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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蕪:聰明的怯懦者

      2015-01-28 16:44魏邦良
      粵海風 2014年6期
      關鍵詞:周揚胡風

      舒蕪是在沒有明顯壓力之下寫出那篇名為檢討自己實為批評他人的文章《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舒蕪的此篇文章以及接下來的《致路翎的公開信》《胡風的宗派主義》等,在我看來,其內(nèi)容有真有假,真假難辨。

      和胡風、路翎等友人相比,新中國成立后身在廣西南寧的舒蕪,其地位、境遇簡直有天壤之別。

      當時的胡風、路翎等人遭到冷落、批評甚至圍攻,而舒蕪則身兼南寧中學校長、省文聯(lián)的研究部長、市文聯(lián)的常務副主席等多種職務。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被安排在“改造者”而非改造對象的地位。既然在當時沒有人追問糾纏他以前和胡風那段交往,也沒有人對他新中國成立前發(fā)表的一系列文章提出質(zhì)疑或批評,那他為何要主動以批評友人的方式來自我檢討?舒蕪在后來的回憶中告訴我們,他寫這篇文章,是因為當時的他“以興奮的心情學會了新的思維方式,即以政治標準為一切的最高標準的思維方式?!盵1]

      也就是說,舒蕪覺悟了,他認為新中國成立后,真理掌握在黨政各級的領導人和干部手中?!安粏査麄兊膫€人水平如何,他們的崗位,決定了他們都是真理的掌握者、體現(xiàn)者”,于是,“從領導者的角度看,就是從真理的角度看”。

      我們知道,當年,作為胡風的追隨者,《論主觀》的作者,他和胡喬木曾有過激烈的爭辯,而現(xiàn)在,他認輸了,因為胡喬木的當時的崗位,已經(jīng)決定了他是真理的掌握者、體現(xiàn)者。所以,他必須而且很情愿地檢討了,并且不由分說把最好的朋友路翎也裹挾進去。

      舒蕪上述推論完全符合邏輯,但符合邏輯的結(jié)論不一定是真實的。倘若我們說,舒蕪是為了保住自己“改造者”的身份,化解《論主觀》可能給他帶來的麻煩,迎合當時的主流思想,才決定主動檢討的?!@,似乎也符合邏輯。所以,雖然不能斷定舒蕪的話一定是假的,但他嚴絲合縫的推論邏輯也無法確證他的話發(fā)自肺腑。至少,這種對他本人有利的邏輯推論是無法說服別人的。

      舒蕪說他新中國成立后的一個重要收獲就是學會從政治角度看問題,把政治標準當作最高標準,認定領導者就是真理的掌握者、體現(xiàn)者。果真如此嗎?一個像舒蕪這樣思想成熟的知識分子,那么快就幡然醒悟了,就脫胎換骨了?難道自此以后,舒蕪就會隨時隨地對領導惟命是從、俯首帖耳了?當然不可能。

      1956年10月,舒蕪在《人民日報》發(fā)表了雜文《說“難免”》,這篇文章就把矛頭指向了他當時的頂頭上司王任叔。不是說,領導就代表了真理嗎?舒蕪怎么又斗膽向真理的掌握者、體現(xiàn)者叫板?原來,形勢變了,當時的社會提倡“大鳴大放”。趨時的舒蕪自然不甘人后,但這一回,舒蕪沒得到好果子,因為很快形勢又變了,認定“大鳴大放”是噴毒霧放毒草。

      由此可知,舒蕪寫《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不是出于對文藝思想的幡然醒悟。他寫這篇“檢討”的動機和后來寫《論難免》大致相同,就是趨時。前者順便洗刷一下昔日的污點,后者則順帶出出風頭。

      一位和舒蕪共事多年的老專家曾對綠原說:“人都有弱點,舒蕪兄也不例外,他的弱點就是政治上的自我表現(xiàn)欲。每逢什么運動初起,他都表現(xiàn)出驚人的敏感,不論是批判別人還是檢討自己,都跑到了別人前頭,似乎總是勝人一籌;然而,結(jié)果往往超出了實際需要的限度,難免還傷害了別人。但是,要說他存心害人,倒也未必是他的本意。”[2]

      由此可知,舒蕪寫《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寫《論難免》,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自我表現(xiàn)欲”,出于趨時,不是因為思想上弄通了不吐不快,更非發(fā)自內(nèi)心認為,領導就是“真理的掌握者和體現(xiàn)者”。

      1945年,舒蕪還和胡喬木有過激烈的爭辯,對胡的觀點根本不服。而新中國成立后不到兩年,有一定的舊學根底,對馬列經(jīng)典著作下過一番功夫的舒蕪,就會立即認為,胡喬木代表了真理,自己完全錯了?

