清高,還精于算計呢。黎靜笑著答復(fù)他說:“郭教授,報酬的事情,我們以后可以具體商量,只要您先同意了,咱們能將這件事情做起來,以后的事情都好說的。其實,這也是一件公益性的事業(yè),不過,您先別誤會,我一定會支付報酬的。只不過,我們現(xiàn)在剛開始籌備,所以,還得等過一陣子再說。”
郭靖突然站起來,像是要走的樣子,又像是要換個座位,黎靜抬起頭來看著他,他緩緩地走到黎靜面前,突然說:“我們做一次愛如何?”
就是這樣突然,黎靜差一點就暈掉了。
這男人怎么能這樣啊,前面一句還在談?wù)撳X財,后面一句就想占便宜,她心里立即生出一種厭惡來。以前,黎靜總是覺得,厭惡是一種完全可以虛構(gòu)的東西,等到自己內(nèi)心里有了,才知道,厭惡其實是固體,內(nèi)心有一塊地方被這種情緒占領(lǐng),慢慢膨脹,直到突然影響呼吸。
黎靜看了一眼郭靖,他的表情有些尷尬,是復(fù)雜的那種尷尬,仿佛他受了委屈。本來想要沖動地罵他一通的心思便弱了許多。黎靜想著,算了,既然話不投機,還是走吧。不得罪,或者以后也能讓他有機會幫到自己。
可是,郭靖卻一步攔住了她,接著抱住了她,說:“我知道我說錯話了,其實,我準(zhǔn)備了很多話,都是討好你的,很多很多,是我自己鬼迷心竅,突然說出這句來。說完我就后悔了,我現(xiàn)在不求你原諒我了。我知道,你在心里一定是很鄙視我的。其實,我是一個感情經(jīng)歷特別少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著就說出這句話了。我想抱著你一會兒,你聽聽我的心跳,都快飛出來了,我的心臟都已經(jīng)不是我的了,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我的話原來真的很多的,就是被這個心臟跳動給逼的,那些準(zhǔn)備好的話都沒有了,真的,我都想像翻開衣兜一樣翻開我的心讓你看,我發(fā)誓不想對你不敬,我只是真的這樣想了,就說出來了。是我不好,我活該你鄙視我?!?/p>
擁抱結(jié)束了,郭靖向后退,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只看自己的鞋子。
這讓黎靜左右為難,如果自己坐下來,他會不會突然又一次控制不了自己呢。如果自己馬上離開,那么,的確,又顯得她過于孩子氣,不夠打開自己,畢竟,她也經(jīng)歷過不同的男人,怎么還可能如此對某句示愛的話還保持高度的精神潔癖呢。
就那樣,又勸說著自己坐下來,和郭靖對話。雙方都很拘謹,都很難找到第一句話,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說一個字,“你……”,便停下來了。你什么呢,吃了嗎?不合適;你最近如何,也不合適……咖啡館里的音樂是低音階的小提琴,絲弦拉動的聲音像極了一個孩子數(shù)天上的星星,一顆兩顆,漸漸地被音樂收納了、融化了,黎靜覺得心情平復(fù)了一些。
便看著郭靖笑了一下。
這笑大概是解開了捆在郭靖身上的一些繩索,不再用鄙視的目光看他了,他也坐直了身子,表情也自然了一些。
又坐了一會兒,仍然沒有什么話要說,或者是,有些話,已經(jīng)不適合今天說了。黎靜便收拾了一下手提袋,站起來,對郭靖點了一下頭,說,突然想起還要給孩子交補課費,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所以得馬上去。
郭靖站起來,本來想說一句開車去送黎靜,但是,又覺得自己說任何話,可能都會是新的唐突,也就停在了那里,看著黎靜離開了。
四
黎靜接到了黃處長的電話,聲音有些濕,黃的聲音以往不是這樣的。黎靜有些納悶,對著話筒晤了一聲,提醒他,自己聽得不清晰。
那邊才又把聲音提高了八度,說:“你的事情領(lǐng)導(dǎo)看過了材料,說是剛剛接到國家海洋局的相關(guān)規(guī)定,省級研究會一定要國家海洋管理部門備案,且要出示研究部門專業(yè)人員的研究成果,比如論文,或者社會調(diào)查報告以及相關(guān)人員的資質(zhì)。”
黎靜已經(jīng)聽出來這話里的意思了,就很不甘心地“噢”了一聲。
黃處長也聽出黎靜的不悅,便替她分析原因:“其實,我們分析了一下,你這種研究會是私人不能成立的。這種研究會只能以我們省海洋局的名義成立??墒呛Q缶炙媾R的瀕危的一級海洋生物多不勝數(shù),不可能專門為這樣一個二級保護動物起草文件,報國家海洋局備案的。最重要的是,這個研究會如果不是為了營利,那么一定要一個專業(yè)的科研機構(gòu)才有資格,比如你可以找海南大學(xué)的郭靖,讓他專門起草一個文件,先成立他們大學(xué)海洋生物學(xué)院的硨磲研究興趣小組,這個不需要我們批準(zhǔn),只需要大學(xué)里自己起草章程,然后吸納學(xué)生當(dāng)會員,便可以了。然后借著這樣的一個興趣小組,你們以后就可以慢慢地擴張,到社會上活動。再加上,你們的興趣小組存在兩年以后,一定會做一項專題研究,出來成果了,就可以直接到海洋局里來申請了,到時候我也會理所當(dāng)然地幫你說話。”
