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偉
解 構 的 張 力
——論托尼·本尼特的反本質(zhì)主義文學觀
王 偉
審美本質(zhì)迄今仍是不少學者抵御反本質(zhì)主義思潮的最后堡壘,而本尼特“沒有審美的文學”有利于突破這道防線。但本尼特對文學性的解構存在為人忽視的內(nèi)部張力:他一方面從理論上批評西方馬克思主義文論依賴一系列否定的限定關系來界定文學,另一方面又主張應在關系語境中研究文學,兩者在方法論上其實并無大異。針對詮釋過程中文本的形而上學迷思,他提出了閱讀型構策略。這種運用式的文學觀固然極大地張揚了讀者的能動性,卻也留下了過度闡釋的隱憂,且與其關系語境論殊難相容。
文學性;本尼特;反本質(zhì)主義;張力
作為一種思維范式,本質(zhì)主義易于引發(fā)形形色色的大災小難,這已為人類的歷史屢屢證明。有意思卻也讓人可怖的是,本質(zhì)主義者絕大多數(shù)時候不僅并不認為自己的方式有何問題,而且將由此視域下得出的結論尊奉為神圣不可侵犯的真理。本質(zhì)主義的危害恰恰正在這里,因為它封閉了“思無疆”的諸多向度或可能性。值得提及的一個例子是,17世紀四五十年代,英國的“?;逝伞迸c“議會派”之間發(fā)生了持續(xù)而激烈的斗爭。在達伯霍瓦拉看來,它可謂一場地地道道的宗教戰(zhàn)爭?!八员l(fā),乃因為雙方對于‘上帝在地上的旨意’都狂熱地懷有某種特殊的看法,并相信對方都在毀滅這一旨意”。[1]于是,矛盾在相互恐懼、相互誤認中蓄積爆發(fā)的能量,沖突不可避免。結果是兩敗俱傷:一批新教徒慘遭屠殺,而國王查理一世則背負“暴君”“叛國賊”“殺人犯”與“英國人民公敵”等罪名魂散斷頭臺。讓人錯愕不已的是,血的爭斗竟然導源于那光芒四射的上帝,導源于各自心中對其人間旨意的不同理解。如若上帝有靈的話,恐怕也始料未及。
盡管世易時移,本質(zhì)主義在思想場域中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覷。它亦并非一無是處,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它表征了男男女女對事物確定性及根本性質(zhì)的強烈渴望與不懈追求。而只有當它成為一個封閉的體系時,才會帶來這樣那樣的問題,才會招致針鋒相對的往復論爭。隨著后現(xiàn)代反本質(zhì)主義思潮的洶涌來襲,本質(zhì)主義在人文社會科學各領域不啻過街老鼠,文藝理論界自不例外。耐人尋味同時也頗具反諷意味的是,很多學者既認為文藝理論的確應該反對本質(zhì)主義,又堅信無論如何審美本質(zhì)不應被解構。換言之,審美是反本質(zhì)主義運動中的重點保護對象或“自留地”,是解構不該觸碰的底線。不難看出,這其實是一種不徹底的反本質(zhì)主義。誠如朗西埃所言,“一切旨在為文學賦予一致性的事業(yè),或明或暗,都依賴于一種單一的形而上學”。[2]在如何理論式描述文學的問題上,審美形而上學盛行于當前的中國文藝理論界,那些對此提出異議的學者往往動輒得咎,被指責為陷入了極端化的陷阱。不妨說,審美本質(zhì)迄今仍是捍衛(wèi)者抵御反本質(zhì)主義思潮的最后堡壘,而本尼特“沒有審美的文學”有利于突破這道防線。
具體而言,本尼特批評盧卡奇、馬爾庫塞、阿爾都塞等人“把審美當作一種精神與現(xiàn)實之間關系的不變模式來建構,這很難與作為一種旨在對所有的社會和文化現(xiàn)象進行徹底的‘歷史化’的歷史科學的馬克思主義概念相協(xié)調(diào)”。[3]“緒論”14即是說,審美形而上學因為割棄了歷史與社會語境,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致命缺陷。本尼特指出,從學術背景方面看,由于歐陸的馬克思主義受康德的美學影響較深,審美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客觀上需要一以貫之的獨特性。不言而喻的是,這種審美有著明顯的哲學化乃至形而上學傾向。正因如此,在本尼特眼里,阿爾都塞與盧卡奇“之間爭論的唯一實質(zhì)問題是涉及馬克思主義之前的哪一個認識論和美學(康德式、黑格爾式、斯賓諾莎式的等等)”應該占據(jù)支配地位。[3]35從學術理路上而言,游離歷史與社會的缺點與其對美學理論完善化的向往也密不可分。文藝理論史顯示,在審美形而上學的營造過程中,形式——特別是語言——倍受青睞。