      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是要經(jīng)過一番苦難的歷程的,要在清水里浴三次,堿水里洗三次,血水里泡三次,方可脫胎換骨,洗心革面。舒蕪于新中國成立后,在毫無壓力的情況下,居然把問題全想通了,當年苦苦思索而形成的文藝思想觀,居然一瞬間就土崩瓦解了,根本原因竟然是,和自己文藝觀相反的人現(xiàn)在身居高位,所以他們就成了真理的化身,自己堅守的那一套也就順理成章淪為謬誤?轉(zhuǎn)變太快,轉(zhuǎn)變過程太輕松,就說明,這種轉(zhuǎn)變不是骨子里的轉(zhuǎn)變,而是出于“防身”“晉身”需要的識時務之舉。說得通俗一點,舒蕪之所以檢討,不是因為把問題想通了,而是看到昔日的論爭對手周揚、胡喬木等人,已經(jīng)身居高位,擁有了決定權,自己只有通過全盤否定自己的方式才能化被動為主動、化不利為有利,并徹底消除《論主觀》存在的隱患。

      魯迅說過這樣一段話:“凡有智識分子,性質(zhì)不好的多,尤其是所謂的‘文學家,左翼興盛的時候,以為這是時髦,立刻左傾,待到壓迫來了,他受不住,又即刻變化,甚而至于出賣朋友,作為倒過去的見面禮。這大約是各國都有的事。但我看中國較甚,真不是好現(xiàn)象?!盵3]

      用這句話來形容舒蕪的轉(zhuǎn)變,應該不算為過。

      如果是真心檢討,原原本本老老實實檢討自己的過錯就可以了,為什么不惜以撒謊的方式歪曲自己?在《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有這么一段話:

      “我之所以寫出《論主觀》那樣一些謬誤的文章,實在是因為,當時好些年來,厭倦了馬列主義,覺得自己所要求的資產(chǎn)階級的個人主義的‘個性解放,碰到馬列主義的唯物論觀點和階級分析法,簡直被壓得抬不起頭來。怎么辦呢?找來找去,找到一句‘主觀對于客觀的反作用。這一下好了,有‘理論依據(jù)了。于是把這個‘主觀,當做我的‘個性解放的代號,大做其文章,并且盡量摭拾馬列主義的名詞術語,裝飾到我的資產(chǎn)階級的唯心論思想上去。”

      錢理群先生指出,舒蕪這番自白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邏輯推論,但卻不是事實:

      “舒蕪當年之所以被認為是一個左翼知識分子,就是因為他信奉馬列主義,并努力用馬列主義的唯物論和階級分析方法來研究中國歷史哲學與現(xiàn)實問題,他的《論主觀》的主觀動機之一,就是要闡釋他所認為的馬列主義新發(fā)展‘約瑟夫(斯大林)階段的新哲學”。 [4]

      錢理群還進一步分析道:“舒蕪當然清楚這些事實,但他為了迎合黨的要求和意志而作違心的自我貶抑,這樣的對黨的曲意‘迎合與不顧事實的‘違心貶抑,雖然在當時思想改造中知識分子的檢討中屢見不鮮,卻又是一個危險的致命的開端?!?/p>

      確實,舒蕪在這里為了“迎合黨的要求和意志”而說謊了,在這篇文章中,他自稱寫《論主觀》是“厭倦了馬列主義”,而在《舒蕪口述自傳》中,談及他和胡喬木圍繞《論主觀》激辯時,則說:“我自認為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跟他所講的馬克思主義完全背道而馳了!”[5]

      在關鍵問題上說謊,說明他寫這篇文章,不過是為了化解《論主觀》壓在心頭上的重負,是為了過關,而不是思想弄通了一吐為快。

      出于膽怯出于自保,寫一篇曲意逢迎的“檢討”以求順利“突圍”,值得同情,甚至可以理解。但舒蕪最不可原諒的地方就是把別人牽扯進去。胡風認為,他此舉是用別人的血洗自己的手。錢理群也認為,舒蕪檢討時拉上別人越過了做人的底線:“但無論如何,舒蕪還是過了線,正像胡風擔心的那樣,他自己坦白不說,還拉上了別人。說他過了線,是因為凡事自己承擔,不能牽連他人,是一個基本的為人原則,也是自由、獨立的知識分子的一個底線。”[6]

