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ū)O淑章 孫 啟
仁和四“才子”
◎?qū)O淑章 孫 啟
仁和四“才子”,分別是“錢才”“歪才”“打才”“偏才”。
命里不打光棍子,八十都有俏媳婦。
瘦削略長的臉龐,濃厚的眉毛,豎長的身材,直直的身板,走起路來步子甩得大大的,這就是錢才。錢才每天只干半天活,上午出去,中午回來,下午像漁家婦女,拿著一根彎彎的長針,熟練地補著破舊的袋子,小日子過得那個滋潤,別提了,可是就是單身。
深秋的上午,太陽懶洋洋地灑下了光輝,村內(nèi)的小胡同里,如果聽到“騰——騰——騰”的不緊不慢的手扶拖拉機的聲音,那就是錢才又開始干他的買賣了,手扶車在我們鄉(xiāng)下,叫做“蛤蟆蟈蕩子”,錢才嫻熟地在村內(nèi)的小胡同拐著彎,在“蛤蟆蟈蕩子”的后斗里,裝滿了線形的大網(wǎng)兜,兩個大圓圈做好的支架,還有一把大桿子慶,這就是他的家當(dāng)。
每到一個村莊,錢才一般不用說話,清脆的騰騰騰聲,傳到了每戶婦女的耳朵里,婦女們每每聽到這種聲音,往往不自覺地敞開門,更為潑辣的婦女,干脆大聲吆喝了起來,“收玉米骨頭來?”鄰居的婦女接過聲音,“多少錢一斤?”不一會兒聽見嘻嘻哈哈的笑聲,這笑聲淹沒了蛤蟆蟈蕩子的騰騰聲,每當(dāng)這時,錢才總是加大油門,一股消化不好的油氣突突突地從蛤蟆蟈蕩子的煙囪里冒出來。“還來狠的,給他拿塊石頭放到胡同中間,讓他沒法走。”“他正巴望不著呢。”村內(nèi)的男青年多數(shù)外出打工,村里剩下老人婦女和兒童,有些閑不住的婦女,看見高高的錢才,坐在矮小的蛤蟆蟈蕩子上,心里不是滋味,“這樣的人怎么成了光棍子呢?”有些婦女暗暗地在心里和自己的男人比,想到自己的黑瘦矮小的男人,看見眼前的白皙高大的錢才,難為自己這朵花了。
錢才用三十年的時間,轉(zhuǎn)遍了嶺前嶺后,東村西莊,誰家門口朝哪,誰家門前胡同寬窄,誰家生了兒子,誰家生了女兒,誰家上輩子甚至上上輩子的故事,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唯獨說服不了自己,近五十的人了,還是光棍一條,有熱心人給他張羅對象,開始條件有點高,帶孩的不要,外地的不要,離婚后沒有孩的可以。錢才整天串門出戶,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還真是被他找到了一個沒有出嫁的大識字班,挺高的,模樣挺順眼的,這個大識字班有點特別,現(xiàn)代的服飾基本沒有,她一點不屑于現(xiàn)今世界的花花綠綠,過去挺好的,顏色單一,供銷社里賣的花布,紅色的可以做上衣,綠色的可以做褲子,腳上再穿一雙黑色的自做的馬口鞋,腦袋后面一個大辮子,多好的裝束呀,熨燙衣服的時候,用一個搪瓷茶缸,盛上一缸子熱水,熨燙一下衣服,多好呀,又環(huán)保又省錢,可是時代變了,年邁的父母守著大女兒,眼看著成了剩女。沒有辦法,讓弟弟妹妹該結(jié)婚的結(jié)婚,該出嫁的出嫁,當(dāng)媒人來到她家的時候,她也不反對,男女雙方看過之后,就再沒有了下文,不知誰的撮合,大男剩女見面了,大男就是我們的錢才,帶了一袋瓜子,一包糖果,來到剩女家里,媒人高興地張羅里外,叫他們兩人說個話,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你先說?!卞X才對著剩女,錢才看到剩女的穿著,以為是另一個世紀(jì)的人,剩女說著,“我先說就我先說,你
咋這么大還沒有結(jié)婚呢?”錢才也挺會應(yīng)付的,“我也不知道我咋這么大沒有結(jié)婚呢?”“你有什么毛病嗎?”“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毛病?你看著我有什么毛病,我哥哥姐姐該結(jié)婚的結(jié)婚,該出嫁的出嫁,我母親想讓妹妹給我換個媳婦,我不同意?!薄澳阏Σ煌饽??”“我也不知道?!薄皼]有結(jié)婚的大齡男人俺看不中?!笔Ef了實話?!跋矚g結(jié)婚的男人?”“結(jié)婚的男人俺更看不中?!笔E锲鹆俗彀汀?/p>
第一次見面之后,剩女的父母,天天等著錢才回信,錢才就是不回信,錢才的母親也是不住催促,“趁著我還能給你抱孩子,你快結(jié)婚吧,人家不提咱的毛病,趕快娶回來,有個媳婦不管什么樣的,總比沒有強呀?!卞X才照例早晨出去,中午回來,下午補袋子,就是不提結(jié)婚的事情。
錢才做著壟斷性的買賣,著實掙了幾個小錢,什么壟斷性的買賣,實話說了,就是好漢子不愿意干,賴漢子干不了,錢才的父親沒有了,母親一遍一遍地絮叨,他不聽,本家一個在村里有點威信的長輩,找到了錢才,長輩喜歡直來直去,以為在錢才面前說話還可以, “你打算怎么辦?”“不打算怎么辦?!遍L輩怕打擊了錢才的自尊心,隱晦地說著,“不行,買個吧?”“你看著您侄兒說不上本地媳婦?”長輩聽到這話,大腦里一片空白,一時間沒有了下文,心里想著,你能在本地說上媳婦,快說呀,但是又不能刺激錢才,“過去窮說不上,現(xiàn)在有錢了,你心里到底有什么譜沒有?”錢才拎起桶,給蛤蟆蟈蕩子的水箱里加起了水,水漫過水箱口,嘩嘩地淌在了地上,長輩的話像風(fēng)一樣,沒有停留在他的腦子里。
錢才和大齡剩女見面的消息不知不覺地傳遍了東西兩莊,在左五右六的村莊里,這還了得,簡直就像炸了原子彈,馬上就有人到兩邊的家庭探聽信息,有人到大齡剩女的家里,告訴她的母親和大齡剩女,別看男的開著蛤蟆蟈蕩子走街串戶收購玉米骨頭,他們的家族以兇狠著稱,尤其是打老婆,他爺爺打老婆,在家里拿著什么打什么,別看他爺爺長著個桃核臉,說話一驚一乍的,多好的老婆,你看腿被打的,拖拉著,一瘸一拐的,他爸爸人看著老實,整天不說一句話,個子高高的,他打老婆有專門的工具,就是過去很粗的六股麻繩子,在盆里蘸上水,打在身上,紅一道黑一道的,這樣的人家,閨女敢去?再說,閨女已經(jīng)這么大了,急什么?你就敢讓閨女去這樣的人家?弄的剩女的父母連連嘆氣。
也有人趁著早晨晚上,溜到錢才的家里,對著錢才的母親和錢才數(shù)落女方,女方說錢才第一次去,帶了不到十元錢的東西,幾把瓜子和幾塊糖塊,錢才和母親的臉紅了一陣又一陣,說媳婦不舍得東西哪里行,這也怪錢才,光聽媒人說,男女雙方見見面,什么也不用帶,這哪行?幸虧錢才心眼子多,整天走街串巷的,還買了點瓜子和糖塊,真要是和媒人說的,伸著十個大指頭去,笑話不是更大嗎。要我說這事情,也不能光怪我們錢才,要錢沒有嗎?現(xiàn)在八字還沒有一撇,值得花錢嗎?再說錢以后花不行嗎?你們是不知道,我們一個村的,底細(xì)熟得很,那不就是一個古董嗎?什么年代了,還是紅褂綠褲大辮子,外加一雙馬口鞋,更細(xì)的事情,你們不知道,她家里疊的全是過去的衣服,有一小摞呢?