譬如,“為藝術而藝術”、貝爾與弗萊“有意味的形式”、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結構主義等均是如此。這種企圖憑借語言來構筑文藝特殊性的意愿跟“藝術的現(xiàn)代主義范式的各種簡化方式相關聯(lián)”,它“試圖在藝術的固有物質(zhì)性上建立藝術的自主性。因此它迫使人們要求一種文學語言的物質(zhì)特殊性。然而這種特殊性似乎很難找到。語言的交際功能和詩學功能事實上在不停地相互交織”。[4]換言之,語言的多種功能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想從語言中辟出一塊專屬于文學功用的做法,注定是空夢一場。這也啟示人們:純潔的審美,純潔的文學性或文學本體不單并不存在,其本身反倒與政治藕斷絲連。需要注意的是,形式主義雖然最終墜入了本質(zhì)主義的泥沼,但它也參與了文藝界的反本質(zhì)主義活動,為清除曾經(jīng)流行的本質(zhì)主義文學觀做出了貢獻。本尼特認為,形式主義是一種科學美學,它既反對之前依據(jù)天才來詮釋文學特征的觀念,又有力質(zhì)疑了一度稱雄文壇的文學反映論。令人遺憾的是,形式主義并非對于歷史懵懵懂懂,而是在理論上認識到了歷史的重要性,卻因囿于索緒爾的理論傳統(tǒng)而未能貫徹到實踐中去,這一問題要等到巴赫金的歷史詩學才能真正解決。
一旦回到生生不息的歷史,審美形而上學的迷思就會不攻自破。以馬爾庫塞為例,為了論證“真正的”與“偉大的”作品具有“真正的”和“偉大的”藝術要素,他信誓旦旦地宣稱:“在漫長的藝術史中,撇開那些審美趣味上的變化不論,總存在著一個恒常不變的標準”。[5]問題在于,既然審美趣味會發(fā)生變化,又怎能存而不論,這種變化又怎會不連帶影響到所謂的不變標準。20世紀以來,不同的藝術社會學流派合力挑戰(zhàn)了形而上的藝術概念。譬如,人文主義藝術史,馬克思主義藝術社會史,文化研究、文化唯物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分析哲學中的藝術體制理論,土著社會的藝術人類學研究,當代藝術體制的經(jīng)驗研究,等等。通過梳理這些方法,哈靈頓強調(diào):形而上的藝術觀“試圖根據(jù)固定的一套標準來界定藝術,而這套標準在社會歷史現(xiàn)實中不可能絲毫不差、毫無例外的實現(xiàn)”。[6]從社會學的脈絡來檢視審美,有學者甚至提出更為激進的觀點:“‘審美對象’不是某種永恒不變的柏拉圖式的實體,不是某種超時空、超歷史的愉悅,永遠存在在那里,專等著鑒賞家全神貫注地去欣賞”,“世上本沒有藝術品,除非有一種解釋將某個東西建構為藝術品”。[7]照此說來,所謂的審美本質(zhì)當然也是某個解釋的建構物,不可能擁有穿越歷史的不變本體。在放棄宏大敘事的前提下,我們應當肯定形而上學式概念在探索藝術特征方面所做出的努力與出示的真知灼見。而且,我們還應該意識到,“在關于藝術及其批評的概括中,不管我們?nèi)绾畏裾J真正的本質(zhì),一定存在某種要義和有效性,即使這些概括不是關于藝術總體的而是關于特定藝術形式或類型的最好概括”。[8]
在《形式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一著中,本尼特批評阿爾都塞“真正”的藝術——它不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而是使男男女女察覺到隱藏著的意識形態(tài)——未能與資產(chǎn)階級人道主義意識形態(tài)劃清界限?!皩嶋H上阿爾都塞看重的是,在那些根據(jù)文化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的意識形態(tài)符碼解讀藝術的人身上產(chǎn)生間離效果的作品”,因為“我們借以理解世界的意識形態(tài)構成了對于那個世界的誤認,拒斥這種誤認乃是理解并變革這個世界的前提條件”。[9]對本尼特而言,阿爾都塞與馬歇雷、巴赫金、伊格爾頓一樣,有著更為嚴重的方法論問題。當他們把文學看成與意識形態(tài)相對的意義系統(tǒng)時,存在著一些不可回避的困難。其一,“只有認定文學具有一種恒定的功能和作用,才能獲得文學的相對自律性和由此而來的決定自身的能力”。[3]32顯而易見,這必將導致阿爾都塞等人所極力反對的非歷史化。我們知道,跟那些執(zhí)著于探究文學的內(nèi)部本質(zhì)的學派不同,阿爾都塞側(cè)重于文學的外部研究,但又絕非庸俗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研究路徑??磥?,需要拷問本尼特提出的質(zhì)疑能否成立。他從阿爾都塞等人的方法中推論,文學與意識形態(tài)是迥然有別的固定本體。問題在于,文學與意識形態(tài)之間并非井水不犯河水,互相聯(lián)系的事物——譬如,它們具有家族相似特征——難道就沒辦法成功區(qū)別開來嗎?關鍵在于,任何區(qū)別都離不開特定的時空,不一定非要它們恒定不變才行。否則,不斷變化的事物就無以相別。綜上可知,本尼特指出的這個困難可謂一個本質(zhì)主義的“稻草人”。
