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東遨
古往今來的詩人,大多有些特殊情結(jié),如陶潛與酒,李白與月亮,陸游與梅花。
陶元亮的癡于酒,其《飲酒二十首》足證大觀;陸務(wù)觀的癡于梅,有“何當(dāng)更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的坦誠表露;李太白的癡于月亮,更是憨態(tài)可掬:“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長大了離開老家,又“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訪友人是“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來了酒癮也要“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直到暮年,據(jù)說還從采石磯躍下江心捉月。他是否抱住了月姐兒羽化登仙不得而知,但這一往情深的癡勁,卻不能不令我們由衷地景仰。張棟也是位詩人,他的成就,或許不能和上述三位前賢相比,但其特殊情結(jié)卻是一脈相承、毫不遜色的。
張棟所特殊鐘情的,是魯北大地上那養(yǎng)育了包括他自身在內(nèi)的無數(shù)生靈的槐林。他的心被槐林拴著,一腔積愫不時地用詩來傾吐,那詩里也就迷漫著無盡的槐香,浸透著無邊的槐韻。面對著盛開的槐花,他可以自晨至暮一盯就是一天,深情款款,無以復(fù)加。當(dāng)“曉風(fēng)吹起翠波高”的時候,他居然發(fā)現(xiàn)“春光也有粗疏處,綠到槐林雪未消”。待到“澄湖日午淡浮煙”之際,他又忽生奇想,要頂著太陽于“淺草”之中從容而臥,不為別的,就為著“好放詩槎到夢邊”!日暮之后,“一川夜月渚流光”,他眷戀著散發(fā)“異香”的“暗樹明花”,越發(fā)來勁了,竟然“未置清樽心已醉,欲邀槐影舞成雙”!這不是活脫脫一個“槐癡”又是什么?
張棟的癡于槐,有著一定的思想與社會因由。他出身于革命家庭,父親早年被打成“右派”,一家人也跟著“沾光”入了“另冊”。這種不公平的待遇,給了他屈辱也給了他磨礪。他的青少年時期大部分在農(nóng)村度過,那一望無際的槐林,寄托過他童年的夢想,燃起過他對未來的希望。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他長時間工作在基層,從鄉(xiāng)鎮(zhèn)干部到縣委領(lǐng)導(dǎo),始終沒有離開過槐林,沒有離開過槐林養(yǎng)育的一方百姓。他的心拴在那里,也就是極自然的了。他癡于槐,但并沒有把槐林視為己有,“春水碧波漂落處,浮香一路到天涯”(《林子槐香》),他是樂于和大眾共享的。為了把自己的愉悅傳遞給鄉(xiāng)親父老,他深情地唱出了《五月槐林遣興》的心聲:
桃花流水濺紅泥,又是槐林雪色時。
寄語蜂兒須早醒,釀香切莫誤佳期。
多謝天公愛意深,誠心相贈白紗巾。
槐林素美聞齊魯,經(jīng)此妝成更動人。
碧桃枝上暗紅消,喜見槐林雪又飄。
平野淡濃香陣透,千門萬戶樂陶陶。
基山迭宕鳥飛高,一色槐林入望遙。
春雪亭前生意滿,天風(fēng)海雨動心潮。
這時候的張棟,是一位既癡情于槐林,卻又不滿足于自得其樂,而欲與他人共享的公仆型領(lǐng)導(dǎo)干部張棟。
張棟也有“獨樂樂”的時候。那或許是在某個公休日,勞累之余的他,捧著一部書自個兒躲在槐林一角,盡情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請看他在《亭下》一詩中的自白吧:
槐林深處小亭開,雀鳥徐行啄紫苔。
手倦拋書依石臥,清風(fēng)夢里送香來。
這時候的張棟,是一位安于閑散、淡泊的書呆子張棟。不管領(lǐng)導(dǎo)干部也好,書呆子也好,任處于何種狀態(tài),張棟都是一位深戀著槐林的癡情詩人。張棟的筆下多槐,除卻專門寫槐的《槐林遣興》、《夏日槐林》、《槐林飄香》、《槐鄉(xiāng)行》、《雨中游槐林晚歸》、《槐情》等篇章不算,即便在別的題目里,他也會時不時把槐邀來助勢。《癸未深秋友朋來訪》,唱出的是“暫借愉湖作釣公,槐林有餌是香風(fēng)”;偶過《春雪亭》下,見到的也是“最喜槐風(fēng)飄蕩處,繁花疊起白如綢”;就連《納涼》,也要選擇在“香槐樹下月明中”……
我喜歡張棟寫槐林的詩,更欣賞他對槐林的執(zhí)著。用不著更多的虛譽(yù),作為本文的結(jié)束,我們還是一起來看看他的《槐林飄香》吧:
淡淡煙云淡淡風(fēng),滿川微雨露華濃。
人歌人笑天香里,蜂去蜂來雪色中。
十里詩情流細(xì)細(xì),一林畫稿影重重。
莫言春只江南好,槐苑芳期足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