錢才紅著臉,不說一句話,錢才的母親捋了捋斑白的頭發(fā),他哥哥,這不是為了給咱們留個后人嗎?錢才的臉更紅了,以前沒有錢時,嫌棄窮說不上媳婦,現(xiàn)在有錢了,超過了說媳婦的最佳年齡,好花一般的都有主了,每個村里有那么幾個殘枝敗柳,長得不大像樣子的,人家也是找個年齡相當(dāng)?shù)?,自己收玉米骨頭,有幾個小錢,可是畢竟不是太有錢,再說現(xiàn)在的女孩,很少看上通過體力勞動掙錢的人,這件事情就此算罷。
年齡不知不覺就奔四十了,錢才依舊開著他那個蛤蟆蟈蕩子,不過脾氣比以前稍微大了一些,我們前村的一個小村莊,全村清一色的婦女,男人都到外地掙錢去了,騰騰騰的蛤蟆蟈蕩子的聲音,在村中的小巷里沉悶地響著,“多少錢一斤?”“不收?!卞X才沉悶的聲音?!安皇漳銇砗D(zhuǎn)悠啥呀?”“少了你的錢唻,誰叫你們村寡婦多唻?”“閉上你這張臭嘴,你不怕我們村婦女給你蓋土土廟子。”“別的,大嫂,我還就是害怕?”誰不害怕,蓋土土廟子可不是隨便玩玩的事情,弄不好,出人命的,蓋土土廟子,就是找一件過去人們穿的大褲腰的褲子,叫人穿上,把他的雙手綁在身后,把他的頭用勁摁在褲襠里,時間短可以,時間長了,會把人憋死的。
“錢才?我娘家村里一個剛死去男人的寡婦,我給你說說,行嗎?”“帶孩不?”“帶孩的不要?!薄板X才,你想想,帶著孩子你不就省了勁了,就像種莊稼,你光等著收了,這不更好嗎?”“帶一個還是倆的?”“不太清楚,帶倆你不是收獲更多嗎?”“你的意思就是我說不著不帶孩的?”“好了,你回去考慮考慮,中的話,我跑腿?!币豢|陽光照在錢才的臉上,錢才頓時來了興致,勁頭十足地從蛤蟆蟈蕩子上跳了下來,“有什么活?我和你兩干,老相好的。”“穩(wěn)重點,我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良家婦女。”“那你有什么活?”“我盛好的袋子里的玉米粒,你給我整理好,然后把玉米骨頭收走?!薄昂玫??!卞X才帶好圍裙,百斤左右的玉米袋,到他手里手到擒來,麻利的排在屋檐下,整齊的一溜兒,煞是好看。錢才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在陽光下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女人的眼光落在錢才腦袋蒸發(fā)的熱氣上,感受著彩虹般的氣氛,發(fā)出了輕輕的嘆息。
夜晚,滿天的星星閃爍在天空,隱秘的夜色里,傳來了母親和大齡兒子輕輕的話語。“有個孩子也中,老大不小的了,不管男孩女孩,不是為了你有個伴嗎,我兩眼一閉,誰給你做飯?”母親的聲音?!拔易约耗莛I死?”“不是為了你有個伴嗎?”“我自己沒有孩子,去養(yǎng)人家的孩子?”“我的思想都不落后了,你還那么落后,現(xiàn)在都一孩兩孩的?!薄昂芸煳覀冊谌屎途弯N戶了?!背聊?,只有兩個人的嘆息聲?!罢f歸說,都一孩兩孩的,女孩兩孩,照你這么說,早銷戶晚銷戶,早晚得銷戶,說實話,女孩還得有命擔(dān),真有那樣的情
況,答應(yīng)就行了?!薄按饝?yīng)歸答應(yīng),有男孩的我不要,將來還要買樓說媳婦,有個女孩的可以吧?!?/p>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流逝著,錢才依舊駕駛著那輛破舊的蛤蟆蟈蕩子,依舊在各個村莊里轉(zhuǎn)著圈,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那個沒有男人的女人家還真是被他找到了,他把車停好后,“收玉米骨頭嘞!”這個村莊他第一次來,潤了潤嗓子,字正腔圓地喊著,“大嫂,你們家有剩余的玉米骨頭嗎?”錢才專門敲了敲鐵門,從鐵門里面走出一個挺秀氣的女人,錢才一看,傻了眼,這么苗條這么年輕的女人,怎么會成了寡婦,錢才愣愣的看著女人的臉,女人低下了頭,“大哥,您是干啥的?”“收玉米骨頭的?!薄笆沼衩坠穷^的,咋像賊呢?”“我是看看你有沒有多余的玉米骨頭?!薄翱熳?,把車開走,有俺也不賣給你?!薄按笊?,你打聽打聽,俺就是仁和收玉米骨頭的,這一塊的人們都熟悉俺,這個村我是頭一次來,俺可是好人呀。”“好人還有盯著人家的臉看個不停的,好人還有盯著人家的院里院外東瞅瞅西望望的?!薄按笊?,你打聽打聽別村的人,俺確實不是壞人?!卞X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解釋明白,也可能人家丈夫剛?cè)?,心里不痛快,警惕性較高唄?!皨專俊焙谂苓^來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這個蛤蟆蟈蕩子是干什么的?”“不像好人,不理他,我們進(jìn)屋?!贝箝T咣當(dāng)一聲,重重地關(guān)上了。
錢才回到車上,望著南天上的團團白云,像絲像霧,那么清晰,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托住下頜,“這個女人和自己差距太大了,白皙的面龐,沒有皺紋的眼角,年齡也就是三十多歲,自己四十多歲的人了,雖然有個男孩,成功的可能性可能為零。”錢才走到反光鏡前,特意看看自己的眼角,已有三道深深的皺紋,錢才下意識地用食指放在眼角框上,用力地揉搓著,又在反光鏡前,重新照了照,除了眼角的膚色發(fā)紅之外,皺紋依舊存在。錢才不經(jīng)意間,瞅了瞅兩旁的鬢角,已有斑駁的白發(fā)摻雜其間,“完了。”以前的雄心壯志,全被這幾縷白發(fā)打敗了,錢才發(fā)出了長長的嘆息。
他發(fā)動開蛤蟆蟈蕩子,騰騰的聲音響在彎曲的小道上,今天歇星期,不收了,他扶著蛤蟆蟈蕩子伸出的前把,慢慢地往前移動著,突然,發(fā)現(xiàn)路邊躺著一個人,趕緊停下車,走到跟前一看,是位老大娘,雖然身上粘上了泥土,臉上還是挺干凈的,“大娘,你怎么了?”“藥?”微弱的氣息聲。“你是哪個村的?”“藥?”錢才拿出自己的熱水,扶起老太太,從老太太的兜里取出兩片藥,吃了下去,老太太倚著錢才,過了好久,臉上泛出紅潤的光,錢才舒了一口氣,“老大娘,你是哪個村的?”“村?!崩咸裼變簣@的小朋友,只會簡單地發(fā)音。錢才一看天色漸漸晚了,問老太太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先拉回家去,自己家里還有一個母親,有事明天再說。
天色將晚,騰騰騰的蛤蟆蟈蕩子的聲音停在錢才的門口,錢才母親的老毛病,就是一聽到聲音,就從院子里走出來,看到錢才的后斗里還有一位年紀(jì)這么大的婦女,不禁驚叫一聲?!鞍パ剑飦?,說媳婦說瘋了,怎么弄回這么一個比俺還大的,當(dāng)娘養(yǎng)?”“躺在路邊的,找不著家了,我拉回來,明天再說?!笨茨樕?,不像有病的人,“老姐姐,你是哪個村的?讓孩子送你回去?”“村?”還是重復(fù)簡單的話?!澳铮瑒e問了,我問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也沒有問出原因來,弄不好,像電視上說的,老年癡呆吧,先在我們家住著,慢慢找家?!?/p>
