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時間:2014年8月
對話人及對話整理:黎峰
一、我極不愿去火車站
黎 峰:你的出身和經歷都很特殊,但你并不愿意過多地談及個人情況。我們這次對話,是想給研究你的學者提供更翔實、更權威的資料。能否請你談談你的經歷?包括你的家庭。
葉廣芩:我的經歷也沒多特殊。小學在北京念,中學在北京念。北京女一中,那是一個很有名的學校。當年排名,師大女附中后面就是女一中。我后來又上721衛(wèi)生學校,也全是女生。這種全是女生的教育,對于我來說很受益。因為全是女生,所以就要去承擔一些本應該是男人去干的事情,沒有依靠感。自立精神很強,這種精神一直陪伴我到今天。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從來都沒有想到要去靠誰,沒有靠,自小也沒有靠。五歲多父親就去世了,母親是個家庭婦女,沒有工作,沒有文化,大字不識,我父親跟母親文化上懸殊非常大。有一天我看到網上有人評論我父親,說他是一個提籠架鳥的八旗子弟,對家庭不負責任,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玩樂。我不知道這個是從哪兒來的,其實我父親是個很出色的陶瓷專家。他去世的時候我非常小,兄弟姐妹都很大了。但是不是一個母親生的,關系很松散。
黎 峰:那你同一個母親的兄弟姐妹呢?
葉廣芩:那還行,一共四個。
黎 峰:在西安你的家庭呢?
葉廣芩:丈夫在大學當老師,女兒在外地當教師。
黎 峰:聽說最先也有好心人為你介紹了個“根正苗紅”的對象,有這回事嗎?
葉廣芩:當時我正受苦受難,在農場勞動。忽然有一天拖拉機手要給我介紹一個對象,是西安市的一個翻砂工,他說翻砂工祖孫三代都是工人,你嫁給他,你的問題就可以清了,就不會老“提”你了。當時我覺得這也是我的一條出路,我就非常積極,希望這個事情能成。當時那個女同志給我介紹說,翻砂工在西安市每月的工資是四十幾塊,大概比別人多六塊錢,因為他的工種特殊,你將來嫁過去以后馬上就能當家,當家的權力都交給你。那個工人只有一個母親,她癱瘓了,需要一個兒媳婦,這個兒媳婦需要善良、脾氣好、還懂點醫(yī)、能管家務。我心想這不是找保姆呢嗎,但是就這樣我還非常地愿意,希望能通過婚姻來改變我的情況。當時那個拖拉機手回去以后就把情況給家里人說了,我還死等,不斷問人家愿意不愿意。當時拖拉機手說,哎呀,這個大事嘛人家全家也得商量商量。其實是一種推脫之詞,我還一頭熱呢。人家看不上我,覺得政治條件太差了。
黎 峰:我看你的經歷,說很小你就住在頤和園。還說你6歲時父親去世,你19歲把家里最后一張波斯毯賣掉,換成一床棉被,只身來到陜西。
葉廣芩:小時候在頤和園生活那也是沒有辦法吧。因為妹妹出生了,父親在外地工作,母親一個在家照看孩子,無暇照顧我,就讓我跟三哥三嫂去生活。三哥在頤和園里工作,他是當年北平解放被任命接收頤和園的人員之一。三哥上班,我就整天待在頤和園里。父親那時候也會抽空來看看我,拉著我的小手,在頤和園里游走,走哪兒講哪兒,那是最幸福的事。父親在河北彭城陶瓷研究所工作,突發(fā)心臟病在那去世。其時他的身體已經不好,他自己當時抱定“馬革裹尸”的決心,沒想到就真應了這句話。當時我6歲,經此變故,人一下就長大了。
黎 峰:離開身患絕癥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到陜西,今天回想起來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葉廣芩:那是非常凄慘的,我當時決定到陜西去,我母親當時她是青光眼,已經雙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見了。我拿著十塊錢領我媽去看病,醫(yī)生把我留在房間里,說你知道你媽得的是什么病,我說不知道。他說她得的是亞急性播散型紅斑狼瘡,已經沒有多長時間了。但那個時候組織上已經決定讓我走了,我還有一個14歲的妹妹,當時讀初中,家里只有我們三個人。走的那天我就去跟我母親告別,母親躺在床上,臉朝著墻,我說“媽我走了”。我母親一聲沒吭,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后來我又說,媽我要走了……這個時候我妹妹就把我給拉出來了。我就在這種情況下上了火車,當時車上的人都有親人來送,我是什么也沒有,身上只有幾塊錢。我妹妹說你中午飯怎么辦???她就下去拿出兩毛錢買了一個燒餅,想從車窗給我遞上來,就在她買燒餅的時候,火車開了。她回頭一看火車已經走了,就舉著燒餅在站臺上追火車。我就看著她一邊哭著一邊喊著舉著那個燒餅。那個景象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就這么離開了北京,從1968年到現在,后來我每當到火車站的時候,心情都非常非常不好,就是今天,我也是極不愿意坐火車、到火車站去,因為一到那兒就想起自己當年的情景。
黎 峰:那你離開北京的時候是文革的什么樣的階段?
