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思源
初遇皇冠
第一次見到皇冠峰,是2013年爬半脊的時候,在去C1的路上,走在前面的Jon經(jīng)常停下來給山谷對面的山峰拍照,那座有三個尖的山峰就叫皇冠峰,他半開玩笑地問我:“想要去爬那座山嗎?”我只是笑笑,當時自己不管是在技能還是經(jīng)驗上都還相當不成熟,更不可能知道要想到達皇冠峰的頂峰會要攀登一條怎樣的路。
“Jon,你是怎么去選擇一座你想要攀登的山呢?”
“我也不太清楚,當你第一眼見到她時,你立刻就被吸引住了,你發(fā)現(xiàn)她是美的,然后你找到了一條漂亮的路線。”一直記得Jon說的這句話,美有時是憑空產(chǎn)生的,又憑空傳播,對于一些路線的攀登有時是艱難的,但因為美的存在,讓我們享受攀登。
查找皇冠峰的歷史,只知道在之前有日本隊伍對皇冠峰進行過考察攀登,但都未登頂。這頂皇冠一直屹立在畢棚溝溝尾卻鮮有隊伍進行攀登,畢棚溝溝尾只能觀察到皇冠峰南面的冰山一角,景區(qū)的路牌上也沒有任何介紹,但至少已經(jīng)有一部分人發(fā)現(xiàn)了她的美麗,并躍躍欲試。
今年3月,我們開始準備攀登皇冠峰的物資,隊員包括Jon、Tim、Marcos、三文魚、包一飛和我,當時在隊伍中我的攀登經(jīng)歷應(yīng)該是最少的,但我是幸運的,這是一次成長的機會。最終,這次攀登由于營地位置及路線選擇問題,經(jīng)過兩次嘗試,最后攀登到北山脊5483米的位置,未能登頂,但基本上摸清了皇冠峰線路的情況。我們結(jié)束攀登后,皇冠峰突然成為了各個隊伍的熱門目標,有三支中國隊和一支日本隊又嘗試了攀登。但均未登頂。
接近皇冠
2014年10月中旬,Jon和我結(jié)束了國慶的登山培訓回到成都,Marcos也從外地趕到成都會和,我們?nèi)碎_始準備物資再去試試皇冠峰的東面路線。在準備出發(fā)前的頭兩天,三文魚告訴我們她臨時改變了之前的計劃準備到成都和我們會和。
準備好所有物資后,我們10月17日離開了成都,在理縣與來自黑水的協(xié)作澤爾郎匯合,當晚順利進入畢棚溝景區(qū)。每次進山總是讓人非常興奮,這時候的畢棚溝已經(jīng)到了深秋,紅杉、連香樹都已經(jīng)金黃,大自然懷抱著整個秋天。18日,把裝備從酒店運到上海子接待站,再坐景區(qū)的觀光電瓶車到達溝尾的燕子巖窩草原,再往前就是穿越雙橋溝的埡口了,金黃的紅杉和兩旁的雪山形成巨大反差,而我們將要攀登的皇冠峰在三千八百多米的燕子巖窩草原是看不見的,我們扎營,開始尋找接近皇冠峰的路線。營地往北,需要翻上飛龍瀑布所在的巨大石板,我和Marcos、三文魚在下午背負了部分裝備,往上尋找翻上飛龍瀑布的路線,同時把裝備馱到更高的地方。翻上坡后我們把裝備藏在4200米左右的地方,然后返回營地過夜。這次攀登,對于Jon、Marcos和我都不用更多時間來適應(yīng)海拔,我們?nèi)硕紕倓偨Y(jié)束了各自的高海拔攀登不久,而三文魚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上過高原,還需要更多時間適應(yīng)。
10月19日,這次的接近路線特別舒服,上完草坡再翻上冰磧。要運上山的所有器材和物資非常多,每人背負的裝備都相當重,我們只有一個背夫澤爾郎幫忙背東西。當天在4806米的冰磧中扎營,一路上都沒有雪,天氣很棒。天暗下來后開始飄雪,現(xiàn)在的營地離我們之前預(yù)計的冰川下的營地還有100米高差,近些年來全球變暖的趨勢似乎加劇了各地冰川的融化,用我們現(xiàn)在手上五幾年的等高線地圖上標記的冰川位置來比較,差異相當巨大,冰川的消融如此真實地出現(xiàn)在眼前。20日,一夜的雪過后,早上天氣晴了,帳篷門被雪壓住了一些。我們準備把營地再往上移到冰川下面上次存放裝備的地方,在4945米建大本營,從這兒很快可以上到皇冠峰東面線路的起點。
