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殷芳
羅常培先生是國內(nèi)外譽望素著的語言學家,作為一代宗師,不僅著述等身、造詣精深,而且播雨杏壇,滋蘭樹蕙,化育英才。1947年他在美國耶魯大學任客座教授期間,時常與國內(nèi)友朋緘札相通,其中提到“弟自民國二十四年(1935)離史語所而任教北大,大部分精力消耗于教讀及處理雜務,舍己耘人,學殖荒落。私衷竊慰者,猶存薪盡火傳之一念”。此信在《龍門》雜志上刊發(fā)時,編者附加按語:“先生生平為學不厭,誨人不倦,后進經(jīng)其指點獎掖者,多寖寖焉成大器。”羅先生在漢語語音、語法、詞匯和民族語言各領域頗多建樹,其學問衣缽相傳,出其門下受其聆教者龍門身價,“各得夫子之一體”者,有“二十八宿”之說。侯寶林曾有幸得列門墻,獲聆教益,因無緣列入“二十八宿”引為憾事,湊不上第二十九宿,謙稱自己為“侯廿九”。羅先生育才淑世、桃李濃華,門下勵業(yè)求知的弟子多飽學博識之士,個個腹藏璋琮、錦繡盈腸。其中有一位以精研滿語而鳴世的常瀛生,他精通滿語語音、口語和方言,是國際知名的滿語口語專家,而且在研究“燕情艮意”的滿漢文化上獨有造詣。
愛新覺羅·瀛生(1922—2013),名文蓬,字瀛生。筆名常瀛生、安吉。滿族,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人,生于日本橫濱。清太祖努爾哈赤之十三世裔孫,清朝末代多羅順承郡王愛新覺羅·文葵的胞弟,啟字輩。其父任清政府駐日本領事,1923年9月1日“關東大地震”中在橫濱遇難。瀛生流落日本親戚家,后被日本人森田先生收養(yǎng)。十六歲時回國,入北京第一中學就讀。他熟讀儒家經(jīng)典“四書五經(jīng)”之外,開始學習滿語。語言是文化記錄的化石,滿族擁有自己的語言——滿語,屬于阿爾泰語系。滿語被清政府定為“國語”,又稱“清語”。滿族人對本民族的文字充滿自豪感,認為滿文書寫美觀,詞匯豐富。滿語聲調(diào)優(yōu)美,雄壯悅耳。清國史館修纂《國語志》,奎善撰《滿文源流》稱:“滿洲故里多山林,故文字矗立高聳,如古樹,如孤峰。蓋制造文字本乎人心,人心之靈實根于天地自然之理,非偶然也。其字……讀之亦簡單易學,其拼音……極合音籟之自然,最為正確,不在四聲之賅備也。至其義蘊閎深,包孕富有,不惟漢文所到之處,滿文無不能到,即漢文所不能到之處,滿文亦能曲傳而代達之?!鼻逭选皣Z騎射”作為立國之本,被一再堅持提倡。滿族入關以來,定鼎中原,立都北京。宴安日久,深受漢族文化影響,民族融合的大趨勢不可阻擋,習俗所移,作為滿族文化重要標志的滿語,從順、康時期開始日漸生疏;延至乾隆朝,漢語逐漸成為滿族的重要語言;咸豐朝以后,滿語更趨衰微。光緒二十六年(1900)簽署庚子和議時,“備有法、英、德、漢四國文字各一份”,滿文已失去國語地位。當時,關內(nèi)的滿族人姓名均寫漢字,平日交往也都講漢語,只是一些滿語單詞融入漢語之中。
任何民族語言都負荷著該民族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出于強烈的民族認同感,瀛生幼承家訓,延師課讀滿語。清末,有六位存世的滿語專家,號稱“同光清語六賢”,他們是舒明阿(字伯淵)、伊克唐阿(字厚存)、尼瑪善(字翔德)、倭和(字仲巖)、阿克敦布(字子堅)、樸厚(字力田)。瀛生先受族伯愛新覺羅·樸厚啟蒙,學習滿語三年,后又拜師阿克敦布門下,連續(xù)學習滿語十六年。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他又從滿文翻譯學家克諴學習滿、漢文翻譯??酥P(1883—1959),字敬之,蒙古族。其父崇綱精通滿、蒙、漢文,曾任駐藏幫辦大臣,是啟功先生的外曾祖。長子克昌是啟功先生親姥爺,克昌的三弟即克敬之,啟功先生叫他三姥爺??司粗且淮鷿M、蒙、漢文翻譯宗師,曾在咸安宮官學做教習,教授滿洲官宦子弟滿語。他在教私塾時,做主把自己的侄女克連珍許配給學生恒同,喜結鸞儔,生下啟功。