      而舒蕪本人卻認為,自己檢討拉上朋友是出于好意:“我自以為還要幫助別人,特別是幫助幾個朋友進行思想改造?!盵7]

      但細讀《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不難發(fā)現(xiàn),舒蕪檢討自己時往往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批評朋友時則居高臨下義正辭嚴。比如文章結(jié)尾,舒蕪寫道:

      “但是,我想,從今天起,從頭開始,再來學習,還是來得及的。并且,我希望呂熒、路翎和其他幾個人,也要趕快從書齋、講壇和創(chuàng)作室中走出來,投身于群眾的實際斗爭中,第一步為自己創(chuàng)造理解這個文件的起碼條件,進一步掌握這個武器?!盵8]

      這哪里是檢討,分明是站在“改造者”立場,對“改造對象”們提出要求。

      偶或,舒蕪也用自稱“我們”或“我也是其中一個”的語句,表明他也有同樣的錯誤。在舒蕪看來,這就是自我檢討,因為把自己也包括在“我們”之中了。對此,錢理群的分析可謂一針見血:

      “但他卻完全沒有考慮到,公開發(fā)表的文章里,自稱‘我們,也即宣稱有一個具有相同的錯誤思想的知識分子聚合體,并點名批判其中一位主要成員‘從可恥的個人主義立場出發(fā)丑化工農(nóng)形象,這就完全不同于朋友私下間相互交換意見、爭論,而構成了一個政治行為,他的所謂幫助、啟發(fā)也就成了一種政治質(zhì)控?!盵9]

      就連胡喬木在給這篇文章寫的按語中,也只用了“提出批評”,沒有用“檢討”,甚至也沒有用“自我批評”這類詞語。這說明,舒蕪充斥全篇的對朋友們的嚴正批評給胡喬木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忽略了他輕描淡寫的“檢討”“自我批評”。而舒蕪卻從這則按語中讀出了“玄機”,也就是說,高層更在意他對同黨們的“批評”而不是“自我批評”。于是,他加快了“迎合”的步子。他明明知道,按語提出的“以胡風為首的文藝小集團”是重量級的大帽子,讓人吃不消。但在緊接著的奉命之作《致路翎的公開信》中,卻以“小集團”的覺醒者身份承認“我們在文藝活動上形成一個排斥一切的小集團,發(fā)展著惡劣的宗派主義”。

      如果說,第一篇“檢討”,還有那么一點“自我批評”意圖;后面幾篇文章則完全是“奉旨”批判他人了。

      在為數(shù)不多的為舒蕪辯護的學者中,劉緒源的觀點讓人耳目一新,他說:“而舒蕪先生在檢討自己時,勇敢地把朋友也帶進去,希望大家能一起跟上時代(《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就提及了‘呂熒、路翎和其他幾個人,當然還不可能不涉及胡風)。在寫關于宗派主義的文章時,又大量引用了胡風的原信。這種時候,人情世故的障礙一點也看不到了,它們?nèi)甲屛挥谒枷搿⑦壿?、新生的激情和對于舊世界的蕩滌了。這可說是‘知的片面發(fā)展的可怕后果,也是摒棄了人生的常識的表現(xiàn)?!盵10]

      也就是說,舒蕪檢討自己帶上朋友,寫文章大量引用帶有隱私性質(zhì)的私人信件,是“知”的片面發(fā)展,所以才不顧人情世故,才摒棄人生常識。在劉緒源眼中,舒蕪就是“書呆子”,認死理,認為自己檢討沒錯,就不管不顧帶上朋友。果真如此嗎?

      衡量一個人是不是認死理的“書呆子”,有一個標準,那就是看這個人在“認死理”后是從中獲益還是因此受難。如果舒蕪的檢討給他本人帶來益處卻給別人送去災難,那么,我們怎么斷定,舒蕪這樣做不是出于邀功討賞的投機心理而是基于“為他人著想”的“認死理”呢?

