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奇斗艷

魏煒

春生回家?guī)透改盖锸?，還順便帶回來一臺太陽能熱水器，在院子里選好了地方，就讓幾個工人安裝起來。

幾個鄉(xiāng)親看到了，覺得新奇，就站在墻外看熱鬧，見他老爹劉田過來，就半開玩笑地說：“聽說城里人天天洗澡呢。你兒子能耐啊，要帶著你們都當(dāng)城里人了?！绷硪粋€人進一步擠兌說：“不但是城里人，還是北京人?！?/p>

劉田冷冷地說：“城里個屁。洗得再干凈，也是個鄉(xiāng)巴佬！”鄉(xiāng)親又笑著說：“只怕你兒子不想當(dāng)鄉(xiāng)巴佬吧。聽說啊，好多鄉(xiāng)下人一進了城，都想當(dāng)個城里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娶個城里媳婦，連瞎子瘸子都娶。田叔，你家春生沒想娶個城里媳婦？”劉田說：“他要敢胡來，我先打斷他的腿！”

劉田氣呼呼地進了門，這時，熱水器已經(jīng)裝好了。春生往里面放了滿滿一箱子水，然后對劉田說：“爸，晚上就能洗個熱水澡了，舒服啊?！?/p>

劉田冷著臉說：“你過來，我問你句話?！彼汛荷鷰нM屋，上來就問他：“你啥時候跟鳳兒把親定下來？”去年過年的時候，春生回來，有人給他介紹了東柳村的柳風(fēng)，兩個人見了面，感覺還行，就先談著了。柳鳳還挺喜歡他，時常給他打個電話發(fā)個短信的，可春生卻表現(xiàn)得有些冷淡。劉田怕兒子有變故，更怕他像鄉(xiāng)親們說的那樣，為了留在城里，就娶個帶毛病的姑娘，那他劉田可就成了鄉(xiāng)親們的笑柄了，劉田這才急不可待地問起來。

春生猶豫著說，還沒到那個程度。

劉田瞪了他一眼說：“大男人做事，就得釘是釘鉚是鉚。你要是喜歡人家，就把親事定了，要是不喜歡，就給人家一個明白話，別耗著人家。你耗得起，人家姑娘耗不起啊?！?/p>

春生說：“我跟她總共沒見兩回面兒，還沒多少了解呢，哪能輕易就定下來？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我要對自己負責(zé)，也要對她負責(zé)呀?！?/p>

劉田說：“你都回來好幾天了，還不約人家。有機會都不見面，那能了解嗎？”

春生想想也是，就給柳鳳發(fā)了條短信，約她晚上到村西的小橋邊見面。

東柳村的村西有條柳溪河，河水淙淙，兩岸綠柳成蔭，是情人們約會的好地方。柳鳳接到春生的短信，很是興奮，當(dāng)即梳妝打扮了一番，穿上自己最喜歡的衣裳，早早就來到小橋邊，遠遠地張望著。

很快，春生也來了。兩個人沿著河邊的小路走著，說著話，也就越挨越近。柳鳳伸出手，挎住了春生的胳膊。春生忽然皺起鼻子聞了聞，小聲說：“什么味兒?。俊?/p>

柳鳳也聞了聞，但她什么也沒聞到，迷惑地說：“沒有啊?！?/p>

春生又聞了聞，聞著聞著就聞到柳鳳跟前來了。他忽然明白了，這股難聞的味道是柳鳳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他心里一陣難受。柳鳳卻會錯了意，見他聞到自己身前來，還以為他在趁機接近自己，心里一蕩，伸手就摟住了他，緊緊地貼到他懷里。

那難聞的氣味迅速包圍了春生，他再也忍不住了，丟下柳鳳，轉(zhuǎn)過頭去一陣嘔吐。柳鳳忙問他怎么了，春生只好推說是這幾天干活兒累的。柳鳳讓他趕緊回家休息，春生逃也似的回家了。

劉田知道春生去約會了，開始很高興，可沒想到春生這么快就回來了，忙問他是怎么回事。春生也不好意思說柳鳳身上有味兒他受不了，只好推脫說柳鳳家里有事。但隨后的幾天，他卻再也沒約過柳鳳。

這天，春生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頓時眉飛色舞起來。他掛上電話，對劉田兩口子說，晚上把西廂房收拾出來吧，他的一個領(lǐng)導(dǎo)要過來，在他家住兩天。

劉田脫口問道：“是個女的吧？”

春生點了點頭，疑惑地問道：“爸，你怎么知道的？”

