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晶
(四川文理學(xué)院)
賈島詩中的禪味
高晶
(四川文理學(xué)院)
賈島的詩在中唐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歷來都有很多作家評價他的詩作。比如:“郊寒島瘦”、“島不如郊”、“有句無篇”、“枯寂氣味”、“蟲吟草間”等等,這些評價者每個人都從自己的興趣和時代風(fēng)尚出發(fā),各抒己見。對錯好壞與否尚且不論,但對賈島詩的評價應(yīng)從他的人生經(jīng)歷出發(fā)。
禪味 賈島 意境
“禪”的本義是沉思,它主張排除一切干擾,進(jìn)行苦思冥搜?!拔颉笔嵌U的根本,它可以解釋為對事物本性的一種直覺的觀照。引“禪境”入詩在唐朝非常盛行。詩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承受著不公,飽含酸楚,孤立無援,受人迫害因而寫詩來發(fā)泄,他們在詩中寓以禪意,表達(dá)自己的想法。不同的詩人在詩中所塑造的禪境也不盡相似。引“禪境”入詩比較出色的是王維。王維在塑造禪境時自己往往是意境中的參與者,將自己置于自然景致當(dāng)中,使自己與這些或虛或?qū)嵉木爸氯跒橐惑w。比如:“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終南別業(yè)》),“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終南山》),“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清溪》),“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漢江臨眺》)等。在構(gòu)建意境的方式上,王維喜歡通過對自然境界的主體介入,進(jìn)而達(dá)到一種主客融合的狀態(tài)。在中晚唐出現(xiàn)的賈島,他在構(gòu)造意境時,自己則為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有時甚至表現(xiàn)得有些冷漠,似乎與自己無關(guān)似的,筆下的世間萬物,自生自滅,任其自然。二人構(gòu)造禪境的方法是相反的,卻各有千秋,相比之下島詩所塑造的禪境更為深沉、更為發(fā)人深省。賈島在唐詩史上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角色,他的詩歌和詩歌獨特的個性,引起了后代學(xué)者的極大興趣?!敖己畭u瘦”、“島不如郊”、“有句無篇”、“枯寂氣味”、“蟲吟草間”等等評價,我們都耳熟能詳。而對賈島詩歌的評價離不開他的出身背景以及人生經(jīng)歷。
賈島早年為僧,一生經(jīng)歷了德、順、憲、穆、敬、文、武八朝。衰敗和救亡成為貫注其間的兩大主題,而像他們這樣的一些文人也不可避免地置身其中;另外,詩人特有的或強或弱的濟世熱情,使他們關(guān)心人們的疾苦但又無能為力。積極入世又受盡挫折,使賈島把自己的一種不滿和無能為力在寫詩的過程中表達(dá)出來。因此他的詩具有一種人們常說的 “苦”、“僻”、“清”、“瘦”的味道,同時在理解他的詩時我們還要結(jié)合禪理佛意。
賈島向來以苦吟著稱,他的詩《送無可上人》:“二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丘?!痹娙硕淙甑檬恰肮绶屐V色新,送此草堂人。塵尾同離寺,獨行潭底影,數(shù)息樹邊身。終有煙霞約,天臺作近鄰”中的“獨行潭底影,數(shù)息樹邊身”。這兩句看似平常實又不平常,他飽含了詩人的親身經(jīng)歷和禪理體悟?!蔼毿小北憩F(xiàn)詩人很孤獨,但后面又隨之的是“潭底影”好像又不孤獨,仔細(xì)品味實又孤獨,從孤獨到不孤獨又到孤獨,這其中的佛禪之理是詩人特有的人生經(jīng)歷才能表達(dá)出來的?!皵?shù)息”在“樹邊”看似很苦,實則詩人卻獨樂在其中。由此可以看出詩人之苦不是自然天地之苦,而是在禪理上的一種釋然。
島詩之“苦”,在《朝饑》中表現(xiàn)得更為形象:“市中有樵山,此舍朝無煙。井底有甘泉,釜中仍空然。我要見白日,雪來塞青天。坐聞西床琴,凍折兩三弦。饑莫詣他們,古人有拙言。”如此清苦,詩人卻還信守著幾分清高。天地之苦、生計之苦并沒有消磨掉詩人的意志。相反他卻能在詩中找到靈與肉的契合點,忘記生計之苦。難怪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評價詩人道:“以詩窮至死,而平生尤自喜為窮苦之句?!睄u詩中的苦,是通過生計之苦、自然之苦表現(xiàn)出來的,但深究其“苦”的根源又并非來自于人力所能及的。詩人在苦中卻能尋求到樂,雖苦卻沒有消沉。比如他的《望山》:“冒雨時立望,望之如朋親。虬龍一掬波,洗蕩千秋春?!辟Z島在雨中體味著深深的孤苦,又在雨中能放下這份孤苦,這應(yīng)該說是常人無法做到的。他能把自己的苦用一物加以凈化,達(dá)到佛家所講的超脫。
