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
(吉首大學外國語學院)
丑陋的西洋崇拜
——論谷崎潤一郎的《癡人之愛》
王雯
(吉首大學外國語學院)
在日本唯美派作家谷崎潤一郎的文學作品中,《癡人之愛》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小說。作品中對男女主人公盲目崇洋的行為和心理的描寫,正是谷崎含蓄地對當時日本社會崇洋之風的批評。
盲目崇洋 膚淺 洋氣 模仿
自明治維新之后,日本為求富國強兵,趕上世界先進潮流,除了學習西方先進科技之外,上至統(tǒng)治階層下至國民大眾的日常生活和心態(tài)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即由對中國大陸文明的崇拜轉(zhuǎn)變成對近代西方文明的崇拜與模仿。谷崎潤一郎的名著《癡人之愛》即是在這種背景下創(chuàng)作的。小說的男主人公河合讓治憧憬西方,對“洋氣”的女主人公奈緒美有一種畸形的愛戀。而無論是讓治還是奈緒美,都是受到了當時社會風氣的影響,以盲目崇洋為時尚,卻漸漸失去了自我。作為唯美派作家的谷崎潤一郎,其一生都在不遺余力地推崇藝術(shù)至上,追求絕對價值的美,因此他的作品大多數(shù)似乎都是超脫了社會現(xiàn)實的。而在《癡人之愛》這部作品中,筆者卻看到了在谷崎作品中難得一見的現(xiàn)實意義,即隱約含蓄地批評了大正時期日本社會盲目崇洋的社會風氣。
28歲的讓治最初對十五歲的少女奈緒美產(chǎn)生好感,是因為她的名字。“奈緒美”這個名字,如果用羅馬字拼寫,就是“Naomi”,“簡直就像個西洋人”。而且,奈緒美的容貌與電影明星瑪麗·皮克弗多有相似之處,帶著點洋味兒。僅僅因為洋氣的名字和長相,憧憬西洋的讓治對這個咖啡店的女招待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開始萌生出要把奈緒美領(lǐng)回家照顧,培養(yǎng)她由外到內(nèi)更接近西洋人,然后娶其為妻的想法。為了讓奈緒美成為 “無論到何處都能拿得出手的、現(xiàn)代的時髦女性”,二人租住了一家西式房子,買了很多西式家具,在新環(huán)境中開始了模仿西洋的新生活。由此不難看出,讓治對西方的憧憬只是一種停留在表面的淺薄的西洋崇拜,他內(nèi)心欽慕的西洋女性形象也不過是透過電影中的女演員而得到的膚淺認識。
大正時期的日本,崇洋之風盛行,甚至每個日本人“一來到西洋人面前,頓時便畏縮起來,連明確闡述自己觀點的勇氣都沒有了”,可見當時的日本社會對西方的敬畏、崇拜之心之甚。小說中,讓治為了培養(yǎng)奈緒美成為所謂的優(yōu)秀女性,讓奈緒美學習英語和鋼琴,也正如他常說的“出現(xiàn)在西洋人面前”“像西洋人那樣”,無一不是其盲目崇洋的體現(xiàn)。然而,奈緒美的英語學習能力卻令讓治大為失望,認識到“讓她有朝一日成為出類拔萃的女人的愿望,已徹底成為泡影”。谷崎透過讓治含蓄地提到“眼下女孩子即便沒有明晰的頭腦也可以過下去,然而,今后的女性卻不能這樣。更何況她想成為‘不亞于西洋人的’、‘出色的’女人”。這正是對當時日本社會的一個警示:簡單地模仿西方并不能從根本上走上富國強兵之路。
憧憬西方的讓治在學習舞蹈的時候有了一個接近西洋女人的機會。對讓治來說,能夠接近白種女人“是一種喜悅,不,毋寧說是超過喜悅,是一種光榮”。在那位流亡的俄國伯爵夫人教他舞蹈的時候,讓治“不禁心中一陣緊張,甚至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去握她的手”。甚至,對于別人深感厭惡的西洋人的狐臭,讓治卻覺得是一種“甘美的氣息”,“不僅不討厭,反而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誘惑”。這種赤裸裸的對西洋近乎膜拜的心理,著實令人感到反胃。讓治作為極力模仿西方的實施者,向人們展示了其膚淺的崇洋心理,谷崎通過對讓治心理的描寫,含蓄地批判了當時的盲目崇洋之風。
