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歆安

包頭是北方草原游牧文化與中原農(nóng)耕文化之間的交通要沖，包頭的牲畜養(yǎng)殖業(yè)與牛羊屠宰業(yè)歷史悠久。早在清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包頭牲畜交易就很頻繁，牲畜、皮毛、屠宰在貿(mào)易中占有重要地位，逐漸形成市場。包頭牲畜交易的主要來源是周邊的達爾罕、茂明安、東公、西公、東達公、阿拉善、額濟納、鄂爾多斯和后山等地。包頭回族經(jīng)營牲畜最早的字號是清代嘉慶年間在北梁辦起的“三成馬店”和設(shè)在北梁的幾家小字號馬棚。

包頭市的北梁，是大青山南麓臺地的延伸，當?shù)厝朔Q高坡地為梁，故東河區(qū)北部一片坡地被稱為“北梁”。這里由南向北，地勢逐漸呈坡狀。從瓦窯溝、榆樹溝、財神廟等幾個路口一路爬坡上北梁，街巷交錯，雜亂無章，每條巷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拐彎抹角，三十多度的坡道一直通到北梁土城垣下的死胡同巷道里。這里有一座已被廢棄的“大仙廟”，始建于清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廟的后墻正是當年包頭土城墻的墻體。這片北梁坡地因有此廟而得名“大仙廟梁”。今天的大仙廟梁是典型的棚戶區(qū)，房子大都是文革后建的。雖然曾有幾處過去的“晉風”式住宅大院，那原有的建筑格局已經(jīng)面目全非，看上去成了那種隨意亂搭亂建的磚房和泥巴墻。

在北梁，回族居民占很大比例，清真食品在消費市場中一直信譽很高。近幾年，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牛羊肉的消費量也增大了。人們的食品安全意識不斷加強，對畜產(chǎn)品的衛(wèi)生狀況也越來越重視。但在包頭，清真牛羊肉市場往往不好管理。偷漏稅款是小事，逃避食品安全檢疫的現(xiàn)象也層出不窮。受經(jīng)濟利益驅(qū)動，屠宰戶對清真牛羊肉市場的價格浮動有著一定的掌控性。穆斯林群眾首先對個體肉品屠宰后能不能接受檢疫提出了質(zhì)疑，不法分子經(jīng)常假冒清真商品，擅自使用清真標識等事件也時有發(fā)生。

近十幾年，包頭清真屠宰業(yè)，帶有了一定的壟斷性?？恐逭嫱涝椎奶厥庑裕谑袌鼋?jīng)濟的調(diào)節(jié)下，趁著城市現(xiàn)代化的清真牛羊肉屠宰工廠還沒有組建成功，許多郊區(qū)農(nóng)戶或過去從事過橋牙背景的人們，不論是回族或漢族，都躍躍欲試，挖空心思建個體清真屠宰點。特別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地帶的劉寶窯子村、先明窯子村，包括北梁的大仙廟梁、黃土渠，他們先租房圈院，然后單打獨斗，個體牛羊肉屠宰戶就像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

屠戶們住宅的院子里，每天傍晚都會聚集著一些牲口販子。交易看起來很簡單，掏錢訂貨，訂了貨再看市場行情，考慮買回來的牛羊哪些適合當天下刀，哪些需要喂養(yǎng)起來。初入行的屠戶一般兩個月左右就見紅利了。

屠戶們一般都請有雇工給他們宰牲、分割。一大早，他們按照頭一天晚上聯(lián)系好的客戶，將屠宰的肉雇用“三碼子”車送到預先約好的地兒去，然后再將剩下的肉和下貨（包括頭、蹄、腸、肚、肝、肺、散膽、肥腸、奶渣、碗口等）囤積起來。

牲畜交易市場的別名為“牛橋”， 包頭的牛橋馬市是古俗的沿革。包頭牲畜交易市場最初就設(shè)在今天財神廟西南的牛橋街一帶，每逢農(nóng)歷初二和十六為集日。那時，買賣牛、羊、驢、騾、馬、駱駝等牲畜的市場別名都叫“橋”，從事買賣牲畜這一行業(yè)的中間人叫“牙紀”，俗稱“橋牙子”或“牙子”。今天，這個行業(yè)的人被稱為“經(jīng)紀人”。牲畜交易時，人們通常是通過橋上的牙子充當中介，買賣雙方才可成交，橋牙子是靠中介賺點小錢養(yǎng)活家口。自包頭設(shè)“牛橋”為交易市場，牙紀便多起來，牙紀行業(yè)在包頭一直延續(xù)到今天還存在。跑橋的牙紀均參加行業(yè)組織。

