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作為國家的美德不能缺席

■李 俠

山東平度“3·21”火災事件以7名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告一段落。事件起因并不復雜，以該事件為例，平度農(nóng)民的187畝土地（125055平方米），成交價為1.0315億元，筆者簡單估算一下，每畝地約合55萬元，據(jù)報道補償給農(nóng)民的價格卻是這樣的：“根據(jù)平度市規(guī)定，對涉事地塊按照最高評估標準補償，取2.5萬元／畝標準補償，約有340萬元的青苗和地上附著物補償。”（人民網(wǎng)，2014-4-2）地價與補償之間存在如此巨大的差價，為所有的惡行留下了足夠的欲望空間。如今，遍布全國各地的農(nóng)村土地征用與拆遷事件時有發(fā)生，究其原因，無出其右。如何理性看待與解決這個矛盾已經(jīng)成為當下社會治理的頭號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平度事件具有解剖此類事件內(nèi)在矛盾的標本作用。

從平度事件聯(lián)想到最近一段時期以來的熱點話題，如余額寶等被市場看好的新生金融產(chǎn)品被以央行為首的權力部門緊急剎車，以及工信部不斷釋放的對于微信進行收費的信號，所有這些事件都有一個共性，即背后的真正推手都是各級政府權力部門，不論其喊出的名義目的是多么冠冕堂皇，都掩蓋不了對于既得利益的捍衛(wèi)。這不由得使我們開始重新思考一個長期被遮蔽的問題，即國家的美德是什么？

早在2400多年前的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其名著《理想國》一書中，主要想解決的問題就是城邦的最大美德是什么。柏拉圖的結論非常明確：城邦的最大美德就是正義。而要實現(xiàn)城邦的最大美德，則要求其公民必須具有智慧的美德。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一個非常有趣的美德結構：在古希臘人所倡導的美德序列中包括如下內(nèi)容：智慧、正義、勇敢與節(jié)制（有的分類稍有差別，但前幾項都是相同的）。柏拉圖的偉大在于，他將城邦的首要美德與公民的首要美德做了區(qū)分。這個美德區(qū)分在今天看來意義重大。試想如果把城邦的最大美德?lián)Q成公民的最大美德將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即將城邦追求的最大美德替換為智慧而不是正義會有什么結果？這是一個很少有人去想的問題。按照我的理解，如果城邦的最大美德選擇智慧，就會讓城邦淪落為一個精于算計而疏于公意的經(jīng)濟利維坦（霍布斯把國家稱作“利維坦式”的怪物），這樣的城邦的最大特點就是極度聰明，對于任何利益都有著天生的敏感與渴望。如果一個政府過于精明，憑借其自身的壟斷力量，就會變成市場上的最大競爭者，無人可以匹敵，最終結果就演變?yōu)槔婧诙矗肋h填不滿，那么所有社會生活中運行的自然人與法人都將是它精準算計的獵取對象。毫無疑問，這時的市場會萎縮，每個人的境況都會變糟，整個社會處于退化狀態(tài)。