葉廣芩:那是文革的初期,毛主席接見紅衛(wèi)兵,破四舊。
黎 峰:到陜西那就是從政治風暴的最中心到了邊緣地帶。
葉廣芩:我從北京到了陜西,對我個人來說是到了中心了。因為到了陜西要進入國防工廠,要填寫自己的社會關系,要填寫家庭出身。往上填三代。我的家庭出身不太好,我的社會關系也很有問題,但我對組織那是絕對忠誠,上三代全都給交代了,全寫了。這樣復雜的關系在北京來說一般化,但是到了西安來說就是一條大魚了,就被拎出來了。
黎 峰:回頭來看這些經歷,您有什么樣的感慨?
葉廣芩:非常地冤枉,非常地無辜,等有了一把年紀了,到了今天,我才覺得這的確是一筆財富,我記得從維熙說過一句話:生活和命運把你蹂躪了一番以后,才會把文學給你。確實是這樣。也虧得這些經歷,這些磨難?,F在回頭一看,覺得人這一輩子有這些經歷真是鍛煉?!巴〞H,人文俱老”。有人問我說,寫小說怎么能寫得自如、寫得深刻呀?我說火候到了就行了。
二、我不是很“刺兒”的人
黎 峰:一個作家可能還是剝離不了他跟他所生活的時代和社會的關系。你經歷了整個新中國的歷程,您個人的命運也是和這個時代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F在回過頭來看,有哪些社會上的大事件,今天還讓你銘記?它們怎么影響了你的人生?
葉廣芩:社會的很多事情都在我們生活里反映出來了。我最近寫了一系列的小說,比如說《后罩樓》、《月亮門》,才發(fā)表,是中篇。比如《盜御馬》就像是這類小說,這些都是和國家發(fā)展的脈絡緊緊相扣的。有人說,人老的特點是善于回憶,老想回憶。我現在回想起來,我的作品,尤其是寫北京題材的小說,好多都是帶回憶性質的?!对铝灵T》回憶的是文革,回憶的是困難時期。一個作家所走過的歷程,應該踏在時代的脈搏上。我的經歷,就是我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一個經歷。而且,我熱愛這個國家,熱愛生活。我不是那種很刁鉆、很“刺兒”的人,是一個很隨和、很包容的老大媽。
黎 峰:我小時候在農村長大的,從小就在天地之間,和大自然接觸。你覺得生活環(huán)境對一個作家的思維意識和日后寫作方向的影響大嗎?
葉廣芩:你看你從小就在農村長大,在很舒展的那種環(huán)境里邊,你所接觸的是大自然,所以你是很陽光的、很開朗的少年。你的性情和我不一樣。我是看起來可隨和了,誰都覺得葉廣芩很好接觸,是一個很隨和很親切的人。但是我的內心是很孤獨的,很不好接近的。所謂的隨和,所謂的一些大度,大部分都是表面的。我想這個和我小時候的經歷有關系,自幼喪父,長得也不漂亮。人家小姑娘在一塊玩,愛說誰長得最美???我一聽我馬上往后縮,我知道輪不上我。我從小在頤和園里,沒人管你,這跑那跑,從來沒有一個人會擔心我掉到湖里淹死。我現在想我們家里人怎么那么放心我呢?到吃飯點了,自己跑到頤和園東門食堂找我三哥,吃完飯一抹嘴又跑了,就這樣像放野羊一樣地放我。在頤和園里,沒人跟你玩,也沒人跟你說話。一個被葉家的人叫作“王八丫丫”的小姑娘在園子里孤寂地住著,那實在是一段磨人性情的歲月。我常常坐在諧趣園水榭的矮凳上,望著亭臺樓閣,看著那些荷花啊什么的浮想聯翩,想的比說的多,很孤獨。
黎 峰:你的文學世界是否是從那時打開的?
葉廣芩:是,自己在那兒想,編故事,坐到椅子上就在那兒編。在諧趣園里邊,那個漂亮的碼頭,帶石欄桿的那是慈禧的,那個平平的沒有欄桿的一般的碼頭是光緒的。我就想那個漂亮的、帶欄桿的那么好的應該給皇帝,可是為什么是給慈禧,這皇帝還不如一個老太后呢。到那個頤和園后山,破破爛爛的,八國聯軍弄過以后一直也沒有修,遍地的瓦礫,遍地的建筑構件。我的父親讓我找哈拉悶,哈拉悶是滿語。后來我才知道,哈拉悶原來是一種水怪,人們把它作為建筑部件,就像是須彌座上雕刻的那些小怪獸。那種文化的熏陶可能和你那個挖蚯蚓、找蛐蛐屬于同一種性質。所以孩子的成長經歷,對他的性格、見識和思維方式很重要。
黎 峰:每一個作家可能從小都會有積累,但是很多有積累的最后卻未必走上了作家的這條路。像你能成為一名大作家,可能有一些機緣出現,是什么機緣讓你走上作家這條道路?