其二,文學以自己的方式折射意識形態(tài),“在意識形態(tài)與文學之間的似乎不可逆轉(zhuǎn)的關系之中,意識形態(tài)被視為第一層次的符號化體系,而文學作為第二層次的符號化系統(tǒng)在它之上運轉(zhuǎn)”,然而,“一考慮到相互符號化的復雜網(wǎng)狀語境,它是不同符號系統(tǒng)之間關系的典型特征,第一層次和第二層次符號化系統(tǒng)之間的區(qū)分就崩潰了”。[3]33-34即是說,相異的符號系統(tǒng)之間有著錯綜復雜的聯(lián)系,而且,它們與歷史有著同樣的距離。所以,文學與意識形態(tài)兩個符號系統(tǒng)的區(qū)分就自然坍塌。問題是,本尼特自己也在談論“不同符號系統(tǒng)”,文學與意識形態(tài)的區(qū)分在邏輯上自然是可行的,至于他是否同意兩者之間的關系則是另一回事。
其三,本尼特強調(diào),根據(jù)與意識形態(tài)的不同來描述文學性還只是故事的一半。更深層的困難是,它還必須根據(jù)科學與意識形態(tài)在上層建筑中的位置來書寫。如此一來,就出現(xiàn)了文學與科學、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雙重區(qū)分。這種文學自律論“典型地導致了另一種無立場(not-statements)的擴散”,或者說,“互生關系的整個基礎太滑動、太流動和太移動”,“某種程度上,馬克思主義者所賦予文學的明確特征依賴于那些支配著文學定義方法(文學不是科學,也不是意識形態(tài))的無立場,那么相類似的,明確特征最終也是由一系列否定的限定關系品性所構成的,這些品性被錯誤地本體化了”。[3]34-36對本尼特來說,根據(jù)意識形態(tài)來定義文學就必須把意識形態(tài)視為一種既定狀態(tài)。否則,文學就不能獲得一種明確的參照物,就會陷入沒有立足點的尷尬境地。問題在于,即便是既定,也只會是暫定而非永定或本體化。本尼特的指責是在把對方漫畫化的基礎上施行的,顯得無的放矢。重復地說,不同事物之間相互區(qū)分不需要把它們都本體化。正因?qū)Υ舜嬖谡`判,本尼特才會批評互生關系的基礎不夠牢靠。有意思的是,本尼特又在他處推崇這種被他批判的研究途徑:“歷史地研究文學的形式和功能等于在文學與其他同時并存的社會實踐之間易變的關系的語境中研究文學自身的特殊性、連續(xù)性和可變性,既不多也不少”。[3]124可以推測,本尼特所言的“其他同時并存的社會實踐”,應當包含科學與意識形態(tài)在內(nèi)。兩相對照,對他者的批判與自我的言說如出一轍。在談論文本閱讀時,本尼特同樣強調(diào),無論是文本還是讀者都不可逃脫地處于“物質(zhì)的、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的、制度的聯(lián)系”中。[3]79
其四,上述“無立場”的系統(tǒng)導出了文學不是通俗小說或大眾小說的結論,這種定義文學的方式使得馬克思主義者一直限于將通俗小說僅作為主導意識形態(tài)再生產(chǎn)的境地。本尼特由此斷言,“馬克思主義批評內(nèi)部(或它在處理這個范疇時所用的語言)對通俗文學的忽視不光是馬克思主義批評本身的遺憾,也不光是政治的遺憾,而且表明對馬克思主義的批判工程的錯誤理解,結果是損害了構想和進行經(jīng)典化文本(這種文本一直是馬克思主義批評家縱橫馳騁的領地)研究的方式”。[10]204問題在于,雖然臧否有別,但無論是法蘭克福學派還是葛蘭西與雷蒙·威廉斯等,都對通俗文藝開展了認真的研究。到了伯明翰學派那里,在價值取向上反而是褒揚通俗文學與文化潛在的反叛力。考慮到西方馬克思主義批評后來的發(fā)展狀況,本尼特的總體判斷并不十分恰切。另外,對通俗文學的貶低并不起于西方馬克思主義批評,本尼特自己也說他們照搬了資產(chǎn)階級批評的形式等級,是價值問題使得馬克思主義批評成為一種扭曲了的唯物主義?!按蟛糠謱懽餍问降姆穸ㄐ远x是根據(jù)它們與文學的諸多差異來界定的”,通俗文學“不是文學”,“實際上是一個殘存的概念,是對文學進行過描述和解釋之后的殘余之物。