在旅蒙商興盛之時，僅老包頭的牙紀就多達上千人。光緒年間，包頭從事牙紀的回族人已達三千四百多人，他們蓋起的大院落就有二百六十多處。建院最早起于召梁，延伸至復美成巷、東北門、長黑浪、東營盤梁和大仙廟梁一帶。

回民橋牙子在牲畜交易市場中很吃香，除一般能堅守誠信外，另一個原因是回民能夠吃苦耐勞。比如將牧羊送到北京城后，買牛羊的屠戶和肉鋪也多半是回民圈里人的“稍后白”（同行）。有史料記載，當年僅包頭商號“義和永”一年往北京趕七八千只羊，商號“廣恒魁”一年趕羊兩萬多只。這些商號有回族人開的，也有漢族和回族人合伙開的，也有漢族人獨家經(jīng)營的，但從包頭趕羊或圈牛去北京等地交易的橋牙子，十之八九是回族人。

在民國年間，老包頭牛橋街的橋社分為四個角落，橋中心場地專為各類攤販所占用，并為上橋的交易人服務(wù)。橋上還有二百多個式樣不同的石質(zhì)拴馬樁，石樁頭上雕有虎、猴、獅等石像，下有圓孔穿過，供拴縛牲畜用。牛橋在西北角，騾馬橋在東南角，駝橋在西南角，驢橋在東北角。橋東首有一處小院，供保安社（管理漢族牙紀）、清真社（管理回族牙紀）的社頭辦公用。在1937年，日軍侵占包頭后，借口維護社會秩序，將原牲畜市場強遷于今天北梁的慈仁溝一帶，俗稱橋北。從此，包頭的牛橋馬市才開始蕭條，牙紀行業(yè)也隨之冷落。

牙紀作為買賣人的中介，多數(shù)是祖?zhèn)鞲?，父傳子。他們自幼便跟隨父親跑橋做生意，一邊充當助手，一邊熟悉牙紀門頭腳道，直到他能夠獨立時才從業(yè)。有一位姓單的老牙紀在卸甲時，才將做牙子的訣竅告訴兒子，他說：“世上最難的事情就是與人打交道?；鼗厝烁蓸蜓雷舆@營生更為艱難，有的事情能說不能做，有的事情能做不能說，有的事情不能說也不能做?！?/p>

1949年綏遠和平解放。內(nèi)地老解放區(qū)來包頭買大牲畜的人劇增，牲畜交易量成倍增加。包頭原有的牛橋北不足使用，又選西腦包南街為新的牛橋址。在遷址那天，民間橋社還舉辦了蒙古族的“那達慕”大會，大會有蒙古式的賽馬、射箭、摔跤，騎馬和摔跤的冠軍都讓北梁上的回族人拿了。1952年至1954年間，包頭橋市僅成交的牲畜量就達十幾萬頭（只）。人民解放軍進藏時，政府通過牙紀在包頭橋市一次購買過兩千多峰駱駝。1955年，國家對商業(yè)領(lǐng)域?qū)嵭泄胶蠣I，包頭牲畜交易歸屬食品公司經(jīng)營管理。食品公司將有經(jīng)驗的牙紀留在了牛橋市場，擔任了橋市的“評議員”，青壯年大部分安排到了食品公司工作，有的做牲畜的采購、屠宰工作，有的轉(zhuǎn)入了牛奶社做奶牛的飼養(yǎng)工作。

食品公司在清真屠宰場管理中，嚴格遵循伊斯蘭教宰牲中的條件與規(guī)定，由遵守伊斯蘭教門的專職帶刀阿訇下刀屠宰。作為國營清真食品工廠的工人，宰牲者首先要完成自己的宗教功課，才可宰牲。

作為有資格的牙紀，首先具備一套能鑒定牲畜的技能。過去有一句老話，“百貨千貨好定價，騾馬無價藥無價”，說的就是牲畜價碼浮動很大，眼力好壞都與價格有關(guān)。牙紀們識別牲口有他們的一套路數(shù)，其中，“摸襠術(shù)”是很重要的基本功。他們將行話都編成順口溜，如“長牛、短馬、駝背驢”，“先買一張皮，后看四只蹄，槽口摸一把，再揣膀頭齊不齊”，“春買骨頭秋買膘，眼笨買個嫩口條”，“耕牛最好踏齊步，肥牛腰粗穿套褲，牛肉全憑三腰部，強峰（前膀頭）摸手（后坎窩）一把底（公牛的旦），乳牛改成揣梢尾（揣尾巴的根部），大小尺寸權(quán)衡量；脊背上下推幾把，重量估價有把握”。

