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高德

馬嚼夜草的聲音

□路高德

機械化使村里少了干活的騾馬。

只有何大養(yǎng)了一匹馬，當決定把馬賣給外村十里屯的殺手，何大很是猶豫了一陣，心疼，馬跟著自己多年了，拉車收廢舊，還看家護院，有生人在鐵門處瞅望，或有什么動靜，馬就咴咴咴咴地連聲叫……賣掉馬，給殺手收去，可以給個好的價錢，這些錢正好急用，給兒子城里買樓，買樓娶媳婦。何大嘆息：現(xiàn)在的女孩子心高氣盛，嫁人要有車有樓。殺手付清錢，馬被牽走的時候，何大拿錢的手是顫抖著的……而且掉了一張錢在地下，又彎腰拾起……特別是馬扯著韁繩，不愿走，被殺手硬拽著走，走出門，走出胡同，趕上運輸車—馬一回頭，目光正好對著何大的目光，何大頃刻間精神崩潰，淚眼模糊，哭一聲：啊呀！別過臉去了……

一整天，何大神情恍惚，望著馬圈—空空的馬圈……麻雀也沒有再飛來，沒有再落在馬的食槽邊覓食……

太陽偏西時，胡同里響起腳步聲，兒子回來了，叫聲爺。

何大說：“去哪里了？”

兒子說：“十里路外十里屯?！?/p>

何大驚喜，說：“去殺手家了嗎？”

兒子說：“去了?！?/p>

何大急問：“看見咱家賣掉的那匹馬了嗎？”

兒子說：“看見了，殺手家拴著三匹馬，一匹就是咱家的那匹馬?！?/p>

何大說：“還沒殺？”

兒子說：“聽說明天殺了把肉賣給熟肉店還有包子鋪?！?/p>

何大嘆一聲，說：“好心狠呀！”

入夜，何大睡不著。何大再怎么豎起耳朵，也聽不見馬嚼夜草的聲音……這聲音是催眠曲……夜夜催著他入睡……

突然，鐵門聲響—撞擊的響。是誰半夜三更來搗亂？一定是醉漢來胡鬧……

何大側起身子，大聲喊：“誰？”

沒應聲。只有鐵門碰響。何大再喊：“賊，滾！”還是沒有應聲，鐵門依然被撞響。

何大納悶，披衣穿鞋，出屋，拉亮院里電燈，打開鐵門，看見就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門口站著一匹馬—正是自己早晨賣給殺手的那匹馬，萬沒想到，在這半夜三更，馬又回來了……

何大只顧驚愕著，馬這時就拖著韁繩沖進院子，沖進馬廄馬圈，張嘴在食槽里拱……何大回過神來，趕快從麻包帶里抖落出積存的食草，喂給馬……馬嚼夜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何大聽著這聲音，倒頭睡去……

不知不覺天放亮。何大迷迷糊糊地聽見街上有人對話。

村人說：“殺手怎么又來了？”殺手說：“找馬?！?/p>

村人說：“馬怎么了？”

殺手說：“調取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的，馬會用嘴解韁繩拴扣，然后就踩著墻根處的運輸車越墻跑了……”

村人說：“跑哪里去了？”

殺手說：“不知道，正在找。”

村人說：“你村離這里十里路程?！?/p>

殺手說：“正想去何大家找找?！?/p>

……

這時的何大，聽得明白，聽得真切，再也躺不住了，忽地坐起，想這不是做夢，這是真真切切的……怎么辦？怎么辦？何大急得團團轉……急中生智，何大重新決定，一分不少地摸出箱子里賣馬的錢，沖出屋，沖出鐵門，沖向殺手，把錢塞在殺手的手里……

殺手說：“你—”

何大說：“我—”

殺手說：“咋回事？”

何大說：“馬，是昨夜里回來了，它是戀我，戀我們這個家，不想死在你手里呀！給你錢，這馬……俺不賣了……兒子城里買樓缺錢……俺賣棵老樹，賣頭老母豬……這馬，養(yǎng)到老養(yǎng)到死，俺說啥也不賣了……”

（原載《淄博晚報》2014年4月18日 山東張云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