快嘴的劉嬸知道了這件事情,做起了宣傳,方便老太太找到家,也方便老太太的子女找到母親。從劉嬸嘴里傳出來的是錢才做了好人好事,可是村內(nèi)傳說就不一樣了,錢才找媳婦找了個比他娘年紀(jì)還大的,更有人說錢才是不是得了神經(jīng)病,尤其是錢才的很近的本家,怕錢才好不容易掙的家產(chǎn),被敗光了,要送錢才到精神病院檢查一番。早飯后,錢才像往常一樣,發(fā)動好蛤蟆蟈蕩子,騰騰騰的聲音在小巷的上空響著,這聲音格外刺耳,馬上從房前屋后出來了一大批人,漸漸地往前靠攏,都全神貫注地瞪著眼睛,一步步往前挪著,錢才低頭往水箱里加水,當(dāng)他一抬頭,嚇了一跳,怎么這么多人,“咋了?”看著遠(yuǎn)處錢才親侄兒跌跌絆絆地往這跑,“慢點,磕著?!卞X才大聲招呼著。
“正常不?”人們互相看著,誰也不敢先說。
“有事,老少爺們?”“現(xiàn)在時髦姐弟戀,弄了一個好大的姐姐?”本家的一位長輩終于陪著小心說出了老少爺們嘴里的話。
錢才的臉由紅變紫,由紫變白,好長時間沒有說出一句話。
“滾?!比藗円幌伦由㈤_了?!罢媸枪芬味促e,不識好人心?!?/p>
最關(guān)心錢才這件事情的是錢才的本家,錢才是快要奔五的人了,人生也過了一多半了,長輩們七嘴八舌地商議怎么處理這樣一件事情,就怕這個老太太還有幾個孩子,錢才好不容易創(chuàng)立的這份家業(yè),弄不好就要落入旁人之手,還得給人家買樓說媳婦,最終集中到一點,“錢才是不是傻了?” 錢才依舊我行我素,把老年女人留在家里,弄得錢才的幾個長輩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覺,有的還在后半夜悄悄地跑到錢才的屋后面,貼著耳朵聽房子里面的動靜,有的建議村委去實行公權(quán)力干涉,一個不明不白的老年女人,住在一個村莊里,造成多么不安定的安全因素,最起碼應(yīng)該辦個暫住證吧。
錢才還是沒有給他的本家上輩一個明確的答案,還是像以前一樣外出收購玉米骨頭,不過比以前更有勁頭了,唯獨和原先不一樣的是,打印了一摞廣告紙,走到路上,村中小巷里,到處貼“尋人啟事”,為老太太尋找家人,錢才特意找了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在本家長輩的大門縫中,每戶塞上了兩張尋人啟事,為了確保本家長輩收到尋人啟事,又用廣告紙抱著一塊小石頭,投到每家每戶的院子里,“看你們怎么說,”錢才心滿意足地在各村貼著尋人啟事。
錢才的長輩最有名的,要數(shù)二爺爺,他召集了其他長輩,對于錢才廣告紙的尋人啟事的行為,進(jìn)行認(rèn)定,是不是錢才為了掩人耳目,放的煙幕彈呢?這個老女人進(jìn)駐錢才家,到底為了什么?二爺爺舉出了家譜上的例子,以往這種情況,叫做沒有子嗣,為了怕死后錢
才落入他人之手,采用過繼本家子女的辦法,要不錢才他哥哥兩個孩子,過繼一個給錢才,讓她養(yǎng)老送終,最后繼承財產(chǎn)。最后形成一致的意見,瞅錢才不在家的時候,帶著過繼文書,叫錢才他娘簽字畫押,這件事情誰去辦呢?一片沉寂。這件事情因為沒有人具體操作而作罷。
有一次,錢才到路旁的一根電線桿子上貼廣告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上面早已貼好了一張廣告紙,懷著好奇心,猛一抬頭,白紙的上方,端端正正地寫著四個大字,尋母親,再順著內(nèi)容往下讀著,怎么越來越像我撿到的老太太,看到最后落款是女兒西鳳,還有電話號碼,錢才照著上面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一種磁性的聲音霎時傳遍了錢才的全身,錢才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了,錢才顧不得說話,細(xì)心地聽著電話那端的聲音,最后小心地問著,“你丟了老太太?”“是呀,我丟了我母親?!薄翱靵眍I(lǐng)吧,在我家里?!彪娫捘嵌藗鱽砹顺槠穆曇簦霸趺绰?lián)系你?”“到了我村,找收玉米骨頭的?!?/p>
幾十分鐘以后,一輛嶄新的別克轎車出現(xiàn)在村里,從車上下來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漂亮的直板發(fā)貼在臉上,在寬大的街上到處打聽收玉米骨頭的,人們指指點點,嘖嘖稱奇,前幾天錢才弄了個年紀(jì)大的,現(xiàn)在又弄了個年紀(jì)小的,有錢真是好事呀。
錢才早半個小時到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有神靈引導(dǎo),一到家,就拿著大掃帚打掃門外,拾掇門里,然后洗頭刷牙,穿上買了多少年沒有穿過的新郎西服,錚亮的皮鞋套在腳上,錢才的母親轉(zhuǎn)了幾圈,看看這里,看看那里,“這是干啥,兒子?”“別兒子啦,娘,抓緊時間燒水,馬上就來人了?!卞X才的母親好久沒有看到錢才像現(xiàn)在這樣,匆忙地配合著兒子的要求忙著。
那輛黑色的別克像是有人指引似的,照著村頭矗立著一垛垛玉米骨頭的房前開來,車停了下來,錢才早已等在門口,順手拉開了駕駛室的車門,一位青春靚麗的姑娘站在錢才的面前,“你就是大哥嗎?”“你是大妹嗎?”人群中有人眼尖,一眼認(rèn)出了曾在電視上露面的我市養(yǎng)貂能手西鳳,起哄起來,錢才穿一身西服,干頭凈臉的,旁邊站上這么一位美人,論高矮,還是挺般配的,論身份,好像花邊上一攤牛糞。錢才和西鳳走進(jìn)院子,坐在炕上的老太太呀呀的高興起來,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兒。
西鳳介紹說,母親輕易不出來,一轉(zhuǎn)眼的功夫,找不到了,急得她到處貼廣告找人。錢才也很快打聽出了西鳳的歷史,三十多歲,結(jié)了婚,男人因為前幾年養(yǎng)貂不景氣的時候,背負(fù)巨額債務(wù)想不開,扔下西鳳一個人走了,西鳳堅強地活了下來,而且養(yǎng)貂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可是就是沒有找到稱心如意的,西鳳的母親看著錢才,只是傻傻地笑著,不住眼珠地看著,錢才的母親拉著西鳳的手,左看右看,就是不愿意松開。
太陽要落山了,西鳳和母親要回去了,可是西鳳的母親就是不愿意從炕上下來,而且從表情上看,好像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了。還是錢才的母親會說話,“閨女,你母親愿意在這里住,你讓她在這里住唄?!蔽鼬P看看母親,又看看一米八幾的穿著嶄新西服的錢才,有點難為情的樣子,“要不,你也住下,要不你就明天再來?”錢才的母親拉著西鳳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
