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良
害人的疲倦
朱國良
著名作家畢淑敏在寫到疲倦是現(xiàn)代人越來越常見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時,舉了她自身經(jīng)歷的兩件事,讀來甚有意味:
有一次,我把一條舊呢褲送到街上的洗染店。師傅看了以后說,我會盡力洗熨的。但是,你的褲子穿得太久了,恐怕膝蓋前面的鼓包是沒法熨平了。它疲倦了。褲子——它居然也會疲倦?
又一次,我在一家大廠,看到一種特別的合金,如同諂媚的叛臣,能折彎無數(shù)次,韌度不減。我說,這東西是天下無雙了??偣こ處煋u搖頭道,它有一個強大的對手。我好奇地問:誰?總工程師說,就是它自己的疲勞。這種內(nèi)傷,除了預防,無藥可醫(yī)。如果不在它的疲勞限度之前,讓它休息,那么,它會突然斷裂,引發(fā)災難。那一瞬,我知道了疲倦的厲害。鋼打鐵鑄的金屬尚且如此,遑論肉胎凡身!
物質(zhì)有疲乏之時,人更有疲倦之態(tài)了。真正的累,該是心靈之累。此種疲倦,是指人們?yōu)榉仙鐣夏承┦浪椎囊?guī)則,而違背自己的本愿,壓制自己的本能,從而產(chǎn)生精神困頓,即心為形役。在此過程中,人格常常遭到貶抑,精神能量被大量消耗。
中國五千年文明史,固然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文化,也留給我們太多太重的清規(guī)戒律。人們生下來就要學習如何小心翼翼地看別人的臉色、眼色去說話行事,稍有逾矩,便被斥責為“沒有規(guī)矩”而遭受鄙視。于是,為了贏得外界的滿意,人們往往一天中要忙于扮演許多種不同的角色,惟獨不能扮演自己本來的角色。
所以,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金庸的小說被稱為“成年人童話”,那些一身疲憊、滿心蒼涼的成人們對金庸小說百讀不厭,不就是沖著小說里那一個個無拘無束,“無法無天”,為愛而死,為恨而生的俠客俠女們嗎?可惜現(xiàn)實生活的人們不能像金庸筆下武俠們那樣超凡脫俗,古往今來,有多少美麗的生命因不堪這種虛偽的重荷而累倒人生路。
顯然,人們老是喊累,往往更多是由于精神因素。如果一個人拋棄了“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的信念,他就沒有了前進的動力;如果一個人失落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宏大志向,他就失去了奮斗的方向;如果一個人喪失了“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的氣概,他就失去了面對荊棘與長路的勇氣。這樣的一個人,必然是不思進取的,必然是消極保守的,也必然會對生活疲于應付。所以,他會喊:“活著可真累呵!”而他們所喊的累,已不僅僅是體力的衰竭,精力的不濟,而更多的是心理的。
不必諱言,對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生活就是心為形役,就是忍辱負重,以至于麻木而不覺,便養(yǎng)成了魯迅所痛心疾首的“奴性”。如那官老爺面前的阿桂,叫他坐下,他偏要站著,并非他不累,實在是已累得不覺了。如那未莊的阿Q,說聲“兒子打老子”,便可心滿意足。今天,當有人感嘆“活得真累”時,是否表明我們中的一些人自我意識已開始萌發(fā)了呢?誠如此,則可喜可賀!
今天,即使僅僅從反叛舊道德、舊傳統(tǒng)這一角度,我也敬佩那些“道不同不相與謀”、“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豪士。而我自己或許仍殘留孔老夫子“怨而不怨”的教誨,只愛在雙休日,以歌中所唱的“拍拍身上的征塵,振作疲憊的心靈”自嘲,以山水是劑補藥自慰,走向大自然,去恢復體力,調(diào)劑精力,增補活力。
戰(zhàn)勝疲倦,靠的是精神狀態(tài),“氣可鼓而不可泄”,人的精氣神是一把大掃帚,可橫掃倦乏如卷席。戰(zhàn)勝疲倦,靜心讀書,不為物役更是一帖好良藥,尤其對“有了五谷想六谷,生在人類想登天”的人更為有效。
現(xiàn)代的病癥:疲倦考驗著我們,這是一把雙刃劍,它在折磨著我們的同時,也在鍛煉著我們。不是在疲倦中甘于沉淪,慢性扼殺,就是在疲倦中猛然警起,悄然奮起,達到新的升華——何去何從,何種結(jié)果,就看我們自己!
疲倦考驗著我們,不是在疲倦中甘于沉淪,慢性扼殺,就是在疲倦中猛然警起,悄然奮起,達到新的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