新中國成立后,羅常培遍尋北京城找到克敬之,請年事已高的克老師在東城香餌胡同自己家中教授首屆滿語班學生。允麗在《外家紀聞:啟功先生外祖家的事》一書中有詳述。在幾位名師的調(diào)教熏染下,瀛生的滿語日益精進。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期,他又得羅常培先生化育,挹光儀而聆清誨,學習古漢語音韻學和西方語音學。師生二人都是旗人,有同族親近感。追隨杖履期間,二人探討語音時,往往提及北京話和滿語。如說到歇后語“糧食店搬家——斗(都)是你的”,其中的“都(dou)”在沈陽話里讀上聲,如此才與“斗”字葉音。如按北京話讀,“都”字讀陰平,不與“斗”葉音,這句歇后語就無從談起了。這恰恰說明這句歇后語出自清初隨滿人入關的八旗漢軍之口。正是這樣潛移默化的學習,對瀛生研究滿語大有補益。在此期間,日本學者今西春秋也師從羅常培先生,后成為日本滿文文獻學家,他與瀛生有同窗共硯之誼。瀛生的表兄傅涇波是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的秘書,由他引薦,瀛生一度從燕大教授洪業(yè)先生叩問請益,并隨洪夫人江安真進修英語。1957年,蒙古國科學院院士、國際蒙古學界知名學者羅布桑旺丹來華任教,被聘為北京大學東語系蒙古語教研室主任,聘期三年。羅布桑旺丹的夫人是滿語學家,與瀛生熟稔,經(jīng)她推介,羅布桑旺丹在華期間,瀛生又私淑羅布桑旺丹,強化學習蒙古語,對提高瀛生滿、蒙語翻譯大有助益。瀛生學習滿語的經(jīng)歷轉益多師,合流眾長。師從滿語專家以傳統(tǒng)的方式學習,是知其然;師從羅常培先生學習中外音韻學史,是知所以然。前者若稱匠師之學,后者可稱學者之學。
瀛生兼收并蓄,綆汲益修,終成大器。他沉潛深造,墾殖書林,撰寫了四部滿語著作:《滿語讀本》(吉林教育出版社1986年出版);《滿語雜識》(學苑出版社2004年出版);其中《速成自學滿語基礎講義》(民族出版社1988年出版)被臺灣滿語班采用為授課教材;《北京土話中的滿語》(北京燕山出版社1993年出版)被北京社會科學院滿學研究所評為全國首屆滿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之一,并列入《二十世紀世界滿學著作提要》書中。
滿族先世崇信薩滿,后世因之。薩滿,通古斯語,其涵義按滿語《烏布西奔媽媽》中解釋為“曉徹”之意,即最能通達、知曉神的旨意。薩滿教是原始的精靈崇拜,求福祭神和送祟醫(yī)病是滿族薩滿活動兩項重要內(nèi)容?;貒?,瀛生居住在多羅順承郡王府內(nèi),府內(nèi)設有堂子、索羅桿,不時舉行薩滿祭禮活動。瀛生從他的叔祖母那里學習到薩滿神歌,以滿語誦唱,歷久不忘。1994年,在北京滿學會學術年會上由瀛生吟唱的這首滿語祝詞,被故宮博物院研究員萬依先生按音記譜記錄下來,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至為可珍。endprint