葉廣芩:我在黃河廠的醫(yī)院工作,接觸了很多病人,病人們看小說,有時候看得涕淚交流。我也好奇,拿他們看的小說,說這我也能寫。于是我就寫,寫了之后我就投到了《延河》編輯部。一個叫王曉新的編輯看了之后說不錯,就給了路遙,路遙當時是小說組的組長。路遙一看作者文筆很成熟,就給我寫了一封信,決定用我的文章。他覺得很奇怪,怎么會突然冒出來了一個相對成熟的寫作者。他在信的后面綴了一句話,說葉廣芩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問我我是什么樣的人,我還尋思你路遙是個什么樣的人呢。當時我不知道路遙是誰,也不知道賈平凹是誰,也沒給他回信。后來小說發(fā)表后,杜鵬程看到了,把我叫到作協(xié)。杜鵬程我應該知道啊,“延安周圍是山,延河繞城流過,城東面的寶塔山上,聳立著雄偉的九級寶塔……”這些課文咱們都背過,所以杜鵬程我知道。我一看杜鵬程叫,我趕快跑去了。跟我想象中的杜鵬程完全是不一樣的,穿著黑棉襖,一個小老頭。這個小老頭就是《保衛(wèi)延安》的作者,反差非常之大。杜老拿著我發(fā)表的處女作,在雜志上給我改得亂七八糟,說這兒該怎么怎么寫,叮囑我說將來出集子時要收入這一篇。后來我就在想,一個老作家對我這個只發(fā)了一篇文章的醫(yī)院護士如此關照,考慮得如此周到,我覺得很感動。但是我也沒想到將來要走這條路,我是為了向那個病人證實我能寫小說。但是這篇文章發(fā)表后,我給那個病人看,那個病人已經去世了。
黎 峰:現在還記得這個小說的名字么?
葉廣芩:《在同一單元里》,短篇小說,1980年還是81年發(fā)表。
黎 峰:我曾經讀到您的一篇文章,您說自己從1980年代初開始寫小說,寫得很游離,是自己跟自己的游離,您說的是沒有寫進自己生命的體驗。你大概從什么時候開始,才把自己的生命體驗寫進作品當中了?
葉廣芩:嚴格說我正式地寫小說,很認真地寫小說是在1995年。
黎 峰:你真正地當作家是在處女作發(fā)表了十多年之后?
葉廣芩:這以前也在寫。在報社工作,寫新聞報道、報告文學、小小說,就寫這個。寫一些小說也和自己游離得很遠,根本就沒有寫自己的體驗和感覺,就是為寫作而寫作。因為杜鵬程介紹我加入了陜西省作協(xié),我想一個作協(xié)會員得時常寫點什么才不辜負這個名頭吧。而且在報社工作,你不發(fā)點東西也說不過去,就是這么個想法。
黎 峰:算起來你是差不多32歲才開始發(fā)表作品,48歲才有所名氣,算是成名較晚吧?
葉廣芩:在陜西作協(xié)這個大環(huán)境里面,我的寫作水平很一般,其實現在也是如此。那時候開大會,介紹作協(xié)的作家們,大家排成幾排。當時電視還很稀罕,攝像師遠遠地在那兒照著,一排作家,兩排作家……都沒有我。就像當年小姑娘們說誰漂亮一樣,我不漂亮,我自覺往后縮。后來我因為調動工作,這個報社的工作突然沒有了,調動過程中沒有銜接好,我沒有工資,沒有單位。48歲,等于是中年待業(yè)。我很糾結,就去找賈平凹,說平凹你得救我,我現在沒有工作了,沒人給我發(fā)工資了,你幫我調到你文聯那兒吧。他說你是想到編輯部啊,還是想到創(chuàng)研室啊。我說我在報社當編輯當了十幾年了,干脆讓我去創(chuàng)研室搞點創(chuàng)作吧。平凹說,你找個人寫個推薦信吧,黨組會上才好說。我找到陳忠實,寫了推薦信。
黎 峰:那個時候你僅僅是為了解決工作去的,還是下定決心要去當個作家?