10月的氣溫比3月偏高,上次攀登時上到皇冠峰東面冰川平臺的那條夾槽路線現(xiàn)在落石相當嚴重。當天下午,我們正準備用那個夾槽繼續(xù)上的時候,落石就下來了,我和Jon、Marcos只好三人結(jié)組從冰川右邊上到平臺?;使诜逭麄€東面的冰川平臺非常巨大,真正上來之后更震撼于它的平整和巨大,冰裂縫的走向也很清晰。我們?nèi)撕芸毂阃ㄟ^了裂縫區(qū),來到東面的巖壁下觀察線路,Marcos變得異常興奮,“不錯不錯,很漂亮的路線,不是嗎?哈哈!”攀登就要開始了,我們在觀察之后放棄了3月的攀登線路,改成了偏左一點的一條直上路線,不過明顯有幾處難點要越過,路線上有些冰,在溝槽中很窄,但看起來質(zhì)量應(yīng)該不錯,整條路線非常筆直,長度在500+米,冰巖混合。三文魚由于剛上海拔的原因,還需要更多休息。
把部分裝備固定在路線起點后,原路返回了營地過夜,明天真正的攀登就將開始。我們商量了一下攀登計劃,就是一些在不同難度段可能會用到的攀登方式,我們要做好在路線上過夜的打算,但不會帶太多露營裝備,食物每個人只帶了一頓晚餐的方便米飯,其他都是一些干糧,Jon甚至把早上上冰川要用的結(jié)組繩都一段段量好了放在石頭上,說明早天黑時我們可以更快的結(jié)組然后出發(fā),我覺得這些細節(jié)往往就是一種日積月累的經(jīng)驗和效率的表現(xiàn),跟著他登山,他經(jīng)常會突然告訴你一個秘訣,讓我恍然大悟。
真正的攀登
10月21日,早上5點開始做早飯,扎扎實實地吃了不少混搭的麥片和土豆泥。10月的早晨還是相當冷的,天蒙蒙亮時我們四人就結(jié)組上了冰川,當?shù)谝豢|曙光剛好越過東面山巒參差的天際線時,突然感覺整個空氣都被這柔和的光線熏暖了,一些碎雪被冰川上的風刮起,在空中閃耀,這時的皇冠峰被霞光映得通紅,沒有人能抵抗這種美麗。通過冰川后,順著路線下邊的大雪坡上到路線起點,Marcos先鋒了第一段冰巖和雪的混合,難度不是很大,很容易找到放置錨點的地方。第二段做了一些行進間保護,到了一個大約20米的冰槽下,難度在AI3左右,Jon領(lǐng)攀了這段,冰的質(zhì)量很好。從第二段開始坡度越來越陡,上來后的下一段是我們在觀察路線時就認為的難點,幾乎垂直的冰巖混合路段,在巖石的夾角里有一條很細的冰槽,我們在冰槽下方偏右一點的巖石上做好保護站后,Marcos開始先鋒。冰槽的最上方有小部分仰角,都是一些冰掛,質(zhì)量不是很好,由于沒有更好的地方來做保護站以躲避上方攀爬時不斷掉落的碎冰,我們只能緊貼住坡面來躲避,大大小小的冰不斷從上面砸下來,嗖嗖地從身邊飛過,三文魚的運氣稍差些,冰都瞄準了她,她的抗打擊能力還是比較強的,但真的還是擔心出現(xiàn)比較大的危險,所幸最后有驚無險。爬上這段費了一些時間,尤其是在翻上仰角之后選擇做保護站的位置,待Marcos做好保護站后,我們開始一個個跟攀,我在最后,輪到我時已經(jīng)凍得不行了,冰槽內(nèi)的冰在靠近巖石的地方都非常脆,一打鎬有可能會敲掉一大塊,有些地方只能用鎬尖去勾住巖石和冰的邊緣形成的小細縫,走在最后拆除錨點,也可以感覺到Marcos放置這些錨點的經(jīng)驗,混合路線的攀登,巖石塞和冰錐都會用到,但在哪里、怎么放、為什么這么放則需要經(jīng)驗去解答。