女主人公奈緒美因名字洋氣,被讓治留意到。她的長相也接近西方人,像個混血兒。尤其是她的身體,并不像一般的日本女人那樣纖細,而是像西洋女人一樣健美。這讓憧憬西方的讓治感到驚喜不已,十分得意自己娶了這個“在日本人中還算洋氣”的女人。而奈緒美的崇洋心理并不亞于讓治。她喜歡西洋花、洋裝、牛排等等幾乎所有西式的東西,覺得日式的發(fā)髻完全不如西式打扮適合自己。身為日本人的奈緒美,卻幾乎沒有一點日式女性的特點,反而是以“像西洋人”而洋洋自得。在面對真正的西洋女人舒萊姆斯卡婭夫人的時候,一向極其自負的奈緒美 “竟也有些畏首畏尾”,甚至“滿臉通紅,沒說一句話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握住夫人的手”。在舞會上因看到西洋人并沒有穿正式的藍色西服而被讓治質(zhì)疑時,竟認為“西洋人穿那種衣服,都是因為日本人不好”。這實在是十分可笑而又發(fā)人深省的問題。
事實上,大正十年移居橫濱之后的兩年間,正是谷崎潤一郎西洋崇拜的最高峰,在那之后,谷崎文學開始轉(zhuǎn)向?qū)θ毡緜鹘y(tǒng)美、古典美的追求?!栋V人之愛》從大正十三年開始連載,可以說正是處于谷崎文學的轉(zhuǎn)折期。這個時期的谷崎對西洋的崇拜已經(jīng)開始漸漸退熱,并且在關(guān)西的土地上慢慢留意到日本傳統(tǒng)之美,對整個日本社會的盲目崇洋開始有了反省。奈緒美作為模仿西洋的實施者和被實施者,只是在外表上看起來“洋氣”,骨子里卻并沒有好的修養(yǎng)和學習能力,實在算不上是一個模仿西洋的成功例子。但讓治仍然對她接近西洋人的皮相癡迷不已,其程度令人咋舌。谷崎正是描寫了這樣一個極端的人物,更能深刻地揭示盲目崇洋風氣下人心的扭曲。
奈緒美雖然在日本人中看起來比較洋氣,但跟真正的西洋人相比的話,還是存在很大的差別。讓治初次認識到這一點,是在把奈緒美和舒萊姆斯卡婭夫人的手的“白”進行比較之后。從前他常常贊美奈緒美的手很美,“簡直像西洋人那么白”,但是在“看過夫人的手以后,甚至覺得奈緒美的手有些黑紫色”。夫人的手的“膚色異常之白,白皮膚下微微可見到青色血管,使人想起大理石的花紋,有一種朦朧透明的冷艷之色”。在讓治看來,這種“白”就是西洋人的美的標志,夫人的潔白身體,只消“從遠處觀賞一番便已足矣”。這種“白”是只可遠觀,只可仰視,只可跪拜的。而奈緒美無論多么像西洋人,也不可能像白種人那樣白。這里,谷崎含蓄地挑明了一個事實:表面模仿得再像,也始終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日本對西洋的模仿亦是如此。
在作品中,即使了解奈緒美性格的惡劣,讓治仍然對她潔白的身體迷戀不已,即使知道自己的理想落空,也始終執(zhí)著于對西洋、對洋氣的奈緒美的追求,這實在是一個可悲的結(jié)局。谷崎文學最重要的主題之一是東方美和西方美的內(nèi)在爭斗,這一點在《癡人之愛》這部小說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讓治始終徘徊在對奈緒美愛戀與討厭的矛盾中,正是谷崎徘徊在西洋美與東洋美之間的寫照。作品中對男女主人公盲目崇洋的種種丑態(tài)的描寫,正是體現(xiàn)了谷崎對西洋崇拜的反省和批判。
[1]前田久德.谷崎潤一郎 物語の生成[M].洋々社,2000.
[2]前田愛.近代文學の女たち[M].巖波書店,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