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為兵
(貴州財經(jīng)大學(xué) 文化與法律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25)
陳為兵
(貴州財經(jīng)大學(xué) 文化與法律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25)
摘 要:王禹偁的雜文“合為時而著”,或臧否人物,或針砭時弊,或詳論政教,或謳歌時代,文章雖然題材不一,但卻包羅萬象、內(nèi)容豐富,而寓諷喻是王禹偁雜文最主要的特征,諷喻是目的,托人、托物、托事是手段,體現(xiàn)了其簡雅古淡的文風(fēng)。
關(guān)鍵詞:王禹偁;雜文;寄寓
王禹偁是北宋初期重要的作家,是“連接唐之李杜韓白與宋之歐蘇的關(guān)鍵人物,也是形成宋代詩文特色主流之先河”[1,p168]。
其一生創(chuàng)作豐富,其作品主要收在《小畜集》和《小畜外集》中。他的雜文創(chuàng)作很有特色,雜文集中收錄在《小畜集》卷一四和《小畜外集》卷八,共20篇,另外《小畜外集》卷九中還有《烏先生傳》、《瘖髡傳》和《休糧道士傳》,雜文共計23篇。
“文而謂之雜者何?或評議古今,或詳論政教,隨所著立名,而無一定之體也?!盵2,p1625]從作品內(nèi)容來看,王禹偁的雜文“合為時而著”,或臧否人物,或針砭時弊,或詳論政教,或謳歌時代,文章雖然題材不一,但卻包羅萬象、內(nèi)容豐富,而寓諷喻是王禹偁雜文最主要的特征,實現(xiàn)諷喻的手段有三種:托人、托物、托事。
關(guān)于傳,徐師曾曰:“按字書云:傳者,傳也,紀載事跡以傳于后世也。自漢司馬遷作《史記》創(chuàng)為‘列傳’以紀一人之始終,而后世史家卒莫能易。嗣是山林里巷,或有隱德而弗彰,或有細人而可法,則皆為之作傳,以傳其事,寓其意,而馳騁文墨者,間以滑稽之術(shù)雜焉,皆傳體也。故今辯而列之,其品有四:一曰史傳,二曰家傳,三曰托傳,四曰假傳,使作者有考焉?!盵2,p2124]由此看,王禹偁的《唐河店嫗傳》《滁州五伯馬進傳》《烏先生傳》《瘖髡傳》和《休糧道士傳》等五篇傳是托傳或者假傳的可能性很大,撰寫的目的也只不過是藉此來表達自己的一些理想或者態(tài)度。
這些傳記中只有《烏先生傳》完全采用了司馬遷的傳記手法,以敘為主,篇末予以點評。全文主要是敘述烏光“隱—仕—隱”的人生經(jīng)歷,贊美他“始而隱者,求其志也;中而仕者,行其道也;終而退者,遠其害也”[3,p462]的睿智,以突出“功成、名遂、身退,天下之道”的主題,其實也是在告誡文人士大夫們不要貪戀權(quán)位、要善于把握隱和仕之間的度。
與《烏先生傳》相比,《唐河店嫗傳》《滁州五伯馬進傳》和《瘖髡傳》在文章結(jié)構(gòu)上也是“敘事+議論”結(jié)構(gòu),但不是以敘事為主,而是以議論為主;而且與《烏先生傳》不同的是這三篇的議論不僅僅局限于對人物的評價,而且還由人物事跡本事引申開來,以此來議論時政。以《唐河店嫗傳》為例,文章先敘述了一個老嫗靠著自己的機智勇敢制服敵人、奪取敵人戰(zhàn)斗裝備的故事:
唐河店南距常山郡七里,因河而名。平時虜至店飲食游息,不以為怪。兵興已來,始防捍之,然亦未甚懼。端拱中,有嫗獨止店上。會一虜至,系馬于門,持弓矢,坐定,呵嫗汲水。嫗持綆缶趨井,懸而復(fù)止,因胡語呼虜為王,且告虜曰:“綆短不能及也,嫗老力憊,王可自取之?!碧斠蚪庴竟赂┒逞?。嫗自后推虜墮井,跨馬詣郡。馬之介甲具焉,鞍之后,復(fù)懸一彘首,常山吏民觀而狀之。