翻上仰角,保護站依然建在一個80度左右的巖石面上,裂縫都很淺很小,至少放了五個塞子,沒有過多停留繼續(xù)往上。很快完成了第五段,在一個小雪坡旁的巖石上做好確保后,開始觀察第六段的線路,保護站左邊再往上是一些覆蓋在石板上的冰,起步的地方冰比較薄,再往上20米左右有不少冰掛,看起來挺兇險;保護站右邊需要拐到一個煙囪里面,后面的路線完全被擋住了。稍作停留后Marcos開始往煙囪里領(lǐng)攀,發(fā)現(xiàn)煙囪里面冰的質(zhì)量非常好,難度在AI4左右,這一段的保護站建立在了煙囪上方的口子上,只有一個人的位置,跟攀的人到達保護站后,前一個人就必須立即離開繼續(xù)上攀。Jon上去后在保護站下方一米多的地方擺蕩到了左邊的石板上,順著一個70度左右的硬雪坡繼續(xù)往上。當我還在下面保護三文魚往上時,她一進煙囪后我就看不見他們?nèi)齻€了,根本不知道上面保護站的情況,也不知道Jon已經(jīng)在往上攀爬,突然有一塊比巴掌還大的石頭嗖地從我頭上飛過去,一聽見那個嗖嗖聲自己像觸電一樣往巖壁上彈,如果被砸到后果很難想像,自己必須時刻保持專注。
在不間斷地攀登中,時間過得極快,一停下來就趕緊補充吃喝,然后接著攀登。完成第七段的硬雪坡后已是下午6點過了,站在這兒還看不見頂峰,但從之前整個攀爬情況看,頂峰的方向應(yīng)該在偏左一點。完成第八段后,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但現(xiàn)在所在的這個小雪面根本平整不出一塊可供四個人過夜的平臺,Jon準備繼續(xù)往上尋找過夜的地方,慢慢看著Jon的頭燈燈光往上一點點變小,最后消失。氣溫越來越低,只能看著繩子一點點給出去,我、Marcos、三文魚都已經(jīng)套上了厚羽絨外套,聽見“Fucking cold”之后,我也只能回復(fù)一句“真冷,凍得不行了!”我們的手套在一天的攀爬后基本都已經(jīng)濕了,由于天完全黑了,看不清路線情況,過了一會兒聽見Jon發(fā)出OK的聲音后,攀爬端的繩子開始被不斷地拽緊,才知道他已經(jīng)安全。我們開始跟攀,沿著石板上的一條裂縫往上,難度不好確定,大概在M3/4,由于有的地方坡度比較大,沒有雪,縫里面也沒有冰,一些Dry Tooling,翻上石板后雪非常松,也很厚,機械式的整理好繩子,開始保護下一段,提醒自己一定要專注,Marcos從旁邊的雪坡繞上去之后,我們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
完成第九段后到達過夜的地方已是晚上10點多了,海拔5404米,做好各自的確保后開始平整營地。把上面的雪清理掉,平整出一塊不到兩平方米的地方,勉強可以四個人并排坐著,我們所攜帶的露營裝備只包括一條-23℃的睡袋和一頂超輕單層雙人帳,搭好的帳篷有一半懸在外面,四個人根本不能舒服地擠進去。Marcos放棄了擠進帳篷的念頭,鉆進睡袋睡在了外面,我和Jon、三文魚脫掉冰爪鉆進帳篷腳懸在外面,門也關(guān)不上,只能坐著蜷縮在里面,三個人相互靠在一起。從進帳篷開始,就感覺各種不舒服都集中暴發(fā)了,想想在外面的Marcos,情況會好一點嗎?至少身體可以舒展開,不過幸運的還是我們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坐著過夜的地方,晚上氣溫下降很快,我們穿上了所有的衣服,把兩張急救毯蓋在了身上。三個人頭靠在一起,迷迷糊糊地熬了一會兒,然后又燒了一些水,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才會天亮,我開始不停地抖腳好讓自己暖和起來,盡管這樣,攀登的熱望依然還在。我總是抖一會兒又條件反射似的探出頭去望望那個漆黑的山棱,在黑暗的后面,再等等,會不會有一絲光穿過墨色,照進我們心里。
