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玉
[摘 要]僻處東南一隅的福建自古以來民間信仰就特別發(fā)達。閩都福州的民間信仰與整個福建民間信仰形成“同中見異”的關(guān)系。福州民間信仰在土著—閩越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基礎(chǔ)上,漢唐以來不斷吸收融入中原漢族宗教文化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是閩越文化與中原傳統(tǒng)文化相互碰撞與融合的產(chǎn)物。盡管在中原宗教文化的浸潤下,中華漢民族宗教文化的影響日深,然而在融合重構(gòu)中本土化地域特色愈見鮮明,由此勾勒出閩都福州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歷史的多彩風貌。
[關(guān)鍵詞]福州;民間信仰;源流
所謂民間信仰,“是除了既成宗教如儒釋道三教以及新興教派之外,屬于庶民的、擴及庶民生活各層面的信仰。”“是以祭拜天地神鬼之信仰需求展開的公眾祭祀為主,間以一些個體性的求神問卜行為?!保?)僻處東南一隅的福建自古以來民間信仰就特別發(fā)達,但由于福建地形割裂,八閩各地習俗各異,從而使閩都福州的民間信仰與整個福建民間信仰形成“同中見異”的關(guān)系。(2)其源起演變體現(xiàn)了閩都人文歷史淵源脈絡(luò)與鮮明的特點。
福州民間信仰與整個福建民間信仰淵源起落大致相同:經(jīng)歷了先秦漢初的原始宗教和巫術(shù)盛行、東漢至唐中期漢民族民間信仰漸占主導地位、唐末至明初的閩地民間信仰迅速發(fā)展及本土化、明中期至民國時期的民間信仰興盛與外播等四個階段的發(fā)展演變。
一、原始宗教和巫術(shù)盛行的先秦漢初
秦漢之前,福建境內(nèi)居住百越一支“閩越”族人。春秋戰(zhàn)國時期閩越人還處在原始社會后期,西漢初才建立起早期的國家閩越國,其文化大大落后中原漢族,反映在宗教信仰上則是原始宗教和巫術(shù)盛行。
原始宗教是指靈魂不死、萬物有靈、圖騰崇拜及祖先崇拜為主要內(nèi)容的宗教信仰。距今四千多年前的福州閩侯曇石山文化遺址的墓葬中有石器、陶器等隨葬品,寓意讓死者的靈魂帶到另一世界使用,反映出當時福州先民已經(jīng)有了靈魂不死的觀念。閩越人還持有萬物有靈觀點,認為一切自然物都跟人一樣有著不死的靈魂,并把自然物看作都具有某種超自然力量加以崇拜。蛇被閩越族視為與本氏族有著特別親緣關(guān)系的“靈物”,將其作為本氏族的圣物或標志,即所謂“圖騰崇拜”?!墩f文》指出:“閩,東南越,蛇種?!保?)所謂“蛇種”就是說認蛇為本族群的祖先。對蛇的崇拜,在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一直存在于閩越族的后裔中。如福州疍民直至清代仍“自稱蛇種”。他們在宮廟中畫著蛇的形象加以祭祀。在疍民的船舶上均放有一條蛇,名叫“木龍”,祈求蛇保佑行船平安,若蛇離船舶而去,則視為兇兆,表明船舶行駛有險。文載:“凡閩海舶中,必有一蛇,名曰木龍,自船成日即有之?!粢娔君埲?,則舟必敗。”(4)一直到清代民國時期,福州疍民婦女:“多帶銀簪,長五寸許,作蛇昂首之狀,插于髻中間,俗稱蛇簪?!⒆魃咝危瞬煌涫贾x?!保?)
