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無雙

老實人也有美麗的萍水相逢

文◎葉無雙

如果你遇到了對的人，就會開始做錯的事。

梧州砧板

湯荔站在何記蜆木砧板店已經(jīng)很久了，雨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梧州是廣西最東的一座繁華城市。這家位于砧板一條街街尾的何記店據(jù)說是有幾十年歷史的老字號，要不然媽媽和大姨也不會千叮萬囑出差路過的她一定要買兩塊回廣州。天色慢慢暗下來，湯荔把背包勒緊一點(diǎn)，心想早點(diǎn)停雨吧，買完砧板還要去買龜苓膏和六堡茶。

敲砧板的“當(dāng)當(dāng)”聲著實吵人，湯荔有點(diǎn)不爽地回頭看。此刻老板早已不見蹤影，估計上樓吃飯去了。之前一直在敲著選砧板的大叔已經(jīng)安靜地坐在一旁蹺起二郎腿抽煙，可還是有聲音從砧板堆里傳出來。湯荔伸長脖子，只見一個穿著黑色T恤，露出光光額頭的男生蹲在砧板堆旁的空地邊，一手提起一塊砧板，“當(dāng)當(dāng)”敲那么幾下，不滿意，放下，再提起另一塊敲，再放下……

用鐵錘敲擊砧板的中心發(fā)出如鐵的當(dāng)當(dāng)聲，則為真正的蜆木，聲音越渾厚說明這蜆木年歲越老，做成的砧板就越耐用。這是湯荔進(jìn)店時跟在那位看似老手的大叔背后學(xué)到的。可其實每塊砧板敲起來的聲音都差不多，湯荔粗粗選了兩塊，付了錢就呆呆看著外面等雨停。只是那個好像比她早進(jìn)店的男生還不死心地每塊都敲敲，務(wù)求選個best。湯荔不滿地盯著他，只見他正打算站起來，屁股像小豬一樣拱了拱背后的砧板堆，猛地踉蹌了一下，差點(diǎn)跌倒，手里的砧板掉在地上骨碌碌滾遠(yuǎn)。他笨拙的動作讓湯荔很不厚道地笑了。然而就在此時，湯荔腳邊已經(jīng)選好的砧板不知怎么突然“咚”一聲倒了下來，壓在湯荔的腳背上。

“??！”她尖叫一聲，大叔和男生同時回過了頭。

什么樣的channel

像豬蹄。這話若是湯荔跟媽媽自嘲或者是閨蜜取笑她，無任何不妥?？刹煌椎氖沁@話從羅大瑣的口中說出來。

湯荔白了他一眼。

羅大瑣就是那個在砧板店不斷敲砧板的男生，也是讓湯荔的腳變豬蹄的肇事者。他手里的砧板滾遠(yuǎn)之后，撞上了砧板堆，那么一震，把湯荔腳邊豎放著的那塊十斤的砧板一起震倒。雖然這個多米諾骨牌來得有點(diǎn)勉強(qiáng)，可就算他不認(rèn)也都算他的數(shù)了，更何況他沒有爭辯過半句。當(dāng)湯荔幽怨地盯著他時，他的額頭都冒汗了，二話不說就跑過來背起她去看門診。

“我叫羅大瑣，小姐你不要擔(dān)心，我一定會負(fù)責(zé)任的！”這貨大聲說話，完全不知道背后就是婦科的招牌。

“不用那么大聲，我能聽到。”見旁邊的人都看過來，湯荔壓低了聲音。

“藥上好了，記住醫(yī)生說兩天不能碰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彼\懇地看著她，音量絲毫不減。

“廣州?！睖鬀]好氣地說，心想你怎么送，我又不是撐條小船就到家的梧州姑娘。

“真巧，我也是要回廣州！”仿佛他鄉(xiāng)遇故知，他的光額頭高興得有些發(fā)亮。

去車站，買票，上車，坐好，不可否認(rèn)全程他都對她照顧周全。對了，去車站的路上他還特意繞去了何記，把湯荔落在店里的兩塊砧板取走。

幾個小時的車程有些沉悶。重點(diǎn)是羅大瑣不善表達(dá)，腳腫就腫吧，干嘛還要用豬蹄來形容？他只會拿出礦泉水問湯荔“要不要”，或者不時低頭檢查墊放在湯荔傷腳下的兩塊砧板是否走位。

湯荔只好沒話找話。她翻了一下手機(jī)，對羅大瑣說：“哎，給你看張亮瞎了的照片。”