黎靜覺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說話、討好,甚至是身體的付出,都在這一刻化成了泡影。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里的某個抽屜突然關(guān)上了,內(nèi)心的空氣停止了流動,胸悶、壓抑,甚至連臉上的肌肉都在一瞬間變得松弛。
去海洋局取回自己遞交的材料,陸處長委婉地說:“你來了,我推薦你去副局長那里坐一下,說不定,還有一些轉(zhuǎn)機。重要的是,看看有沒有辦法讓領(lǐng)導(dǎo)同意先在這里備著案,下次我們換個名字,比如叫作硨磲研究中心,以我們海洋局的名義辦,你們來承包,這樣恐怕還有機會?!?/p>
黎靜聽著覺得很遙遠,她已經(jīng)不再抱希望了。
可是她還是跟著陸處長坐到了那個副局長的辦公室里。
局長姓白,白發(fā)很多,他自己也這樣介紹自己,說:“你看看我的頭發(fā),就知道我姓什么了?!?
黎靜因為心思不在這里,也不大想應(yīng)付他,只是訕訕地笑,問好以后便想著趕快拿著材料撤離。
白局長倒是一個很會聊天的人,先是問黎靜的老家,再是問工作,得知黎靜是一個有著很強烈的環(huán)保意識的人以后,又問她是不是特別想做一個一輩子只做公益事業(yè)的人。黎靜沒有想好,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一輩子只做公益,這是一個偽命題,我首先還是要有富裕的生活,其次還要有富裕的時間,最后才能做公益。”
白局長沒有想到黎靜的回答并不照顧自己的情緒,只顧她轉(zhuǎn)移話題。他一直像個態(tài)度和藹的老人。他從抽屜里掏出一疊票,說:“這是老街戲樓的茶水票,可以持票去那里消費。還有一張名片,是老板的,老板是我的哥們兒,是個好人,常常喜歡做一些助人為樂的事情。我聽小陸說,你不是喜歡做海洋生物保護的事情嗎,如果到時候需要錢了,你可以去找他‘化緣去,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他會救你的急的。”
第二天下午,當(dāng)黎靜到茶館請?zhí)詺夂脱笫[去喝茶聽?wèi)虻臅r候,果然就遇到了這白局長。原來,白局長是在等著她呢。白局長將黎靜約到了包房里,問她:“是不是找了海洋大學(xué)的老師們商量?其實,注冊一個研究會對于個人來說是難了一些,但是,若是一個大學(xué)的專業(yè)學(xué)院來申請,應(yīng)該就容易多了?!?/p>
黎靜便向他表示了放棄的想法。白局長吃了一驚,說:“其實,你所做的工作是非常有意義的,從私人感情上,我是很支持你的,覺得很有意義。比起天天批準(zhǔn)那些生產(chǎn)假魚餌的協(xié)會,又或者潛水研究基地等商業(yè)協(xié)會,我覺得,你的這個硨磲研究會顯然更有社會意義。只是,現(xiàn)在的一些條條框框比較無聊,束縛了你。你現(xiàn)在大概不好注冊,但是,以后關(guān)于這個研究會的事情,你還是可以做的。我以后想辦法再幫你通融,我的意思是,最好,你用兩三年的時間,找一些大學(xué)的教授,或者專家學(xué)者們,把海南省東線或者西線沿海城市的硨磲生產(chǎn)分布圖做好,并用專著的方式整理出來,這樣的話,我可以幫你申報科研成果,并圍繞著你所做的這項科研成果,特別批準(zhǔn)成立一個研究會,這樣的話,就好辦了?!?/p>
茶水來了,黎靜就在白局長的包間里喝茶等洋蔥和淘氣。可是,剛要坐下來和白局長討論下一步問題的時候,電話響了。原來淘氣到了,找不到他們的位子。黎靜只好告訴白局長她的朋友來了,她要去和她們會合。
白局長的臉色一下變了,有些緊張地問她:“小黎,你能不能在這里陪我一會兒,因為茶館老板老尚一會兒就過來,我也可以引薦你們認識一下?!?/p>
黎靜說:“謝謝局長了,我還是先將淘氣安排坐下,然后再來見那老板好吧?!?/p>
白局長臉色微微一紅,被黎靜看在了眼里。黎靜從包房出來,走到靠窗的第五號卡間,看到大廳里溪水假山旁站著淘氣,連忙招呼她過來??墒?,眼睛里看到的,竟然是兩個淘氣,是的,兩個淘氣,一晃一晃地過來了,還沒有等自己叫出淘氣的名字來,她的眼睛突然覺得特別沉,閉上眼睛,便昏睡了過去。
醒來后黎靜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里,淘氣在一旁打游戲,洋蔥一直看著自己,發(fā)現(xiàn)黎靜醒了,洋蔥高興地將淘氣的手機搶過來,說:“別玩了!快,姐姐醒了,醒了!”