葉廣芩:是工作。原來的報社讓我回去我肯定回去。那時是我自己要往《陜西日報》調,我們家住在東郊,《陜西日報》就在家前面,多近啊。我是上有老下有小。當時我愛人在國外,我一個人要挑一個家,對我來說那太難了。原來那家報社在玉祥門,我每天上班,光一個單趟路上就得走將近一個小時。但是這個調動沒有銜接好,《陜西日報》讓我報到的時候,我的腿摔折了,在醫(yī)院躺了一個多月。等我好了去報到的時候,人家說給你規(guī)定的時間你不來,我們把你檔案退回去了。我又回到原報社,報社說你不是想調走嗎?你走吧。本來我想調走他們就很生氣,你現在又回來,這就不行了。
黎 峰:這樣就到了西安文聯?
葉廣芩:平凹能接納我到西安文聯創(chuàng)研室,陳忠實能寫這個推薦信,我很感激他們。這兩個人都是我們陜西文壇的大腕,他們促成我進入西安文聯,這份恩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要感恩,要知恩圖報。我對平凹和忠實都是非常非常地敬重,良師益友。這次我在老縣城的小院修繕好了,缺一塊匾,我想我自個兒不能給自己題這個匾。我就跟平凹說:“平凹,你給我寫一個匾,掛在我那院里。”他就說大姐,我寫。第二天就把字兒給我拿來了,寫的是“秦嶺一葉”。什么是朋友,這就是朋友。
黎 峰:這是非常難得的情誼,現在好像是很難有這樣的情況了。原來是這樣,逼得你從國家報社記者變成作家。你調到文聯是哪一年?
葉廣芩:1995年第一天,1月1號到文聯報到。我告訴自己,作為作家,就要沉下心好好寫自己的作品。從此以后,我的寫作生涯開始了。
三、編電視劇比寫小說更順暢
黎 峰:1994年第8期《延河》,發(fā)表了你的中篇小說《本是同根生》,后來被《新華文摘》、《小說月報》轉載,所有選刊同期轉載,這是你“家族小說”的第一篇嗎?
葉廣芩:那是我?guī)в性囂叫再|的。當《新華文摘》轉載了,我就知道,這樣的家族題材是能夠被讀者認可和喜歡的,我可以走這一條路,在當時也是一種嘗試。
黎 峰:那個時候文學的大環(huán)境怎么樣?文壇大概是什么樣的風潮?
葉廣芩:改革開放剛剛開始。像寫這種家族題材是很新穎的,都是什么廠長上任記、新星啊。出現一個《本是同根生》,就很另類,那也是大環(huán)境允許你出現那樣的聲音。
黎 峰:從此之后你就堅定了你的信心,開始一發(fā)不可收?
葉廣芩:對,我開始寫我的家族題材。
黎 峰:你成名大概在什么時候?
葉廣芩: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名的,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有多大的名。
黎 峰:這個階段寫作上遇到過什么困難沒?
葉廣芩:沒遇到什么困難,這種家族題材的小說對于我來說是信手拈來,就是一下把你的資源激活了。包括到現在也沒有挖掘完,找到了一個噴口,但是我有意地壓住它不寫。
黎 峰:如果把你的創(chuàng)作分成幾個階段來說,你覺得有哪幾個?
葉廣芩:家族題材,后來掛職就寫環(huán)保題材,把家族題材先停下,在山里待了九年。
黎 峰:你什么時候去掛職的?
葉廣芩:2000年到2009年。到周至縣掛職縣委副書記,不管事,專門在深山的老縣城住著,在秦嶺里面鉆來鉆去,跟著動物保護站的人一塊兒巡山。
黎 峰:我讀你早年寫的老縣城,感覺這個作品就是一個紀實作品,算是你的生活紀實。是不是可以說《老縣城》并不是你的創(chuàng)作轉型,而是你掛職身份和工作,需要你去寫這個?
葉廣芩:掛職是我自己主動要求去的。自己打報告,然后組織部發(fā)文叫我下去。我原來做記者,關注生態(tài),關注環(huán)保。我是環(huán)保主義者,想寫生態(tài)環(huán)保啊。
黎 峰:除了《老縣城》這本書,后來你又寫了《秦嶺有生靈》、《秦嶺無閑草》,這三本書組成一個系列,也算是你對秦嶺的一個交代吧。
葉廣芩:這三本書都是寫秦嶺。有人說是秦嶺三部曲,我不這么看,秦嶺的曲多了,豈止是三部啊。我希望大家都能多寫一些,十幾部曲都能寫出來。
黎 峰:我們上次通電話,你說當時正忙著修訂長篇小說《青木川》,主要是修訂什么呢?