劉田白了他一眼，黑著臉說：“要是個男的，就跟你住一屋了。你讓我們再收拾出一間房出來，不就說明她是個女的？一個女人住到咱家，容易讓人說閑話。你讓她住賓館去，不許住咱家！”

春生見父親不讓領(lǐng)導(dǎo)住他家，就賭氣地說：“爸，你這是老腦筋嘛。人家是我的領(lǐng)導(dǎo)，要到咱家來看看……”劉田打斷他的話說：“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說完，出了屋到地里干活去了。春生不敢說什么，只好躲到一邊打電話。

沒過兩天，那位領(lǐng)導(dǎo)來了，春生安排她住在縣城的賓館里。那女領(lǐng)導(dǎo)居然喜歡上了這個小縣城，春生就帶著她到處游玩。

這天，天都黑透了，春生還沒有回來，劉田打他手機，也打不通。這時響起了敲門聲，他開門一看，見是柳鳳，不覺一愣。柳鳳說：“叔，我找春生，有話對他說?！?/p>

劉田支支吾吾地說：“他沒在家，進城了，有點兒事。你那啥，進屋坐吧?！?/p>

柳鳳氣呼呼地問道：“叔，他是不是陪著那個小妖精瘋?cè)チ?？?/p>

劉田忙說，那女人不是什么小妖精，是春生的領(lǐng)導(dǎo)，順路來看看他，再看看本地的風(fēng)土人情。

柳鳳眼圈兒一紅，眼睛里竟蒙上了淚，哽咽著說，那個女人，比春生還年輕呢，打扮得妖妖艷艷的，哪像是領(lǐng)導(dǎo)啊。

這幾天，春生帶著她到處玩兒，兩個人跟情侶似的，親密無間，都被她村里人看到了，傳話給了她，她這才趕過來問問。都這么晚了還沒回來，應(yīng)該就是真的啦。

柳鳳委屈地說：“叔啊，我可一直等著他呢。他沒說跟我斷，就在外面找了女人，這不現(xiàn)成的陳世美嘛。他不能這么欺負我呀，叔，你得給我做主！”

劉田使勁點著頭說：“你放心吧，我今天一定讓他給你個說法?！彼屃P等著，然后找到小軍。小軍開雜貨鋪，有輛拉貨的皮卡，他求小軍開皮卡進城，把兒子給找回來。小軍開上車就奔了縣城。

過了一個多鐘頭，小軍回來了，拉回了春生。劉田過去質(zhì)問他：“都啥時候了，你還不回來，陪著那個小妖精干啥了？”春生不說話。

小軍湊到劉田耳朵邊上說：“叔，他倆在賓館里。他剛洗完了澡，那個女人正洗著。真不知道要干啥。”

劉田一聽，眼睛就瞪圓了，掄起巴掌就朝著春生扇過去，春生低頭避開了。這時，就聽外面一亂，接著聽到有人大聲喊：“劉春生，你這個混蛋，快給我滾出來！”

幾個人猜不出是誰在喊叫，一時愣在那里。柳鳳卻從屋里跑出來，沖到門口，委屈地哭著說：“哥呀，他欺負人。剛才，有人看到他跟那個女人，在賓館里，洗澡……”endprint

那個人原來是柳鳳的哥哥柳勛。柳勛剛才聽說妹妹哭著來找春生評理，忙喊了幾個本家，趕過來助威。聽妹妹這么一說，他就紅了眼，撲過來就要打春生。

春生家的左鄰右舍也都聽見聲兒跑了出來，見他要動手，馬上圍過來攔住了他：“有話好好說，這不是你動手打人的地方！”

柳勛氣憤地說：“他跟我妹妹談著戀愛，這邊又找了個北京女人鬼混。你們說，這種貨，該不該打？”

春生大聲喊道：“什么叫鬼混？你說話要負責(zé)任！我們經(jīng)理到這里來看我，我?guī)教幾咦呖纯矗@有錯嗎？走了一天，又是灰又是土的，洗洗澡，怎么了？你說我們鬼混，你是捉奸在床了，還是逮到我們在一起干什么了？”

柳勛在那里叫道：“你們洗澡，多害羞的事啊，還好意思說??？我看你是真不要臉了！”

這時，就聽一個女人在人群外大聲喊道：“你說誰不要臉！”大家回頭看去，見一個漂亮女人款款地走過來。她剛洗完了澡，頭發(fā)還沒干，臉上水水的，很鮮亮，還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女人站到柳勛面前，說道：“春生說的沒錯。我叫石燕，是他的經(jīng)理，順路來看他，見這里風(fēng)景很好，讓他帶我看看。出了很多汗，洗洗澡清爽清爽，怎么啦？你們是喜歡聞汗酸汗臭味兒，還是愿聞我身上的香味兒？”