瀛生認為,現(xiàn)代的北京話與滿語有著不解的淵源。從漢語發(fā)展史看,北方漢語的發(fā)展與北方民族語互相影響密切相關。北京話源自唐代幽州語,歷宋、遼、金諸代,在契丹語、女真語的影響下形成了幽燕語。至元代,在幽燕語的基礎上形成了元大都話。明代,由于大量移民,元大都話在諸方言影響下形成了明代北京話。清初滿族人入關,將明代遼東漢語帶入北京,與明代北京話相融合形成清代北京話,又稱京話、官話。清初滿族人學習漢語,對漢語有所影響,至雍、乾、嘉時代形成早期北京話,可以從《紅樓夢》中窺其概貌?!都t樓夢》是以官話寫成的社會百科全書,是學習官話最理想的教科書,學習《紅樓夢》的語言,當時蔚為風氣,以致得碩亭《草珠一串》竹枝詞中有“閑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的說法。至道、咸、同時代,形成“旗人話”,即后期北京話,可以從文康《兒女英雄傳》中見其大體。近世有關北京話的著述時見間出,如齊如山《北京土話》、賈采珠《北京話兒化詞典》、彌松頤《京味兒夜話》、陳剛《北京方言詞典》、傅剛和高艾軍《北京話詞語》等,多為臚舉詞條。而瀛生的著述不僅有實例,又有語言發(fā)展史和音韻學的論述,論從史出,互為發(fā)明,相得益彰,令人服膺。如論述北京話語調(diào)變化的原因,他指出:滿語與古時的匈奴語、其后的蒙古語同屬烏拉爾阿爾泰語系,與屬于漢藏語系的漢語不同的是,漢語有四聲變化,阿爾泰語則只有輕、重音變化。由于長期與北方其他民族特別是漢族的密切交往、互相影響、彼此融合,使得北京話在輕、重音的語調(diào)上發(fā)生了變化。北京話許多詞匯人們已習焉不察,其實與滿語密切相關。如“我昨天去來著”這句常用語,是表示過去正在進行的句子,完全是滿語的語法結構。又如,北京話中的最后一個字往往收以輕音,說“帽子(zi)”而不說是帽子(zǐ)、說“吃西瓜(gua)”而不說是吃西瓜(guā),這些約定俗成的語言現(xiàn)象,均源于滿語的發(fā)音。這些學術成果,得益于瀛生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瀛生對滿族和滿語文化有難以割舍的情懷,作為滿語口語為數(shù)不多的傳人,他對搶救瀕危的滿語杞憂益殷,擔心滿語將步拉丁語后塵,被法、英、西等語言取代而歸于沉堙澌滅。1986年,瀛生被聘為北京市文史研究館館員,更加熱愛民族工作,熱心滿族事務。為推動國內(nèi)滿學研究,加強國際滿學交流。1987年,溥杰、胡絜青二先生倡議,由滿族女作家邢院生多方聯(lián)系,經(jīng)中國社會福利教科文中心批準,成立了中國第一家滿學研究會。溥、胡二老任名譽會長,瀛生任會長,邢院生任秘書長,策劃組織出版了一批“滿學研究叢書”。他發(fā)揮所長,除撰文著述滿學文章和滿語教材之外,還先后在北京東城政協(xié)滿文班、北京滿文書院、承德民族師專滿語班等處授課,傳薪播火,培養(yǎng)了滿語學生三百余人。還為美國哈佛大學滿語博士研究生輔導滿語學習。有清一代,留下了大量滿文書寫的檔案,多達兩百多萬件(冊),是研究清史、東北地方史、沙俄侵華史等絕好的資料,如用現(xiàn)有滿語專家翻譯,至少需要兩百年!滿語人才奇缺,可見一斑。有感于此,瀛生對培育滿語人才不遺余力,暮景已臻仍執(zhí)著于滿語口語后繼有人的精神令人贊嘆。他還參與滿族古籍整理和《北京滿族志》的撰寫工作,并對照滿、漢文對《八旗通志》進行校訂,其老而彌勤、老當益壯的工作態(tài)度值得稱揚。