      不怕不識人,就怕人比人。這里可把舒蕪和呂熒做一下對比。

      1955年5月25日,在文聯(lián)召開的有七百人參加的批判胡風的大會上,雖然當時的胡風已被官方定性為反革命,但呂熒卻站起來為胡風辯護,他說:“胡風人很直爽,但性格有些缺點,文章晦澀難懂,讀者感到吃力。但他不是反革命,他所寫的不過是文藝問題上的討論?!盵11]

      當胡風已被欽定為反革命時,呂熒卻冒天下大不韙為一個反革命辯護,不僅當眾被轟下臺,后來還被軟禁了一年。這才是劉緒源所謂“‘知的片面發(fā)展的可怕后果”,這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書呆子”。比較一下舒蕪和呂熒的所作所為,誰是識時務的“俊杰”,誰是認死理的“書呆子”,還需筆者在此嘮叨嗎?

      舒蕪晚年在文章中還提及一件事,就是在一個偶然的場合中,他聽到了關于周揚在延安挨整的事。正是這件事促使他寫了后來的檢討,亦即那篇《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1951年,舒蕪下鄉(xiāng)參加土改。某次聽報告時,由于報告很一般,屋子又冷,舒蕪和陸地、陳閑等人溜出來在稻草堆邊曬太陽。閑聊中,畢業(yè)于魯藝的陸地說了這樣一件事:

      “他說,延安政風首先就是批判魯藝,批判周揚,說周揚在魯藝搞關門提高,關起門來講《安娜·卡列尼娜》,延安還出了四個有名的‘安娜。這‘四大美人也就是魯藝四個學著安娜常穿黑衣服的漂亮女生?!栋材取た心崮取飞暇恚ó敃r只出了上卷)是周揚翻譯的,他又是魯藝院長,自然脫不了干系。但是他改得很快,一整風,馬上覺悟過來,徹底做檢查,深刻得很,并且發(fā)起秧歌運動,自己帶頭扭秧歌,把魯藝師生都拉出校門,大跳秧歌舞,大演秧歌劇,一下子碩果累累,文藝整風見了效,毛澤東知道了很高興?!盵12]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陸地這次閑聊對舒蕪觸動很大。土改工作結(jié)束后,他就下決心寫檢討了:

      “過去我從來沒聽說過周揚也會挨整,老覺得對胡風的一些批判,是不是周揚在里面起了作用。他這么一個當權的人,過去在30年代為‘兩個口號之爭,和胡風有那么多的積怨,如今難保不會把主觀因素帶到工作中去。雖然我并不知道周揚在里面究竟起了多少作用,但總認為毛澤東肯定是聽周揚一面之詞的。所以認為,改造是需要改造的,《論主觀》做檢討也沒有關系,但如果把周揚和胡風歷史上個人恩怨摻和在里面,改造變成向周揚個人低頭,就咽不下這口氣,也丟不起這個臉?,F(xiàn)在聽陸地這么一說,心里亮堂了,看來延安整風并不是周揚在那里借機整人,他自己也挨了整嘛!當然那時候還沒有‘整這個概念,‘整叫做‘批判。那么,周揚這樣一位當權的人,也有挨批評的時候,可見思想改造是無情的,是對事不對人的。于是,我一回來就下決心檢討,下決心寫一篇長篇的檢討文章?!?/p>

      可以肯定,這件事對舒蕪的觸動確實很大。在《〈回歸五四〉后序》中他也不惜篇幅對此作了交代。我相信,確是周揚挨整這件事促使他下決心徹底檢討的。但舒蕪說,原本他不愿向周揚低頭,因周揚和胡風舊怨頗深,而現(xiàn)在得知周揚也挨了整,覺得舊怨不存在,心理障礙消除了,這才決心檢討。這就分明不是真話了。

      首先,舒蕪在前面已經(jīng)交代,在新社會,他已經(jīng)“以興奮的心情”“學會了新的思維方式”,“即以政治標準為一切的最高標準的思維方式”。也就是說,當時的舒蕪已經(jīng)認為,新中國成立后,真理掌握在黨政各級的領導人和干部手中?!安粏査麄兊膫€人水平如何,他們的崗位,決定了他們都是真理的掌握者、體現(xiàn)者”,于是,“從領導者的角度看,就是從真理的角度看”。

      當時的周揚、胡喬木身居高位,在舒蕪心目中“他們都是真理的掌握者、體現(xiàn)者”,向其低頭認錯,又哪里存在什么心理障礙呢?

