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雄
周家杰見到一個黑影闖到楊玉英的房中,黑影不是別人,正是吳小開。小啞巴嘴啞耳不聾,他的耳朵尖著呢。他被周家杰這一嗓門驚醒后,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不一會兒,只見周家杰氣呼呼地走了進來。小啞巴見了沒吱聲,他估計周家杰有什么事瞞著他,而且這事很可能與隔壁的那個女人有關。小啞巴只當什么都沒發(fā)生,依舊睡去。
自從進了陸家后,小啞巴沒少吃師母的白眼,沒少受師傅的“毛栗子”。為此,盡管他在陸家能混個肚兒圓,但心里對這對夫妻卻沒好感,認為他們太勢利,對待下人太刻薄。他們不像眼前這位周大哥那么仗義,那么善良。當時,要不是周大哥仗義執(zhí)言,他也留不到今天;要不是周大哥應諾把自己每月的一半工錢分給他,他恐怕早就離開陸家了。所以,小啞巴人啞心不啞,他的心里始終感激著周大哥。
小啞巴見周家杰又睡下后,悄悄起了床,溜到院子里,他要看一個究竟,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輕手輕腳地來到師母臥室的窗下,側耳一聽,就什么都明白了,只聽房間里傳來師母輕浮的浪笑聲,還清楚地聽見一個陌生男子的說話聲。小啞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躲在樹蔭下看個究竟。不一會兒,偷食的野貓出來了,小啞巴定睛一看,這個陌生的男子就是天天來泡書場的吳小開!
小啞巴畢竟天真,他認定這是件丑事,認定師母讓師傅吃了大虧。幸災樂禍的小啞巴太高興了,當即拾起塊白墻泥,在院門上畫了一只大大的烏龜。言下之意:師母讓師傅做了大烏龜。活該讓人恥笑!
小啞巴的這幅漫畫本就是畫給師傅看的,所以,陸文州吃罷早茶剛踏進院門,就一眼看見了這只大烏龜。陸文州站在這只大烏龜前沉思良久,終于悟出了名堂:他早上出去時門上還沒這幅畫,何以現在忽然出現了這幅畫?烏龜的含義誰都清楚,那么,這院里誰是烏龜呢?還有,楊文英這一陣子似乎有點反常,以往對他總是不冷不熱的,沒好臉色,可是這幾天來卻顯得格外親熱。莫非她當真做了什么對不起自己的事心虛了?有將功補過的意思?陸文州越想越覺得蹊蹺。他想了想,還是憋住了沒聲張。
第二天,他像沒事人似的早早起了床,依舊到外面喝早茶去了。喝早茶是稍有事業(yè)心的說書藝人都應做的功課,他們往往利用吃早茶的機會與老聽客見面,通過家常說閑話,了解扇已的書說得怎么樣,順便吸取一些民間的養(yǎng)料,掌握一些地方的風土人情。然而,今天陸文州出門后卻沒有去茶館,而是突然中途折回,潛回了院子,悄悄爬到那棵高高的槐樹上,來了個實地偵察。
不一會兒,那只偷食的野貓果然又來了,他東張西望了一陣后,才放膽進了楊文英的房間。陸文州一見,氣得差點沒從樹上掉下來。他盡力克制住內心的情緒,待情緒稍平息些后,這才從樹上下來,大步奔向廚房,抄了把雪亮的斧子,猛虎下山般沖向了房門。
陸文州惡從膽邊生,恨從心頭起,奮不顧身地揮動手中的利斧劈向房門,邊劈嘴里邊憤怒地吼叫著。遺憾的是他畢竟年紀大了,力氣小,劈了幾十下,也沒能將房門劈開。末了,房門倒自己打開了。
“你發(fā)癡了?”門開處,楊文英一臉惶恐,又一臉慍怒。
“婊子,你這個婊子!你做的好事!”陸文州一把推開楊文英,憤怒地沖進房里去捉奸夫。這時,隔壁房中的周家杰與小啞巴也都聞聲起來了,他們趕到現場,堵住了房門。
可是,陸文州搜遍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找到第二個人。只見后窗開著,窗臺上有個大腳印。顯然,吳小開已經趁亂溜之大吉了。
“臭婊子,人呢?說!不說,老子一斧子劈死你!”陸文州怒目圓睜,一把揪住楊文英,舉起了手中的斧子。
楊文英嚇得面無人色,雙手死死抓住陸文州握著斧子的手腕,一個勁兒地哭。
“誰是奸夫?你說不說?”陸文州氣急敗壞,斧子舉得更高了。這時,一邊的周家杰沖了上來,用力奪下了陸文州手中的斧子,他生怕陸文州一怒之下,真做出失去理智的事,傷害了楊文英。他好言勸阻陸文州道:“師傅息怒,師傅息怒?!睕]想到,周家杰不勸還好,一勸,反倒提醒了楊文英。她是瞎子吃餛飩心中有數,與吳小開的事只有周家杰知情,今天的事也一定是周家杰向陸文州告了密,所以才使得陸文州捉奸成功,為此,她恨死了周家杰。她咬著牙,憤憤地指著老同學:“奸夫就是他,周家杰!”她把臟水和心中的怨怒都潑向了周家杰。
什么?陸文州一時怔住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俠肝義膽的周家杰竟做出這等事情來。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楊文英一頭撞到了他的懷中,撒開了潑。楊文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聲大哭道:“都是你這個老不死的,引狼入室,把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帶到家里來,害得我里外不好做人呀……”陸文州信以為真,兩眼噴火轉向周家杰:“你!你這個……”
周家杰怎么也沒想到楊文英會豬八戒倒打一耙,來了個惡狗咬人,他頓時愣住了。然而沒等他醒悟過來,陸文州的斧子已當頭向他劈了過來。周家杰急忙架住對方的胳膊道:“師傅,你不能輕信于她,不能呀!”