這個概念在大部分情況下似乎表示通俗文學的特定品質(zhì)是由一系列據(jù)說與已經(jīng)確立的文學特點相區(qū)別的屬性(如情節(jié)的標準化或缺乏性格)所組成的”。[10]203換句話說,不同的話語構成了一個話語光譜,它們在相互否定與相互聯(lián)系中定位自身。既然冠以文學之名,那么,在此光譜中,當與其他話語形式相比時,通俗文學就理應屬于文學話語?;氐轿膶W話語系統(tǒng)內(nèi)部,又按照慣習分為高低不同的等級。但這種等級不是一勞永逸的,而可能隨著歷史語境的變換而發(fā)生翻天覆地的劇變?;厥孜乃囀?,不論是近代以來,小說從“小道”一躍而為“文學之最上乘”,還是后現(xiàn)代思潮賦予通俗文學與經(jīng)典文學平起平坐的地位等事例,都生動地證明了這一點??傊?,本尼特所批評的貶抑通俗文學的現(xiàn)象已在其后不斷被修正。
本尼特否認文學是一種形式穩(wěn)固的實體,否認文學的獨特性在于一系列形式特性——所謂的“文學性”。相反,如果說文學真有什么獨特性的話,那么,這種獨特在于它是社會實踐之所,在于文學的使用。“這樣定義的文學,會被看作一系列社會現(xiàn)實和社會手段,在同一層面與其他社會實踐領域相互影響。這是要否定那些社會結構的深度模式,因為它們是依據(jù)文本表達的潛在現(xiàn)實來譯解文學文本的解釋工程的基礎。這種否定的理由是,所有社會實踐在其構成上都同時是制度的和話語的”。[3]44一俟從形而上學的城堡重回生龍活虎的社會實踐,文學話語就勢必與其他實踐形式——同時也是話語形式——產(chǎn)生互動,在與它們的關系網(wǎng)絡中確定自己的大致方位。本尼特還明確將此命名為“構成主義”觀點,并強調(diào)它雖然吸納了反本質(zhì)主義或反基礎主義視角,但有能力抵御習見的“相對主義”指控。[3]“緒論”22一個較為流行的誤解是,反本質(zhì)一定會走向怎么都行的相對主義。格里芬指出,它錯誤地假定“如果我們反對基礎主義,我們就不能贊成衡量思想的任何普遍標準”。[11]沒有了不變的本質(zhì),并非意味著從此不再會有任何公認的準則,所有事物都處于不可辨認狀態(tài)。其實,普遍的標準源于特定的歷史語境,源于本尼特所言的社會實踐,是關系網(wǎng)絡中諸多關系項之間相互磋商的結果。
一俟從形而上學的城堡重回生龍活虎的社會實踐,文學話語的闡釋勢必要打破形而上學的深度闡釋模式,這也與本尼特對文學性的解構邏輯一致。形而上的文本觀常把意義看作文本的私有財產(chǎn),它不因接受狀況的更改而增減;或者,它給予某種意義以特權而打壓另一些意義。以此為標靶,本尼特提出“意義是可及現(xiàn)象”,“是一種只有在閱讀型構之中(它調(diào)節(jié)文本與讀者之間的‘際遇’)才能產(chǎn)生的東西,不可能總是完全相同”。[3]74閱讀型構涉及文本與讀者的動態(tài)關系,正因如此,本尼特甚至不愿采納“解釋”這一術語,而傾向于用“生產(chǎn)性激活”取而代之。因為在允許可變性方面,前者的渠道充其量只是讀者個人,而后者則是文本、讀者與兩者之間的關系。盡管如此,與接受美學相比,它還是凸顯了讀者對閱讀過程的掌控作用,明顯增強了讀者的主動性。值得注意的是,在閱讀型構過程中,本尼特特別強調(diào)文本所處的物質(zhì)的、社會的、制度的、意識形態(tài)的語境所起的作用,這當然也是讀者置身的環(huán)境。也即是說,閱讀的歷史是多變的讀者與多變的文本相遇的歷史,所有的意義都來自這種可變的閱讀關系。
如果遵從本尼特所言的在關系語境中研究文學的話,那么,似乎沒有必要擔心閱讀型構中的可變性因素。因為不管如何變化,都發(fā)生在一定的歷史場域之中,歷史劃出了它們所能伸展的最大半徑。而且,任何文學闡釋畢竟都受制于相互交錯的關系網(wǎng)絡,某種闡釋如若太過出格就會被自動過濾或糾正。然而,如果遵從本尼特所說的文學的獨特在于其使用的話,那么,情況則大為不同。因為使用的目的五花八門,關鍵在于,它在突出閱讀主體的時候不一定與文本協(xié)調(diào)。在討論使用問題時,本尼特其實意在張揚文學的介入效果。因而,衡量某個詮釋是否有效的標準就不再是文學所處的關系網(wǎng)絡,而是是否有利于眼下政治斗爭的開展?!榜R克思主義批評的目的不是制造一個審美對象,不是揭示已經(jīng)先驗地構成的文學,而是介入閱讀和創(chuàng)作的全過程”,“必須開始從策略角度思考什么樣的批判實踐形式才能將閱讀過程政治化”。[10]222問題是,在使用過程中,若是完全舍棄文本本身的權威,舍棄文本本應具有的把關能力,那么,過度使用或過度闡釋的情形就在所難免。