      另外,說一開始以為胡風和周揚存在舊怨,所以不愿向周揚低頭?,F(xiàn)在得知周揚也挨過整,所以對周揚的態(tài)度變了。但周揚在延安挨過整這件事并不能說明胡風和周揚之間的舊怨消失了,因為他倆積怨由來已久啊。

      那么,陸地哪幾句話真正觸動了舒蕪?我以為是這樣幾句話:“但是他改得很快,一整風,馬上覺悟過來,徹底做檢查,深刻得很,并且發(fā)起秧歌運動,自己帶頭扭秧歌,把魯藝師生都拉出校門,大跳秧歌舞,大演秧歌劇,一下子碩果累累,文藝整風見了效,毛澤東知道了很高興?!?/p>

      敏感的舒蕪從這幾句話中看到了希望,你看,周揚是重點批評對象,但只要轉(zhuǎn)變得快,檢討得徹底,就完全可以化解困境,突出重圍,甚至獲得高層的欣賞,重新成為領袖器重的干將。于是,豁然開朗的他,下決心檢討了。周揚的例子讓他堅信,只要轉(zhuǎn)變得快,檢討得徹底,那他不僅能保住“改造者”身份,甚至能獲得一個更有利的身份和地位。后來的事實也驗證了這一點。在轟轟烈烈的批胡風運動中,他沒有傷到半根毫毛,反而心想事成從廣西南寧調(diào)至首都北京。——批胡風運動中,他是唯一一個獲得好處的胡風派成員。

      如果說舒蕪從沒有自責、認錯過,那也冤枉了他。在《〈回歸五四〉后序》中,他曾有這樣的反思:

      “由我的《關于胡風的宗派主義》,一改再改三改而成了《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一些材料》,雖非我始料所及,但是它導致了那樣一大冤獄,那么多人受到迫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乃至失智發(fā)狂,各式慘死,其中包括了我青年時期幾乎全部的好友,特別是一貫挈我掖我教我望我的胡風,我對他們的苦難,有我應負的一份沉重的責任?!盵13]

      這番話說得不可謂不沉痛,不可謂不誠懇。然而,他到底應負什么責任呢?讀他《口述自傳》,讀他的文章,我們看到的幾乎都是精心修飾的辯解,根本沒有剴切無情的自剖。舒蕪唯一愿意承擔的責任恐怕就是“輕信”了。

      因為“輕信”政策,他徹底檢討了;因為“輕信”胡喬木對“胡風文藝小集團”的定性,他開始自覺地提高對這個“小集團”的認識了;因為“輕信”記者葉遙,他交出了胡風給他的私人信件;又因為“輕信”林默涵,按其指示,對胡風的信件做了分類整理。結(jié)果《關于胡風的宗派主義》成了《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一些材料》,多少人的人生由此拐彎,多少人的命運由此鑄成。

      《關于胡風的宗派主義》,又是如何成為《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一些材料》的呢?對此,舒蕪說是按林默涵指示去做的:“當時我簡略地記下了林默涵的指示要點,就取回了我的稿子和胡風的信件。回來大約花了兩天兩夜的時間,按照林默涵同志給擬定的四個小標題,進行摘錄、分類、注釋。”[14]

      經(jīng)過舒蕪用心良苦的“摘錄、分類、注釋”,原本普通的信件成了胡風的板上釘釘?shù)摹白餇睢薄_@里可以舉幾個例子,看看舒蕪是如何“編排”這些信件的。

      在一則材料中,舒蕪摘錄胡風信中這句話:“聞一多當然是投機,但投中了,只好奉承他。這里還有比他更丑的角色。”

      用這樣的語句來談聞一多,在新中國成立后當然令人憤慨。但胡風說這句話是在1944年,當時的聞一多還沒有“左轉(zhuǎn)”,更沒有成為斗士。更重要的是,查一下《胡風全集》的注釋,才知道,胡風這句話原來是附和舒蕪的。說聞一多“投機”的正是舒蕪,而他現(xiàn)在出于批判的需要,卻把它贈給了胡風,并且舒蕪還由這句話給胡風作了如下定性:“從這一類的材料當中,可以看出十年來胡風怎樣一貫反對和抵制黨所領導的由黨和非黨進步作家所組成的革命文學隊伍?!?[15]

      對胡風的另一些信件,舒蕪作了這樣的注釋:

      “在這些信里,胡風的唯心主義的思想,是比在他的公開的文章中表現(xiàn)得更加露骨的。他認為意識形態(tài)是獨立存在的,還感到什么‘主觀在運行,什么‘大的意志貫穿了中國,他在‘唯物主義上面加上‘市儈兩字,以表示他對唯物主義的輕蔑和反感?!?/p>

      這里的“主觀在運行”“ 大的意志貫穿了中國”原來都是舒蕪的得意之句,現(xiàn)在時過境遷,他知道這種說法已經(jīng)大逆不道,就慷慨地送給胡風。于是,失去話語權的胡風又只能代他受過了。[16]