葉廣芩:主要是做一些補充,完善魏富堂這個人的性格。因為這個小說,無論別人說怎樣好,但是我覺得對于魏富堂性格的刻畫,還不夠豐滿,還是有一些概念化的東西、線條化的東西。現在回過頭來看,沒有處理好。這次我?guī)Я艘粋€團隊,葉廣芩工作室,有攝像、編輯、出版等等一系列人員,走訪了還健在的,能夠提供魏富堂線索的人們。這是一個搶救工程,像魏福堂的少校參謀主任徐忠德老先生,前年不在了。魏福堂的第六個太太,大前年不在了。魏福堂的大女兒,去年不在了。如果我再稍有怠慢的話,那恐怕不在的人就更多了,所以就抓緊。帶著這幫人在今年清明節(jié)前后,走訪了好多地方,凡是《青木川》所涉及到的內容我都要走訪到。像鎮(zhèn)巴縣王三春大營,雖然在小說里提到王三春不是一個主要的角色,但是在電視劇里給了他那么大的篇幅,所以我修訂的這個東西要把王三春交代得更清楚。鎮(zhèn)巴縣是個民歌之鄉(xiāng),民歌是怎么唱王三春迫害人的這些資料,我都在收集。
黎 峰:你下這么大的功夫,僅僅是為修訂這個已經出版的長篇,會不會覺得遺憾?
葉廣芩:不遺憾,有這么多豐富的素材。魏紅建(陜西萬邦書城總經理,對話人注)說,干脆你根據這些采訪內容整理出一本書來,就叫《尋找魏富堂》。他讓我出一本這樣的書,有照片、有線索、有采訪。
黎 峰:根據你的長篇小說《青木川》改編成電視劇的《一代梟雄》,是今年的開年大戲,江蘇、浙江、東方、天津四大衛(wèi)視熱播。我們知道您的好多作品都改編成了影視劇,這是你的第幾部被改編的作品?
葉廣芩:我數一數,有《家族》、《紅燈停綠燈行》、《黃連厚樸》、《誰說我不在乎》、《全家?!?,還有我參與編劇的電視劇《茶館》,其他的還真記不清了。
黎 峰:那你比較滿意的是哪部?
葉廣芩:《茶館》。老舍先生的那個話劇,原來很短,3幕,3萬多字。我改成50集的劇本,這個用了兩年的時間,花了大力氣,是磨出來的。2010年,《茶館》拿了兩個編劇獎,一個是第二屆杭州塘棲雅集中國影視編劇致敬榜的最佳編劇獎,另一個是搜狐秋季盛典最佳編劇獎。
黎 峰:有評論家說,因為電視劇《茶館》注入了大量鮮活的人物和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是對老舍先生作品的一個深度解讀。老舍的女兒舒濟,評價《茶館》是20年來改編最好的一部電視劇。
葉廣芩:那也不敢當。我是很認真地來做這件事情。改編《茶館》,我首先一個是要非常謹慎,不能胡編亂造,不能戲說,一定要符合當時的歷史情境、社會背景、包括語言習慣,這都要認真地考證的。所以工作起來進度不是太快,但是工作做得很細。一個原則就是在改編的過程中,不要走得太遠,離開原作任意發(fā)揮。
黎 峰:作家去做電視劇的編劇,你有什么感受?
葉廣芩:我覺得我編電視劇比小說更順暢,更有畫面感。像《茶館》里頭,我把老舍先生一些臺詞所表現出的東西,用畫面給它展示出來。比如說,太監(jiān)娶媳婦,老舍在話劇里邊也不過就是來了個龐太監(jiān),把康順子娶走了,背后的東西全沒有。那么我就要展現出來,太監(jiān)娶媳婦,太監(jiān)為什么要娶媳婦?太監(jiān)的錢是哪兒來的?太監(jiān)的院子是怎么蓋成的?他娶了媳婦之后怎么對待這個媳婦?太監(jiān)是什么樣的性格?在皇宮、在太后面前那是奴才,但是一回到家里他就是主子。所以娶來媳婦以后,那是對媳婦的一種虐待,名分我是娶了個媳婦,實際上是一種性變態(tài),那種殘酷的折磨,是他的性格所決定了的,所以康順子在那兒才過著凄慘的日子,和后來買來的孩子相依為命。這些很精彩的故事把它一旦展現開來,我想它既好看,又不脫離老舍原著的實際,就達到了改編的目的,它不是胡說八道。
黎 峰:從語言到畫面,對你來說有沒有障礙?
葉廣芩:沒有障礙。我愛演戲,自己就在那兒編個小戲。后來大些了,在學校里自己編話劇,自己演,想編故事。
四、寫作給我?guī)砹丝鞓?/p>
黎 峰:你有一篇文章,提到法國啟蒙思想家狄德羅的一段話:“你們所要爭取的真正的喝彩不是一句漂亮的詩句以后陡然發(fā)出的掌聲,而是長時間靜默的壓抑以后發(fā)自內心的一聲深沉的嘆息,待它發(fā)出以后心靈才松一口氣?!边@種藝術思想真的很了不起。你的那些關于家族的故事,敘述看起來還是比較平和,但卻給我們激流般的震撼,那種深入人心的悲涼,那種命運的無常啊,人情的冷暖啊,往往讓人讀著讀著就流淚了。你的作品是非常大氣的,你是怎么做到以綿長感情見長,而沒有顯得像是哀怨傾訴?
