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迎春
1
記得上中學時,母親常對我說:你爸爸戀家呀,看不到家里的炊煙就想哭。母親的話沒有什么哲理可言,但話中卻蘊含著一種貼心的溫暖。那陣,早已有了思想的我,自然知道母親話中的意思,那就是身在外地工作的父親,心自始至終地與故鄉(xiāng)的那縷炊煙在一起糾纏。炊煙是能拴住父親心的那條長線。如今的我,也正如當年的父親一樣,在外地工作時總是仰望著故鄉(xiāng)的炊煙,想念著自己的老家。故鄉(xiāng)與老家雖貧瘠粗陋,但炊煙是溫暖的炊煙,帶著溫暖的親情,刀刻斧鑿般地侵蝕在父親與我靈魂里,時時激發(fā)我兩代人內(nèi)心對家深沉的愛,這愛不棄不離,只是向著故鄉(xiāng)的土地奔涌而去。
2
世事真的難以預料,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離故鄉(xiāng)近萬里的地方工作和生活,而且一呆就是幾十年的時間。故鄉(xiāng)是湖南,工作生活在新疆,中間相隔的可謂是萬水千山,八千里路云和月了。記得我大學畢業(yè)離開家門遠赴新疆時,慈祥的母親滿臉淚痕,而我那時是一番雄心壯志、急著要去干大事業(yè)的心情,對母親的憂郁和擔心還來不及細細地品味。及至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車,才到達目的地——吐魯番,當我用公用電話有氣無力地向母親報平安時,母親在電話那頭早已無聲地抽泣起來了,我也忍不住淚流滿面,母親最后在那頭說:兒呀,你去的地方要坐了這么久的車,是不是到了天邊邊上了?“天邊邊”,是我們故鄉(xiāng)農(nóng)村形容最遠最遠的地方。我告訴母親,這地方是很遠,但還不是“天邊邊”,待以后安定后,一定要讓母親過來看看她心中的“天邊邊”。
3
到外地出差,或在外散步,從家(工作生活的家)到目的地的距離,我總喜歡用故鄉(xiāng)熟悉的某一段路程作衡量,如在外地,想想離家有多遠,就會以故鄉(xiāng)老家為中心,到達某一地點的距離為參照,走一段就會在心里說該到達故鄉(xiāng)的那里那里了,就會在腦海里出現(xiàn)一些故鄉(xiāng)熟悉的人和事,寂寞無聊的旅程會變得溫馨起來。
4
每當夜幕降臨,面對靜謐在天空,我常常陷入深思:距離產(chǎn)生美,當然也會產(chǎn)生思念,產(chǎn)生對故鄉(xiāng)的情感,哪個人沒有自己的故鄉(xiāng)呢?沒有自己生命的搖籃呢?距離越遠,故鄉(xiāng)就越美,我是深信這一點的,在我的心目中,故鄉(xiāng)就像天上的瓊樓玉宇,美得令人暈眩。
5
離故鄉(xiāng)這樣遠,所以回去的次數(shù)也比較少,爭取一年回一次,有時好幾年才回一次。在我的心里,故鄉(xiāng)的山,故鄉(xiāng)的水,故鄉(xiāng)的土地,遠比都市的大街、公園、高樓大廈有魅力,比它們看著更親切,更使我動情。我心靈的天平不是傾向繁華的都市,而是傾向樸實無華的故鄉(xiāng)。
6
年邁的母親終于看到了她的“天邊邊”,那是她懷著對兒子無盡的思念和牽掛,不顧年老體弱,不顧車旅勞頓,也是連續(xù)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來到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夢中的兒子的面前。母親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這地方真遠,真的是天邊邊。但有兒子在這里就不是天邊邊了,跟老家差不多。是的,有母親和兒子的地方,哪里都是可親可愛的家。
寓居西北城市多年,很難看到青草漫布的田間小路了。在一次難得回故鄉(xiāng)學習培訓的機會,我踏上了歸鄉(xiāng)的旅程。
我臨時的住所屬于城郊,一片剛開發(fā)不久的樓盤,樓外即是大片大片的菜地,每天都有當?shù)氐木用裨诖诵燎诘貏谧?,精心呵護著那些生機勃勃的小精靈。
一天清晨,睡意朦朧間,我被一陣小鳥的啁啾聲、人們的勞作聲吵醒了,難得的都市田園時光!在無比的愜意中,伸個懶腰,打個哈欠,趿著拖鞋走到陽臺,向外望去,呵呵,眼前的菜園一片忙碌,人們早已忙開了,有的挑水,有的施肥,有的鋤草……一位在辣椒地旁勞作的老人,將鋤下來的雜草收攏在一起,將其點燃了,頓時,空中升起了一股裊裊的青煙,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青草炊煙的清香,令人不禁想起那久遠的童年相似的場景來了。
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之際,正是全國剛剛改革開放、農(nóng)村剛剛開始分田到戶的時候,農(nóng)民的生產(chǎn)積極性得到了空前的提高。那時我七、八歲,還小,不知道國家大事,只記得父親在分到田地后,高興地帶著我到每一塊田間地頭看了一遍,興奮地不停地重復地說要種植這樣或那樣的作物,給我描繪他的美好未來。我似懂非懂,見父親高興,我也就在田間地頭瘋跑了一場,大聲叫喊:“我們有田了,我們有地了!”
那時種植莊稼是不用化肥的(其實就沒有賣的),純粹的農(nóng)家肥。那時我家只養(yǎng)了兩頭豬,一年到頭也積不了多少肥料,田地比較貧瘠。那時的人們想了很多辦法積肥,如建肥池漚青草、到城市里挑大糞等,那些都是大力氣活,我一個小孩家是干不了的,但我也力所能及地參與了其中一項,那就是削地皮。
秋末,小草枯黃的時候,是削地皮最好的時節(jié)。帶上一把鋤頭,找一條小草長得比較多的小路,就可以開工了。站在小路的中間,用鋤頭將路兩邊的小草輕輕地鋤起,泥土不能帶得太多,也不能太少,這也是一門技術(shù)吧,我在父親不停地教導下和自己不懈地努力實踐下,在手掌不斷磨起血泡后才得以掌握好的。將小草鋤起之后,就要將其收攏在一起,堆積成小丘,然后生火將其點燃,慢慢焚燒。一般一堆草皮需要五、六天才能燃完,再過兩、三天才能冷卻,之后,就可以當草木灰加以施用了。這種草皮肥料,適合施用在旱地里,也就是說種果菜或一些甘薯之類。父親那年表揚我說,用我鋤的草皮肥料種的紅薯個最大,味最甜。不知他說的是否是真的,但我是確信了的,特別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