“什么？張亮瞎了？”羅大瑣詫異地瞪著她。

唉，我該以什么樣的channel，才能和你交流下去？湯荔想。

他是喜歡我的嗎

羅大瑣是標(biāo)準(zhǔn)的IT男，生活循規(guī)蹈矩，愛好單一，生活圈子窄，對吃沒有多高的要求?？赡芤驗殚L時間跟數(shù)據(jù)研發(fā)程序之類的打交道，跟人打交道比較少，所以比較悶，難怪這類男人會成為當(dāng)今社會的主流剩男?？墒煜ず缶蜁X得他并非如此。

他連續(xù)三個星期隔晚下班后就倒兩班地鐵來到湯荔家樓下，問她腳好了沒有。他每天早上起床和睡前都會發(fā)信息跟湯荔道早安與晚安。就算是傻子都知道羅大瑣怎么想，何況湯荔的智商好好的呢。閨蜜說：“對付這種內(nèi)斂的男人，如果你也有點(diǎn)意思，就不能經(jīng)常拒絕，要多多順?biāo)囊?，他才會堅持不懈?！彼裕_好了之后，湯荔和羅大瑣會第N次相約“隨便走走”。

這次是逛商場。幾個約十二三歲的孩子在三樓的手扶電梯旁打鬧，被保安制止后滿心不高興。乘電梯下樓的時候，口中互相小聲表達(dá)著不滿。湯荔和羅大瑣在電梯上就站在孩子們的前面，只見羅大瑣猶豫片刻就回了頭，認(rèn)真地對那幾個孩子說：“我有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高中的時候就是這樣玩著玩著就摔下去，摔死了。真的，這樣很危險！”孩子們頓時停止議論了，垂下頭默默下樓。湯荔頓時覺得羅大瑣的頭頂籠了一圈光環(huán)。

下完電梯，走了幾步，覺得那話聽起來愣是別扭的湯荔突然停下腳步：“大學(xué)同學(xué)，高中摔死了……你當(dāng)我們蠢的呀？！”

羅大瑣笑起來。湯荔愣了一下，也跟著笑了，笑著笑著一不小心踩空向前踉蹌幾步，羅大瑣趕緊伸手扶住了她。這么一蹴，湯荔的涼鞋繩子斷了，她尷尬不已。羅大瑣二話不說就背起她?？伤龍詻Q抗議，怕遇到熟人：“放下！被人家看見了我以后怎么釣帥哥？”

“那就不釣了唄?！绷_大瑣把她的鞋拿在手里，囁嚅道。

“你是存心要?dú)仪灏讍?？”湯荔白了他一眼?/p>

羅大瑣不吭聲。

湯荔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過了一會，她堅持要從他背上下來，獨(dú)自一瘸一拐走了。

當(dāng)晚湯荔打電話給閨蜜，唉聲嘆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喜歡我的嗎？

告白這種事怎么可以讓女生來

湯荔一個星期沒怎么理羅大瑣。他還像平時那樣問候她約她，可她硬是按捺住小鹿般亂跳的心，十問才淡淡地回應(yīng)一次。

可羅大瑣傻乎乎完全沒察覺到異常，他在微信上發(fā)來一張照片，是兩張新上映的電影票，配上得意的表情：“知道今晚你不用加班，也不必陪爸媽吃飯，走，看電影去！”

湯荔躊躇半天，終于在開映前幾分鐘現(xiàn)了身。一個星期不見，羅大瑣剪了短發(fā)，精神抖擻。他手里捧著一大堆爆米花和薯片，呼啦啦地招呼湯荔趕快進(jìn)場。

那貨絲毫察覺不到湯荔刻意的寡言，不時遞爆米花過來，還小聲談?wù)搫∏椤蟊緛硪蚕牖貞?yīng)的，可奈何她老是記起閨蜜那一句，“矜持點(diǎn)，矜持點(diǎn)哇，沒搞清楚人家喜不喜歡你之前，你得繼續(xù)給我裝高冷！”

因此她淡淡一笑，只吃爆米花，硬是忍著不說話。

電影其實是部悲傷的片子。多情的男主在昏黃的燈下寫道，“我看到她就在那里，但我們中間隔著東西，從此方信世上有陰陽兩隔”，劇情因此走向高潮。

周圍寂靜一片，連爆米花和薯片都沒人吃了。

湯荔忽然再也按捺不住，眼睛盯著漆黑的地下，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歡你嗎？”

