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鵬
北京郵電大學,北京 100876
?
安全保障義務適用問題探討——以某生命權糾紛案為分析視角
王鵬
北京郵電大學,北京100876
摘要:管理者的安全保障義務,是近代侵權法發(fā)展所確定的一種義務,在世界各國得到普遍的確立。我國《侵權責任法》第37條規(guī)定了安全保障義務,但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安全保障義務被嚴重濫用,導致泛化,擴大了本不應當由管理者承擔的責任,打破《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確立的維護行為自由和保護民事權益之間的平衡關系,違背侵權法的根本宗旨。因此,應當嚴格按照法律規(guī)定,在案件事實認定、舉證責任分配和法律適用上,準確把握管理者安全保障義務的適用,維護管理者的合法權益。
關鍵詞:管理者;安全保障義務;存在問題;完善建議
管理者的安全保障義務在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條中予以確立,2009年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37條對安全保障義務的規(guī)定予以吸收。在司法實踐中,仍然要嚴格依法理解和適用安全保障義務的主體、依法分配舉證責任、根據案件實際情況合理認定是否已經盡到安全保障義務,以避免擴大安全保障義務的適用范圍,打破《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確立的維護行為自由和保護民事權益之間的平衡關系,違背侵權法的根本宗旨。
本文從某生命權糾紛的一審和二審判決入手,對法院在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等問題進行,結合管理者安全保障義務的法律規(guī)定,對該兩份判決書的內容進行評析,為準確把握安全保障義務的法律適用問題提供參考。
一、據以分析的案例
何某(15歲)于2014年8月與同村居住的何某甲(14歲)、何某乙(17歲)三人相約到某水庫玩耍,該水庫系朱某承包經營,何某與何某甲爬上靠在水庫岸邊的船只(朱某所有),并將船只劃向水庫中間,何某不慎從船上溺水,后被人救起送往醫(yī)院搶救無效死亡。一審法院認為,朱某作為公共場所的管理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人身損害的,應當依法承擔賠償責任。朱某未設置警示標牌,事發(fā)時也沒有人在水庫值班,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考慮到何某及其監(jiān)護人也存在一定的過錯,故一審法院判決朱某承擔40%的賠償責任。
朱某不服,提起上訴,二審法院認為朱某承包經營的水庫雖然位置偏僻,但仍然屬于公共場所,其應當識別到水庫可能對他人造成損害,朱某作為水庫的承包經營人和管理者,應當履行安全保障義務。朱某在水庫區(qū)域未設置安全警示標牌,也沒有安排專人進行安全巡查,且未對小鐵船采取固定措施,故認定朱某存在過錯,維持一審法院判決朱某承擔40%責任的判決。
二、管理者安全保障義務的法律適用問題
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在法律適用上均認為何某在何沖水庫溺水身亡,適用《侵權責任法》第37條第1款之規(guī)定,水庫承租人朱某應當承擔安全保障義務責任,系法律適用錯誤。
首先,本案中朱某承租的何沖水庫并不是《侵權責任法》第37條第1款規(guī)定的“公共場所”。根據1987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場所衛(wèi)生管理條例》第2條的規(guī)定,公共場所的范圍并不包括水庫,且有其特定的范圍??梢?,“公共場所”在法律上有其特定的法律含義和范圍,主要是指向社會公眾提供服務的地方,并非任何相對于私人空間以外的地方均為公共場所。①因朱某承租的何沖水庫不屬于《條例》規(guī)定的任何一類場所,不具有社會服務的功能,也沒有對外向社會公眾提供任何服務,故不能認定何沖水庫為《侵權責任法》第37條“公共場所”。