“那好吧,明天我再來?!迸畯娙说谝淮握f了羞羞答答的話。
一段美好的姻緣開始萌芽、開花、結(jié)果,個中曲折,以后再表。
歪才不歪,已經(jīng)奔四了。
歪才由于年幼喪父,母親改嫁,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歪才過早地踏入社會,學(xué)會了一手比較過硬的泥瓦匠的抹墻活,這手活主要是跟著城里蓋樓的師傅學(xué)的,歪才的師傅比歪才還歪,整年收徒弟,一批批徒弟從蓋大樓的基礎(chǔ)學(xué)起,大樓蓋完了,也畢業(yè)了,當(dāng)徒弟們出徒感謝師傅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師傅沒有師娘,有師爺沒有師娘,傳出去讓別人笑話,所以徒弟們畢業(yè)以后,到別處干活,當(dāng)別人問起跟誰學(xué)的手藝的時候,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問急了,干脆說是憋出來的武藝。
歪才繼承了師傅的全套手藝,除了必備的抹墻工具外,還有一根兩米長的方木桿子,不管多大的山墻,多高的山墻,甩灰,抹灰,最后用兩米的大桿子揮來揮去,不大一會兒功夫,山墻平整如鏡,讓人嘖嘖稱贊,不過現(xiàn)在歪才師傅的方木桿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米,如果不是論平方計件,完全可以不用方木桿子,照樣干得很好,當(dāng)然每天也是幾百元的工錢。
歪才的致命弱點就是攥不住錢,也就是算命師傅說的手指太長,空隙太大,漏財,找對象時必須找個小手的,手指并攏一點縫隙沒有的,這樣家業(yè)才能旺盛。歪才聽了以后,當(dāng)成了一句笑話,根本沒有在耳,歪才整天在工地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貼地磚,抹山墻,和女人接觸較少,家中的母親張羅著給他說媳婦,是呀,也到了說媳婦的年齡了,孩子不急娘急呀。歪才自從學(xué)會了這一手營生,每天幾百元的收入,心里想著,找個什么樣的女孩子,找不著,歪才臉上洋溢著微笑,我有錢了。
歪才和其他抹墻的難兄難弟一樣,每到一個新的干活點,住宿的地方一般不用操心,在哪個樓里干活住在哪個樓里,吃的地方是他十分在意的地方,首先是找周圍有沒有小飯館,到小飯館里轉(zhuǎn)一圈,熟悉一下青菜肉類海鮮,從早晨開始每天三頓都在飯館里,第一天的中午必吃的是小雞燉蘑菇,除了早晨不喝酒以外,中午晚上兩頓必喝,老板一般不準(zhǔn)中午喝酒,因為下午要上架子,怕出問題,可是老板一般不在工地,把他們幾個人以及建筑用的工具扔在工地上,每人發(fā)幾天的生活費,老板就消失了,等到老板下一次來的時候,就是發(fā)生活費的時候,有老婆有孩子的抹墻工人一般在工地上吃最簡單的饅頭青菜,出來是為了掙錢回家,可是歪才不一樣,他是單身,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挨餓,老板預(yù)備一周的生活費,歪才不到兩天就花完了,沒有錢,賒唄,每當(dāng)中午下了工地,走到飯館里,“老板,有清
燉雞腿嗎?”“幾只?”老板陪著笑?!敖o我燉上十只,外加一瓶景芝白干?!薄昂昧恕!甭犞宦曀实穆曇?。“老板,上好的茉莉茶,在哪里?我自己來,你忙你的。”歪才水喝足了,小酒喝暈了,大塊的雞腿在上下唇之間,有點僵硬的舌頭像個鼓槌子,梆梆地響著,好像別人沒有吃過雞腿似的。
太陽落下最后一絲光芒,也是歪才下工的時候,小飯館里兩個人一幫,有炒一個土豆絲的,有炒一個木須肉的,還有炒一個辣菜絲的,唯獨歪才,大聲嚷著,“老板,來條鯉魚。”“多大的?”“來條六斤的?!薄澳阋粋€人嗎?”“你看我們這些弟兄?”當(dāng)鯉魚上來的時候,別人基本吃完了,歪才端著中午剩下的白干酒,一個人看著桌子上的這條大魚,頭在桌子的一頭,尾巴在桌子的另一頭,舌頭在上下唇之間嘚嘚地響著,“老板,陪著兄弟喝一杯?”“你自己喝,我吃了?!薄芭滦值芮纺泔堝X?我一天多少錢?”“不是不是?!薄安皇堑脑?,就抓緊時間來喝一杯?!崩习逵至嘀黄烤爸グ赘?,走了過來,兄弟倆從晚上喝到深夜,最后兩個人都趴在桌子上,睡到了天明。
天剛蒙蒙亮,歪才伸了伸雙手,站起了身子,“老板,來碗稀飯?!崩习逡琅f趴在飯桌上,眼睛瞅著魚眼,嘴巴對著魚嘴,右手拿著酒瓶。“老板娘,來碗稀飯?”老板娘從樓上下來,“稀飯,有有有,開飯店,能沒有稀飯嗎?”老板娘來到后廚,把昨天早晨剩下的一碗稀飯,倒上了半瓶白酒,放在鍋里,一熱,端了上來,歪才的上下唇不自覺地響了起來,吧嗒吧嗒的?!袄习迥?,怎么有點辣?”“辣是你昨天晚上喝多了。”稀飯在歪才的上下唇之間均勻地響著,不一會兒,一碗稀飯就干了,“這碗稀飯,味真好,我以前從沒有喝過這么好的,老板娘,別忘了,明天早上還要這樣的稀飯?!薄皾L你娘的,干活去吧?!?/p>
歪才的建筑活計干得已經(jīng)很好了,他的主要任務(wù)是賺錢說媳婦,在他母親面前,答應(yīng)得好好的,可是一到工地就忘了,還是吃呀,喝呀,一次,老板發(fā)了一周的生活費,歪才兜里揣著一小摞百元鈔票,活計不知道怎么干了,老是抬頭看太陽,一門心思讓太陽快點走,中午快點到來,中間稍微休息的時候,從別人的煙包里卷了一支煙,抽了起來,對于煙的孬好,歪才一般不講究,可是對酒就不行了,一天必須兩頓。中午吃飯的時間總算到來了,同志們都在議論著怎么吃的時候,歪才說了一聲,這一帶的驢肉不孬,我們吃驢肉去,沒有想到的是多數(shù)同志都響應(yīng),這家驢肉館和別處的驢肉館有所不同,別處的驢肉館門口掛著一條驢腿,驢腿的蹄子處帶著黑毛,讓食客真真切切地相信是真正的驢肉,這家驢肉館的門口掛著一個帶毛的驢頭,一看讓人有興致,老驢肉香。驢肉的香氣彌漫到大街上,前前后后跟在歪才后面的有七八個人,歪才回頭一看,“要多少斤?”沒有人回應(yīng),又一看,來到驢肉館的工友都在四處參觀驢肉館的擺設(shè),完全不像來吃飯的,歪才心里一陣高興,“你們這些該殺的,一看就是沒有見過大世面的,完全是土老帽。”接著,歪才大聲喊了一句,“弟兄們,我做主了,每人一斤驢肉,十個火燒,酒隨便。”老板用一個大號的臉盆端著熱氣騰騰的驢肉上來了,人們一下子圍了起來,只有歪才喝酒,有人去拿了三把勺子,勺子和驢肉在人們的跟前轉(zhuǎn)圈,唯獨歪才,自豪地說著,“您來?!彼夯馃穆曇?,吱吱地吮著驢肉湯的聲音,筷子在碗和嘴巴之間,飛速地移動著,人們臉上的汗水漬漬地往下淌,火燒簌簌地往下下,二十多分鐘的時候,大部分人們已經(jīng)吃飽了,歪才還是品著小酒,“您吃著,我出去散散熱?!惫び褌冴戧懤m(xù)續(xù)地離開了,等歪才站起來去結(jié)算賬目的時候,老板給他的一周的生活費已經(jīng)花光了。