秦漢之際,閩越人有了祖先崇拜。古代流傳的神話說,在混沌初開時,神星之精太姥(又稱太武、大武等)居住于太姥山,她能呼風喚雨、乘云而行。據(jù)考證,太姥原名“太母”或“大母”,漢武帝時改太母山為太姥山,太母也易名太姥,她當是母系社會時期閩越部落的首領(lǐng),后來被奉為始祖加以神化。秦漢時,閩越人十分重視祭祀祖先。秦始皇在福建設(shè)置閩中郡后,曾禁止閩越人祭祀祖先,“使其社稷不得血食”(6),這也是秦末閩越族人起兵北上加入反秦行列的主要原因。
與原始宗教信仰相輔相成的巫術(shù)在閩越人中相當盛行。閩越人流行著斷發(fā)紋身的習俗實際上就是原始巫術(shù)的“模仿術(shù)”,即剪去頭發(fā),在身上紋上蛇的圖案,以嚇走水怪。在很長時期內(nèi),閩越族的后裔都保留著斷發(fā)紋身的習俗。
秦漢時期,已有道教的前身方仙道及黃老道在福州活動的蹤跡。高山深壑、幽谷川流、林木蔥蘢的福州,吸引了方士和道士來此修煉。據(jù)《夷堅志》云:漢初,“福有道人,嘗見老叟,同室歲余,告之曰:‘吾莊君平也?!保?)西漢武帝時,何氏九仙在福州于山修煉,后從福清市竹山到仙游九鋰湖。文載:何氏九仙“相傳本臨川人,九人皆瞽,惟長者一目獨明,后相率煉丹,依飼胡中鯉,鯉盡化成龍,九人各乘一去,今仙游縣之九鯉湖是也。九人始入閩時,蓋居次山(閩縣九仙山,即福州于山)?!保?)
西漢時期,朝廷雖在福建福州設(shè)立冶縣,將閩地納入其行政版圖,但中原漢文化在這里影響不大。且因為“東越狹多阻,閩越悍,數(shù)反覆”,西漢元封十年(公元前110年),漢武帝派兵滅閩越國:“詔軍吏皆將其民徙處江淮間,東越地遂虛”(9),福建人口由是銳減,使原來就不發(fā)達的經(jīng)濟文化愈加落后。閩越族孑遺,后來有的與漢族融合,有的躲入深山老林,有的則遁入水泊衍為疍民。先秦漢初,歷久積淀的福州民間信仰頑固地保留著閩越族早期宗教文化的地域特質(zhì),并為后繼的閩都宗教文化所承襲,同時已萌現(xiàn)吸納中原漢民族宗教文化的端倪。
二、漢民族民間信仰漸占主導地位的東漢至唐中期
東漢之后,尤其是三國以來,福建受中原文化的影響日益加深。三國時孫吳在福建增設(shè)郡縣、典船校尉、船屯,駐扎軍隊,派遣官吏治理。為避戰(zhàn)禍,一些北方士民紛紛南下,從而揭開了漢文化大規(guī)模傳入福建的序幕。從西晉至唐五代,出現(xiàn)了多次中原漢民族移徙入閩的高潮。漢民族的大批遷徙入閩,在帶來先進的生產(chǎn)工具和生產(chǎn)技術(shù)同時,也帶來了漢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包括宗教信仰,使福建福州的民間信仰進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
一方面,道教、佛教等官方宗教傳入福州,對民間信仰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以道教為例:東漢末年三國孫吳時,在福州活動的道士外來與本地的兼而有之。著名道士介琰乃外來云游于此,董奉則是候官人,二者道術(shù)都很深。福州修養(yǎng)煉功、祈神齋醮的場所道教宮觀也相繼建立起來。據(jù)黃仲昭《八閩通志.寺觀序》的記載,建于三國孫權(quán)治下的方山(福州五虎山,又稱虎頭山)洞元觀,不僅是福州最早道觀,也是福建最早道觀。受道家神仙思想的影響,一些巫覡去世后演變?yōu)樯裣桑瑸榘傩账绶?。東漢時福州永泰人徐登與山東人趙炳斗道法,以術(shù)療病?!靶斓钦?,閩中人也。本女子,化為丈夫。善為巫術(shù)。又趙炳,字公阿,東陽人,能為越方。時遭兵亂,疾疫大起。二人遇于烏傷溪水之上,遂結(jié)言約,共以其術(shù)療病?!保?0)福州等地百姓奉他們?yōu)樯衩?,頂禮膜拜,是為福州道巫結(jié)合的開端。永泰高蓋山上有徐真君廟,俗稱花林廟,“歲旱,禱雨于此多應(yīng)”。唐末五代以后,從巫覡演化為道教俗神的人數(shù)劇增,成為閩地人格神的主要來源。