其次,由《侵權責任法》第37條第1款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安全保障義務是有特定的主體的,僅限于特定的“公共場所管理者”和“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兩類。②本案中,朱某明顯不是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這一類責任主體,從“公共場所管理者”這一主體來看,限于賓館、商場、銀行、車站、娛樂場所等,或者與這些場所具有類似性的其他公共場所,從條文列舉來看,這些“公共場所”都是向消費者或社會大眾提供服務或消費的場所,即他們在經營中有獲利而需要為消費者提供安全保障,這才是賓館、商場、銀行、車站、娛樂場所等“公共場所管理者”負有安全保障義務的基礎。朱某僅是水庫的承租經營人,利用水庫進行養(yǎng)殖等,并未利用水庫向社會公眾提供任何消費或服務,更沒有從社會公眾處經營獲利,因此,朱某與前述的賓館、商場、銀行、車站、娛樂場所等“公共場所管理者”完全不具有類似性,不是一類主體,并非是《侵權責任法》中的“公共場所管理者”。故基于以上分析,朱某不屬于安全保障義務的主體,本案當然不適用安全保障義務。
綜上,朱某既非安全保障義務的主體,其承租的何沖水庫也非《侵權責任法》第37條規(guī)定的“公共場所”,不符合安全保障義務的構成要件,故本案不能適用《侵權責任法》第37條規(guī)定的安全保障義務,一審、二審法院適用法律錯誤。
此外,本案也不屬于高度危險責任。從《民法通則》第123條規(guī)定可以看出,《侵權責任法》第76條條規(guī)定的“高度危險區(qū)域”是指高空、高壓、易燃、易爆、劇毒、放射性、高速運輸工具等對周圍環(huán)境有高度危險的特定區(qū)域,而何沖水庫作為普通湖泊,不在前述危險區(qū)域之列,與前述所列的危險區(qū)域也明顯不具有相當性和類似性,何沖水庫根本不屬于高度危險區(qū)域,故本案不屬于高度危險責任的適用范圍。
三、管理者安全保障義務的舉證責任分配問題
一審法院認為本案應當適用《侵權責任法》第37條第1款規(guī)定的安全保障義務責任,卻將“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舉證責任”分配給朱某,系舉證責任分配錯誤。根據《民事訴訟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2015)第90條和第91條第1項的規(guī)定,“主張法律關系存在的當事人,應當對產生該法律關系的基本事實承擔舉證證明責任”,因此何文成、魏香玉應當證明朱某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而非由“朱某應當為其已盡到合理安全保障義務向法庭舉證”,一審法院違反民事訴訟法及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錯誤將舉證責任分配給朱某。③
在一審中,朱某提交了伙牌鎮(zhèn)水利中心出具的朱某已經設置警示標牌的證明,足以說明其盡到警示義務。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9條第3項的規(guī)定,根據日常生活經驗法則能推定出的事實,當事人無需舉證。朱某舉證證明其已經設置了警示牌,根據日常生活經驗,應當推定何某溺水當時設置的警示牌仍然存在,除非有證據證明已經被移除,一審法院認為“伙牌鎮(zhèn)水利中心出具的證明僅能證明朱某確已設置過安全警示標牌,但朱某并未向法庭舉出事發(fā)當天該警示標牌尚在的證據”,一方面是將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舉證責任錯誤地分配給朱某,另一方面,要求朱某出具何某溺水當天警示牌尚在的證據,是強人所難,朱某不可能每天去開證明材料來證明每天警示牌都在,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9條第3項的規(guī)定,朱某提交了伙牌鎮(zhèn)水利中心出具的朱某已經設置警示標牌的證明,足以推定何某溺水當天警示牌仍然存在,已經完成盡到警示義務的舉證責任,一審法院仍然要求朱某舉證事發(fā)當天警示牌尚在,系舉證責任分配錯誤。
綜上,一審法院在安全保障義務的舉證責任分配上,違反民事訴訟法及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錯誤將舉證責任分配給朱某。此外,以上證據也足以認定朱某已經設置警示標牌,盡到了警示義務,對何某溺水身亡的過錯較小。
四、本案中管理者責任的認定
