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斷舍離了嗎？

和菜頭

心靈雞湯總是會和三觀攪在一起，過段時間就會雜交出一些新品種。比如說最近在企業(yè)家和職業(yè)經(jīng)理人群體里發(fā)酵并且傳播到整個社會的——斷舍離。

斷舍離本來是佛教里的概念，重新包裝一下之后，就變成了所謂“高效能人生”的信條。對于那些公司已經(jīng)上市，錢已經(jīng)賺夠的企業(yè)家，對于那些升職已經(jīng)到頂，退休還嫌太早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這一碗斷舍離的雞湯安神助眠，有利于解除他們長久以來的緊繃狀態(tài)。實踐起來的時候，又不用登珠峰潛大洋那么麻煩，也不像搞慈善行救助那么昂貴，尤其是向老婆情人宣講洗腦之后，能大規(guī)模壓縮買豪車買包包的開支，所以，總喜歡談斷舍離的人一般都是雞賊企業(yè)家。

對于普通人來說，斷舍離聽起來很美，但是仔細探究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它和自己的生活沒有太多關系。你不相信的話，請再看一次題圖，這斷離舍人士最喜歡用來作為例證的圖片——斯蒂夫·喬布斯先生在1982年12月15日于Woodside家中的照片。

這張照片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喬布斯安坐在地板上，周圍只有一盞燈和一套組合音響。按照斷舍離人士的說法，這就是降低了“無效需求”之后，一個人可以過上的品質(zhì)生活，簡單、樸質(zhì)，追求品質(zhì)和品位。

但是，他們不會告訴你一個事實：根據(jù)《連線》雜志今年4月29日的一篇文章，他們重新拼裝了喬布斯的這套音響，耗資8200美金，這還不包括那些唱片的錢。他們也不會告訴你另一個事實：在拍攝這張照片前兩年，也就是1980年12月12日，蘋果公司在納斯達克上市，當天喬布斯的個人身價就達到了175億美金。他們更不會告訴你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喬布斯23歲時身家超過100萬美金，24歲時1000萬美金，25歲時一億美金。

假若喬布斯是在唐家?guī)X租住了一間8平方米的小屋，里面勢必要放上冬夏兩套被褥，四套衣服，加上一提手紙、兩雙鞋、幾本書、一臺小電扇，外帶臉盆、暖水瓶、一箱方便面、鍋碗瓢盆，估計無論怎么拍攝，都沒有這種簡單、樸質(zhì)的效果。相反的，應該會讓人覺得非常逼仄擁擠。畢竟，唐家?guī)X的8平米小屋不能和Woodside的大豪斯相比。

在鐘麗緹版的電影《色戒》里，主人公是一個從小出家的僧人。當他的師父教導他要斷舍離的時候，他無比困惑地反問說：釋迦牟尼出家前是王子，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擁有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如此，他需要斷舍離這一切。可是，我從小就在僧院里長大，什么都不曾擁有過，那你叫我斷舍離什么呢？

普通人的生活里有太多不需要的東西，不是因為修行斷舍離不夠，而是大家在試圖體會什么是擁有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如此稀少，每次又如此強烈而美好，自然讓人欲罷不能。同時，每日的生活又是如此地不確定，擁有恒常不變的物體能讓人產(chǎn)生安全感。如何解決匱乏感和安全感，這才是對治的方案。斷舍離只是一種手段，如果沒有后續(xù)為人安心的目標，那不過是給口渴的人以鹽。

話又說回來，企業(yè)家服務社會的根本，還是為了滿足人們的貪嗔癡。如果這個社會上不是充斥著大量無效需求，企業(yè)家和職業(yè)經(jīng)理人們又以何為生？生產(chǎn)可以穿一百年的鞋子，這樣的企業(yè)能存活幾年？都按喬布斯的風格家裝，又會有多少家具廠倒閉關門？有些時候當真很難理解這些人，經(jīng)常性地自覺攻擊自己的立身之本，讓人非常欽佩他們的內(nèi)省能力。所以，每次看到憑借自由市場興起的企業(yè)家呼喚政府加強市場干預，我就覺得似幻似真，簡直魔幻。

最后，你肚皮上的贅肉你斷舍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