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梗
器術〔組詩〕
張作梗
一夜大風,將世界吹成最安全的
隱秘掩體。就著起伏的月光,
我倆躲進這掩體,像兩只
鳴禽,彼此交纏、攀援,離散又聚合。
我們互喂心跳,
將風聲一層層脫下;
——星星從袖口掉落如青草翻涌。
我們鉆入沙中,如兩只用翅膀洗浴的鳴禽,
大風也找不到我倆的呼吸和行蹤。
我們揮霍我們的
聲色犬馬,走在彼此的肉體中如
穿行于繁華的十里洋場。
我們以性取悅彼此如享受我們
自身的紙醉金迷。
一夜大風,吹出卡在我們喉嚨里的
動漫般的月亮。窗戶移動,水上燃起了白火。
就著這火光,我們
重新組裝被大風吹散的身體,
我安裝你的肋骨;遠遠地,你從一蓬
荊棘中,撿回我的心(如一只幼鳥),
將它放進我的心窩。
鐘聲濾出一張刀疤臉。
——這是多年前他在越南戰(zhàn)場收到的
一張帶有硝煙味兒的明信片。
鐘聲扣緊一口井。
他摸出刀疤,砍斷井繩?!皆?/p>
桶底的童年像一枚尚未長大的月亮,
啪的一聲掉落井中。
鐘聲切割晚禱的人群。
他從濕滑的井壁逃逸,如一股煙。
躺椅隨之畫上他的腮邊;
井爬進月亮之桶,
他從越南戰(zhàn)場帶回的濕疹之癢,從未得愈。
鐘聲耷拉在眉骨間。
從刀疤的方向看去,鼻子站在
氤氳之臉上,如一座孤島。
以一陣強烈的渴意,他刪除井水;
從死亡那兒賒來的茍且之生,他將
連本帶息地一一償還。
一首寂靜的詩,掩藏在叢林之書里。
突然,一只豹子闖入其中,
撞開詩題之門,
踢散了詩行的柵欄。
而在遠處某人的吟哦中,
它將林間的野風遞到她的嘴上。
它推翻并改寫一首詩的氣息、
節(jié)奏和進程。
它把名詞變更為動詞,
而將一聲長嘯拖成一個沒有時限的破折號——
它嗅聞每一個詞,仿佛分辨著詞的屬性。
“學校大課堂,傳媒大舞臺”體現(xiàn)出專業(yè)學習的時空特點,傳媒大學圖書館要建成特色鮮明的傳媒圖書館,在資源配置、設備提供、學習共享空間設計等方面應注重新聞傳播學、戲劇影視學與學校其他學科的共同點和各自特點。我館規(guī)劃時已根據(jù)傳媒特色,預留了發(fā)展空間,以期逐步達成建設目標。
一瞬,它又飛身躍起,
高高跨過兩節(jié)詩之間的
空白地帶。
此刻它累了。
在詩的中央躺下來。
詩句像叢林,像叢林中的
花朵,向它合攏,
整個將它覆蓋。
一首詩,重又變得寂靜如初。
十棵云杉之間的你,寫浮世繪的書。
花崗巖一樣柔弱,
邊關一樣繁華。
哦古典之沙。那栽植在云朵里的嗓子,
當它唱出大地沙啞的歌,
土豆顫栗著從泥水里滾出。
風吹過分岔的火苗猶如鐵絲網(wǎng)掛滿蒺藜。
從海上運回來的風暴,
被卸在生石灰水坑:
——奄奄一息,眸光哀憐。
十棵云杉也阻擋不住你的吹拂。你的
鄉(xiāng)土成為他人的家園。
你沒有雨點可在草木間撿拾,
你的故國是你的身體。
天空空無一物,可為什么你總是抬起頭來,
向它祈禱?太陽的紅藥水,
緩緩滴進你的睫毛。
互為彼岸,
此岸已游離于我們的肉身之外。
如兩顆飄浮的石頭,我們撞擊又分離。
我喊你,像喊一蓑煙雨,
月亮的渡口缺了又圓。
——我們是縫隙又是堤壩,
穿越彼此又被彼此阻擋。
如兩顆石頭,我們飄浮又墜落,
頭顱是流星而
腳印是流星雨。
——哦互為夢,互為生離死別,
現(xiàn)實是惟一健在的清醒者。
我們忽略道路、河流、荊棘、花朵、落葉,
忽略人類和世界,
——為了最終完整地祭獻出魂靈,
互為彼岸。
我控制我的手勢,
以使它不越過春天發(fā)芽的邊界。
我將我的手勢打碎,
它們像風迅速沾上花粉。
一架雪做的風箱,只剩下滲水的
把柄——我拒絕它融化我的手勢。
我拒絕生活將我推來搡去,
手勢淪為啞語。
啊月落烏啼之夜。
樹枝把我的手勢高高畫到影壁上。
手勢搖晃著,像召喚,又像拒絕。
——我的頭顱低垂,
仿佛抵在墻上的枝椏。
我默許一個水坑來兌換我的手勢。
我在水中孵一掛馬車,
直到它一次又一次,
運走我的手勢;——直到手,
遺落在空空如也的手勢中。
遲緩于被伐。被曬或漚。
被寢皮、斷頭、去尾,變成非木;
死了還要再死一次。
遲緩于成舟,成棺,
成火的祭品——那雨中的
收租者打錯算盤;
霧退到一個人眼里變成墻。
遲緩于刀的雕刻。黥在皮上的
某年某月某日,混合著刺鼻的樹脂,
長成一條帶痂的傷疤。
遲緩于黑木耳的鋼針、被占卜的
逝去者的風水寶地。把根埋在不為
人知的地方,像臍帶更像盲腸——
醒來醒來,那椽上的臥者
那身子黧黑的瓦片。
別跟我玩隱身術了。
對于失蹤,
我諳熟得很呢。
因與其廝混,很長一段時間,
我連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我公然從我身上走失,迢遙又
輾轉地,
窩藏在你那兒。
而你并不知道,你竟于
無意之間充當了隱蔽我的角色。
因此,要玩就玩面對面,真槍實彈,冰火情人節(jié)。
讓我們彼此深入、攀爬、穿越。
我害怕我們雷同的星座。
我們的仰望如此古老、糾結,
你有你不敢宣示的
愛,而我
有我胎死腹中的
欲望。
我肯定我們最終都會迷失于彼此的身體,在
大地上徹底失蹤。那時,我們將以
兩座永不重合的墳墓遙遙相望,
我們用死亡,結為連理。
紅紙頭。雅各賓。綠絲絳?!覂刃挠?/p>
玻璃碴和云朵組成。我內心有
一個顏料桶和面具店。
他們曾把真理打入預算,
又聯(lián)袂狀告真理。
遠遠地,我看見了管涌可惜我不是
水,不能提前告知你它在哪兒。
我內心由玻璃碴和云朵組成。我內心有
無數(shù)派系——混亂正是聯(lián)絡并統(tǒng)一它們的力量。
我佯裝醉酒,用紅紙頭和
綠絲絳輪番呵斥雅各賓;
——我看見了心靈捂盤的異相。
他們像細菌滲入我,然而他們是無辜的。
他們狀告真理,說遠山是一幅時光之紙的剪影,
又抱怨月亮是一個浮動的轆轤。
對此我又能尋求誰的安慰?
我解散云朵依然有雨水裹身,
我剜去心頭的故鄉(xiāng)依然籬笆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