歪才也有走桃花運的時候,歪才走下環(huán)行車,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姑娘跟在他的身后,這一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村莊,歪才有媳婦了,還是挺俊的美人。歪才一改過去在老少爺們眼中灰頭土臉的模樣,竟然和與他一般高的女人,手拉著手,在村外的田埂上散步,沒有幾天,又傳出了驚人的消息,說這個女的光知道吃,是個神經(jīng)病患者,也許是家中走失了,還是城中哪個村的人,這個消息終于被歪才知道了,歪才把這個女的梳洗一番,送回去了,女方的父母自然非常感激,看著眼前一表人才的歪才,同意他們的交往??墒呛镁安婚L,歪才沒有酒活不了,堅持了幾天以后,終于露餡了,整天小酒喝得暈熏熏的,女方的父母認(rèn)為這也不是辦法,自己的女兒是個精神病,女婿是個酒鬼,這個日子怎么過,經(jīng)過商議,女方母親拿出一摞錢,把歪才打發(fā)了。
人到了招桃花運的時候,整天都是好事,歪才又聯(lián)系上一個快要奔三的胖女孩,那個女孩的臉紅彤彤的,眉毛短促,說話大聲大點,走起路來,一般人走路胳膊往前甩,胖女孩走路胳膊往兩邊甩,走路的寬度好像一輛桑塔納轎車,善于邊走路邊打電話,聲音傳到很遠(yuǎn)的地方。胖女很有辦法,不怕臟,跟著歪才住在工友棚里,窗戶四下里透風(fēng),也不在乎,胖女和歪才有共同的愛好,都好吃,原來歪才一到飯館,做一個好吃的,自從胖女來了之后,走到離飯館幾十米的時候,胖女吆喝開了,“老板娘,四個菜,一個炸里脊,一個秕管燉豆腐,一個爆炒蛤貍,一個沙丁魚?!蓖岵藕竺嫜a上一句,一瓶景芝白干。歪才的主要任務(wù)一是干活,二是不斷地打電話向老板要錢,幾乎干一天要一天,要來的錢胖女拿著,別的工友沒有這個待遇,只是象征性地給點生活費,時間慢慢地流逝著,歪才和胖女一日三餐都在飯館里賒賬,不知道到底欠了飯館多少錢,歪才從老板的手里要來了幾千元,全部攥在胖女的手中,隨著工程的結(jié)束,有一天傍晚,胖女悄悄地找到了飯館老板,說明天干活的要挪點了,從第二天早晨開始,老板就蹲在工地上,不轉(zhuǎn)眼珠地盯著歪才,歪才想溜之大吉的辦法宣告泡湯,沒有辦法打電話給老板,提前支了工錢,付了飯館的賬目,等到歪才找胖女的時候,胖女早已不見了人影。
“為了女人,吃虧了吧?”工友嘲笑著?!盀榱伺?,值得,”歪才說著,“不像有些人,三十多了,還是個雛。”
歪才的瓦工活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地面、外墻、內(nèi)墻、澆頂,哪一項都提得起放得下,同時還有一
項和瓦工活同樣爐火純青的,就是他的酒量,現(xiàn)在基本不喝水了,中午老板不讓喝酒,歪才有他自己的辦法,把酒灌進(jìn)礦泉水瓶里,把瓶子放進(jìn)口袋里,一個吊箱在幾十米高的山墻上蕩悠著,歪才非常漂亮地有條不紊地干著自己的活,屋山的水泥面抹得平整光亮,老板不得不佩服歪才的活,就是一點不好,錢要得緊花得快,多數(shù)時候預(yù)支,老板一點也不知道歪才一時一刻離不了酒,工友們那個羨慕,不用提了,誰有膽量和歪才一比,誰也沒有膽量。有一天夜半醒來,歪才嗷天鬼地的喊著,“肚子痛死了。”工友們趕緊把他送往醫(yī)院,湊了當(dāng)晚的醫(yī)療費,醫(yī)生診斷是胰腺炎,弄不好小命沒了,老板當(dāng)晚通知了歪才的母親,老板墊付了三千元錢,醫(yī)院里不到兩天花完了,沒有錢了,肚子還在痛,歪才還在哼哼呀呀的,“誰叫你喝酒了。”“再往下不敢了。”歪才的母親和歪才對著話,可是醫(yī)院也不是慈善機構(gòu),通知歪才的母親交錢,歪才的母親哪有錢,回村借吧,問誰借,誰又能借給她,歪才的母親沒有辦法,打回電話來,問了問本村的鄉(xiāng)醫(yī),能否先治著,等秋后賣了莊稼還醫(yī)療費,總算有了這么一個折中的治療辦法,歪才回村治療了。
歪才得病的消息在村中不脛而走,得了不治之癥了,得了癌了,這么年輕,得了這種病,人們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不同的表情,這個禍害早得早好了,不到十歲,父親沒有了,年輕時不正干,人家誰二十多歲說不上媳婦,你看他說不上媳婦,他母親也是,人家誰的母親不給兒子說上媳婦,他的母親不給兒子說上媳婦,時間一天天地流逝著,人們慢慢等待著這個生命的隕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人們慢慢地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可是忽然傳出一個令全村人驚訝的消息,歪才外出打工了,人們有的早晨早一點起來,在歪才的大門口附近用眼睛瞅著轉(zhuǎn)動的鐵門,有的到大街上去仔細(xì)地搜尋著歪才的消息,互相告訴著,還有的專門到歪才的母親那里,小心翼翼地探尋著歪才的消息,不能讓歪才的母親聽出來是專門去探消息的,探聽點真實的消息,不易呀,當(dāng)人們匯總幾天來的消息,確切得知歪才外出打工了,人們還是互相傳遞著三個字,“他好了?”
歪才一場病戒了酒,你信不?歪才不知不覺要超四了,常言道有媳婦的命打不著光棍子,歪才又找了一個將近奔四的女人,聽說她的女兒將近二十了,這個女人符合算命先生的預(yù)言,十分鐘不見歪才也不行,這個女人長得有點矮,走起路來有別于歪才的前幾任女友,目視前方,快步勤挪,這個女友是歪才登記的純正女友,歪才有了媳婦,一般也不外出打工了,在附近建筑工地打工,可是歪才的媳婦一點時間也離不開歪才,沒有辦法,每當(dāng)歪才外出干活,摩托車的后座上總是帶著他的新婚妻子,歪才在山墻上抹灰,她在下面坐著水泥塊,不轉(zhuǎn)眼珠地瞅著歪才,剛開始工友們以為新婚妻子對歪才格外關(guān)心,不久就看出門道了,歪才在樓道里干活的時候,她就在歪才的身后幾米遠(yuǎn)的地方,眼瞅著歪才揮汗如雨地?fù)]動著長桿子。
歪才的母親有時候到歪才家里來,看見門上著鎖,到工地找歪才,一看男人在山墻上揮動著雙臂,媳婦坐在下面眼瞅著男人,一股漠然的氣憤沖上頭頂,“娘的,人家一人來干活,你們是兩人,到底是一個人的工錢,還是兩個人的工錢?”歪才慢慢地從架子上下來,拽著母親的衣袖把她拉到南溝里,實話實說,“哎呀,娘來,好東西,能臨到您兒子?”歪才的母親巴瞪著薄眼皮,是呀,自己沒有給歪才說上媳婦,兒子能有個人,留個后,也算行唄。歪才的母親瞅瞅地上的媳婦,慢騰騰地走了。有時候歪才到他母親的老房子里吃頓飯,媳婦在新房子,媳婦要穿過大街走幾個來回找歪才,“回去吧,我馬上就回去?!蓖岵耪f了話,媳婦甩動著小手步履匆匆地走了,不一會,媳婦沒有看見歪才跟來,又匆匆地回去找了。
不過這個媳婦最大的優(yōu)點是能攥住錢,不管哪個工地,兩天一要錢,超過三天不給錢,媳婦就不讓歪才去干了,有時歪才需要在工地吃飯,別人一般是一頓飯十多元錢,可是歪才的媳婦就認(rèn)識五元錢,每天中午給歪才五元,五元能吃什么呢?光吃饅頭夠了,吃包子買十個小包,夠誰吃呢?等歪才再要錢時,又是五元,還得解釋好長一段時間,每人五元,我們是倆人,得十元,歪才的媳婦又極不情愿地抽出五元,歪才的肚子填不飽,干沉活怎么能行呢?歪才有時候也有正理。