      胡風寫于1944年3月27日信中有這么一句話:“不得不奉陪一道跳加官?!笔媸弻Υ说淖⑨屖牵骸啊庸僦竻⒓赢敃r進步文藝界的活動,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一日信把參加農(nóng)歷端午節(jié)紀念屈原的活動稱作‘為詩人們跳加官,可證?!?/p>

      查胡風日記和相關材料,方知,胡風此信所指的對象是國民黨的文化官員。[17]

      可見,為了坐實胡風“反革命”罪名,舒蕪不惜瞞天過海,斷章取義,惡意揣測。

      舒蕪在后來的自辯文章中,對如何編排、注釋胡風信件之事,一直諱莫如深,鮮有提及,這說明他還是心虛、膽怯,不敢直面曾經(jīng)的過錯。

      一方面,缺少直面過往的勇氣,即便認錯,也是浮泛籠統(tǒng)、蜻蜓點水;另一方面,由于習慣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回憶過去就不知不覺對自己一些出格的做法報“同情之理解”。你看,他寫檢討,是因為思想弄通了——別人思想是否通了他就不管了;他批評路翎是想幫助別人提高對胡風“小集團”的認識,——對方是否認同他就不管了;他寫文章大量引用胡風的信是因為要駁倒胡風,——但私人信件能否公開發(fā)表他就無暇考慮了;后來采用斷章取義、惡意注釋的方法來“編排”“剪接”胡風的信,他又說那是林默涵的要求,——至于胡風和其他友人因此將面臨怎樣的災難,他卻不去想。

      習慣維護自己的人,如舒蕪,總能別具慧眼挖掘出自己行為的“合理性”,對其中“荒謬”“可怕”的一面則諱莫如深,甚至視而不見。

      《舒蕪口述自傳》中提及舒蕪初中三年成績很好,常常考第一??蓵紩r,英語試題頗難,總共四道題,舒蕪只會做前三道,后面一大題怎么也不會做,情急之下偷看別人試卷,被老師當場抓個正著。[18]

      回憶這件事,舒蕪強調(diào)他是好學生,題目不會做,太急了,才去偷看的。我想說的是,哪個學生作弊,不是因為“急”呢?按舒蕪的邏輯,只要為作弊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比如“急”),那作弊本身就可以原諒了。

      舒蕪高中未畢業(yè)就步入社會了。后來為了找工作,他虛報了“無錫國學專修學校畢業(yè)”的學歷。舒蕪不是情急之下,隨便報個假學歷的。他是在深思熟慮后才決定虛報這個學歷的。

      “因為這個學校當時在文史學界的名氣很大,學校招生也很特別,不管年齡大小,有多高的學歷,只要你國學基礎牢靠,考試過關,就收。畢業(yè)生有年齡很小的。所以,人家并不因為我年輕,就不相信我是‘無錫國專畢業(yè),至于‘無錫國專的基本情況,有哪些知名的老師,哪些課程之類,我也能說一點,那都是從表哥馬茂元那里聽來的,他正兒八經(jīng)上過這個學校,是初中畢業(yè)就考進去的?!盵19]

      憑著這個假學歷,舒蕪后來找到了工作,抗戰(zhàn)勝利后已升為副教授。1946年,舒蕪回到闊別的家鄉(xiāng)桐城,頗為自得地說:“逃難出去時,我還是一個剛進高中的學生,流浪八年回來,糊里糊涂地混成了一個副教授?!?/p>

      靠假學歷“混”成副教授,還值得說嗎?難道因為國家處于戰(zhàn)亂中,虛報學歷就不是難以啟齒的劣跡而是值得炫耀的談資?

      問題的根子還是舒蕪習慣站在自己角度看問題,因為太急了,就偷看了別人的卷子;因為要找工作,就虛報了一個學歷。在他看來,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然而,如果認同他的邏輯,那么,作弊就可以堂而皇之了;學歷造假也就無需譴責了?

