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

2013年12月，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依法核定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程勝華有期徒刑7年，并賠償受害人家屬23萬余元的一審裁定。

兩年前，程勝華的妻子郭蘭在一起意外事故中重傷后死亡，程勝華為什么要被追究法律責(zé)任呢？

心生歹念預(yù)謀殺妻，悄悄買下巨額保險

1974年出生的程勝華是山東省武城縣人，中專畢業(yè)后，他到當(dāng)?shù)匾患覚C械設(shè)備廠工作。2001年，經(jīng)人介紹與比他小一歲的郭蘭熱戀。兩人于2002年結(jié)婚。次年，郭蘭生下大女兒陳波，2007年生下小女兒陳玲。程勝華勤勞能干，郭蘭勤儉持家，日子越過越紅火。

2006年春，程勝華辭職后，購買了兩臺福田雷沃翻斗車，一輛出租，一輛他自己駕駛運輸建筑工程需要的土石方等。小女兒稍大一點后，妻子見他太辛苦，也辭去工作，幫他料理生意。不懂不會的，郭蘭就向丈夫請教，很快，她就學(xué)會了如何找客戶、談生意，甚至連家里的雷沃運輸車一般的小毛病，她都會修理，這大大減輕了程勝華的負擔(dān)。很多客戶經(jīng)常見到郭蘭與丈夫一起辛苦奔波，都羨慕程勝華找了個好老婆。

2009年初，程勝華到山東四方華邦保險代理公司給自家車輛投保時，女業(yè)務(wù)員田惠熱情接待了他。1977年出生的田惠是山東德州人，與丈夫結(jié)婚兩年后，田惠生下一個兒子。

田惠熱心地為程勝華挑選推薦了幾款保額低，賠付多，信譽好的險種，頗有姿色的她給程勝華留下了深刻印象，而田惠對事業(yè)成功的程勝華更是仰慕不已。幾天過去，車輛保險手續(xù)辦下來，兩人已成了相談甚歡的熟人，彼此的眼神里甚至有了些許曖昧。

2010年8月，田惠借口需要一些加油票報銷用，找程勝華幫忙，程勝華很快將近萬元加油票據(jù)送給了田惠。田惠為表示感謝主動提出請程勝華吃飯，面對她火辣辣的眼神，程勝華難以自控，結(jié)賬后，他說自己喝了酒有點暈，得去賓館開房休息一下。田惠心領(lǐng)神會，兩人心照不宣地走入賓館……

從此，兩人一發(fā)不可收，頻頻幽會。以前程勝華經(jīng)常帶妻子給客戶運送貨物，如今，嫌妻子礙眼，他對妻子說：“老是跟著我在外面跑太辛苦了，你以后把家照顧好就行了，外面的事我一個人就可以?！鄙屏嫉墓m不明就里，就安心在家當(dāng)起了賢內(nèi)助。程勝華有時也會覺得對不起妻子，但這種矛盾心理很快就被田惠的癡情打消了。她不時向程勝華哭訴丈夫?qū)λ缓谩?011年9月，兩人終于決定各自離婚，走到一起過幸福生活。

田惠的離婚很順利，兒子歸前夫撫養(yǎng)，田惠搬到了程勝華為她租的一套房子里，兩人約會更加方便了。可是，程勝華幾次想提離婚，卻怎么都無法開口。一次，在跟妻子一起看一個離婚題材的電視劇時，他開玩笑似的試探妻子：“你說，假如我不要你了，跟你離婚，你咋辦？”郭蘭想都沒想，說：“那我就不活了！”

妻子的話讓程勝華的心涼了半截，思謀幾天后，一個惡念陡生：既然你不想活，那還不如成全你。此后，這個惡念便在他的心里起起伏伏，按下又起來，他甚至開始謀劃殺妻方式：投毒？溺水？制造車禍？