賈島詩歌在境界上顯示幽奇的特色,當(dāng)今學(xué)者談及賈島詩歌的總體風(fēng)格,多以“幽僻”進(jìn)行概括。以“僻”論賈島始于晚唐僧人可止,他在賈島死后在《哭賈島》一詩云:“詩僻降古今,官卑誤子孫?!薄百Z詩的這種幽僻與王維的空寂和孟浩然的閑淡有很大的不同。他的幽僻是詩人內(nèi)心世界的外在折射。”[1]比如《望江亭晚望》:“浩渺浸云根,煙嵐沒遠(yuǎn)村。鳥歸沙有跡,帆過浪無痕。望水知柔性,看山欲倦魂??v情猶未已,回馬欲黃昏?!彼糜钠У木辰绫磉_(dá)著一種深思和對生命本我更為深刻的領(lǐng)悟。
“吟安一個字,乃須半宿寒”一句可見賈島追求詩句“奇僻”的如癡如醉狀態(tài)。賈島的《夏夜登南樓》:“水案寒樓帶月躋,夏林初見岳陽溪。一點秋螢報秋語,不知何處是菩提?!眴慰丛姷那鞍氩糠郑瑢崬閷懢?,在賈詩中報秋語的不是“落葉”而成了夏天更為常見的“螢”,但放在這里并不生澀。而后一句“不知何處是菩提”又能與前一句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看似不相連的兩個意向“秋螢”、“菩提”在一種“奇僻”的境界中自然融合在一起。在賈島詩中通過奇言僻語將佛禪之意寫入詩中的例子還很多,如“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僧同雪夜坐,雁向草堂聞”、“過聲沙島鷺,絕行石庵僧”等等,這些詩都是在“奇僻”的語言中蘊藏著禪機佛理。
島詩之“清”,在于追求獨特的意境。在《寄韓潮州愈》中云:“此心曾與木蘭舟,直到天南潮水頭。隔嶺篇章來華岳,出關(guān)書信過瀧流。峰懸驛路殘云斷,海浸城根老樹秋。一夕瘴煙風(fēng)卷盡,月明初上浪西樓?!比擞卸U心,詩則“清”。
賈島的詩歌不僅意境獨特,且幽遠(yuǎn)清逸?!对缜锛念}天竺靈隱寺》更是體現(xiàn)賈島之“清”:“峰前峰后寺新秋,絕頂高窗見沃洲。人在定中聞蟋蟀,鶴從棲處掛獼猴。山鐘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樓。心憶懸帆身未遂,謝公此地昔年游?!痹娙颂幱凇叭嗽诙ㄖ小钡目占艩顟B(tài),在細(xì)微中聽見聲音,于幽深處見影,完全是空則能納,凈則能照氣度。有這樣的評論說:“如此寫早秋靈隱,真是早秋靈隱,絕非三時靈隱也;如此寫早秋靈隱,真是早秋靈隱,絕非他處早秋也;雖曰托人寄題,實是游魂親至。不然而然單仗筆墨,固知絕無此事也。欲寫靈隱新秋,卻寫峰前峰后,無寺不皆新秋,妙!妙!”[2]“實際上該詩中間兩聯(lián)最為清絕,音聲與形影交替描寫,微觀和宏觀盡在心底,先是萬籟俱靜的早秋深夜,因‘人在定中’,蟋蟀聲清晰可聞,木葉脫落高樹,鶴棲獼掛,聲色相宜,動靜和諧。穿越江空的靈隱夜鐘,空曠、幽渺、靜謐而又靈動,江上明月寒輝與古老的石樓融合為一,霎時間莫辨內(nèi)外人我,當(dāng)下與遠(yuǎn)古打成一片,如此深邃幽遠(yuǎn)的高致,非禪旨深湛者不足以達(dá)是境?!盵3]賈島詩清妙盎然的禪意之作很多,再如《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贝嗽娪惺劳庵e適,問師何處去,似乎師去未遠(yuǎn),“只在此山中”但是又“云深不知處”,才頓悟愈遠(yuǎn)愈近,若即若離,似有似無。
島詩之“瘦”體現(xiàn)在詩藝上,更表現(xiàn)出詩之清妙,像《渡桑干》一詩,盡管詩情是個人的,卻也動了歷代客游他鄉(xiāng)的游子之心:“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月憶咸陽。無端更渡桑干水,卻望并州是故鄉(xiāng)?!庇性娫u曰:“久客思鄉(xiāng),人之常情。旅寓十年,交游歡愛,與故鄉(xiāng)無殊,一旦別去,豈能無依依眷戀之懷?渡桑干而望并州,反以為是故鄉(xiāng),此亦人之至情也。非東西南北之人,不能道此?!盵4]
實際上,“苦”、“僻”、“清”、“瘦”四種風(fēng)格是有聯(lián)系的,因“苦”而“僻”、“清”、“瘦”,同時又因“瘦”而“苦”、“僻”、“清”。但總體來說,這四種詩歌特點是因為賈島現(xiàn)實生活經(jīng)歷和人生背景所致。
[1]張震英.寒士的低吟:賈島詩歌藝術(shù)新探[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6:109.
[2]陳伯海.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1995:2605.
[3]王樹海.禪魄詩魂[M].北京:知識出版社,2000:229.
[4]陳伯海.唐詩匯評[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2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