她漲紅了臉。其實在很久很久之前，她的心就已經(jīng)被他擄走了。這樣的表白，讓她鼓起了全部勇氣。她不知道將會得到什么樣的結(jié)果，大不了一拍兩散，好過如今的故作輕松。

幾秒后，她聽見了羅大瑣說：“希望你全部忘記。”

黑暗中，湯荔的眼睛紅了。果然是做了一件全世界最大的蠢事，當(dāng)了一回全世界最大的蠢驢。

她正欲起身離開，然后被羅大瑣拉住了手。她聽見他聲音輕輕、不緊不慢地說：“告白這種事，怎么可以讓女生來？”

透明玻璃

湯荔第一次和羅大瑣出遠(yuǎn)門——去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座小城看油菜花，同行的還有湯荔的閨蜜小菲和她男朋友，可是四人回程趕不上末班車，一日游只好變成兩日游。他們來到車站附近唯一一家看起來有點(diǎn)檔次的酒店，辦好手續(xù)的羅大瑣把一張門卡遞給了湯荔，舉起另一張朝閨蜜男朋友喊：“哥們兒，走！她們住820，咱們住819。”

閨蜜男朋友臉上那種表情?。⌒》埔惨桓睈琅植缓靡馑及l(fā)作的神情。湯荔有點(diǎn)尷尬，假裝沒看見，連忙走向前幫提著行李的羅大瑣按電梯……

在820房間里，小菲向湯荔不斷埋怨：“你這是哪門子的男朋友?。　睖蟊?。笑罷，湯荔準(zhǔn)備洗澡，這時才發(fā)現(xiàn)洗手間的玻璃竟然是透明的。湯荔有點(diǎn)不好意思，卻還是低著頭進(jìn)去了。這時，小菲靈機(jī)一動，迅速去敲819的門。

不一會兒，羅大瑣進(jìn)來了。他大聲問湯荔，“小菲說水壺有問題，是不是??？”湯荔尷尬地連忙用大毛巾護(hù)住身體，支支吾吾回答說，“好像是吧”。

羅大瑣認(rèn)真檢查一番后，嘆了口氣，又大聲說，“沒壞啊，是你們忘了打開開關(guān)！”

他說著扭過頭，就看到了透明的玻璃。湯荔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只見羅大瑣立刻轉(zhuǎn)過身到處開抽屜，終于不知從哪里找出了透明膠，然后把整條床單粘在了洗手間的玻璃上，嘴上還不忘碎碎念：“什么酒店！洗手間玻璃都是透明的，客人還有沒有隱私??？我得投訴它……”

湯荔站在花灑下，比生氣更多的情緒，是感動。

潔白的月光灑在屋子里

半年后，湯荔和羅大瑣有了第二次旅行。

傍晚在沙灘上，導(dǎo)游提議玩游戲，湯荔和羅大瑣以及旁邊幾對情侶都答應(yīng)了。以情侶為單位，誰先找到對方誰就輸了，輸?shù)娜艘饝?yīng)贏的人一件事，當(dāng)然除了類似殺人放火這種違法的事絕不能干。導(dǎo)游說：“那就開始吧。”

羅大瑣盯著湯荔，冷不丁又補(bǔ)充了一句:“但是不能提讓我不愛你、讓我離開你之類的懲罰啊……”

瞬間，湯荔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那晚，湯荔和羅大瑣躺在床上暢談未來，夜深了還沒有睡意。未來多好，有一個寬闊的新家，有一張舒服柔軟的大床，有一個對她言聽計從的愛人，興許還有一兩個笑著爬到他們身上的孩子……湯荔正想得入神，羅大瑣突然握著她的雙肩，深情地說：“寶貝，你等我好不好？”

“等！我當(dāng)然等。未來的我們已經(jīng)緊緊連在一起，多久我都愿意等。”湯荔同樣深情地望著他，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

然后……然后她聽到羅大瑣說：“嗯，我去上個廁所，很快就回來，等我一起睡?！闭f罷一骨碌爬起來，沖進(jìn)了廁所。

望著他的背影，湯荔哭笑不得，也跟著坐了起來。

此刻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靜影沉璧，她看著羅大瑣穿著拖鞋趿拉著走動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一句話——“如果你遇到了對的人，就會開始做錯的事”。

看來，我們早已經(jīng)開始“錯”了。

湯荔想著想著，幸福地笑了。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