反觀平度事件、余額寶、微信事件等所體現(xiàn)出的共性特點，不難發(fā)現(xiàn)，其背后都是各級政府在爭得最大利益或者捍衛(wèi)既得利益的過程中成為新的特殊市場主體。政府很喜歡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的雙肩挑角色，在利益分配中如果占有絕對優(yōu)勢，那么留給社會的財富就會必然減少。社會的貧困化對于管理者而言具有雙重功效，其一，制約了整個社會對于政府權力與責任重新分配的談判力量；其二，利用不當競爭攫取來的資源可以更加完善地實現(xiàn)政府越來越聰明的逐利美德，為未來的利益爭奪確立與創(chuàng)造更大的優(yōu)勢與主動權。由此一來，就會出現(xiàn)一個非常詭異的局面：政府越來越強壯，染指所有領域，并占盡幾乎所有的社會資源，而社會則變得越來越貧弱。從這個意義上說，“十斤獅子九斤頭”的社會資源分布結構是無法持續(xù)的。資料顯示，當下公務員數(shù)量占人口比重創(chuàng)歷史新高的背后，已然證明了這個現(xiàn)實。問題是，強政府弱社會的結構穩(wěn)定嗎？更進一步說，這樣的社會有力量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如何恢復政府的正義美德，這是當下緊迫需要解決的問題。中國改革開放的三十年是一個單向度的改革：即經(jīng)濟體制改革先行。之所以強調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優(yōu)先性，這是當時的特殊情況決定的，經(jīng)過長期極左路線以及十年“文革”的折騰，國民經(jīng)濟接近崩潰邊緣，必須改變，否則所有的烏托邦敘事都將無法維系，并有可能導致社會崩潰。更為重要的是，經(jīng)濟改革的旨趣與中國文化中的實用主義取向相契合，這種改革運行起來社會阻力會減少很多，這樣就減少了來自政治層面不確定性的阻擊。經(jīng)濟改革踐行的理論基礎就是機會公平原則，機會公平釋放了群體長期被壓抑的生產(chǎn)性活力，這就是經(jīng)濟改革成功的實質，它仍然是正義原則在市場中的運用。從這個鮮活的當代史案例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兩個問題：其一，姓資與姓社在治理社會時都是采用公平原則來維系其合法性的，它們的區(qū)別只是公平原則取向的差異而已。資本主義社會采用的是機會公平原則，而社會主義社會采用的則是結果公平原則。從政治哲學角度來說，機會公平原則最大程度上鼓勵了競爭，真正實現(xiàn)了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狀態(tài)，從而實現(xiàn)資源的最優(yōu)配置，并促使整個社會效率的最大化。通俗來講，在機會公平的原則下，每個人不為外在條件所影響，僅根據(jù)自己的能力的大小在社會分層中占有相應的位置，這種原則會把每個層次都帶到效率最高的狀態(tài)，由此增加了整個社會的產(chǎn)出與福祉的提高，并讓整個社會時刻充滿勃勃生機與活力；反之，結果公平原則，看起來很美，也很有誘惑力，但它的代價卻是犧牲了整個社會的效率與福祉，導致整個社會進入退化軌道：死氣沉沉，習慣于敷衍了事。因為在收益事先確定的情況下，投入最少者收益最大。這是一條退化與墮落的道路。回憶一下我們曾經(jīng)歷過的“大鍋飯”現(xiàn)象，就是這種結果公平理念的典型表現(xiàn)。其二，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是全方位實行機會公平原則，而中國的改革則僅僅是在經(jīng)濟領域實行了有限的機會公平原則（眾多國有壟斷企業(yè)的大量存在就意味著在經(jīng)濟領域僅是局部實現(xiàn)了機會公平原則）。結合上述的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在政治領域與經(jīng)濟領域一樣，結果公平原則同樣是沒有效率的，它不僅無法實現(xiàn)資源的最優(yōu)配置，反而會造成逆淘汰現(xiàn)象，最有能力的人無法獲得承認，而能力不足的人卻完全可以憑借壟斷地位，按照退化的模式獲得并擁有權力資源與承認，這就無形中造成了政治權力資源領域的低效率與浪費，一旦約束失靈，權力資源直接演變?yōu)樯鐣l(fā)展的阻力，導致影響整個社會的產(chǎn)出效率與福祉的大幅降低。

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獲得者諾斯教授提出的“諾斯悖論”，即沒有國家做不成的事情，有了國家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很好地表征了這個現(xiàn)實困境。那么如何讓國家的美德回歸正義而不是智慧，途徑主要有兩條：其一，明確政府的職能；其二，踐行原則的政治而非利益的政治。按照契約論的原則，公民與國家的關系是一種契約關系，正是這種原初的契約關系，決定政府的職能是為社會提供公共服務而非獨自謀利，否則政府將失去其政治合法性。基于這種契約論的設定，政府推行的政策就應該是基于原則的政治，而非利益的政治。任何與民爭利的行為都是違背契約論原則的，基于此，國家的正義原則在實踐層面就體現(xiàn)為公平地分配權利與責任。值得欣慰的是，李克強總理提出的大幅削減各種政府審批，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只有市場活了，民眾富了，這個社會才是體面的社會，也才是有力量的社會。按照哲學家安·蘭德的說法：預測未來要考慮三個要素：目前的行為方式、思想信仰和生活觀念。那么對于國家美德的追求，也應該從這三方面著手：限制政府權力的肆意越界，追求小政府大市場的制度安排形式；國家與個人都應該踐行各自的美德而不能越位，并使之成為各自的生活習慣；最后，杜絕各種投機主義，每個公民恪守契約原則而不去尋租，那么設租將無生存土壤，這就是我們每個人在微觀層面上保衛(wèi)社會的行動。需要提及的一點是，設租是因，尋租是果。治理的關鍵是遏制設租行為，要實現(xiàn)這一切的制度設置應該是有效的權力制衡，否則國家的正義美德將可能時常處于缺席狀態(tài)。如果引申一下，國家秉持正義美德的收益將如何體現(xiàn)？換言之，正義的收益與智慧的收益哪一個對政府更具有吸引力呢？簡而言之，正義的收益率在短期來看可能是低的，但收益時間可以無限延長，而且正義不僅僅帶來物質性收益，它還具有精神性收益，如認同、承認、支持與尊重等，這些精神性收益對于國家而言是無價的；而智慧收益在短期內(nèi)的收益率可能是很高的，但持續(xù)時間不會很長，并且時刻面臨來自社會的認同危機的不確定性影響。綜合起來看，國家踐行正義美德的收益是高的。這需要具有長遠的眼光，而不是短視的經(jīng)濟侏儒（土豪思維）。正義美德是國家的善的體現(xiàn)，而善是擁有持久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