      一個人,倘若總用含情脈脈的目光審視自己的過往,他就不可能對自己的言行有準確而深刻的認識。只有站在客觀的立場,像審視他人一樣無情地審視自己,方有可能逼出真相,掘出實質(zhì)。

      在舒蕪的回憶、反思文章中,他幾乎從不提及自己的人格,仿佛那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問題。但如果我們要探討、研究胡風冤案集團形成的原因,舒蕪的人格高尚與否,意志堅定與否,恐怕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

      這里,我們先看一下阿垅寫的一則申訴材料《可以被壓碎 決不被壓服》。

      審訊員,并請轉(zhuǎn)達:

      這份材料,是由于管理員的提示而寫的。其中的話,過去曾經(jīng)多次重復過,不過采取的形式有些不同而已;事實還是事實,還是那樣,沒有產(chǎn)生新的東西。但管理員提示,可以反映上去,推動問題的解決。這當然好。

      我還需要說明:一、這份材料,是一份內(nèi)部材料。二、為了揭露事物的本質(zhì),為了指出事實真相,為了說話避免含糊,我不用避忌隱諱,單刀直入。這點請諒解。

      首先,從根本上說,“胡風反革命集團”案件全然是人為的、虛構的、捏造的!

      所發(fā)布的“材料”,不僅實質(zhì)上是不真實的,而且還恰好混淆、顛倒了是非黑白,真是駭人聽聞的。“材料”本身的選擇、組織和利用,材料發(fā)表的方式,編者所做的按語,以及制造出來的整個氣氛,等等,都說明了、足夠地說明了“案件”是人為的?,F(xiàn)在,我坦率地指出:這樣做法,是為了造成假象,造成錯覺;也就是說:一方面歪曲對方,迫害對方;另一方面則欺騙和愚弄全黨群眾和全國人民!

      因此,我認為,這個“案件”,肯定是一個錯誤。

      就像巴西政變當局一樣!就像“松川事件”一樣!但那是資產(chǎn)階級政權,那是資產(chǎn)階級政客。

      如果一個無產(chǎn)階級政黨也暗中偷干類似的事,那它就喪失了無產(chǎn)階級的氣息,就一絲一毫的無產(chǎn)階級的氣息也保留不住了,那它就成了假無產(chǎn)階級政黨了!

      何況被迫害的人,政治上是同志,并非敵人。

      即使是打擊敵人,也應該用敵人本身的罪過去打,不能捏造罪名,無中生有,更不能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在“材料”中,歪曲事實真相的地方并不是個別的。其中的一些,本身就含有明顯的矛盾點,如果有人細心觀察,這些本身已經(jīng)暴露的矛盾是不難揭露的,因為,人是并不厲害的,事實才是真正厲害的。因為,事實有自己的客觀邏輯,事實本身就會向世界說話。因為,事實本身是歷史的客觀存在,它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哪怕是一個一時巧于利用了它的人的意志,對它,到最后也是全然無力的,枉然的。歷史就是這樣告訴我們的,馬克思主義就是這樣告訴我們的。國會縱火案不是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嗎?!……

      謊話的壽命是不長的。一個政黨,一向人民說謊,在道義上它就自己崩潰了。并且,欺騙這類錯誤,會發(fā)展起來,會積累起來,從數(shù)量的變化到質(zhì)量的變化,從漸變到突變,通過辯證法,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自我否定。它自己將承擔自己所造成的歷史后果,再逃避這個命運是不可能的。正像想掩蓋事實真相也是不可能的一樣。

      舉兩個具體例子:

      第一個例子,我給胡風的一封信,內(nèi)容是反映國民黨決心發(fā)動內(nèi)戰(zhàn),在“磨刀”了。我反對的是國民黨、蔣介石,關心的是共產(chǎn)黨、左翼人士。就是說,為了革命利益,我才寫這封信。

      但“材料”卻利用這封信的灰色的形式,當作“反對”共產(chǎn)黨、“支持”國民黨的東西向人民宣告了!這是可恥的做法,也是可悲的做法。

      第二個例子,胡風回復我的信,打聽陳焯這個人的一封信。在這封信的摘錄后面,編者作了一個“按語”,說胡風和陳焯有政治關系,現(xiàn)在被揭露了云云。這顯然是政治迫害,政治欺騙!別的解釋是不可能的。

      如果按照編者的邏輯,胡風和陳焯顯然有什么真正的政治關系,那胡風為什么不直接給陳焯去信而這樣向我打聽呢?為什么在前一封信中胡風還把“陳焯”這個名字搞錯為“陳卓然”呢?。繛槭裁茨銈兯l(fā)現(xiàn)的“密信”不是陳焯等人的信,而是像現(xiàn)在這樣的東西呢!矛盾!矛盾!