一天，田惠跟他說起，她剛剛受理的一起死亡保險賠付，因受害人生前參保數(shù)額較大，死后家屬共得到人身意外保險賠付100多萬元。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程勝華聽了忽然靈機一動：萬一妻子死后，自己就要獨自撫養(yǎng)女兒，跟田惠組成新的家庭也需要重新購置房子等等，需要大筆的錢，自己為何不給妻子買幾份保險呢？擔(dān)心田惠覺得自己太惡毒，他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田惠，而是輕描淡寫地說：“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郭蘭身體不好，有心臟病，你能否幫我給她買幾份保險呢？”田惠說，這沒有問題。程勝華囑咐田惠：“郭蘭很小氣，如果她知道花錢買保險肯定不會同意，所以這件事我們倆偷偷辦，不要讓她知道?！碧锘菡f：“可是簽保單的時候是需要投保人自己簽字的?！背虅偃A說：“這好辦，我告訴你她寫字什么樣，我們學(xué)她的字代她簽就是。”田惠當(dāng)即認同。

此后的2011年10月到2011年12月間，程勝華先后在中荷人壽保險公司、中國平安保險公司德州分公司、中國人壽保險公司、都邦保險公司為妻子郭蘭投保了“中荷醫(yī)儲寶終身壽險（分紅型）”、“中荷一生關(guān)愛兩全保險”、“鑫盛附加鑫盛重疾”、“國壽綜合意外傷害保險”等共計13份人身意外傷害保險，被保險人郭蘭身故保險賠付金額共計達88萬余元。因田惠諳熟保險業(yè)務(wù)，在她的幫忙下，郭蘭的簽名全部由程勝華和田惠代簽，幾份保險單均順利簽字過關(guān)。

未及殺妻妻已身亡，意外的“成全”豈能心安

保單生效后，只要郭蘭發(fā)生意外身亡事故，程勝華就可以拿到將近90萬元的保險賠付，他辛辛苦苦一年也賺不到90萬。他小心翼翼地把十三份保險單鎖進保險柜，他覺得就是90萬巨款躺在那里，有時他甚至希望妻子快點死掉，這個邪惡的念頭明明滅滅，讓他寢食難安，他還是下決心想辦法除掉妻子。然而，每當(dāng)看到兩個女兒回家后圍著媽媽親昵嬉戲，他又下不了手。妻子賢惠善良，兩個女兒那么可愛，那么依戀媽媽，自己又怎么忍心讓她們失去母愛？可是，如果離不了婚，田惠怎么辦？她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90萬元又怎么拿到手？程勝華糾結(jié)不已。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不久，一場突然降臨的意外事故竟“成全”了他。

程勝華說，2011年12月18日晚9時左右，程勝華忙碌了一天后開著翻斗車回到家，妻子和兩個女兒已躺下準(zhǔn)備睡覺。見程勝華回來，郭蘭趕緊起來，問他吃飯沒有，聽他說吃過了，就趕緊給他燒水泡茶，打洗腳水。這是郭蘭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程勝華一邊喝茶一邊說：“車子回油管漏油，明天得送去修一修。”郭蘭說：“明天不需要送貨嗎？”程勝華說：“有兩家要沙子呢。那也得修車啊，不行就把明天的生意推掉了。”郭蘭說：“那何必呢？咱們倆自己修一下算了，以前又不是沒自己修過?！逼鋵崳饲胺蚱迋z曾多次處理過回油管漏油的問題，郭蘭對此很熟悉，程勝華也不是沒想到自己修，可是這天他回家太晚，很是疲憊，加上看到妻子已經(jīng)換上睡衣準(zhǔn)備睡覺，便說明天出去修。見妻子一邊說著話一邊已經(jīng)套上工作服，戴上帽子，程勝華便同意了。endprint

兩人來到院子里修車。因雷沃翻斗車的發(fā)動機位于駕駛艙下，必須把駕駛艙抬起才能爬到下面去查看回油管。郭蘭按照往常那樣，讓力氣大的程勝華將駕駛艙抬起，個子瘦小的她則拿著手電筒和扳手鉆到下面去修回油管。哈欠連天的程勝華漫不經(jīng)心地雙手托舉著駕駛艙，不成想，駕駛艙竟突然滑落，一下砸中了郭蘭。郭蘭喊著：“不行不行！”就從車底往外爬。