瀛生對北京由衷熱愛,他的“老北京”情結可謂淪肌浹髓。每當提起北京文化,他都會論議風生,激情難抑。從歷史上看,京畿一帶自古是多民族交往活動的場所,年淹代遠。自周秦以還,中經(jīng)匈奴、東胡和后來的鮮卑、契丹,以至女真、蒙古,眾多民族雜居共處,習俗相融,形成了幽燕文化。滿族是歷史悠久的民族,其先世生息繁衍于我國東北的白山黑水一帶,歷史悠邈,這一地區(qū)主要是古肅慎之裔,即阿爾泰語系各民族之間活動而產(chǎn)生的文化,古稱東北方為艮,因此稱其為艮方文化。明清鼎革,江山易主,定都北京二百余年間,滿族把東北少數(shù)民族的艮文化帶到北京,與原有的幽燕文化相激相融,滿、漢民族長期錯居雜處,互通姻婭,生活與共,出現(xiàn)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的民族關系。直到道、咸以后,終于完整地形成了傳統(tǒng)的北京文化。正因為對北京文化愛之彌深,情真意切,瀛生因而以筆抒懷,追述舊聞,捃摭逸事,寫下了一篇篇京味十足的文章。瀛生與著名的“北京通”金受申有同門之雅,先后親承羅常培先生謦欬,又同是滿族。金受申擅寫北京民俗,堪稱獨步,結集成《老北京的生活》,還有《北京的傳說》、《北京話語匯》等書傳世。瀛生的京味文章包羅豐富,說飲食、談習俗、講方言、憶名人、記述京華掌故軼聞,涉筆不茍,娓娓而談,津津有味,勾勒出一幅幅栩栩傳神、繽紛萬象的老北京風情畫卷。他在論述北京話時提到,“怹”是對長輩的敬稱,至今流播人口。這種以復數(shù)第三人稱的“他們”拼合而成的“怹”是對單數(shù)第三人稱的敬稱,早年北京人的老北京話——旗人話,即以“怹”為他的敬稱。而人們常認為北京話中的“您”源于滿語實為誤解,其實是來自蒙古語。北京話里的滿語詞匯頗多,只不過人們習以為常,不察其源罷了。如滿語詞ten,是副詞“很”、“甚”、“極”、“非常”之義,《新華字典》中“挺”字也有個釋義為“很”。北京人說“很好”為“挺好”,“很高興”為“挺高興”,“挺”字仍作副詞用,與ten原在滿語中為副詞并無二致。關于北京話的兒化韻更是所在多是,縷舉難窮,以《紅樓夢》為例,人名中有平兒、金釧兒、鳳姐兒等,“兒”字都是單成音節(jié)的。書中有“前日”、“昨日”、“今日”,也有“昨兒”、“今兒”的提法,是把“日”呼為“兒”,然后再兒化的。還有許多歇后語反映出濃郁的北京世俗風情,如“兔兒爺打架——散攤子”,說的是舊時農(nóng)歷八月中秋節(jié)前,京城大街小巷擺出“兔兒爺攤子”,供人選購,是燕都歲時的一景。數(shù)量眾多的泥兔兒爺們聚在一起,如果打起架來,豈不一哄而散,最后只有拆散攤子?!巴脙籂敶蚣堋?,隱含了下文的“散攤子”。北京話所說的“散攤子”用處頗廣,如許多人合辦一事,眾論紛紛,無法合攏,結果事辦不成,哄然散伙,就說散攤子。集合辦事或集體出發(fā),因意見不合而解散,也說散攤子,常以“兔兒爺打架——散攤子”喻之。
老北京婚喪嫁娶的習俗豐富多彩,也是滿、漢兩個民族習俗相互融合而形成的,同時仍各自保持本民族特色。有關老北京習俗的著述傳世頗多,紅、白二事均是重頭戲,為讀者喜聞樂見。連域外之人也技癢湊趣,如清末民初在燕京大學留學的日本人武田昌雄撰有《滿漢禮俗》,對京中人士通慶吊的習俗加以記載。由于僅是旁觀者而非親歷,少有民族自豪感和認同,寫來終覺隔了一層。瀛生以官宦大戶的親身經(jīng)歷,加以細心觀察,考以文獻,撰寫的老北京婚喪中滿、漢禮俗的文章生動翔實。以婚禮的轎子為例,北京漢族人娶親用三頂轎,一頂是新娘乘用的花轎,緞制轎圍子繡大朵牡丹花和彩鳳;另外兩頂,一綠一紅,是娶親太太和送親太太乘坐的。而北京滿族人結婚只用一頂轎,轎圍子是一色大紅喀喇呢的,稱為“官轎”。娶親太太和送親太太不乘轎而是坐騾拉的轎車(不用馬拉)。有此顯著特征,老北京人一眼就知道辦喜事的人家是漢人還是旗人。endprint
