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昌旭
青果每天都要在這條鐵道線上走著,因為習慣了。過去他當護路民兵,在這兒巡線,也是走這條鐵道線,他對這條鐵道線太熟了。這是一條通往南部的雙干線,由于人群居住的覆蓋面大,加之人煙不密集,車站與車站之間距離很遠。青果知道自己還得走半個多小時,方能趕到前面的免渡河車站,那樣他可以搭上回家的火車。
這時候,黃昏已近,天邊的斜陽開始發(fā)出散淡的光環(huán),光環(huán)成了一大把玫瑰色。青果腳下的路基石砟就變成暗紅色了。
青果接到母親病重的電話時,慌了手腳,他馬上找工長請了假。收拾一下趕緊上路了。
他的父親去世早。父親是鐵路工人,在工作時間去世的,所以他被照顧才從護路民兵到鐵路上班。上班后,他本想當警察,因為他在鐵路護路隊當民兵時,就與鐵路警察一塊兒巡線,鐵路治安的事兒也懂點。誰知道鐵路公安根本就進不去。他父親原來是電務段的,他應該進電務段,但電務段是技術活兒,他沒學歷,又沒技術,就把他分到工務段了。然后就來到北頭河工區(qū)當養(yǎng)路工。這一干八年過去了,工長換了五任,他還在這兒當養(yǎng)路工。母親和妻子在大站區(qū)住。只有他有時通勤,有時住在工區(qū)里,因為通勤車不方便,他每個禮拜回家一次。
青果又走了十幾分鐘,黃昏的余光還沒有褪去,九月的荒山野嶺太寂寞太空曠了,連一聲鳥鳴都沒有。
青果突然聽到后面有人喊聲,他回頭一看,路基下面有個人。他站住了,仔細一看是一個女人,穿著花上衣,藍色牛仔褲,身上背著一個兜子,正在往路基上爬。他先是一愣神,這兒怎么會有人呢?還是一個女人。
“兄弟,拉我一把?!迸碎L著小眼睛,長方臉,臉上有幾道劃痕,是鉆樹林子被樹枝刮的。
他走過去,因為這兒的路基高,有兩米五左右,又陡峭,往上爬很難,加上腳踩不住石砟往下滑,他往下走兩步,拽住女人的手,女人的手有點涼,但很柔軟,有點像她妻子的手。他用力一拽,女人上來了。其實是拖上來的,女人的身子倒下了,就是跟頭再把式上來的。在路基上剛站穩(wěn),一列火車飛馳而過,女人也許害怕緊緊地抱住他,怕被火車帶走。
火車駛過后,女人松開他的手,臉有點紅,笑了笑說:“大兄弟謝謝你了,你看……”女人低下頭沿著路基向前走。
“大姐,你去哪兒呀?”青果問。
女人看了她好一會兒,緊緊捂住她胸前的包,想了一會兒說:“大兄弟,你去那兒?”
青果說:“我去免渡河站坐火車回家?!?/p>
女人笑了笑:“大兄弟,我也是,咱們是一路,你在哪兒上班?”
“我在北頭河工區(qū)上班?!鼻喙钢F道線那邊模模糊糊的房子說。
女人也回頭看了一會兒,在山林里有幾棟房子,但她還是有點不相信,她是怕這個人對她有非分之想,或者搶劫她的包,因為包里有剛從農(nóng)場打工掙的三千塊錢。本來還不到開支時間,因為丈夫住院急用錢,她只好與農(nóng)場主好說歹說才提前支給她三千塊錢。拿上錢,她就從農(nóng)場急匆匆出來,跑向鐵道線,順著鐵道線到免渡河站乘火車送到醫(yī)院。丈夫住院給她來電話了,住院的錢不夠了,藥停了。女人總是偷偷地用眼睛窺視著青果,有時還從上身看到下身,有時還看他的臉,本來走人的道就窄,可是女人總是往前擠。
“對不起,踩你鞋了?!迸饲敢獾匦α诵?。
“沒事兒?!鼻喙拖骂^提鞋。
女人看著他的臉,好像要記住他的摸樣似的。
青果直起腰說:“大姐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省著你害怕?!?/p>
“咱倆肩并肩走,這樣好?!迸苏f。
“這……”青果只好依了她。
女人瞅他一眼,心想;你要干什么都行,就是別搶我的錢,這是救命的錢。你要是搶了我的錢,我也記住你的摸樣了。
青果突然看見女人手里拿著一把紅纓槍的鐵槍頭。他心里一顫,女人什么時候手里拿著這玩意,他還真沒有注意。她拿這個干什么呢?是打劫用的?他冷冷一笑,看看你那身板和體格。防身用的吧?也許是。還是注意點好,再說了,我一個大老爺們怕她什么呀。
路太窄了,一個人走還行。兩個人走顯然有點擁擠,有時互相踩腳,火車來了馬上得往后退。青果還得拽著女人,別看她手里拿著家什,火車呼嘯駛過,她也有點害怕,因為她總緊緊攥住青果的手。
女人想你別動手,也是老江湖了。從這條鐵道線也走了六七年了,走到免車站坐火車回家,那是有急事或者天氣好兩三個人搭伴她才走鐵道線,所以她拿了一個防身的家什,沒設事兒上公路攔大客車回家。
前面看見了房子,女人松了一口氣。但她手里的家什還是緊緊攥著,小包在她胸前來回晃著。紅色的包還有幾個裝飾品,顯得不太精致。青果猜想在市場上這樣的包也就60-70塊錢,不超過100塊錢。
“謝謝你,陪我一路了?!迸俗呦侣坊蜍囌菊厩暗囊粋€商店走去?!拔颐看味及阉拇嬖谶@里,要不上火車不讓帶?!迸伺e起來讓青果看。
青果覺得這個女人很有意思,想笑又笑不出來,他心里有一種東西隱隱約約地往上涌,是同情,還是憐憫,是對她……
“客氣啥?我去候車室了?!鼻喙f。
“拜拜?!迸讼蛩麚]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