另一方面,移民將中原地區(qū)固有宗教信仰傳入福建,豐富了福州民間信仰的內(nèi)容。東漢后,漢族對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川水火以及天地的自然人格神崇拜和某些動物崇拜傳入福建,建立各種壇廟以祭祀。晉太康年間(公元280-289年),福州冶山都城隍廟建成?!栋碎}通志.祠廟》載:“懷安縣城隍廟在威靈坊內(nèi)。晉太康遷城,遂建于此……廟之神乃漢御史周苛也。守滎陽,為項羽所烹。高祖既即位,思苛忠烈,令天下郡縣各附城立廟祀之。城隍之祀,疑始于此?!边@既是福建對城隍神崇拜的啟始,也是漢族圣賢崇拜的植入。閩越國滅亡后,散居在八閩大地的閩越人孑遺奉閩越國的王公貴族為神靈,視為祖先加以崇拜。漢族入閩后,為緩解與閩越人的沖突,不但容許閩越人已有的宗教信仰存在,而且還對閩越族的祖先加以祭祀,如閩越國的開國君王無諸,無諸之子郢,郢之子白馬三郎,末代君主余善等在福州都建有專廟祭祀。與此同時,一些早先入閩且有功德于民的漢人死后亦被奉為神靈。如福州連江的大小亭廟建于晉代,祭祀因海難死亡的黃助兄弟。福寧有馬郎廟,祭祀晉代江夏太守司馬浮,等等??芍^祖先崇拜與圣賢崇拜同興,南北民間信仰并存。
三、民間信仰的迅速發(fā)展和本土化的唐末至明初
唐末至宋元時期,福建社會相對穩(wěn)定,經(jīng)濟得到了勻速發(fā)展,特別是兩宋時期,中國經(jīng)濟重心南移,福建在短時間內(nèi)躋身于全國發(fā)達地區(qū)行列。時人對福建經(jīng)濟的突飛猛進贊嘆道“憶昔甌越險遠之地,今為東南全盛之邦?!保?1)經(jīng)濟的長足進步與人口的增殖,使福建宗教在唐末宋元時期進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不但道教、佛教等官方宗教達到了鼎盛,民間信仰也迅速發(fā)展,表現(xiàn)為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造神運動。志書載:“閩俗好巫尚鬼,祠廟寄閭閻山野,在在有之?!保?2)福州作為八閩經(jīng)濟政治文化中心,人口匯聚之地,民間信仰的迅速發(fā)展表現(xiàn)尤為突出。一是祠廟數(shù)量劇增:《八閩通志.祠寺》記載明代以前福州府屬各縣的祠廟共113座,其中唐末以前建造的祠廟僅9座,而唐末宋元時期建造的祠廟則多達75座,增長了八倍多。流傳至今的眾多地方神,絕大多數(shù)是這個時期塑造出來的。二是神靈來源各異。這個時期各種類型的神祗被相繼塑造出來。有從僧侶道士演變成為神靈的,如福州連江縣英惠廟奉祀的主神蕭孔沖,生前為僧人;香火延續(xù)至今依然旺盛的福州裴仙宮主祀神裴真人,俗姓周名簡潔,曾任福建督署衙門幕賓,生前輔政多施恩澤于民,勉人從善,深受民間百姓稱道。周簡潔后棄官入霞府修道,法號為“非衣真人”,合稱為“裴真人”,后得道仙去,人們遂興建廟宇祀之;有從王公將相演變?yōu)樯耢`的,如閩王王審知去世后被奉為神靈,建忠懿王廟祭祀。南唐江王徐知證、饒王徐知諤也被閩侯百姓奉為神靈,立洪恩慈濟宮奉祀;有從巫覡演變?yōu)樯耢`的,如臨水夫人陳靖姑,生前是一名女巫,死后成為婦幼保護神。還有不少平民百姓演變?yōu)樯耢`的,如閩侯烈威祖廟供奉的陳氏三兄弟神像,他們生前只是“一家以貞義自維”,死后經(jīng)常顯靈,百姓立廟祭祀,宋廷還敕封長兄為威烈昭濟侯,二弟為威顯侯,三弟為顯應(yīng)侯。還有自然神意會而成的人格神:如閩縣會應(yīng)廟供奉著五龍順化王,宋代成為福州一帶祈雨的主要對象。連江縣靈津神廟供奉的主神是一塊怪石,相傳此石會浮在水面隨波逐流,至境內(nèi)被人發(fā)現(xiàn),眾人驚奇不已,以為有神仙附體,遂立廟奉祀。這時期福州民間信仰可謂神靈諸多,宮廟林立,不勝枚舉。