可是,楊文英還是不依不饒:“周家杰,有種的,你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要耍賴皮!”。
周家杰氣壞了,怒視著楊文英:“楊文英,你說我是奸夫,你拿出證據來呀!紅口白牙,血口噴人,你難道就不覺得缺德?你應該敢做敢當才是?!?/p>
“證據?這還不容易?”楊文英恨死了周家杰,她呼地一下從床底拖出一個藤箱,猛地打開,取出一個筆記本,然后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照片,扔到陸文州懷中,“老東西,你自己看吧!上面那個站在我身邊的是誰?周家杰他可是早就對我有意了呀,我也是沒有辦法呀……”
陸文州將信將疑地接過照片仔細一看,只見照片上周家杰與楊文英并肩站在一起笑呢。面對物證,陸文州一聲怒吼,掄起斧子再次劈向周家杰。
這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啞巴便不再說話了。今天,他見周大哥蒙受這樣大的冤屈,再也忍不住了。
“小啞巴,你怎么知道她是在說瞎話?”陸文州一把抓住小啞巴的頭發(fā)問道。
“因為我親眼看見那個奸夫了,他是吳小開……”既然開了口,小啞巴就干脆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的全部經過向陸文州和盤托出。小孩嘴里沒假話,陸文州這才如夢方醒。他顧不得向周家杰賠禮,急急折回身,奔向了書場。
但為時已晚,書場已是人去樓空。楊文英提著藤箱,跟著前來接應她的吳小開,兩人遠走高飛了。
陸文州如夢方醒,但為時已晚。面對周家杰與小啞巴兩張誠實善良的面孔,他流下了老淚,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周家杰面前,請求周家杰原諒他的魯莽。
周家杰扶起他,動情地說:“師傅,一切都已過去,不要再說了。你也不要太傷心,文英她要去,就讓她去吧。抽刀斷不了水,舉杯澆不滅愁。你就算留住了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又有什么用呢?她既有這條心,那也是遲早的事呀。”經周家杰一番勸說,陸文州漸漸平息了心中的怒氣,但他還是緊緊拉著周家杰的手嗚咽道:可是,家杰,呢?!敝芗医苄Φ馈?/p>
“你對不起我?”陸文州驚訝地睜大了一雙老眼。
“對?!庇谑?,周家杰把自己偷書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陸文州。豈料陸文州一聽,竟破涕為笑,他撲上前,用力抱住周家杰,激動地說道:“家杰,好樣的!從天今起,你就是我陸文州的真正傳人,也是唯一的傳人!我一定要把全部本事都教給你,全都傳給你!”
師徒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從此,姑蘇城里有名的陸楊檔,變成了陸周檔,而且是一對別出心裁的男雙檔。每當開書的時候,人們總可以看見在大街上歡快地跑著一輛黃包車,前面拉車的那個小伙子是當初的小啞巴,上面坐車的一老一少正是陸文州和周家杰。
兩年后,陸文州告老退出書壇,由他的唯一愛徒周家杰獨當一面。周家杰脫穎而出,與一個叫梅蘭花的拼成男女雙檔。
有人認得那梅蘭花,說她是周家杰的發(fā)妻,也是原來與周家杰一起從藝的下手。周家杰投身陸文州門下當黃包車夫后,他們夫妻才暫時分手。
人們還發(fā)現,周家杰的發(fā)妻梅蘭花,不知要比那個楊文英美麗多少倍,這才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女呢。
從此,周梅檔以他們一闕獨有的能彈唱整整三百天的長篇彈詞《紅樓夢》紅遍江南,名揚誨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