10月22日,挨到了天亮,但久違的陽光一直沒有來,山間全是大霧。從這里已經(jīng)可以很清楚的看見皇冠峰中峰左邊的巖墻,再兩到三段之后就可以到達,路線已經(jīng)不是很難,通過一些巖石和雪往上,一看到這些,心里那股勁立馬就起來了。第一段之后我們上到了南峰和中峰之間的山脊,在這一段的保護站已經(jīng)可以看見頂峰。然后跟著山脊往右橫切到中峰下面,有一個不錯的平臺,這時天開始飄雪了,上到平臺后這個地方離真正的頂峰還有一段距離,需要繞到平臺后面再爬上頂峰,但已經(jīng)近在咫尺,站在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見西面的路線。我們把背包和多余的裝備都固定在了平臺的保護站。下午2點左右,我們終于到達了皇冠峰的頂峰,四個人陸續(xù)聚到了那個尖頂,是這個地方第一次有人站立。我想現(xiàn)在大家更多的應(yīng)該是在心里不斷地與自己對話吧,我們突然都變得寡言了,都在享受這一刻。
到達頂峰半小時后,天氣開始變壞,霧開始變大,只好放棄繼續(xù)攀登南頂?shù)拇蛩悖杆傧鲁?,下撤還是基于從爬上來的溝槽原路返回,下到第三段時,三文魚掛在保護站上開始不斷嘔吐,她說胃里很難受,可能是在5400米待的那一晚使她的高反嚴重了,但她極其專注地完成操作。這時往下落的流雪開始變大,由于是在溝槽內(nèi),流雪全部往身上撲,繼續(xù)冒雪下撤,用掉了幾個塞子做錨點,下降到第六段時天黑了,到最后一段第七段時,風雪變得非常大,溝槽內(nèi)儼然成了一個流雪的瀑布,我在最后一個已經(jīng)完全看不清下去的路,只能憑著上來時的記憶下降。風速變得很快,雪打在臉上生疼,順著Jon的燈光方向降到了雪坡上,然后開始拉著繩子往冰川上撤,已經(jīng)是差不多22點,沒辦法迎風行走,往南迅速找到了冰川與巖壁的夾槽撤回到了4948米的營地。整夜的風都非常大,對于疲倦的我們,沒有什么再能阻止我們睡覺了。
兩天的攀登,整條路線共12段,冰巖混合,其中有五段的難度超過了M3、AI3,最難的地方M5左右,在頂峰測了兩次海拔,分別是5518米和5525米,比地圖上標注的5513米略高,下降時除了天氣變得特別糟糕外,一切還算順利。10月23日,我們五個人下撤回到了景區(qū)上海子接待站,三文魚24日將返回上海,而Jon、Marcos和我則準備出發(fā)去攀登前幾天剛發(fā)現(xiàn)的漂亮路線—駱駝峰的北面。
打開一扇門
縱觀這次的皇冠峰攀登,在2014年3月的攀登基礎(chǔ)上,我們比過去更加了解這個山峰的路線,對線路的選擇也有了更多的判斷,如果攀登時間選擇再延后一天的話,22日糟糕的天氣將不會允許我們登頂,皇冠峰的東面線路全是冰巖雪的混合,無疑混合攀登的能力變得相當重要,需要依靠更多的經(jīng)驗去判斷每段線路的錨點和保護站的放置,而且線路角度都比較大,還好巖石是很不錯的花崗巖,冰的質(zhì)量也很好,只是個別路段比較薄。
享受攀登中的每一環(huán),這無疑是攀登隊的每一個人都非常重視的,我們真正熱愛攀登,彼此了解、配合默契,最后順利完成,特別感謝我們的協(xié)作澤爾郎,同時也感謝在后方支持及關(guān)心我們的朋友們。給路線命名已經(jīng)是爬完駱駝的北面線路回到成都后的事了,皇冠峰的線路在討論之后被命名為加冕之路,是因為它真的是一頂皇冠,在今年多支隊伍對其的攀登中,我們最后摘得皇冠,完成加冕,同時這次攀登也是對三文魚和我的一次洗禮,這種真正意義上的有難度的未登峰挑戰(zhàn),給自己建立了新的攀登思維,也為我們自己的攀登世界重新打開了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