事情來得太突然，程勝華用力再次抬起駕駛艙，見妻子自行爬了出來，他并未意識到問題有多嚴(yán)重，只是以為車修不了了，還是得明天到修理廠去，便催妻子快回屋睡覺?？墒?，他發(fā)現(xiàn)妻子竟然一直躺在地上沒有動彈。他彎腰撿起從妻子手中掉落的手電筒一照，不禁嚇了一跳：郭蘭滿頭是血，身下已被鮮血染紅一片。他不知道到底傷在哪里，也不敢動，抱住妻子呼喚：“老婆！老婆！你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然而，郭蘭眼睛直直地望著丈夫，已說不出話來。

程勝華急忙撥打120和110求救報警，同時保護好現(xiàn)場，接著又撥打妻弟郭偉的電話，讓他趕緊過來。此時，異常的響動驚醒了正在屋里睡覺的兩個女兒，孩子們見到血泊中的媽媽，嚇得大哭起來。

120救護車趕到后迅速將郭蘭送到德州市聯(lián)合醫(yī)院搶救，但經(jīng)醫(yī)生檢查，郭蘭已沒有了生命跡象。經(jīng)尸檢，郭蘭系被金屬物擊中頭部，導(dǎo)致顱腦損傷死亡。得知消息，郭蘭父母和弟弟哭得肝腸寸斷，兩個女兒更是無法接受突然失去媽媽的殘酷現(xiàn)實，哭作一團。

武城縣公安局接到報警后立即出警趕到現(xiàn)場勘查。經(jīng)現(xiàn)場勘驗、調(diào)查走訪、尸表檢驗，綜合認定死者郭蘭符合被砸傷致死，屬于意外致死。幾天后，程勝華安葬了妻子?？吹絻蓚€女兒失去媽媽悲傷難抑，程勝華心里十分難過，把女兒送回了父母家，讓爺爺奶奶照顧，他則以便宜價格賣掉了家里的房子，搬到了田惠住處。

對妻子的死，程勝華的心情十分復(fù)雜。有時他會動惻隱之心，覺得妻子很可憐，跟著自己沒享什么福，年紀(jì)輕輕就去世了。但轉(zhuǎn)念，他又慶幸“老天幫了自己”，讓他殺妻的想法如此順利就得到了實現(xiàn)，自己又不是兇手，既不用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而受到法律懲罰，也不用承受良心的責(zé)難。這樣想著，他覺得一切都釋然了。他很快領(lǐng)取了88萬元保險理賠款，并在一小區(qū)（華興嘉園）購買了一套帶裝修的商品房，與田惠公開同居了。

判你沒商量，心存惡念難逃法網(wǎng)

程勝華與別的女人同居的事很快就傳到了郭家耳中。兩位老人十分不解：女兒尸骨未寒，女婿就找到新歡同居了？老人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父母的哀傷同樣刺痛了郭偉，他又何嘗不思念姐姐？他開始悄悄打聽，很快就得知了田惠本人以及她與程勝華之間的一些情況。郭偉傷心欲絕：原來，姐夫早就跟田惠勾搭在一起了，可憐的姐姐到死都不知道丈夫背叛了她。

不久，郭偉在找相關(guān)部門咨詢姐姐的遺產(chǎn)處理問題時，意外得知：郭蘭生前購買了10多份人身意外傷害保險，在她去世后沒幾天，保險公司賠付的80多萬保險金就已經(jīng)全部被其姐夫領(lǐng)取了。而這一切，姐夫竟然始終瞞著郭家人。再想到姐姐平時身體非常好，她為何要給自己購買這么多份意外傷害保險呢？郭偉突然有了一個令自己不寒而栗的判斷：莫非姐姐是姐夫害死的？郭偉回家后立即把得到的消息和自己的分析判斷講給父母聽，兩位老人也覺得事有蹊蹺，讓郭偉按照記下來的郭蘭購買保險的保險公司去查詢，結(jié)果郭偉發(fā)現(xiàn)，所有保險合同上，被保險人郭蘭的簽名都不是姐姐的筆跡！

2012年3月12日上午，郭偉到武城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報案，稱姐姐郭蘭是被姐夫害死的，并提供了自己懷疑的依據(jù)，請公安民警重新調(diào)查。