黎靜醒來以后,腦子里一片空白。她對著淘氣和洋蔥說:“我為什么會在醫(yī)院里?”
淘氣都要哭出來了,說:“姐姐,醫(yī)生說了,如果送來醫(yī)院晚了,你就會一直昏迷,還有可能會窒息而死呢,醫(yī)生說你喝了大量的迷藥和致幻劑,讓我和洋蔥姐都羞死了,你在睡夢里還一直脫衣服揉弄自己,還不停地說,想要想要,很色情的樣子,那是吃了迷魂藥了?!?/p>
黎靜的腦子仍然是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之前的一點點信息了,只記得早晨起來到陽臺上去收襪子,那襪子掉落在樓下,下樓了嗎,有些模糊。手機短信息里有白局長的短信,是房間號碼。她仍然想不起。
淘氣說:“在戲曲茶樓那里你暈倒的啊,之前,你見了誰你都想不起來了嗎?”
黎靜搖搖頭,覺得自己腦子有一塊地方上的招貼紙被人撕掉了一般,是模糊的。
洋蔥給黎靜拿了兩枚煮的雞蛋,逼著黎靜吃下去,說是蛋白質(zhì)是恢復(fù)記憶的必要的營養(yǎng)品。很多失憶的人,就是靠拼命地吃雞蛋來補充身體上的蛋白質(zhì),那些蛋白質(zhì)就像身體里的內(nèi)存條一樣,一點點將已經(jīng)跌落在身體峽谷里的記憶信息搜集,并最后傳遞給吃雞蛋者本人。
吃完了雞蛋,洋蔥和淘氣開始逼迫著黎靜想襪子以后的信息。
黎靜覺得她看到自己過去孤單的影子,在一個月前的某一天,和宋安慰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樣子。她的眼睛里宋安慰越來越清晰了,宋安慰身上的味道也清楚了。他坐在淘氣在上賢村的普魯斯特咖啡館的院子里,笑著,用鋼筆畫黎靜的側(cè)面,有光線照耀著黎靜。他一直對黎靜說:“小朋友,不要亂動,不要亂動,小朋友,嘴巴也不要噘著啊,你那么大的一個嘴巴,一噘起來,我的整個構(gòu)圖就變化很大。”
突然黎靜的呼吸加重,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嚇得洋蔥趕快去叫醫(yī)生。醫(yī)生趕過來,將氧氣給黎靜吸上了,然后又用聽診器放在黎靜的肺部反復(fù)聽了一陣子,對洋蔥和淘氣說:“病人基本穩(wěn)定了,再觀察一個小時便可以辦理出院了?!?/p>
黎靜說:“剛才我突然想起了宋安慰的呼吸聲,那么大的力量,呼吸之間簡直可以將我內(nèi)心里的夏天和秋天移換了位置呢!”
黎靜看了一眼淘氣,說:“我就知道你們不信。我現(xiàn)在記不清東西,腦子里一片混亂,只記得宋安慰的呼吸聲,所以這個時候,我腦子里的聲音是完全放大的,沒有任何雜音進入,只是混沌又復(fù)雜的呼吸聲,你們知道嗎,這聲音里包含了太多的內(nèi)容,包括竹林里的一只散養(yǎng)的雞,包括我迷路時在竹子上刻下記號的模樣,包括超市里八寶粥的品種以及白砂糖的位置,等等吧,反正是,這些仔細而又瑣碎的信息,都在那個呼吸聲音中,像是一個大的文件夾里,又夾著一個文件夾。你們聽懂沒有?”
洋蔥說:“我聽懂了,本來,我還想去查證一下你之前的住院診斷證明呢?,F(xiàn)在看來不用了,因為,你的記憶正隨著那呼吸聲一步一步地走來,你只需要好好休息,等著迎接這些記憶的到來吧?!?/p>
黎靜又一次躺下來,打開自己,自己是安靜的,是一首沒有寫完的詩句,黎靜有些氣餒,決定不再找尋這一段已經(jīng)被丟下的回憶了。她買了一個日記本,將失憶之前的頁碼都空白著,然后按著日期,開始記日記。
黎靜每天晚上寫完日記以后,便會復(fù)習(xí)一下前天和昨天的日記,覺得,原來,沒有記下來的活著,其實是虛無的,就像沒有活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