葉廣芩:走過了。人生走過了,當你回過頭的時候,相對一笑,與歷史相對的會意。曾國藩說過,文章的極致就是平淡。我喜歡這句話,所以我力求把我的話說得平淡一點,將我的文字變得平淡一點。我的文字里面沒有那么大起大落、很張揚、很激烈的話語,平平常常地把我的想法寫出來就行了。至于體會,各人有各人的感覺。
黎 峰:你在寫作過程中,自己有沒有過那種想要哭出來的感覺?
葉廣芩:沒有,我覺得對于我的人物,我都很釋然。你像《豆汁記》里,莫姜的結局是自殺了被人扔上卡車,我覺得這就是人生。對于她來說,這樣的人生結局是很悲慘,但不是她一個人的,其實我覺得要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而不是哭天搶地的。
黎 峰:你覺得是在寫“他們”的故事,還是寫你自己的故事?
葉廣芩:自己的,當然是自己的,我都用第一人稱。有作家的經歷,再加上文學的編撰。我把虛構的、現實的巧妙地糅在一起。所以很多人都說我的《采桑子》、《狀元媒》用的第一人稱“我”,“我”究竟是里面的誰,很多人去找這個。我的家人、兄弟姐妹們看了《采桑子》后相對一笑,都知道是說誰呢。
黎 峰:你的家人讀了你的小說之后有什么感覺,他們會有什么樣的說法呢?
葉廣芩:他們覺得,有我們兄弟姐妹的影子,有現實生活人物的影子。比如說我最近寫的一部作品,叫《黃金臺》,今年第四期《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選了。寫的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我把名字和地點都換了。大家一看就都笑了。原型經過藝術加工以后就變得更精彩了,更引人入勝了。作家如果都是憑空捏造,恐怕感染力也不強。必須有生活基礎。
黎 峰:評論家們老說你是講故事的高手,我覺得你是一個寫命運的高手。
葉廣芩:我跟評論家的關系很松散,作品出來了,任人評說吧,用一句詩概括:“但寫真情并實意,任它埋沉與流傳?!?/p>
黎 峰:你的小說語言有別于所有的女性作家的語言,詞句優(yōu)美,蘊積深厚,韻味無窮,有曲罷繞梁之感。你是如何訓練出自己的語言的?
葉廣芩:沒訓練過,怎么說呢?我沒有那個“作文”的階段。我今天給一個人改了個文章,光那個排比句就用了六個,造作得很,讓人一讀,就像是朗讀的。文章應該都是從心里流出來的,自然、流暢。人最幸福的是什么時候,是晚上睡前讀上一本順暢書。這個書絕對不能疙疙瘩瘩的,不能慷慨激昂的,不能抑揚頓挫的。是輕松地,平凡的,慢慢讓人的心靈安靜下來。所以,我要求我的文字平和順暢,讀起來不打磕絆。
黎 峰:這些年來,年輕的寫作者們好像不大喜歡寫中短篇小說。一上來就開始寫長篇,搞大部頭。你寫過很多精彩的中短篇,你怎么看這樣的寫作?
葉廣芩:曹雪芹寫過中短篇嗎?沒有吧。所以不能以中短篇、長篇來論斷一個作家的能力。我堅信一點,越短的越難寫。我曾經向阿城、劉慶邦要書。他們的作品給我寄來了,都是“葉大姐斧正”。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拿著他們的小說,都是短篇,很精彩。我覺得這兩個人是我們文壇上寫短篇的高手,所以我研究他們的短篇,他們的短篇我要是能研究透,我希望自己也能寫出很精彩的短篇來。我主要寫中篇,我覺得我的功力不夠寫短篇和長篇。我寫《青木川》的時候,拿了張潔的《無字》,拿了莫言的《檀香刑》,我把這兩本書拆開了,分析它的故事結構,因為我覺得長篇的難度不是語言,而是結構,但到現在我長篇的結構也沒有過關。
黎 峰:用你剛才的說法,好多作家的長篇一看就是作文,莫言是我的師兄,但是他的《檀香刑》,我怎么就覺得讀起來有些繞。
葉廣芩:你不要看他的語言,要看結構。作為一個作家,怎么安排結構,應該才是一個大家應該所具有的能力所在。你看張潔《無字》的結構,都是有很多技巧的。
黎 峰:那么你的每一個作品,是先有一個概念和結構出現,還是先有故事?
葉廣芩:先有故事。比如說《豆汁記》,是先有一個叫莫姜的老太太,她是給我們家做飯的,確實有此人,才出現了這個故事。那么這個故事在寫作過程中灌注了人生的一些感覺,對人生的態(tài)度。這里面有許多是我自己的感覺,灌注到莫姜的身上,那么這個人就活了,這篇作品就有讀頭了。一定要先有故事,先有人,才能賦他以生命。不能是我有感覺,再找個人灌進去。從故事到人,這樣更順,更能打動人。
黎 峰:你覺得寫作主要是給你帶來了什么?