這一時期民間信仰發(fā)展的特點是,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隋唐數(shù)百年對中原漢族宗教文化的不斷融化吸收,閩越古老的民間信仰在融入漢民族宗教信仰共同體之中的同時,彰顯了閩都福州民間信仰本土化的趨勢。一方面,一些從北方傳入的民間信仰進一步與福州人文地理相結(jié)合,產(chǎn)生了變異,不斷適應(yīng)本土文化發(fā)展而進行重構(gòu)。如關(guān)帝信仰傳入閩地后,隨著宋元時期福建商業(yè)的繁榮和海外貿(mào)易的發(fā)達,從原來的忠義神化身演變?yōu)樨斏窈秃I媳Wo神。另一方面,這一時期造神運動中涌現(xiàn)的百千計神靈中,絕大多數(shù)是土生土長的,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迄今在福州民間盛行的“水部尚書”陳文龍信仰便是雛形于明朝初年。陳文龍是福建莆田人,與抗元英雄文天祥同是南宋后期的狀元、丞相,最后又同樣抗元殉職。清代民族英雄林則徐贊頌陳文龍和文天祥“隆名并峙”。民間最早奉祀陳文龍的廟宇位于福州烏龍江上段的陽岐村。陽岐村臨江邊古時有一民間商旅碼頭,十分繁榮,特別是經(jīng)營南北京果雜貨和土特產(chǎn)品生意的莆仙一帶商賈,要進入省城的船舶多停泊于此。史稱此碼頭為“興化道”。(13)莆仙一帶商旅為祈求生意興隆,平安往返,就于明洪武年間,在興化道旁建一小廟壇,奉祀海上女神媽祖和抗元英雄陳文龍。當?shù)匾浪寞D民,也成為虔誠的崇拜者。他們極需陳文龍這位忠烈勇猛氣魄的英雄,作為鎮(zhèn)壓水中妖魔的神靈來護佑。信徒的需求通常成就了神靈的神格定位。這位被稱之為“一代忠貞”的忠烈,逝后被奉為“海(水)神”。顯見,民間造神在職能方面表現(xiàn)出更加迎合信眾的求助,因而擁有持久的信眾群體,影響深遠。
四、民間信仰的興盛及隨移民外播海外的明中期至民國
明代中期以后,佛教道教等正統(tǒng)宗教在福建急劇走向衰弱,為民間信仰提供了廣闊的發(fā)展空間,促進民間信仰的繁榮興盛。主要表現(xiàn)如下:
第一,民間信仰宗教理論水平上揚、宗教儀軌趨于規(guī)范、呈現(xiàn)三教合一特點。伴隨佛道等正統(tǒng)宗教的衰弱,“僧逃寺廢”的現(xiàn)象在城鄉(xiāng)各地屢見不鮮,這就使得供奉地方神的廟宇逐漸成為百姓宗教活動的主要場所。與此同時,促使佛教道教進一步俗化。許多僧尼道士積極參與甚至主持民間信仰的祭典和民間信仰活動,有些僧尼道士還成為民間宮廟的廟祝,把佛教道教理論和儀軌嫁接到民間信仰上去,使這個時期民間信仰無論是在宗教理論水平還是宗教儀軌的完整性上都超過前一時期。而且民間信仰的諸神吸納綜合了儒道釋三教元素,三教合一現(xiàn)象比比皆是。例如明代福州的臨水夫人信仰,人們將釋、道、儒的精神充實和附會臨水夫人的種種靈異事跡,從而使這一信仰逐漸演化為兼具釋、道、儒品質(zhì)的多神教信仰形態(tài);在福州倉山區(qū)望北臺真武祖廟也同樣可以看到釋道神靈同處一廟的情況,在正殿是真武神像,而在后殿奉祀的卻是佛教的慈航觀音,這恰恰反映了神靈的繁雜和崇拜之神的多樣化,屬儒釋道多神崇拜系統(tǒng)。這種演化進一步展現(xiàn)了中原文化不斷與閩越文化融合后的本土意識。
