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安立志
“金瓶梅定理”何以殘延至今
文_安立志
即使在21世紀的中國,這條“定理”仍然在某些陰暗角落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金瓶梅定理”是一種充分拔高了的說法,它所確指的其實只是《金瓶梅》中的一句話——“富貴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鄧通成”。句中的“鄧通”,系西漢文帝時的寵臣。文帝曾賜之以銅山,許其鑄幣,以致于“鄧氏錢”一度大行。在這里,鄧通則是金錢的同義語。
《金瓶梅》問世之后,一直被歷代的統(tǒng)治者視為穢書之祖、淫籍之尤而屢遭禁毀,以致時至今日,仍有許多人以讀《金瓶梅》為恥,談《金瓶梅》色變。不過,自朱明以降,一些有識之士卻對《金瓶梅》另有所見??滴醭那嗄晔咳藦堉衿戮褪瞧湟?。該先生以“憫作者之苦心,新同志之耳目”為宗旨,夙興夜寐,嘔心瀝血,完成了對這“天下第一奇書”的批注,并評之曰:“《金瓶梅》是一部《史記》。”
“定理”總是抽象的,它需要的是生動曲折的確證和實例?!督鹌棵贰返?0回“蔡太師覃恩錫爵,西門慶生子加官”中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西門慶在當朝權(quán)奸蔡京生辰之際,煞費苦心,耗費了300多兩黃金白銀,打造金壺、銀人,置辦了一份極為豪奢的壽禮,由其家人來保和吳典恩徑送東京,以至于蔡京這位國家重臣見到后涎垂三尺。在進行了一番“這禮我是不好受的,你還是收回去”的裝模作樣之后,即照單全收。作為回報,蔡京當即利用朝廷賦予的幾張“空名告身劄付”(干部任職名額),將西門慶這個兼流氓、淫棍、奸商、惡霸于一身的家伙“安排”到山東提刑所任“理刑付千戶”,以執(zhí)掌當?shù)氐膱?zhí)法機關(guān)。
作為連帶效應(yīng),西門慶的兩個“腿子”也祖墳生煙;一個做了清河縣驛丞,一個則成了鄆城縣校尉?!敖鹌棵范ɡ怼钡哪蔷湓?,就是在這一節(jié)出現(xiàn)的?;兆谝怀?,“賣官鬻獄,賄賂公行,懸秤升官,指方補貼。夤緣鉆刺者,驟升美任;賢能廉直者,經(jīng)歲不除,以致風俗頹敗,贓官污吏,遍滿天下,役煩賦興,民窮盜起,天下騷然。”魯迅先生指出,《金瓶梅》書“作者之于世情,蓋誠極洞達”,書中“罵盡諸色”,無不切綮。由此來看,張公謂《金瓶梅》書乃《史記》之說,誠非戲語。
“富貴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鄧通成。”作為一種“社會定理”,內(nèi)中有深意存焉。“功名”是權(quán)力的代稱,“鄧通”是金錢的借喻。不弄“奸巧”難以謀取炙手之權(quán),不是“鄧通”何以獲得如許之錢?即以是書為例,蔡京擁有的是權(quán),西門慶擁有的是錢。蔡京的“富貴”——數(shù)百兩金銀(盡管這只是一部分),由權(quán)而獲得;西門慶的“功名”——“理刑付千戶”,因錢而謀取。在這里,蔡京與西門慶以權(quán)、錢為媒介構(gòu)成了“共損共榮”的生態(tài)鏈,自上而下,這條生態(tài)鏈上的每一條社會蠹蟲都在噬咬著這個社會的枝干和根基。歷史上,以蔡京為首的“六賊”肆虐的北宋王朝,之后不久就發(fā)生了“靖康事變”,進而覆亡。
《金瓶梅》描述的時代早已過去,照理說,由該書所揭示的這條“定理”也應(yīng)因物換星移而失去意義。很遺憾,從近期揭露出來的大大小小的官員腐敗案例來看,其中道理已經(jīng)充分說明,即使在21世紀的中國,這條“定理”仍然在某些陰暗角落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纯闯霈F(xiàn)在當代中國的各類“老虎”,甚至如周永康、徐才厚這樣的腐敗高官,何以“老虎橫行街市,蒼蠅撲面而來”?無他,蓋因“富貴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鄧通成”。
由此可見,權(quán)錢交易,錢權(quán)互市,權(quán)能撈錢,錢可買權(quán),在今日之中國的不少地方和領(lǐng)域仍然存在著。蔡京不過是北宋權(quán)奸,西門慶更是市井無賴。蔡京手中的權(quán)不過是皇帝的私相授受,西門慶手中的錢——不管其來路多么“黑”,畢竟是私有財產(chǎn);而在今天,一批被揭露出來的社會蠹蟲們,無異于當代的“蔡京”與“西門慶”,卻冠冕堂皇地在公共媒介上頻頻出現(xiàn),而且他們玩弄的權(quán)力本來屬于人民,動用的金錢也是人民的公共財產(chǎn)。以人民之權(quán)換人民之錢為一己私錢,以人民之錢換人民之權(quán)為一己私權(quán),諸如此類,較之蔡京、西門慶之流,又豈僅是難分伯仲,不相軒輊而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