另外，牙紀還要學會行規(guī)與行話，必須具備七種功夫，即站、走、說、探、聽、訪、看。站，即是橋牙的規(guī)矩，坐著是沒有生意可做，所以必須養(yǎng)成站著的習慣；走，即是東走西竄才能覓食之意；說，即是一句話可成交，一句話也可敗事；探，是試探買賣雙方的心理，善于揣摩；聽，是聽閑話，知其所好；訪，是調(diào)查研究，培養(yǎng)轉(zhuǎn)向的腦袋玲瓏的心只有走訪才能體現(xiàn)；看，是看火候，見機行事。所以牙紀在橋上一天招攬買賣，可想而知身心都是十分緊張的。

橋牙子的交易環(huán)境和交易技巧也大都涉嫌欺行霸市。牙紀分類主要是按照經(jīng)營牲畜的不同而劃分的。正規(guī)的牙紀靠掙取傭金做買賣，一般有固定的“相與”（顧主），互不干涉。也有兼營的牙紀是先買下再賣的販子；也有既無財力，又無相與的牙紀，只能做些剩余的零星買賣，收入自然也很微薄，有時為了幾個零錢，吵得面紅耳赤；還有更次的牙紀，被人稱作“七大拉雜八大賴”的潑皮野鬼，專做軍人和無保的生意，天不怕，地不怕。

牙紀靠的是“一條鞭子兩條韁，外加一張會說的嘴”。做牙紀往往能從賣方的要價和買方的還價中得出買賣雙方較合理的折中價格，以便雙方順利成交，并從買賣雙方提取酬金，行規(guī)為“成三破二”，即買方提出三成，賣方提出二成的牙紀費用。為了防止在買賣交易中有第三者插足或抬價壓價，牙紀行買賣使用帶有隱秘性的行話。牛叫“叉子”，羊叫“綿綿”，馬叫“飛爾”，騾子叫“圈娃子”，驢叫“爾直更”，駱駝叫“高個子”。交易時，關(guān)于數(shù)字的行話是：一點，二欻，三品，四協(xié)，五拐，六撓，七候，八巧，九彎，十海。賣時稱“沙旦爾”，不買叫“不挑”，買下則稱為“粘下”等等。還有些行話，如將賣牲畜的販子叫“客人”，說定次日交易叫“許給”，兩頭取利的叫“雙切盤”，對面講清價格的叫“亮盤”，以避免兩頭吃傭金的叫“雙折饸饹”，買賣做不成叫“繞”。牙紀介紹買賣的方法也靈活多變，歸納起來有：“拉人栽贓”，就是遇到買賣一方心懷疑慮，拉一個假買主或假賣主以假當真；“紅白臉戲”，就是如有一方拿不定主意，就請人配合“拉弓射箭”，演一出紅白臉戲，促成生意成功；“偷梁換柱”，即價格僵持不下時，找一頭外形皮毛顏色相似的牲口假冒頂替，再用紅白臉配合欺騙買主，“兩頭蒙哄”，即是對買方就講其優(yōu)點，對賣方就講其缺點，使雙方不能見面，以便成交后從兩頭取利。還有“合伙壓價”、“假賣真抬”、“擔價拖延”、“挑明價格”、“顯示優(yōu)點”、“東買西賣”等。此外，在橋上交易時，用一種非常時尚的“撩襟藏手”或“袖筒捏指”的討價還價方法，即賣方的要價不是直接通過口語告知對方，而是通過用捏手指的暗示數(shù)字提出要價，“橋牙子”用如此方式告訴買方，經(jīng)過反復討價還價，得到較合理的價位后，促使買賣雙方成交。