瀛生對老北京的衣食住行尤為了然,以飲食而言,各色美味、家廚奇珍無不熟稔,下筆琳瑯,如數(shù)家珍。說起滿族的食品炒肝兒、灌腸、薩琪瑪、水烏他,有的傳承至今,有的已淡出人們的視野。串胡同叫賣的吃食,熏魚兒、甑兒糕、燙面餃兒、杏仁兒茶、半空兒、糖葫蘆……悅耳悠揚的吆喝聲令人美味記憶猶新,絕跡于市廛的美味吃食叫人懷想不已,勾引起老北京的集體記憶。老北京的滿族風味菜館砂鍋居享有盛名,其燒燎白煮烹制的菜肴源于祭供胙肉。后在白煮豬肉的基礎上經(jīng)過長期衍變,創(chuàng)制出百余種風格獨特的菜品。有關砂鍋居的創(chuàng)辦和發(fā)展興旺過程說法不一。一種說法是,北京西四牌樓缸瓦市街一帶有禮王府、定王府和滿漢官僚府第,其各種祭祀所用整豬、整羊作為“神余”賞給該地界看街人。最初看街人以砂鍋煮熟分給窮人享用,后開辦了砂鍋居,做起生意。道、咸年間,砂鍋居與劉姓“和順居”白肉館合并,聘用廚師吳某,制作出二十四碟燒燎白煮,生意日益興隆。瀛生所記的砂鍋居說法有異:同治年間,西城漢族人劉某與禮王府管事人松七有舊,王府朝夕祭祀等祭典頻頻舉行,祭肉不許出門,松七將余肉及下水、豬血等廉價賣給劉某,劉某遂在缸瓦市搭了一間棚,煮肉出售,僅賣上午半天,下午關門,時人稱之為“下水棚子”。他后于光緒年間請旗人柏松年題寫了“砂鍋居”匾額,才有正式字號。后延清禮親王府祭肉廚師恩禧把祭肉肴饌的烹調(diào)法,即滿族傳統(tǒng)煮肉法——燒燎白煮傳授給店內(nèi)年輕伙計方順子,恩禧又在下水棚子炸下水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改進,創(chuàng)制出燒碟,成為砂鍋居獨特的風味菜。其中炸鹿尾和炸卷肝是兩味名肴,十分叫座。這個創(chuàng)制新菜品的過程,頗有遍嘗王侯膳膾,方可自創(chuàng)家肴的遺意。
瀛生一生換世閱變,風濤飽歷。早年父喪異邦,返國后求學多處。后入北京大學農(nóng)學院畜牧獸醫(yī)學專業(yè)學習,在校期間,師從留美博士、我國近代生物學主要奠基人秉志(滿族),現(xiàn)代畜牧學家、畜牧獸醫(yī)史學家張仲葛,留英博士、著名動物遺傳學家吳仲賢等名師學習,并從現(xiàn)代家畜內(nèi)科和診斷學奠基人崔步瀛問難請益。1945年畢業(yè)后,曾一度任教高等學府,還做過編輯、翻譯等工作謀生,其間飽受失業(yè)之苦。中年罹“文革”之禍,愛妻葉玉嘉出身滿族世家,為金石學家容庚入室弟子,不堪迫害而仰藥自盡,留下乏嗣承歡膝下的瀛生孑然一身,晚景凄涼。1978年平反以后,重獲新生,他悉心畢力,筆耕舌薅,先后在商務印書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任編輯,參與修訂鄭易里編著的《英華大辭典》,參與編輯《中國大百科全書·生物學卷》,參與編譯《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由于對百科全書事業(yè)做出貢獻,受到國家新聞出版總署表彰,還撰成近四十部各類著述。直至壽登大耄,滿語研究的夙愿仍不或忘,未敢稍懈。他曾寫詩抒情,見賢思齊,以趙明誠、李清照傾心竭力校訂《金石錄》的故事自勵,剖明心跡:“云煙過目亦前緣,為追遺烈愛殘篇。求跡遍踏隆福巷,訪錄奔回桂肆間。得失苦患爭先后,幾度嗟惜幾度歡。莫嘆今朝空如是,且序金石效易安?!卞簧笃诶诼?,虛懷澄明,忘懷榮辱,參透生死。生前立有遺愿,為了能對生命科學有綿薄貢獻,他瀝情陳懇,與母校北京大學達成捐獻遺體的協(xié)議,大德曰生的博大情懷令人感佩。玉潤含貞德,松堅有本心。先生的道德文章,至今讓人追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