葉廣芩:寫作給我?guī)砹丝鞓?,也帶來了寂寞和孤獨。有時候也很無奈。我最怕的是寫序,都找你來寫序。我說一個人哪有那么多的序來寫,我要把文章都讀一遍。給一個長篇寫序,我得讀完這個長篇。我不像別人那樣,看幾行就能寫出東西來,我比較認真。這種無奈,現在對我的折磨實在是太大了。人們想象作家應該是很光鮮的,應該是推杯換盞的,朋友圈子的,其實不是。更多的時候是我們一個人孤獨寂寞地面對著電腦,寂寞地坐在那里。
黎 峰:對于年輕寫作者,你建議他們最先應該訓練什么?
葉廣芩:最先訓練的是文學的積累,多讀書。根據自己的需要大量地閱讀才能有文化、文學的積累,你的思維才能厚重,人格才慢慢地有魅力。如果不學無術,晃來晃去,整天去鉆營,你成不了大家。
黎 峰:你建議現在的年輕人走寫作這條路嗎?
葉廣芩:順其自然吧,這個不能強求。
黎 峰:你覺得寫作這行難嗎?
葉廣芩:寫作不容易。我們不能強迫誰當個作家,這個恐怕各方面的條件受制約和本人的天賦。如果想要寫作,就得面對現實,沉下心來,努力寫作。
黎 峰:現在的年輕人,無論是寫作還是從事其他工作,都想成功,但他們不知道怎么樣去獲得成功,你有什么經驗可以傳授嗎?
葉廣芩:我的經驗是坦誠、善良,好好地對待周圍的朋友和工作的環(huán)境,這樣才能贏得大家對你的支持和喜愛。首先做一個能讓大家接受的善良的、勤快的人,才有成功的基礎。如果我是一個很不好的人,平凹、忠實他們也不會幫我。他們是看我人還不錯,才幫我的。所以我們在社會上無論做什么,都要善于待人,坦誠、真實,把真心拿給別人。
五、作家首先應該愛這個國家
黎 峰:路遙發(fā)了你的第一個小說,賈平凹、陳忠實曾經幫助過你。這么多年你走過來,對于整個陜西文化圈的人和事,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葉廣芩:沒想過。
黎 峰:這些文化名家身上,都有我們后輩值得學習的地方,你覺得他們的哪些地方最需要我們學習?
葉廣芩: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學習寬容。我和平凹在一個單位共同工作,我們倆在市文聯都是黨組成員。抬頭不見低頭見,讓人們想,這成天在一個單位碰撞,應該會產生一些矛盾。但我們都沒有,而且彼此在背后互相維護互相理解,包括陳忠實也是這樣。我覺得陜西文壇的大家們,在這方面很大度,我們的后輩作家要學習這種品質。一個人首先要把人做好,人格有魅力,文章才有魅力。如果一個人是壞蛋,寫出來的文章再好,人們在看你文章的同時也看到你另外一面。所以,人好文好,這個才是真好。
黎 峰:你對自己有沒有什么硬性的要求,比如每天都要寫點什么,寫多少字?
葉廣芩:我寫作的早期階段是每天都在寫,寫的不一定是小說,什么都寫。每天寫日記,而且日記要近千字。
黎 峰:我看到了一些名作家的日記,記生活中的一些瑣事,記得非常之多,我在想這是不是對作家的一種傷害。
葉廣芩:不,這是一種練筆。這種日記帶著生活式的記錄,和文學式的記錄混在一起,很難分開。而且我的日記全是用手寫,也虧得是這種手寫的鍛煉才使我今天不提筆忘字。
黎 峰:你平常寫作一般會寫到幾點?
葉廣芩:我早晨很早就起來了,6點左右。吃完早飯收拾好,我再睡一覺。很怪,我的作息很怪,睡到11點起來做飯吃。吃完再睡一覺,下午開始很認真地工作,一直到晚上八九點。就這樣,還是比較規(guī)律的,其實真正的寫作都是在下午。
黎 峰:你氣色非常好,平常你鍛煉身體嗎?
葉廣芩:不鍛煉。從來不鍛煉身體,但我喜歡到處跑,到處旅游。以前都是自己開著車跑,開車跑山西,跑廣東,跑福建,現在不開車了,年紀大了。
黎 峰:你還有其他業(yè)余愛好嗎?
葉廣芩:攝影。風光花卉什么都拍。
黎 峰:年輕的時候,你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樣子?
