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
子靜在這條街上開了一家書店,這一帶人口密集,人流量極大,還有一所學校,許多學生在子靜的店里買書。
子靜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開始注意一個女子。每天下午四點鐘左右,街對面會走出來一個艱澀的女人,身體瘦長,頭發(fā)披散,神情寂寥,身穿著上世紀八十年代時興過的衣服,大多是長到腳踝的布花裙,那些細碎的花朵猙獰殘酷地散發(fā)一種聲音,一種呼喊曾經(jīng)的榮耀和美麗的聲音,讓人一眼望過去就能明白,這個女人有過綻放的時刻,還,引領過風騷。
女人目光無聚焦,腳步平和,表情無喜無悲,懷里抱著一只小京巴狗。大多數(shù)時刻,小狗前爪抓著女人的肩,張大嘴巴呼呼喘氣,眼睛轉來轉去注視著路人,仿佛它在代替女主人觀察著這個世界。
女子慢慢走過,消失在轉角。半個小時后,就會看到她提著食材緩緩往回走。天天如此,不管陰晴冷暖。女子從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像一具木乃伊,干澀、冷硬、無知無覺。
不知為何,子靜對這個女人充滿好奇。她總想能跟這個女子有所聯(lián)結。仿佛這個女子身上有某種美好在召喚著她。
子靜向鄰居打聽女子的故事,卻無人知曉女子的過去。
子靜向朋友說起這個女子。子靜說,這個女子是一種象征,象征某種往后退的力量,這種力量讓我感覺安全。朋友說,子靜,你想效仿她嗎,我們看你不是這塊料。
子靜笑笑,你們未必了解我,連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子靜是不了解自己的,明明很喜歡一個人呆著,靜默地感覺時間從自己的呼吸間消失,卻天天呼朋喚友茶酒宴席,歌飛笑語,然后在午夜流連街頭,醉不自持。
也可以倒頭大睡昏天黑地48個小時,仿佛要把這個世界都縮小在她的睡夢里。
更可以身無分文而在臉上抹上昂貴的化妝品。
動蕩。子靜明白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
這種動蕩是為了消解內心的孤獨。
有沒有那一天,心中的孤獨會消失掉?
子靜要結婚了,新郎是個知名成功人士,穩(wěn)重、大器,對子靜疼愛有加。
子靜安安靜靜地酬備婚禮,拍婚紗照,挑選家具,
有空的時候,還會想起去觀察那個女子。她對她的感覺越來越親切,就算她從來不曾去打擾她的世界。
婚禮明天就要舉行了,子靜要提前回書店整理一下,因為書店要關門幾天。
書店對面巷子里有異樣的騷動,有救護車來。后來子靜發(fā)現(xiàn)醫(yī)護人員抬進車里的是那女子。她怎么了?
她的謎底在那一刻揭開了。女子嫁人不淑,離婚后,靠一筆小小的賠償款孤獨度日,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拒絕交際和再婚。現(xiàn)在是因心臟病過世,死時無人在身旁。房東進她房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家徒四壁,無一現(xiàn)代家具。
子靜沒有意外,有一些釋然的感覺從心頭流過。
子靜去領養(yǎng)了那只小狗,那只小狗對子靜并不認生,一抱上懷就伸出舌頭舔子靜的手,哼哼叫。邀寵似的。
子靜把臉貼上小狗的臉,說:從此以后,我就是她了。
子靜第二天沒有出現(xiàn)在婚禮上。一個月后那家書店換了主人。
子靜踏上了去往貧困山區(qū)學校的火車。
殊途同歸。
子靜覺得她跟那個女子之間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