第二,民間信仰的神袛繁、廟宇興、信眾多。唐末宋元時期創(chuàng)造出來的地方神絕大多數(shù)流傳下來,并在明清時期得到進一步擴展,其中有些神靈擁有數(shù)十甚至數(shù)百座宮廟,信徒人數(shù)之多,分布地域之廣,影響之大遠遠超出前一時期。如臨水夫人信仰在明清時期影響相當大,古田臨水宮香火極盛,“各處之人家或患邪或得病,皆去臨水宮請香火。即無事之家,亦去請香灰裝入小袋內(nèi)供奉,以保平安。路上來往不絕,龍源廟內(nèi)日夜喧騰,擁擠不開?!保?4)明初形成的陳文龍信仰同樣影響日擴。自洪武五年(1372年)始,中國東南太平洋上的島國琉球與明朝正式建立藩屬關(guān)系,雙方保持了長達500年的友好往來。明清歷代統(tǒng)治者都對這一海島小國頗為重視,首先體現(xiàn)在對琉球的冊封。自明初到光緒年間,中央政府時常派遣冊封使團前往琉球舉行“冊封禮”慶典,中琉之間的海上航行十分艱險,陳文龍神成為出使海船上供奉的主要神靈。據(jù)傳,陳文龍“神靈顯赫”,化險為夷,護佑使團平安,很受朝廷贊賞,故敕封“水部尚書”,后加封為“鎮(zhèn)海王”。明清時期,一些新的地方神又被塑造出來,與原有的地方神一起,構(gòu)成了龐雜且?guī)缀鯚o處不有的鬼神世界?,F(xiàn)有史料分析,至少從明朝末年,福州的五帝信仰已經(jīng)開始流行。五帝是民間逐疫之神,郭白陽的《竹間續(xù)話》卷二解釋:“五帝之姓為張、鐘、劉、史、趙?!毕鄠鬟@五位書生夜游,因見瘟鬼于井中施放疫毒,五人恐民眾飲用,乃留書投井而死,后人以其舍身救人,遂建廟祭祀,尊稱他們?yōu)椤拔屐`公”。福州五帝信仰的流行,主要與福州地方頻繁發(fā)生的瘟疫有關(guān)系。同時受到江南一帶傳入的五通、五顯之類民間信仰的影響,形成帶有濃厚鄉(xiāng)土色彩的的地方神。明清時期福州城內(nèi)外供奉五帝的廟宇有十多座,俗稱“九庵十一澗”,分布比較集中的是臺江這個人口密集的商貿(mào)區(qū),如白龍庵、復初庵、方慧庵等。
第三,民間信仰的外延與內(nèi)涵加強。福建民間信仰與家族祖先崇拜的結(jié)合,早在北方漢族遷徙入閩時便已開始了,明中葉以后這種民間信仰的外延性表現(xiàn)的更加突出。許多大的家族不但盛行祖先崇拜,而且通常還有家族的保護神,一般每個家族至少有一座家廟或族廟,有的家族更多。由家族祖先崇拜延伸形成的行業(yè)祖師爺崇拜也更加盛行。明中葉以后,隨著市民文學的興起,地方神靈的神話傳說故事也被大量創(chuàng)作出來,或民間口頭流傳,或載之于方志、筆記,或編寫戲劇,或演繹成傳奇小說,改變此前地方神缺少神話傳說故事為襯托,神靈形象大多蒼白單調(diào)的狀況,客觀上推動了民間信仰走向興盛。
第四,民間信仰伴隨移民之足跡傳播擴及海外。
明清以降,福建地區(qū)社會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人口數(shù)量急劇增長,對外移民遂成為解決閩地人口與自然資源之間矛盾的一條渠道。福州民間信仰也跟隨移民的足跡,遠播到臺灣、東南亞、日本、美國等地。如臨水夫人信仰這一時期已超出福州方言區(qū),福建各地均建有其廟宇,還傳播到浙江南部和東南亞一些國家和地區(qū)。以臺灣為例:據(jù)統(tǒng)計,以臨水夫人為主神的廟宇在臺灣有17座,陪祀臨水夫人的廟宇多達72座。(15)至于城隍信仰,“臺灣人自認其大小49座城隍廟,皆源自大陸,根于福州冶山都城隍”。(16)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不斷有臺灣島內(nèi)的同胞組織進香團到福州城隍廟謁祖進香。此外,東南亞地區(qū)如新加坡、印度尼西亞、越南、馬來西亞、緬甸、泰國等地都有許多祖廟在福建城隍廟。(17)福州的白龍庵可以說是供奉五帝最早的廟宇之一,福州移民所落戶的地方,都有它的分廟,也稱作白龍庵。如臺南的白龍庵,連橫《臺灣通史》載:“廟在鎮(zhèn)署之右,為福州人所建,武營中尤崇之,似為五通矣。”(18)此外,嘉義市的九天殿共義堂、臺南市的西來庵、范司堂、高雄市的清德堂以及全臺白龍庵等均由福州白龍庵分爐的。在福州地區(qū)信眾眾多的裴仙師信仰也被福州移民帶到臺灣,成為臺灣福州移民比較特殊的信仰。福州民間信仰的外播,成為維系祖國內(nèi)地與臺灣島、祖國大陸與東南亞各地的神緣紐帶。這種影響不僅僅局限在廟宇和祭祀活動領(lǐng)域,它還擴大為文化的傳播及傳承,其載體包含閩東語系方言、藝術(shù)、民俗、宗教信仰等,具有廣泛的宗教文化影響。