歪才戒了酒,多虧了那場病,歪才身上原先的壞毛病沒有了,錢被媳婦牢牢地卡住了,一年以后,歪才媳婦的手里攥下了不少錢,歪才的媳婦在歪才的細(xì)心照料下,健康起來了,走起路來還是那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你只要看見前面走著急急火火的小個子婦女,后面跟著個邋邋遢遢的中年男人,這就是歪才和他媳婦,歪才的媳婦攥著歪才的手,仔細(xì)地看著歪才臉上的皺紋,像不認(rèn)識似的,眼眶里流出了淚水,隨后嗷嗷地大哭起來,她想起來了,她和原先的前夫還有一個廠子,挺大的廠子,我們打官司要錢去。
“不要了,我只要你?!蓖岵啪o緊地抱起了矮小的妻子,轉(zhuǎn)起了圈。
“小心點,我們的小寶寶?!?/p>
院子里傳出了歡樂的笑聲。
生活就是讓人無法預(yù)料,看準(zhǔn)了不打光棍子的卻說不著媳婦,看準(zhǔn)了打光棍子的確有美人在胸。
打才一出生,就東躲西藏的,打才是父母的二胎,頭一胎是男孩,按照計劃生育政策,不允許生育二胎,可是打才的父母千方百計想著生育二胎,孩子出生以后,又怕計劃生育罰款,哪有錢呀,于是孩子從小就藏在親戚家,一般情況不讓和外人見面,可是藏在別人家里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能走的時候,弄回來了,弄回來之后,更不能讓本村的左鄰右舍知道,打才的家門口和平時不一樣了,大門上總是掛著一把大鎖,孩子藏在屋里,從來不讓他到自己的院子里,以免鄰居聽到孩子的聲音,打才的父母更是不讓孩子哭泣,有時候孩子張開大嘴要哭的時候,往往伸出大手,擋在孩子的嘴上,孩子驚恐的眼神看著父母嚴(yán)肅的表情,父母接著揮動著
大手,揚在半空之上、孩子眼前的正上方,孩子嚇得一時半會兒不敢喘氣,打才的哥哥比打才大五歲,在院子里跑上跑下,吆三喝四,打才的父母連管不管,打才不敢參加活動,也不敢出來,打才的父母最多允許打才站在堂屋門口,或者倚在堂屋門框上,等到哥哥自己玩累了,邀請打才一塊玩的時候,打才也不敢出去,于是打才的哥哥也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揚起小小的右手,往往這時,打才總是閉上眼睛,哥哥總是跳過去,一下子把打才推倒在地,打才從地上爬起來,剛哭了一聲,第二聲就不敢哭出來了,他想起了父親母親的大手和哥哥的小手。
應(yīng)該上幼兒園了,打才的哥哥從幼兒園里背回來好看的小畫冊,打才伸出手去拿,被哥哥一小錘打得一下子縮了回來。早飯后,哥哥背著小書包,母親給他打開大門,蹦蹦跳跳地上學(xué)去了,打才瘦小的身材,倚在堂屋門框上,眼睜睜地看著空蕩蕩的大門口,接著聽到咣當(dāng)一聲,大門又關(guān)上了。母親要出去干活了,堂屋上大門上扣上了大大的鎖,打才沒有事情的時候,總是坐在土地上,有時候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飛著的小鳥,有時候趴在堂屋的門縫上,看看大門有沒有轉(zhuǎn)動,有時候打才自顧自地玩的挺高興,多數(shù)時候,坐在地上,等著大門堂門開門的聲音,打才每天習(xí)慣了關(guān)鎖的聲音,開鎖的聲音,有時候打才看著哥哥叫著爸爸媽媽,也想學(xué)著叫聲爸爸媽媽嗎,接下來一聲更為嚴(yán)厲的聲音,“不準(zhǔn)叫。”打才六七歲了,還沒有學(xué)會叫爸爸媽媽,家中的事情,只是用眼睛看。
應(yīng)該上小學(xué)了,哥哥也快小學(xué)畢業(yè)了,哥哥用下來的課本,打才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頁的紙都成黑色的了,打才的小眼睛黑黑的,圓圓的,總是警惕地望著爸爸媽媽哥哥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可能落在自己的臉上,“孩子他爹,這樣是不是把孩子弄傻了?”“沒事,我們小時候不是到十多歲才上小學(xué),誰傻了?”孩子的媽媽不說話了,“你看著兩個孩子,上學(xué)的和不上學(xué)的,不一樣呀?”“不用愁,大了就好了?!焙⒆拥膵寢尶粗顒e這么大的兩個孩子,有意地在家里小聲地教育自己的小兒子,“鐵和棉花哪個輕,哪個重?”孩子憋著嘴,說不清楚,呀呀學(xué)語地跟著念著,“鐵重棉花輕?!辈痪么虿啪褪炀毜乇吵隽髓F重棉花輕這幾個字,打才有事沒事的小聲背誦鐵重棉花輕,放學(xué)的哥哥聽到打才嘴里念念有詞,就舉起了右手,“說什么?”“鐵重棉花輕?!薄耙唤镨F和一斤棉花,哪個重,哪個輕?”打才的哥哥舉著右手,問道?!拌F重棉花輕?!薄澳愕幕卮鹛昧?,繼續(xù)努力?!贝虿诺母绺缗苤ジ嬖V媽媽,媽媽正在鍋臺上忙活著做飯,“媽,他說鐵重棉花輕?”“滾一邊去?!贝虿诺母绺绮徽f話了。
打才到了應(yīng)該上初中的年齡了,這件事情被別人舉報了,村委里負(fù)責(zé)計劃生育罰款的劉大爺幾次三番找到了打才的父母,該罰款罰款該上學(xué)上學(xué),“這么大了,上幾年級?”打才的父親嘆著氣?!吧蠋啄昙??一年級?!贝虿诺母赣H沒有辦法,找到了學(xué)校,學(xué)校里一年級的班主任王老師是個認(rèn)真的老師,看著這么高的孩子,漢語拼音一個也不會,王老師伸出右手一個大拇指,問道:“幾個?”“一個。”又伸出左手一個大拇指頭,問道:“幾個?”“一個?”“孩子,真聰明?!蓖趵蠋熧潛P著?!耙粋€指頭加上一個指頭是幾個指頭?”打才瞪著眼睛,就是不說話。老師讓家長把孩子帶回去,怒氣沖沖地找到了校長,“校長,你今年讓我在全鎮(zhèn)倒數(shù)第一?”“什么事?”“這個孩子我不要?!苯?jīng)過學(xué)校和家長一再溝通,最后達(dá)成了協(xié)議,這個學(xué)生可以在王老師的班級上課,但是不參加考試,不參加評比,位子在最后一排,鎮(zhèn)里期中期末考試的時候,孩子回去,事情圓滿地解決了,打才在最后一排位置上,老師也不提問,也不上黑板,就是一板一眼地坐在位子上,像個泥胎似的,實在累了,打才就在自己的位子下面,坐在水泥地上,用手指在地上畫著畫,打才上了一年兩年的學(xué),最后什么時間不上了,家長也不知道,學(xué)校也不知道。