根據《侵權責任法》第6條第1款規(guī)定,朱某作為水庫的承租人,對水庫具有一定的管理義務,本案何某在發(fā)生溺水時,朱某作為水庫管理人并未在水庫履行管理義務,及時進行施救,對何某的溺水身亡存在一定的過錯,應當承擔過錯侵權責任。④本案中,何沖水庫位置偏僻,水庫面積巨大,人流量非常稀少,加上朱某作為普通的水庫承租經營人,并非有高度管理義務,朱某已經盡到警示義務,僅負一般的管理義務,且不能苛責,對何某溺水身亡的過錯較小,只應承擔與其過錯相應的侵權責任。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0條的規(guī)定,精神損害賠償主要參考侵權人過錯程度、侵權手段、方式等情節(jié)、侵權人獲利情況等諸多因素確定,由于本案朱某過錯非常小,僅是未盡到一般管理和救助義務,沒有嚴重的侵權情節(jié),且沒有任何獲利,故朱某不應當負擔精神損害賠償。
綜合以上分析,一審、二審法院認定朱某為公共場所的管理人者,適用安全保障義務的相關規(guī)定,系法律適用錯誤,一審法院將“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舉證責任分配給朱某,系舉證責任分配錯誤。本案何某在發(fā)生溺水時,朱某作為水庫管理人對何某的溺水身亡存在一定的過錯,朱某在本案中過錯非常小,已經盡到警示義務,僅負一般救助義務,應當較小的侵權責任,朱某沒有嚴重的侵權情節(jié),且沒有任何獲利,故也不應當負擔精神損害賠償。
五、管理者安全保障義務責任認定的建議
對于安全保障義務的認定,不能過于泛化,否則會擴大管理者的責任范圍,造成《侵權責任法》調整功能的損害。因此,應該嚴格按照法律的規(guī)定,在法律適用和舉證責任分配、事實認定等方面,準備把握法律的精神和法律適用,以準確認定管理者的安全保障義務。
第一,嚴格把握經營者安全保障義務的場所范圍。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7條的規(guī)定,安全保障義務的范圍為“公共場所”的管理者,因此,準備界定公共場所的法律概念具有重要意義,我國目前沒有相關法律對公共場所作出法律界定,但通常認為,侵權法上的公共場所,是指經營性的公共場所或者為社會提供公共服務的公共場所,并非是除私人空間以外的地方均為公共場所。⑤此外,在時間范圍上,應當限于管理者經營或者工作時間范圍內,不能無限擴大管理者的義務,加重管理者的負擔。在空間范圍上,應當僅限于管理者經營或者提供服務的營業(yè)場所,如果其經營范圍有擴展的,則其安全保障義務的范圍也相應擴展。
第二,嚴格把握管理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認定。管理者承擔安全保障義務的前提是其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即存在過錯,由于對過錯的判斷是客觀化的標準,因此,管理者違反相關的注意義務和保護義務,就可以被認定為存在過錯,沒有盡到安全保障義務。因此,管理者注意義務、保護義務的標準,直接關系到管理者責任的承擔。本文認為,管理者注意義務和保護義務的確定,應當與管理者的能力、經營規(guī)模和救助能力等多種因素確定,不能苛以過重的保護義務,否則會對管理者的經營活動和管理活動造成重大障礙。
第三,擴展受害人的救濟方式。受害人遭受損害,理應得到相應的救濟,但不能過分強調和適用安全保障義務進行救濟,以免管理者不能承受之重。但管理者盡到安全保障義務時,就不能為了適用安全保障義務而加重對管理者保護標準的認定,進而認定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對受害人的救濟,可以通過社會救助、保險等多種方式進行救濟,以保障受害人的權利。
[注釋]
①王俊英.論安全保障義務及其限度[J].河北法學,2008(10).
②李中原.論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補充責任制度[J].中外法學,2014(3).
③沈德詠主編.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上)[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224.
④劉召成.安全保障義務的擴展適用與違法性判斷標準的發(fā)展[J].法學,2014(5).
⑤湯嘯天.經營者場所安全責任的合理邊界[J].法律科學,2004(3).
作者簡介:王鵬(1990-),男,湖北松滋人,北京郵電大學法學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網絡法。
中圖分類號:D9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379-(2015)31-006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