說著，她走近每一個人。大家都唬得往后一退，但也都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兒。石燕讓大家聞了一圈兒，又走到中間，繼續(xù)說道：“我本來也是挺喜歡春生的，帥氣、勤勞，又肯動腦筋?？伤f他有女朋友了，又年輕又漂亮，我只好退出?，F(xiàn)在看到你們這樣，我又有信心了。春生是個喜歡干凈的人，怎么會跟一個帶著汗酸味兒的女人約會呢？”她斜了柳鳳一眼，沒再往下說。但她話里的話，大家都聽明白了。

旁邊有人小聲說：“這女人漂亮，又那么香，難怪春生會喜歡她。跟她一比，柳鳳就土了。”

柳風(fēng)氣得一跺腳，大聲說：“哼，誰比誰漂亮，那還不一定呢！你等著，不能就這么輸給你了！”

她跑進了洗澡間，大家就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沒過多大一會兒，就見柳鳳出來了，真是出浴的美女，出水的芙蓉，鮮亮粉嫩，特別是她一臉的嬌羞，更是美到了極致。她的身上，也散發(fā)出好聞的香味兒。人們一陣驚呼：“天，這么美啊?！笔嘁层蹲×?。柳鳳走到她跟前，問道：“你看清楚了，咱倆誰漂亮？”石燕看得清楚，柳鳳確實比她漂亮。她一跺腳，轉(zhuǎn)身就走了。

柳鳳過去問春生：“上次約會的時候，你見到我就跑了，是不是嫌我身上有味兒?。楷F(xiàn)在我再跟你約會，你不會跑了吧？”

春生忙說：“我不跑了，不跑了。”柳鳳拉住春生的手，動情地說：“我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了，那天你見到我，忽然就惡心了，原來是我那一身酸臭味兒，熏到你了。以后我也天天洗澡，做個香香的女人，好不好？”春生忙點頭說：“好，當(dāng)然好。我就喜歡香香的你?！绷P大方地說：“那咱們就去約會吧?！闭f著，她拉著春生離開了。

主角都走了，剩下的人待下去也沒意思，悻悻地散開了。但石燕和柳鳳身上那迷人的香味兒，卻在人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一個月后的一天，春生又回來了，柳鳳也趕了過來。兩個人數(shù)著一大摞訂單，興奮得眉開眼笑。劉田讓他們給搞懵了，問他們傻笑啥。春生這才告訴他，接到這么多訂單，他辦婚禮的錢就有了著落。

原來春生跟柳鳳一見鐘情，后來就談婚論嫁了，但兩家日子都不寬裕，他們也不想跟父母伸手要錢，還是春生腦瓜子活絡(luò)，想到了一個主意。他一直在城里推銷太陽能熱水器，但城里的市場飽和了，很難銷售出去，倒是鄉(xiāng)下，才是個潛在的大市場呢。但鄉(xiāng)下人還沒養(yǎng)成洗澡的習(xí)慣，這太陽能熱水器很難銷出去。還是柳鳳聰明，就想到了要演出戲，再請公司的女同事配合一下，果真演得滴水不漏，給很多現(xiàn)場的人以震撼。柳鳳為了演得更像，更有震懾力，特別好幾天沒洗澡，讓自己身上散發(fā)出汗臭味兒，頭也不梳，臉也不洗，等到洗完澡后，煥然一新，讓圍觀的人們有了更深的印象。

這事兒很快就在十里八鄉(xiāng)傳播開了。春生適時地在縣城開了一家銷售點。結(jié)果，他就接到了雪片一樣的訂單。按照公司規(guī)定，他會拿到幾萬塊錢的提成。他趕回來，就是要跟柳鳳商量他們的婚事。

劉田上來就給了他一個耳勺子：“好小子，你連我都騙呀！”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是甜甜的。兒子這個主意好啊。別說年輕人愛美了，就是他，享受了洗澡的好處，現(xiàn)在不洗都不行了。再想到以前，多少天都不洗一回，身上總是掛著汗酸味兒，真是臉紅，身上也會不自覺地刺癢?，F(xiàn)在天天下地回來洗上一個熱水澡，那也是一件很幸福很享受的事情啊。

更讓他高興的是，兒子長大了，已經(jīng)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了，不再跟他伸手要錢，自覺地承擔(dān)起了一個男人的責(zé)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