打才的身子漸漸地長高了,也長壯了,有時候打才也出去打打簡單的零工,大活干不了,干點小活,總是有些這樣或者那樣的人鍛煉打才的智力,“打才,鐵和棉花,哪個重?”“鐵重?!比巳豪飩鞒鲆魂囮囆β?,“你的回答太有才了?!薄按虿?,一斤鐵和一斤棉花,哪個重?”“鐵重。”人群里的笑聲更大了,“打才,真有才。”和打才一塊打工的一個比較嚴(yán)肅的阿姨,對著打才說,“打才,有人如果問你鐵重棉花重,你說沒法說,一斤棉花和一斤鐵哪個重,一樣重?!贝虿潘剖嵌堑乜粗鴦⒁?,不知道她的答案里有多少疑問。隨著年齡的增長,打才逐漸地理解了鐵重棉花輕的理論,不過人們又有了翻新的理論考驗著打才,“打才,香油果子(油條的別稱)拌菠菜好吃,還是油條拌菠菜好吃?”打才翻動著眼皮,好像思考的樣子,“我看著還是油條拌菠菜好吃。”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陣熱烈的笑聲。人們的出題可謂花樣百出,“打才,豆油炒花生米好吃,還是花生米炒豆油好吃?”打才還是象征性的思考一番,“花生米炒豆油好吃?!庇幸淮危瑬|北的客人要回東北了,打才的父母實在找不出到火車站送行的人,就找本村的出租車,和出租車司機一再囑咐,讓打才把行李送上火車,馬上按原路返回,出租車司機拉著客人、打才、行李往高密趕,一路上囑咐打才,怎么上車,怎么下車,問打才記住了沒有,打才不住地點頭,等到了火車上,打才提著厚厚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以后,火車開動了,出租車司機考慮這段時間打才應(yīng)該回來了,不放心打電話問客人,沒有想到,火車開動了,電話里傳出來到濰坊下車的聲音,沒有辦法,出租車趕緊往濰坊趕,從濰坊拉著打才趕回了諸城。
不知不覺打才成了快要奔三的人,干活那是沒有說的,但是有個前提,你得拿出一段時間對打才不斷地培訓(xùn),打才記住了這段活的開始與結(jié)束,煙站上推小車是最苦的活,每天綁包在五百包以上,每包五十千克,打才把小車推過來,把煙送入機器里,然后蹲下來遞上繩子,給繩子打好結(jié),開始推小車,然后一蹲一起,這個活一般人干不了,可是打才卻干得游刃有余,麻利爽快,這個活按件算錢,每天每人有二百多元的收入,別
人一到晚上,像死人一樣,死氣沉沉地睡在炕上,打才還是饒有興趣地看著灰太狼與喜洋洋。
打才的婚事讓父母干著急,沒有辦法,買個吧,怕打才駕馭不了,弄個人才兩空,不買吧,給孩子說不上媳婦,家長沒有盡到責(zé)任。打才每年掙錢不少,領(lǐng)著打才干活的包工頭,除了每天給打才一點必要的生活費,多余的錢按月算給打才的父母,打才的父母給打才攥著,預(yù)備真有那么一天,準(zhǔn)備打才的婚事。打才也會看眉眼高低,你對他好,他也愿意靠近你。和打才一塊打工的,有一個南方女人,到我們這里附近村莊找了一個腿瘸的男人,瘸腿在路上出了車禍,留下了一個一歲的孩子和年輕的媳婦,到另一個世界報道去了,南方女人能干活,這么沉的活,女人沒有叫一聲累,而且干得很好,好多男人以為南方女人隨便,伸手摸摸這兒摸摸那兒的,結(jié)果被她有勁而白皙的手,捏得生生地痛,“還敢不敢了?”“不敢了?!鼻箴埖穆曇?。南方女人一般是黑色的肌膚,嬌小的身材,可是這個女人不但白皙,而且高大,胸脯上那兩團肉肉的東西,著實很吸引人,臉上的五官清秀地排列著,一點也不像南方女人。
“打才,商議個事情,晚上你給我和孩子暖和被窩吧?”南方女人逗著玩?!斑@個事,你得問俺爸和俺媽。”打才有點黑,看上去像美國黑人,鼻子眼睛棱角挺分明的,如果不是智商的原因,肯定就是一個小帥哥。同時干活的男青年,看著打才天真的樣子,“打才,你現(xiàn)在還是雛吧?”也許是“雛”的名聲不大好聽,其實打才不知道雛的意思,紅著臉說,“俺不是?!币膊恢朗裁窗才?,每到中午,南方女人和打才一塊吃飯,“打才,我們吃飯去。”“走?!贝虿彭樍锪锏馗谀戏脚说暮竺妫M(jìn)了工廠門口的小飯館,“老板,炒個土豆絲,打才,拿六個饅頭。”打才麻利地拿過來六個饅頭,然后一盤土豆絲端了上來,“今天中午我們每人幾元?”打才問道?!巴炼菇z八元,六個饅頭三元,十一元每人五點五元?!蹦戏脚苏f著,心里想著,“這個打才,也不笨呀?!庇值搅酥形绯燥埖臅r候了,“今天中午不換換菜?”打才問道。“好,換換菜,老板,來盤辣菜絲。打才,六個饅頭?!薄昂绵?。”說話的功夫,聲音還沒有落下,饅頭已經(jīng)擺在了南方女人的跟前,“多少錢?”打才看著南方女人,“和昨天一樣?!贝虿抛詮母戏脚顺燥堃詠?,從上午干活開始,就盼著中午吃飯,“今天中午不換換樣?”“換換,吃木須肉?!薄昂绵?。”小鐵車的鐵輪爽朗地磨著水泥地面的聲音,吱吱地響在幾百平米的大廳里。
一個季度下來,打才已經(jīng)給南方女人和孩子暖和被窩去了,領(lǐng)著打才干活的小老板也不和打才的父母算賬了,他們把錢如數(shù)的送到南方女人的手中。
太陽剛剛下山,打才就迫不及待地躺在被窩里,為孩子和女人暖和被窩,女人躺在暖和的被窩里,和打才說著悄悄話,“他們都說你是個雛,你說不是,你是怎么由是變成不是的?”“那一年干活,一些人打賭,我摸了一個婦女的大奶子,差點挨了揍,你說我還是雛嗎?”“不是了。”被窩里傳來了嘻嘻哈哈的笑聲。
偏才的白是出了名的,模樣比較受看。
偏才的才是走上社會鍛煉的,初中畢業(yè)時,偏才的一大特點是怕見生人。初中畢業(yè)前,沒有到城里去一趟,初中畢業(yè)后年齡大的相約到城里玩,偏才到了商場,總是躲在別人的后面,兩只眼睛不時地望著周圍的人,一個生人不自覺地朝他望了望,他不敢大聲,悄悄地對著前面的同學(xué)說,“他看我?!弊呗返臅r候,更是和別人不一樣,別人直著腰往前走,他側(cè)著身子,頭看著一邊,小跑著跟在別人的后面,猛然一看,就像一只搗亂的小螃蟹。
偏才的父母早年失去了一個孩子,對偏才格外偏愛,初中畢業(yè)了,沒有活干,租了沿街房,給偏才弄了個買賣化肥的門頭,偏才的賬不會算,賒出去的化肥不知道記賬,光知道這里借錢,那里欠款的,干了一年不但沒有掙到錢,還欠了一屁股債,問他要錢,他沒有,沒有辦法,別人把他起訴到法院,法院要將他司法拘留時,家長四處借錢,給他還上了饑荒。
偏才做買賣的愿望破滅了,父母舍不得他干活,學(xué)手藝吧,跟他的親戚學(xué)了理發(fā)的手藝,學(xué)了幾個月之后,父母心疼兒子,在沿街房的邊上,大路的一側(cè),蓋了一間房子,這樣理發(fā)店緊鑼密鼓地開張了,還弄了幾張二手的鋁合金柜臺,擺上了幾樣化妝品,兼營化妝品的買賣,買賣自從開張以來,只有來看看的,沒有來照應(yīng)買賣的,有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來到理發(fā)室,“青年,用刀子刮光頭,會吧?”“會?!币宦暤讱獠蛔愕穆曇??!岸嗌馘X?”“一半的錢?!逼磐獬鰧W(xué)習(xí)的全是些新型時髦的頭型,頭發(fā)基本上不用理,只是象征性地掃掃邊,要給老人刮光頭,這是個新項目,偏才的買賣好長時間沒有開張,好不容易來了個老漢,再不開張,哪有機會。老漢坐在椅子上,偏才拿了塊白布圍在老漢的脖子上,拿起刀子,象征性地在磨刀布上來回掃動,一切準(zhǔn)備工作做好后,“大爺,從哪兒開始?”“從哪兒開始都行?!逼虐训度匈N在頭頂,怎么也不敢下刀,因為師傅沒有教過這樣的頭型,自己從來也沒有操過這樣的刀,偏才想著,先把他的長頭發(fā)去掉吧,老漢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他想聽刀子貼在頭皮上唰唰的聲音,可是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不但不見唰唰的聲音,而且睜眼看到短短的頭發(fā)像雪花一樣輕輕地落在白布上,“你給我理什么頭型?”“光頭呀?!薄肮忸^有這樣的嗎?”“大爺,這是新式理發(fā),時間長,質(zhì)量好。”“理個光頭,幾刀子下去,不就行了?”“大爺,你還有別的事情?”“今天中午孫子過生日,回去喝喜酒?!薄昂昧?,耽誤不了,大爺,我理發(fā),你保準(zhǔn)滿意,理光頭,我是三步走,第一步,理長一點的,第二步,用推子把頭皮上的長短不齊的毛發(fā)推去,只剩毛渣子,第三步,用剃須刀把毛渣子刮去?!钡谝徊焦ぷ髌抛龅每梢?,長頭發(fā)輕輕落下;第二步工作用推子推平,工作做得比較順利;第三步了,怎么刮,像剃胡須一樣,耽誤時間,偏才把刀貼在頭皮上,