      關于這些“材料”等等,現(xiàn)在沒有必要,也沒有心情來做全面詳盡的敘述和分析。只有作為例證,要點式地指出一兩點也就足夠了。

      正因為我肯定這是迫害和欺騙,1958年以前,我吵鬧過一個時期。而且,直到現(xiàn)在,我還仍然對黨懷有疑懼心理(所謂“德米特里”心情,見契訶夫小說《第六病室》)。我也多次表白:我可以被壓碎,但決不可能被壓服。

      但由于時間過長,尤其是近一兩年間,我對黨的信念,又往往陷入動搖。

      從1938年以來,我追求黨,熱愛黨,內(nèi)心潔凈而單純,做夢也想不到會發(fā)生如此不祥(原文如此)的“案件”。當然,我也從大處著眼,看光明處。但這件“案件”始終黑影似的存在。我還期望著,能夠像1942年延安魯迅藝術學院整風的結(jié)果那樣,能夠像毛主席親自解決問題那樣,最終見到真理,見到事實。只有那樣,個人吃了苦也不是毫無代價。

      整個“案件”,就是這樣一個主要矛盾,基本矛盾。

      我的心情,如同行星,圍繞著這個矛盾中心而旋轉(zhuǎn)。

      這是一個錯誤。但相對于黨的整個事業(yè)和功勛而論,這個錯誤所占的地位是很小的,黨必須拋棄這個錯誤。

      所以,最后,我惟一的熱望是,通過這次事件,能夠得到黨和同志們的諒解和信任,得到喜劇的收場。

      陳亦門 1965年6月23日[20]

      什么叫寧死不屈,什么叫浩氣長存,看看這份材料就明白了。當然,這里,筆者也不想把舒蕪和阿垅的人格做一番簡單的對比。筆者想申明的是,人與人之間,人格高下不同乃不爭之事實,并且,在人生的緊要關頭,人格不同,做出的選擇也會完全不同。一個人的人格,往往決定了一個人的選擇,一個人的命運,并進而決定了他的人生價值和歷史地位等。還是北島說得好: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在《論中庸》中,舒蕪對中庸主義做了這樣的概括:“聰明的怯懦,怯懦的聰明;怯懦而輔以聰明,雖怯懦而仍可以茍安;聰明而基于怯懦,雖取巧而仍不能成為勇士:這就是中庸主義?!?/p>

      其實,舒蕪就深得中庸主義的精髓。毫無疑問,他是怯懦的,所以一有風吹草動就迅速轉(zhuǎn)變徹底檢討;而他又是聰明的,所以第一篇檢討就那么徹底而深刻,且成功地以批評他人的方式?jīng)_淡、稀釋了自己的檢討。他明明是在檢討,給人留下的印象卻是居高臨下批評他人。在把朋友們暴露在論敵視野中之后,他悄悄地金蟬脫殼了。另外,他的聰明還表現(xiàn)在,面臨道德指責時,通過精心編織的邏輯推論,一則掩蓋其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一則將善良的讀者引入他的軌道。

      不過,當一個人自認為聰明時,他往往已步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誤區(qū)。

      舒蕪《口述自傳》《〈回歸五四〉后序》涉及胡風冤案集團的文字,是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的自剖,還是拐彎抹角捉襟見肘的自辯,相信讀者會一目了然。

      (作者單位:安徽工業(yè)大學)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科規(guī)劃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名稱:《胡風辦刊實踐與思想研究》,項目號:13YJA751050

      [1][7][8][13][14]引自舒蕪著:《回歸五四》,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年出版,第627頁、第668頁、第282頁、第690頁、第685頁。

      [2]引自曉風主編:《我與胡風》(下),寧夏人民出版社2003年出版,第609頁。

      [3]轉(zhuǎn)引自林賢治著:《五四之魂:中國知識分子精神史》,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出版,第185頁。

      [4][6][9][10]引自陳半灣編:《思想者的知情意:讀憶舒蕪》,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出版,第73頁、第76頁、第76頁、第124頁。

      [5][12][18][19]引自舒蕪口述,許福蘆撰寫:《舒蕪口述自傳》,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出版,第150頁、第224頁、第34頁、第87頁。

      [11]引自魏邦良著:《民國風骨:時代激流中的文化人》,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年出版,第275頁。

      [15][16]參見張業(yè)松著:《文學課堂與文學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出版,第120—121頁、第122頁。

      [17]引自王麗麗著:《在文藝與意識形態(tài)之間:胡風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出版,第384頁。

      [20]引自曉風主編:《我與胡風》(上),寧夏人民出版社2003年出版,第35—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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