本尼特舉出了這個問題,還將其與“生產(chǎn)性激活”相并列,并無貶義。限于閱讀政治,本尼特對此并未表現(xiàn)出應有的擔心。若是用利科的話來說,閱讀的政治無疑是從文本詮釋學走向了行動詮釋學。然而,“閱讀,無論如何,都是把一種新話語與文本話語連貫在一起。話語與話語之間的這種連貫,在文本構建本身上,揭示了一種作為其開放特征的原始復述能力。詮釋就是這種連貫和復述的具體結果”。[12]比較起來,本尼特有些過于強調(diào)新話語,而貶低了連貫性的分量,忽視了新話語是在連貫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沒有了連貫性,新話語仍然是由文本衍生出的意義,但卻不是可為關系網(wǎng)絡所能接納的意義。為了實現(xiàn)閱讀的政治化,本尼特甚至不惜提議:不同的讀者群應有不同的創(chuàng)作形式與批評形式。問題在于,它們之間不可能相互封閉,各自為政。而且,文學史證明,無論是創(chuàng)作還是批評,都往往是由特定的階層來承擔,都連帶著相應的意識形態(tài)觀念?;蛘哒f,一些讀者群根本沒有能力進行創(chuàng)作,更毋庸說進行批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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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虞曉駿
On the Tension of Deconstruction——on Bennett's View of Anti-essentialism Literature
WANGWei
/FujianAcademyofSocialSciences
The aesthetic nature is still the last bastion of many scholars for resisting anti-essentialism, while Tony Bennett's "no literary aesthetic" helps to break through the defensive line. However, some tension is neglected in Bennett's deconstruction of the literary nature. On the one hand, he criticizes that the Western Marxist literary theory defines the literature according to a series of negative relations. On the other hand, he advocates that the literature should be studied in the context of the relationship. In fact, there is no big difference between them in methodology. According to the metaphysical myth of text in the process of interpretation, he proposes the strategy of reading-construction model. This literature view of application type greatly stimulates readers' initiative, but it also leaves worries of over interpretation and it is difficult to compatible with his theory of relationship context.
literary nature; Bennett; anti-essentialism; tension
I01
A
2095-6576(2015)06-0083-05
2015-10-08
王偉,福建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文學博士,主要從事文藝理論與批評研究(fjsdwangwei@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