武城縣公安局將程勝華傳訊，但程勝華矢口否認妻子是被自己所害，堅稱妻子確系意外事故致死。武城警方將此案向德州市公安局匯報后，市縣兩級公安民警展開外圍調(diào)查，在走訪了保險公司和田惠及汽修廠，以及重新調(diào)閱事發(fā)出警的現(xiàn)場勘查記錄并對事故車輛重新勘查鑒定之后，辦案民警查清了如下事實：

1.汽修廠老板孫某證實：程勝華的翻斗車只要壞了就在其處修，但油管有時在他廠里修，有時他們夫妻自己修。如果是油管壞了，就必須把駕駛艙支起來修。

2.山東四方華邦保險代理公司證實：2011年10月至12月，程勝華先后與其所代理的中荷人壽保險、恒安人壽保險、中國人保健康、民生人壽公司、幸福人壽保險等多家保險公司簽訂了共計13份保險合同，被保險人均為郭蘭，業(yè)務(wù)員都是田惠。

3.田惠證實：她與程勝華系情人關(guān)系，2011年，程勝華經(jīng)常跟她說妻子郭蘭身體不好，有嚴(yán)重的心臟病，想給妻子買幾份保險，于是田惠向他推薦幾個險種。程勝華隨后為郭蘭購買了數(shù)份保險，并說怕妻子怪他亂花錢，這事要背著妻子，請?zhí)锘輲退麄卧旃m筆跡簽名。武城縣公安局對這些保險合同進行檢驗鑒定后認定，合同書上郭蘭的簽名分別來自田惠和程勝華二人。

4.武城縣公安局偵查證實：程勝華的福田雷沃翻斗車的駕駛室支撐架在駕駛室抬到行程的頂端，在支撐架沒有卡住的情況下，駕駛室下落20-30厘米能夠致成年人的顱骨著力點處骨折。

5.德州市公安局檢驗報告證實，在送檢的郭蘭肝臟組織、胃內(nèi)容物和腦組織中均未檢出常見的農(nóng)藥、安眠藥成分。綜合認定，死者郭蘭符合被砸傷致死。

民警調(diào)查結(jié)果沒有直接證據(jù)證實程勝華殺害妻子，但是他在妻子死亡之前十幾天為妻子投保保額巨大的保險，且冒充妻子簽名的行為實在無法解釋，因此，武城縣公安局認定程勝華有殺妻騙保嫌疑，于2012年5月5日，在德州市商貿(mào)開發(fā)區(qū)將其和田惠抓獲。后經(jīng)調(diào)查，田惠不構(gòu)成犯罪，予以釋放。

2013年7月，德州市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向德州市法院提起公訴，法院審理后認為，檢方提出的程勝華涉嫌故意殺人的犯罪事實無法證實。程勝華作為開車多年的司機，在修車過程中，明知駕駛艙下落會造成被害人死亡，而違反操作規(guī)程，致使駕駛艙落下將郭某頭部砸傷致死，其行為已構(gòu)成過失致人死亡罪。程勝華為與保險代理人田惠長期保持不正當(dāng)?shù)哪信P(guān)系，散布其妻郭蘭有嚴(yán)重心臟病的假象，并在郭蘭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其投保巨額人壽和意外傷害保險，雖有騙取保險的嫌疑，在修車時造成被害人死亡的嚴(yán)重后果。但現(xiàn)有證據(jù)只能確定被告人程勝華具有殺害郭蘭的嫌疑，不能排除過失犯罪的合理懷疑，綜合全案證據(jù)，不能得出被告人程勝華犯故意殺人罪的唯一結(jié)論。最終，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程勝華有期徒刑7年，賠償郭蘭父母死亡賠償金、撫養(yǎng)費等共計23萬余元，郭蘭父母提出上訴。2013年底，山東省高院二審重新審理后認為原審認定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定罪準(zhǔn)確，量刑適當(dāng)，審判程序合法，維持原判。

得到這個判決結(jié)果，程勝華說不出自己該喜還是該悲。他說，自己更多的是后悔。他感慨地對辦案法官說：“人，不管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心存惡念。一旦心存惡念，即使老天成全你，法律最終也不會放過你?！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