橋牙子又稱“跑橋的”，顧名思義，可見其活動的緊張程度。牲畜交易的季節(jié)性很強，受自然規(guī)律的制約。牙紀有這樣一種說法：“城隍頭出府，牙子才出土；城隍二出府，牙子賽猛虎；城隍三出府，牙子縮了手?！背勤蝾^出府是清明節(jié)，城隍二出府是七月七，城隍三出府是十月初一，所以牙子們常說，不怕一、二、三，單怕四、五、六。他們把四到六月稱為曬月期，這是牲畜稀少的淡季。橋牙子行話說：“橋來得早，半天賽小跑，下橋兜兜飽，手提牛肉往家跑?！鄙筚I賣的旺季，帶動了市場的各行各業(yè)。耍把賣藝的，開飯館賣小吃的，擺攤賣藥的，連那些不做買賣的人，也不放過這熱鬧的市場，三五成群觀光的，逛市場，看熱鬧。

從古至今，清真牛羊肉的屠宰行業(yè)中，一直沿用著橋牙子做牲畜買賣的中間媒介，特別是在貨源集中的大宗買賣交易時，就更需要橋牙子來做交易的鏈接了。

話說到了民國初年，牛橋上出現(xiàn)了一位霸主叫魏老二，在牛橋上欺行霸市，臭名昭著。他所到之處，紅黑兩道的頭面人物都拱手問安。在當時的牛橋市上，不經(jīng)魏老二同意的牲畜不得開盤，未經(jīng)魏老二先挑選的牲畜，貨主連一個牲畜都不敢賣出。魏老二挑選的牲畜是上乘的，而付出的價格又無人敢爭。橋牙子幾經(jīng)周折拍出的零散牲畜，只要魏老二的爪牙拍一巴掌或抽一鞭子，貧窮的牙紀就得送出去一半的傭金孝敬魏老二或者他的爪牙。當時，牛橋的牙紀們只能暗中咬牙，敢怒而不敢言，稍有違拗，就會遭受皮肉之苦。

有一天，魏老二在牛橋上指使爪牙欺負一個送牛的回族人。回族漢子馬二楞見義勇為，在爭執(zhí)中將魏老二捅成重傷，抬至家中不治身亡。魏家買通官府，魏老二的次子“七十二”帶領(lǐng)衙役去馬二楞家捕人。馬二楞見狀，跳出家門便大喝一聲“拿家伙來！”“七十二”立馬被馬二楞的這聲怒吼給活活嚇死。從此，包頭牛橋上就有了“捅死魏老二，嚇死七十二”的“牛橋命案”，至今一直流傳。

馬二楞為民眾除去一霸，橋上群眾大快人心，特別是沒有資本的窮苦牙紀們，主動集資營救馬二楞。當時的官府薩拉齊廳怕犯了眾怒，也不敢定案，便將馬二楞解送太原府。在解送途中，解差病死，馬二楞把解差埋葬后，獨身前往太原投案。太原府鑒于包頭回漢百姓的正義呼聲，又念馬二楞自帶公文投案，便將馬二楞發(fā)配西安充軍二十年。馬二楞刑滿回到包頭北梁，因刑役備受折磨，身患重病歸真，終年五十五歲。

后來，包頭回族能在牛橋牲畜交易市場成立“清真社”，那就是通過這場“牛橋命案”之后，回族人在牛橋交易市場爭來的“清真社”交易權(quán)。

民國年間，綏遠地區(qū)是各路軍閥拉鋸戰(zhàn)的地方，有吳佩孚的直系軍、閻錫山的晉軍、張作霖的奉系軍，你來我往，相互爭奪，鬧得百姓不得安寧，農(nóng)牧業(yè)漸漸地衰敗下來，人民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包頭牲畜交易市場受到嚴重的影響，牙紀行業(yè)也一度走向低谷。

在內(nèi)蒙古草原上，蒙古族牧民主要的食糧是炒米。這種炒米是用河套平原產(chǎn)的一種糜子谷物，通過磨盤推碾加工成米，然后在大鐵鍋里將米伴著熱沙子炒熟后，再將沙子和米分離，出來的熟米就叫炒米。炒米便于攜帶，也易于保存，是蒙古牧民傳統(tǒng)的主要糧食，也是過去拉駱駝的駝工的主要干糧。牧民在清晨放牧以前，用滾燙的奶茶泡上一碗炒米，再放上黃油、奶皮、奶酪，嚼著肉干，喝著噴香泡軟的炒米奶茶，這是一天必需的飲食。午時在炒米中再加上一把炒熟的黑豆或黃豆，越嚼越香。這種加了黑豆或黃豆的干糧，只有他們的坐騎才能夠和他們共同分享。