葉廣芩:相夫教子,有一個溫暖平靜的家。因為年輕的時候已經是個護士了,沒有再想過我將來還會變成什么樣的人。那時候家庭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所以后來當了作家以后,我愛人到日本去教書去了,我一個人帶孩子,帶老公公在國內生活,是非常地繁忙,也很苦。我曾經寫過《琢玉記》這本書,寫的是當時我們家里面的生活狀況,我怎么收拾我們家這小姑娘,我們家老爺子怎么跟這小丫頭打架,互相在墻上貼大字報,就是這樣鬧的生活。每天下班回家,都不知道家里有什么在等著我。我這個女兒個性叛逆,淘氣,讓我吃了不少苦頭。
黎 峰:那是不是繼承了你性格中的剛烈部分?
葉廣芩:現在反思我對孩子也有可能是太嚴厲了。我女兒在國外拿到了博士學位,后來給我說,媽,你知道我后來能博士畢業(yè),你要是知道我是博士了,你還打我嗎?我說我不打你,你能當博士嗎?她現在是國外一所大學的老師。
黎 峰:現在怎么教育孩子這個問題,可能是中國父母最難處理的一個問題。都希望孩子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從小學起就選名校,上興趣班,補課。孩子累,家長更累。書上說你也逼著孩子學琴、上英語班之類,她非常反感,曾為此離家出走。如果放在今天,你還會采取這樣的方法來教育孩子嗎?
葉廣芩:我至少不會那么逼她,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我不勉強你。可是當時沒有這種覺悟呀。你一定得好好念書,一定得考上大學,都是這種想法。我的孩子念英語,因為我不會英語,我讓她念,站在陽臺上念。我住在大學里,鄰居不是博士生導師就是教授,誰都能聽見,所以她就天天給我念英語——結果英語考試得兩分。我跟她爸說,你還是外語系主任吶,你丟人不丟人?他大大咧咧說,還能考兩分?這是怎么考的呢?我去問老師,說是沒答。怎么會不答呢?每天我逼著她念英語,后來一問,是孩子把書丟了,念的都是前兩年的書,騙我。就是她不愿意學,硬逼著她學,產生了那么一種逆反心理。如果再重新來的話,就不會那么嚴厲了。但當時,一頓臭揍是免不了的。
黎 峰:你年輕的時候家庭生活很忙,現在還有很多社會上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作為作家來說,怎樣才能較快地進入寫作的狀態(tài)?你是怎么能排除這些干擾的?
葉廣芩:我必須得藏起來,現在我和你談話我都在想,明天我去哪呀,你不藏起來你怎么能寫呀?電話都關掉,可能你給我打過很多電話,我都是靜音或者是關機,我很討厭手機。
黎 峰:如果一天當中有很多煩心的事,你怎么辦?
葉廣芩:不寫,我就不面對電腦桌寫了。你像我在老縣城,本來是帶著電腦去寫個中篇,結果到那以后就是沒完沒了的拜訪。接待各式各樣的人,我寫不成。那兒是深山老林,現在卻成了旅游點,聽說作家在村里住著,都來看作家,我像動物園的狗熊一樣,被人趴著窗戶往里頭看。感覺不爽。
黎 峰:你覺得在人成長的道路上,理想、機遇和智慧,哪個最重要?
葉廣芩:我覺得機遇是最重要的。你有理想、有智慧,沒這個機會也是白搭。我說我是幸運的,我在寫作過程中遇到了杜鵬程、路遙、平凹、忠實,這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機遇。我如果不抓住這些機遇的話,也走不上我喜歡的寫作之路。
黎 峰:謝謝你向我們敞開心扉,聊了這么多。最后,我還有一個問題,我經常會看到你在政協(xié)和人大會上的一些發(fā)言。你覺得作家對社會、對國家,應該是怎么樣的一個參與?
葉廣芩:作家首先應該愛這個國家,希望她好,而且還要愛家人。我們總希望我們的生活好一點,中國更強大一點。愛的具體表現是什么,提建設性的意見。希望國家能夠改進工作,干部少些腐敗,多些勤勉,為老百姓多做些事情。陜西是文化大省,歷史遺存很多,我們從政協(xié)委員、人大代表的角度,應該為我們的文化做些事情,比如說唐朝的陵墓,在陵墓的附近就有開山炸石的。唐朝十八陵都是建在石頭山上,鑿山為陵。開山炸石,這對于文物的破壞那是非常巨大的,你不呼吁誰呼吁啊,你是個文化工作者啊,你得呼吁啊。文化人要認識我們的文化,保護我們的文化,不斷給政府提供工作方式和思路。像老縣城之所以沒被“打造”,之所以還保留著原生態(tài),是我和鎮(zhèn)長書記達成了共識,不允許“打造”。你要讓你的想法灌輸到領導的思路中去,共同努力,保持這種生態(tài),這也是作家的責任所在吧。
黎峰:生長于四川儀隴。1993年離鄉(xiāng)服役,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現在陜西省政府某部門工作。工作之余習寫小說,約有百萬字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