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磊
我慢慢地在街上走。
我停下來。
我掏出煙點上它。
我盯著櫥窗里的絲綢。
我敲了敲玻璃,它輕輕地響了兩下。
我指著絲綢上燃燒的色彩。
我仿佛仍是熱戀中的孩子。
我知道那些燦爛的街道上有愛人的呼吸。
我感覺到顫動……隔了一會兒,
我漸漸平靜。
慢慢地我又向另一個櫥窗走去。
念一段盲文。就像潛水。
就像一夜的寂靜黑到眼里。
黑到能從眼里
“取出一座孤城?!?/p>
但仿佛黑得仍不徹底,
總有些酣醉帶來的濃霧,
讓我相信自己是一個孑然的人,
滿身碎瓷,一臉銀色的箔片。
出于慣性,我孤立,
愛我的人不要與我為敵。
也許,我是一根怯懦的藤條,
或者一架冷默、幽暗的望遠鏡。
愛我的人記住那其中的彈性,
以及那突然拉近的距離。
一連數(shù)日,我筆中的沙子
都漏向那在集體里驚慌失措的人。
攤開左手說話。但右手
更喜歡那個陌生人。他臉的整個側(cè)面
都是淚水。
像在寒夜里哈氣。
我忍著被風掀動的衰老,
也忍住了胸腔中的
一陣微瀾。
右手是用來紀念的,但左手
永遠醒著。散發(fā)著一種
舊倉庫的氣味。
是那個陌生人把我從人群中拎出來。
又立刻與我告別。
其實,是左手讓我說話。
它和我的命運越來越親密。
像在站臺上突然愛上一個陌生人。
又突然被失去。
在哭泣之前,
我要到集市上買布,
買閃耀的印花,
買底色,買撕碎的聲音。
一月黝黑且潮濕,
那是木炭上的初春,
它在我的喉嚨里淤積著。
布面上的咳血
是無畏的人將愛錯過。
我注意到你手上的腥氣,
它肯定來自一條沉船。
在你熱血的手上我多么羞恥,
像一只失聲的蝙蝠,
活在命運和光榮之外。
因此,求你應(yīng)允我
要求忠誠,要求懼怕,
要求那小小陰謀帶來的驟雨。
只要有樹枝我就彎下腰去,
我喜歡低頭,向懦弱和尊嚴,
向藥罐里轉(zhuǎn)悠的幸福;向疼,
向停在路人心里的龍舌蘭;
向勒緊的孤獨;向雨,
向低矮的門、寂靜的走廊;
向褶在肉里的泥,向渾濁的鏡子;
向冷,向鐘表里啪嗒啪嗒漸緩的秒針;
向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向寒氣吹化的容顏;向你,
以及你身上的冬天。
但是我永遠不能
向你的死彎腰。
遠處沒有深睡的人。沒人驅(qū)使。
我能看到落寞的街衢、店鋪,
有時是孤立的站牌。我認識它
我愛的人在那里出發(fā)、逃亡。
聽到長途車的呼嘯聲,我不得不
屏住呼吸。是啊,
有時是漆黑的風突然讓我覺得溫暖。
餐廳光線暗淡,
射燈下有我的芹菜,
我喜歡戴著手鐲切菜,
等愛人下班。
從前這里還有一個蠟燭,
幾年前它死在餐盤里,
我記住它是因為
愛我的人那一天離開了我。
讀一會兒塞拉,抽煙,在沙發(fā)上
小睡。黃昏時,我醒了。
夢中的瑪祖卡仍是活著的泉水,
它一定憐憫我的饑渴,讓我
從中讀出一個人的流浪。
呵。我愛的人。
上帝保佑今日黃昏中的旅人,
保佑他眼中的漆黑、手上的靜寂,
以及血液里他的冷漠我的青春。
傲慢的岸,我的眼瞼。
是我忍著所有流水的時日。
在不可緩解的細節(jié)中,我看到
男主角的勇氣越來越疲憊。
就像我的愛在一杯純酒中越來越渾濁。
對于你和對于這樣的影片,
我是永遠過時的異端
鐵路沿著一個多石的山岡蜿蜒,
向西。有一條橘色的河流叫矮日河。
鐵軌像它的粼光一樣波動,
向西,我看到鐵路橋下的矮日河突然
抽搐了一下。是的,
那是我愛的人坐的車廂一瞬間
經(jīng)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