舊時的包頭，還是一個村鎮(zhèn)。因走西口到這里的商賈大戶大都是來自山西、陜西、寧夏等地的闊商，他們在老家有自己的家眷財產(chǎn)，來到塞外做生意，只是將包頭作為臨時居住點。久而久之，這兒就形成一個多為晉、陜建筑的古村鎮(zhèn)，其中就有許多回族人。蒙古人稱“旅蒙商”為“休休如兒，忽達勒達乃洪”，意思是可以賒欠的買賣人。有的旅蒙商將生意做遍了大半個中國，并與外蒙古、俄羅斯等地區(qū)和國家的許多城市通商。也是因此，許多旅蒙商在解放后的1958年被戴上“右派”的帽子，在文革中又被打成蒙古人的“內(nèi)人黨”。他們的孩子初中還沒有畢業(yè)就要上山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在國家開始選調(diào)知識青年回城工作的好政策來臨時，又往往因家庭成分不好而得不到回城的機會。

有些牙紀的后代在參加工作時，登記表的家庭成分一欄中填寫的是“牧民”。這是因為，如果按照祖上橋牙子的成分填報，只能算是小商販。那時，小販屬于見利忘義的資產(chǎn)階級和剝削階級，是專政的對象。

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物資匱乏，包頭回民肉鋪僅有兩家，一家在東門大街156號，一家在中山路6號。包頭當時近三萬回族市民，是憑戶口簿領(lǐng)回民肉票購買牛羊肉的。供應是雙月制，也就是，一個人兩個月內(nèi)只能憑回民肉票供應給半斤帶骨羊肉，也許過節(jié)的時候能夠增供到一斤?；孛袢怃伒娜獍干?，往往是沒有肉的時候多。肉鋪來一次肉也很有限，需要提前得到消息排隊。那時候的人們，生活中缺少油水，牛羊也瘦得出奇，肉鋪中大多賣的肉像紅燈籠一樣的囊皮肉，肉的骨頭也頗多。賣肉的把肉剁得很碎，肉里有白點的那不是油，多是骨頭。能買到肥一點的肉或是骨頭比例少一點的肉，是一種奢想；能買到牛羊肉的里脊或后腿磨襠肉，那得有特別的人際關(guān)系?；孛袢怃佋谀莻€年代，基本上不供應給非穆斯林民族。那時回民肉鋪賣肉的人特別牛氣，常常是帶著石頭墨鏡站在顧客前賣肉，他們的割肉刀也是隨著有色眼鏡上的石棉，歪著找角度。

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改革開放后，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逐漸富裕，國營回民肉鋪也取消了供應制度，他們的買賣也逐漸蕭條。競爭機制迫使那些計劃經(jīng)濟時代的國營回民肉鋪首先關(guān)門停業(yè)。改行做回民肉鋪的牙紀們又一次失業(yè)了，加入了改革開放后社會上第一批國營下崗工人的行列。無奈之下，有的人又沿著先輩人跑橋的老路，撿起了牙子的老本行。

過去有一句順口溜：“天下回回兩把刀，一把賣牛肉，一把賣切糕?！边@也從某個角度說明，回族人賣肉歷來都很吃香。在改革開放后，包頭清真屠宰戶為了獲取最大利益，多數(shù)為自宰自賣，兼營批發(fā)，所以清真屠宰業(yè)尤為紅火。每年農(nóng)歷中秋節(jié)到春節(jié)，是當?shù)赝涝着Ｑ虻狞S金季節(jié)。在此期間，若遇到伊斯蘭教的開齋節(jié)、宰牲節(jié)等傳統(tǒng)節(jié)日，一些資金較大、實力雄厚的屠宰大戶，每天能屠宰銷售十幾頭牛、幾十只羊；而資金和規(guī)模較小的屠宰戶則往往是賒購活牛羊進行屠宰，然后銷售。這中間也不乏有肉鋪或加工作坊的批發(fā)、零售，也有較大的屠宰戶直接遠銷到北京、天津的市場。

內(nèi)蒙古牧區(qū)全面開展保護草原生態(tài)和調(diào)整畜牧業(yè)生產(chǎn)結(jié)構(gòu)，使畜牧業(yè)生產(chǎn)方式發(fā)生了歷史性轉(zhuǎn)變。農(nóng)區(qū)、草原全面推行以草定畜、季節(jié)休牧、劃區(qū)輪牧的科學飼養(yǎng)方式，推動畜牧業(yè)走向市場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同時也推動了城市清真牛羊肉屠宰必須實行現(xiàn)代化的企業(yè)管理。因而，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帶動了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同時也帶動了牛羊交易方式和經(jīng)營方式的改變。大勢所趨，包頭市周邊城市和牧區(qū)旗縣的清真牛羊肉屠宰企業(yè)，基本上都要轉(zhuǎn)型重組了。

