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躍
救人比逃跑更重要
□張鳴躍
那年夏天,我剛到河南省勞改十支隊當(dāng)管教,就在濟源山區(qū)的王屋山。我被現(xiàn)場培訓(xùn)了五天便出任第五中隊的管教,管教所也就是一個倉庫。有高墻但還沒有電網(wǎng),加上我共六名干警,工作就是看管犯人們在院內(nèi)吃飯,在倉庫里學(xué)習(xí)和睡覺,我們幾個輪流值班。這是形勢所迫的一種危險期,犯人天天大批送來,得力干警太少,防范設(shè)施幾乎沒有。我上任的第三天就有兩名同事被嚇跑了,剩下了四人。我除了每天值12個小時的班之外,就是把犯人中十幾個大小組長叫來,讓他們發(fā)揮作用,并及時給他們記功報減刑。
那天凌晨四點左右,狂風(fēng)暴雨中,圍墻轟然倒塌。我和另一名同事從半山上的住處趕到時,都驚呆了,圍墻倒塌了二三十米,連同鐵門和值班崗樓也倒塌了,兩名值班的同事被埋在里面。我聽見倉庫里犯人的廝打和吼叫聲,并在砸窗撬門,分明是大多犯人看到了逃獄的時機,組長們是攔不住了,情況萬分危急。我讓同事去住處打電話給附近中隊求助,我撲倒在地扒救兩名被埋在磚堆下面的同事。
就在這時,倉庫門被打開了,犯人呼啦啦便擁了出來。我犯了一個錯誤,從住處跑來時竟忘記了拿槍!本就缺少應(yīng)急經(jīng)驗的我,心里驚慌,就沒有站起來。我知道我已無法阻止這些犯人的暴動,唯一的希望就是救援的干警盡快趕來。也許是絕望所致,我埋頭繼續(xù)扒救我的同事,瘋了一般狂扒不止。這時我聽見一聲怒吼:“都先回來!”
我抬頭看,又是一驚,怒吼的犯人名叫王強,最兇狠的牢頭獄霸,最難管的反改造分子,連大組長也都怕他,這次暴動也一定是他挑的頭。不少犯人已跑出塌墻以外,他一吼,都站住了,不想回頭,也一時不敢再跑,王強想追誰殺誰誰也跑不了。我站起來了,我以為王強是要在逃之前干掉我,我曾讓組長們聯(lián)手整治過他多次,還關(guān)過他幾次禁閉。這時的我就不能再怕了,至少不能給管教這個名稱蒙羞,我瞪著他吼:“王強你想干什么?”
王強不理我,跑過來撲倒在地,哭吼著拼命扒了起來。他在救人!
那一瞬間,我淚如雨下!
那一瞬間,我理解了王強哭吼的原因:他很想跑,他還有15年刑期,但他一瞬間又覺得不能見死不救,他在恨自己壞得不徹底,“三進宮”的犯人竟要救人,他為此而自恨哭吼!那一瞬間,他可以率眾逃獄,一瞬間,他又偏向了救人這邊,一瞬間的驚天動地!
那一瞬間,墻外猶豫著的犯人低下了頭,大雨潑身,如一種洗禮!
那一瞬間,尚在墻內(nèi)的犯人爭先恐后地加入救人的行列!
那一瞬間,暴動變成了愛心營救!
我發(fā)現(xiàn),犯人們救人也是不要命的,一雙雙手鮮血淋漓。犯人們爭搶著救人也是兇狠的,為了搶時間,強壯者將占著位子卻效果不大的弱小者揪起來甩到一邊,怒吼著瘋刨。
很快,兩個同事被扒出來了,還活著。
干警們趕來了,接著更遠處的武警部隊也趕來了,三挺機槍架了起來。
但他們首先看到的是,犯人們在給我的兩名同事做急救,我正流著淚捧看一個又一個犯人血淋淋的手,其余犯人手拉手站成一排,站在塌墻的里面,面朝倉庫—他們在那一瞬間得到了人性的凈化與升華,他們自己站成了阻擋自己邪惡之念的高墻電網(wǎng)!
(原載《儷人·閨房》2014年第2期 吉林陸文龍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