綜上觀之,福州民間信仰是在土著—閩越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基礎(chǔ)上,漢唐以來不斷吸收融入中原漢族宗教文化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是閩越文化與中原傳統(tǒng)文化相互碰撞與融合的產(chǎn)物。從其歷史發(fā)展看,先秦時期,福州民間信仰以閩越族早期宗教為主體,呈現(xiàn)其固有的獨特性。盡管漢唐以后,在中原宗教文化的浸潤下,中華漢民族宗教文化的影響力日深,然而其福州民間信仰的地域特色在融合重構(gòu)中愈顯鮮明。(19)時至今日,民間信仰在當?shù)孛癖娭械挠绊懸廊缓艽?,我們?yīng)繼承和弘揚民間信仰所蘊涵的中華民族傳統(tǒng)歷史文化合理內(nèi)核,汲取精華,剔除糟粕,從而使民間信仰學術(shù)研究能夠取得長足的進步發(fā)展。
注釋:
(1)林美容:臺灣民間信仰的分類[M],臺灣中研院民族學研究所1991版。
(2)關(guān)于“閩都”概念說,見薛菁:閩都文化的基本特質(zhì)與精神[J].光明日報.理論版2008年2月24日。
(3)〔清〕朱景星,鄭祖庚:閩縣鄉(xiāng)土志候官鄉(xiāng)土志(卷2)[C].福州:海風出版社,2001.7。
(4)〔清〕郁永河:海上紀略[C]。
(5)〔清〕施鴻保:閩雜記(卷9)[C].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6)漢書.高帝紀(卷1.下)[C].中華書局,1960。
(7)〔明〕何喬遠:閩書(卷138)[C],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
(8)〔明〕何喬遠:閩書(卷1)[C],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
(9)史記.東越列傳[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329。
(10)〔明〕黃仲昭:八閩通志(卷5)[C].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
(11)欒貴明:四庫輯本別集拾遺(上冊張守:毗陵集)[C].?中華書局,1983。
(12)〔明〕黃仲昭:八閩通志(卷58祠廟)[C].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
(13)福建莆田仙游的簡稱,閩人又稱莆仙人為“興化人”。
(14)里人何求:閩都別記.[M](第128回“六娘法網(wǎng)收鎮(zhèn)野鬼玉真夢魂奪救疹童”).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
(15)林國平:閩臺民間信仰源流[M].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119
(16)盧美松:福建城隍文化淵源探略[J],載于閩中稽古[A].廈門大學出版社,2002.468.
(17)李天錫:華人華僑民間信仰研究[M],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4.81.
(18)連橫:臺灣通史[M],商務(wù)印書館,1983.403-404.
(19)篇幅所限,另文探討。
基金項目:福建省教育廳社科課題:福州民間信仰源流與特征.課題編號:JA08144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