內(nèi)蒙古清真牛羊肉屠宰企業(yè)已經(jīng)和農(nóng)村牧區(qū)的飼養(yǎng)戶建立起合作伙伴關(guān)系。清真牛羊肉定點屠宰企業(yè)大都有采購及營銷團隊，采購員代替了過去零打碎敲的橋牙子，原來袖筒里估價的評估方式變成了實實在在的過磅計量?，F(xiàn)在講的是毛重或凈重的結(jié)算方式，如果選擇凈重的交易方式，那就再加上一張皮子的價格結(jié)算。賣主可直接拉著活牛活羊送到屠宰廠，檢疫過磅后就直接進入了清真牛羊屠宰的流水生產(chǎn)線；結(jié)算方式也變得更加直接和公平了，運輸費還由企業(yè)發(fā)給補貼。在牲畜交易市場的大背景下，幾乎沒有個體橋牙子賺錢的空間了。

跑橋的個體牙子在村頭巷角偶爾有一個沒一個地跑單，他們的牙紀生意又一次做不下去了，又有許多有著牙紀傳統(tǒng)職業(yè)的牙子無奈地撿起了賣肉的老本行。

隨著物資的豐富和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顧客消費觀念變了，賣肉的要按照顧客的要求去割肉。顧客手指到肉的哪個部位，你就割到哪里，行話把這統(tǒng)稱為“手指肉”。生活富裕了的顧客買肉十分挑剔，買瘦肉而不買肥肉的人也多了起來。一些牙子的賣肉觀念和顧客新的買肉需求之間，形成了巨大的差距。

一些牙子在計劃經(jīng)濟年代里給公家賣肉，那時的顧客買肉沒有選擇的余地，也不敢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他們的賣肉手法“搭配”習慣了，賣出的肉是“一堆大雜燴”，肥瘦好壞都有，可以說，那是文革時期的產(chǎn)物，那是他們在國營肉鋪學徒時，他們的師父傳授的結(jié)果。在他們賣肉的掛肉鉤下，永遠是好賣的肉面迎著顧客，并掛在上面。這樣，賣肉的刀尖雖然是按顧客手指的地兒下刀，但刀是自上而下的走勢，在下滑割肉時，刀腰的角度可由著掌刀人握著的刀柄里外拐彎。有句話說是咋說的：“你再會買的，也拗不過一個會賣的?！睕r且，有的賣肉者還有一個暗箱操作的絕活兒，那是師父教他們糊弄人的絕招。仔細看他們賣肉的肉案上，永遠是干干凈凈的，左手處是電子盤子秤，右手處的肉案上永遠放著一小堆不起眼的肥油塊或肉皮囊的碎塊。當他們拿刀的右手在割下顧客要買的肉時，他左手提著肉往肉案上一放，右手放刀的同時，他的手指也隨著往回一彎，瞬間撥回一塊肥油塊塞到割下的肉底下。當他再次拿起割下的肉要過秤時，連油帶肉裹在他的手里，隨著往秤上順勢一放，那個沾滿油垢的蔫秤突然隨著他的這么一甩，賣出的肉借著力與肉的重量，就一起顯示出來了。不過，顧客吃虧上當也就一兩次，回去看到有油塊加到肉里的買主一般不會找賣肉的后賬。本來嘛，來清真肉鋪買肉的大多是回族穆斯林，人家鄙視這種沒有誠信的行為，清真市場大著呢，下次不來他這兒買肉就是了。不過，他還有下次嗎？

目前，在內(nèi)蒙古“金三角”（呼和浩特市、包頭市、鄂爾多斯市）地區(qū)有許多清真牛羊肉屠宰企業(yè)，而且數(shù)量還在增長。他們現(xiàn)養(yǎng)殖著草原紅、改良西門塔爾、安格思、海福特、夏洛萊、皮埃蒙特、利木贊牛、西黃牛等十多個品種的肉牛，還有肉羊、種牛、種羊魯、黑白花奶牛、國寶小尾寒羊、波爾山羊等優(yōu)質(zhì)畜種，肉品供應的地域范圍囊括了大半個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