一用力,頭發(fā)不但沒有刮去,反而刀刃上有了兩個缺口,這個老人的頭發(fā)真硬。偏才弄來熱水,把手巾往熱水里一蘸,雙手一擰,快速地蓋在老人的頭上,老人沒有心理準(zhǔn)備,頭皮突然一熱,一下子跳了起來,“你干啥?”“給你刮毛渣子?!薄坝羞@樣刮的嗎?”“大爺,你稍等?!逼诺轿萃獾膲翘?,打電話給他的師父,師父告訴他,刮光頭,打上肥皂洗頭,洗完頭硬刮,“刮不下頭皮來?”偏才問道。“刮不下來,這么簡單的活你不會?這樣的錢掙得可是容易,老人們都愿意享受那種刮頭皮時的唰唰的音樂聲,比周杰倫的音樂會還迷人?!薄拔椰F(xiàn)在按照我學(xué)習(xí)的知識,靈活機動地分了三步,現(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刮頭皮渣子了。”“你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人家是兩倒手,你好,這不三倒手了,還掙誰的錢?”“師傅別批評了,快說,怎么挽救?”師傅想了想,“刮胡須,你會吧,用毛巾,一點點熱,一點點刮?!薄昂绵稀!逼呕氐搅宋堇?,看著老漢發(fā)紅的頭皮,“大爺,剛才我給你刮頭皮的做法,一點沒錯?!闭f著,偏才往銅盆里倒了開水,又加了一點涼水,放上毛巾,雙手一擰,“大爺,坐上,別耽誤了今天中午喝喜酒。”大爺一摸頭皮,火辣辣地痛,要命不坐椅子上?!澳悴蛔?,我怎么給你理發(fā)?”偏才用手拖著老漢到椅子上,老人一看動硬的,嚇得啊呀一聲,帶著剃頭的白布就跑了,偏才在后面追,“大爺,你別跑呀?!贝鬆斠豢雌抛妨顺鰜?,撒腿拼命地跑了。偏才一氣之下,不理發(fā)了,幾個月沒有開張,好容易開張,不但沒有掙到錢,還丟了一塊白布。
偏才兩次創(chuàng)業(yè)失敗,從此不想創(chuàng)業(yè)的事情了,有事沒事的時候,會到集上閑逛,有一次碰到自己的同學(xué),人家現(xiàn)在已是北航的學(xué)生了,聽見同學(xué)對外面世界的描述,偏才的心有點癢癢,偏才無意中走到集上的破舊書攤前,看到一本五金工具的小冊子,立即視為寶貝,回家后搜索上面的名詞,鐵煉成鋼的溫度與機會,如何淬火,他守著北航的同學(xué),談起了如何淬(cui)火的問題,偏才說著普通話,“淬火是什么事情?”北航的同學(xué)問他,“這個你都不知道?”偏才人生第一次有了滿足的感覺,偏才做起了解釋,“淬火就是打鐵時打完了放在水里蘸一下?!薄鞍?,我們的教授讀這個字的時候,讀成淬(zhan)火,你一說普通話,我一下子理解不了?!逼鸥饎帕耍疫@個初中畢業(yè)的比上名牌大學(xué)的厲害,從此偏才有意無意的和比他層次高的人過招,讓他有點飄飄然的感覺。村里有法學(xué)院的學(xué)生,通過司考了,偏才弄了一本幾十頁的法律小冊子,記住了霸王條款,在法學(xué)院的學(xué)生面前,談霸王條款的意義,嘴上噴出了唾沫星子,霸王條款簡單說就是自己說了算的條款,法學(xué)院的學(xué)生只是微笑,不作答案,偏才這下子更加心高氣傲了,連法學(xué)院的學(xué)生在我面前,都畢恭畢敬的,從此以后,走路也和別人不一樣了。
偏才不知不覺到了而立之年,父母親友到處給他張羅媳婦,可是左五右六人家的閨女,一打聽,就沒有下文了。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偏才白皙的外表,還就是有看中的,外縣市在我們諸城打工的,長得挺不錯的女孩,和偏才走進(jìn)了婚姻的殿堂,偏才不知道頭一胎也得經(jīng)過申請,有計劃地出生,孩子不知不覺種上了,老婆的肚子大了,村里的計劃生育委員去找偏才,準(zhǔn)備流產(chǎn),偏才一聽火了,“計劃生育一票否決,你們村里那些東西再不老實,我生幾個孩子,把你們?nèi)磕孟聛??!庇嬌瘑T小聲小氣地說著,“你還能和我們這些老百姓一般見識,饒了我們吧,要不你的計劃生育罰款,我替你交上?!逼乓宦犛嬌瘑T像個小癟三似的,“看你們這些傻乎乎的東西,我不和你們一般見識,你們怎么說,就怎么做吧?!逼旁日f不上媳婦,媳婦剛進(jìn)門,自己聽媳婦的,可是不久,隨著偏才在村中以及周圍人們中的地位越來越高,偏才動不動就打老婆,最厲害的一回從家里打到外面,又從外面打到北面的大壩上,媳婦沒有注意,被偏才一錘挫到大壩里,幸虧外人救得及時,要不然小命就沒有了,偏才也隨著這重重的一拳,解除了婚姻關(guān)系。
偏才閑暇的功夫多了起來,不自覺地到北面的高嶺上,俯瞰坐落在下面的村莊,“你們這些鳥民,我要離開你們了,我要到城里了,我要到外面闖蕩去?!逼耪媸堑搅顺抢锕ぷ髁?,據(jù)說是給公司跑外,一年幾十萬的收入,可是偏才住個十天二十天的,總要回村一趟,干嘛,回村總要問他父親要錢,家里的糧食賣了,他拿走了,家里的耕牛賣了,也拿走了,有一次,說是拿錢,飯桌上父親小聲說了幾句,我也快七十了,現(xiàn)在還在煙地里打工,容易嗎?偏才一時興起,沒有幾下子,把父親拿倒在炕前里。
一輛普通桑塔納轎車,從南邊一進(jìn)村莊,喇叭就響個不停,這是誰呀?神經(jīng)?。哭I車慢慢前進(jìn),喇叭響個不停,人們從各個胡同里出來,跟在轎車的后面,最后到了街道中心,車門打開了,偏才穿著半新不舊的西服,鉆了出來?!皡柡Γ 庇械娜藝K嘖稱贊著,偏才有種想把腦地撞地的感覺。
偏才最后找了一個離過婚的女人,結(jié)合了,在女人的嚴(yán)管之下,偏才一板一眼地工作了,當(dāng)了電焊工,每天在鐵架子之間鉆來鉆去,這一工作離偏才的要求相差甚遠(yuǎn),偏才想經(jīng)商,想跑外,想自己干,可是媳婦就是不準(zhǔn),據(jù)說買房子拿了首付了。
這就是偏才的故事。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xué)法學(xué)院)
(責(zé)任編輯 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