然后由此產(chǎn)生聯(lián)想,引申出宋代邊防策略的討論:
噫!國之備塞,多用邊兵,蓋有以也,以其習(xí)戰(zhàn)斗而不畏懦矣。一嫗尚爾,其人可知矣。近世邊郡騎兵之勇者,在上谷曰靜塞,在雄州曰驍捷,在常山曰廳子,是皆習(xí)干戈戰(zhàn)斗而不畏懦者也。聞虜之至,或父母轡馬、妻子取弓矢、至有不俟甲胄而進者。頃年胡馬南下不過上谷者久之,以靜塞騎兵之勇也。會邊將取靜塞馬分隸帳下以自衛(wèi),故上谷不守。今驍捷廳子之號尚存,而兵不甚眾。雖加招募,邊人不應(yīng),何也?蓋選歸上郡,離失鄉(xiāng)土故也。又月給微薄,或不能充饑。所賜甲胄鞍馬,皆脆弱羸瘠,不足御胡。其堅利壯健者,奚為上軍所取。及其赴敵,此輩身先,宜其不樂為也。誠能定其軍,使有鄉(xiāng)土之戀;厚其給,使得衣食之足,復(fù)賜以堅甲健馬,則何敵不破?如是,得邊兵一萬,可敵客軍五萬矣。謀人之國者,不于此留心,吾未見其忠也。故一嫗之勇,總錄邊事,貽于有位者云。
從發(fā)生在唐河店老嫗身上的故事可以看出邊兵善戰(zhàn)勇敢的特點,所以作者認為應(yīng)該多用邊兵。作者一針見血地指出,宋代邊防軍隊之所以戰(zhàn)斗力不強、邊境之戰(zhàn)屢戰(zhàn)屢敗的原因一是大量驍勇善戰(zhàn)的邊境本土士兵被調(diào)往別地,流離故土,守土的積極性下降,而從別地調(diào)來的又沒有鄉(xiāng)土之情,自然不會珍惜守土,拼死一戰(zhàn)之心更無從談起了,這對朝廷奉行的“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國策間接地提出了批評;二是對邊兵供給不足,表現(xiàn)在糧餉不足以讓邊兵吃飽穿暖、堅利的鎧甲和強健的戰(zhàn)馬都被抽走了,每當(dāng)敵人來襲卻又讓這個士兵沖鋒在前,士兵怎么可能做到呢?如此一來,宋軍必敗。所以王禹偁建議謀人之國者應(yīng)該留心這些問題,找到解決辦法,這樣才能算是效忠朝廷。
文章采用對比手法,將過去邊兵全家踴躍備戰(zhàn)、參戰(zhàn)的情形和如今邊人冷對招募的情況作對比,鮮明突出地對軍事當(dāng)局治軍方略提出了嚴重的批評和提出自己的建議。這樣,文章闡述的道理就遠遠超過了所記敘的一個老嫗的故事本身,這跟一般的人物傳記是大有不同的。
同樣以議論為主和采用對比手法的還有《滁州五伯馬進傳》和《瘖髡傳》。相比《唐河店嫗傳》而言,這兩篇傳敘事更簡略,《滁州五伯馬進傳》全文229個字,敘事只用了50個字;《瘖髡傳》全文269個字,介紹人物僅僅用了37個字?!冻菸宀R進傳》敘述的是:滁州五伯馬進因為貪財好利而對別人濫施酷刑,經(jīng)常導(dǎo)致別人手腳殘廢,因果報應(yīng),自己的兒子剛出生就沒了左臂,就像剛被砍斷的一樣。文中還列舉了一些世祿之家子孫的悲慘下場,與馬進及其之子形成對比,作者以此來告誡主政者要慎用刑,否則人在做天在看會早天譴的,雖然這有點封建迷信,但在古代社會這對那些濫施刑罰、諂主忌賢、剝民固寵的人無疑是一種強烈的警告,具有很強的心理震懾力?!动婘諅鳌穭t將“默焉無辭,止求一錢之惠、一飯之費”的瘖髡與那些“馨爐、鳴螺、掌牌、肩像以動”“墄階瓴廡、丹榱朱桷以為題”“飯僧供佛、金容碧貌以為目”“芒張絲焚、千萬其說,欲率蠹人而利己”的“髡之丐者”相比,來突出瘖髡的禮儀之大,來諷喻那些“崇冠高車、揚揚君門,睹國非政失則詐瘖不語者”的行徑更為惡劣、對國家來說更是一種犯罪。
而與以上傳不同的是,《休糧道士傳》的議論則是借傳記對象的口中說出,這又是一體:
人有服古之儒服者,眾目之曰道士。其人又從而稱之,復(fù)能不食累月、一裘穿結(jié)數(shù)十年矣。隆冬之日無寒色,鼻氣如虹,面光如童。雖披裘擁爐而酣酒者,神色未如也。姓氏鄉(xiāng)里,人莫得而知焉。或師之以求卻粒之術(shù),則曰:“非子之所宜學(xué)也,非吾之所樂也,蓋不得已焉。衣食為民天,何可休也。但有用于時,則可食矣。是以君子運其智,有功德及于人,然后食之;小人運其力,有利益于世也,然后食之。吾既不仕,則無功德矣;又不為農(nóng)工商賈,則無利益矣,茍竊其食,則人之蠹矣,吾是以弗食。故曰非吾之樂也,蓋不得已焉。今子,士大夫也。有圣賢之道,布在方冊,可學(xué)之以求仕。茍遭時得君,則天下之人受子之賜也,雖千鐘萬錢,不為愧爾,沒世之后,又得血食焉,何粒之卻邪!若反是道而求仕,茍利乎親族妻子,亦人之大蠹也,不如舍名位而獨善其身,則吾之術(shù)可授也,子其擇之。”或聞之曰:“隱者也。”故作傳以示于后。[3,p463]
此傳開頭和結(jié)尾與前面諸傳無異,惟有議論部分乍看似無,但其實議論就寓于休糧道士對求卻粒之術(shù)之人所說的這一段話之中,這短話是全文的核心部分。在這段對話里,休糧道士從自身和他人的角度回答了求教之人有關(guān)卻粒的問題,明著看是休糧道士在解釋食與不食的原因,其實作者借道士之口批評那些既無功德又對世人沒有好處但卻享受俸祿的人,指出是這些人尸位素餐的人是禍國殃民的蠹蟲,這也反映出王禹偁“在其位須謀其政”的從政理念,這和他在《進端拱箴表》中“久蠹大官之膳,曾無績效,空玷清華?!Z所謂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者,臣之謂矣”所表現(xiàn)出來的愧疚之心是一致的。
此四篇的共同特征是以物擬人、托物寓意?!队浄洹酚煞湎氲酵醯溃骸坝钀燮渫踔疅o毒似以德而王者。又愛其王之子盡復(fù)為王似一姓一君,上下有定分者也。又愛其王之所在,蜂不敢螫似法令之明也。又愛其取之得中似什一而稅也。至于刺王之臺,使絕其息,不仁之甚矣。”[3,p200]《記馬》則記敘了一個馬種培育過程中發(fā)生的故事:
居一歲,有牝產(chǎn)子,與他駒異者。既壯,圉人將以合其母。當(dāng)孳尾之月,出而示之。見其所生,卒無欣合之態(tài)。將強之,則啼齒不可向邇。圉人復(fù)曰:“以是駒配是母,幸而騮,其駿必倍;不幸而騾,又獲其種。明年將胥靡之,不可失也?!蹦艘詳?shù)牝馬誘之。乘其峻作之勢,以巾羃其目間而進其母也。撤巾,然后曉其所生,因垂耳俛首,若不欲活者。旁顧適有永巷,修直百余步。巷際有閈閎,扃鐍甚固,蓋常所不啟者。遂哀鳴疾馳,以首觸其鋪。如是者數(shù),踣而死。
母馬不堪亂倫,痛苦自殺,禽獸尚知廉恥,人又如之何?故事結(jié)束后,作者發(fā)出了自己的感慨:
嗚呼!禮稱: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夫馬,圣人調(diào)伏而御之,故曰伏牛乘馬是也。是馬也,獸其身而人其心乎!圉人誘陷,知恥而死,于小人之心也遠矣,圉人之心望于禽獸者又遠矣。予嘗恨不目睹其事、弊帷以葬之,又懼其事久泯而不傳,且欲警聲色狗馬之家與世之內(nèi)亂者,故記。
是馬雖獸但卻有人的羞恥之心,世之小人卻連這點都做不到,而像圉人那樣的人卻禽獸不如,這就是《記馬》的寓意所在,也是王禹偁“警聲色狗馬之家與世之內(nèi)亂者”的原因所在。全文對母馬的描寫形神兼?zhèn)?,極力突出其不堪屈辱、知恥而死的慘烈;對圉人言行的描繪也表現(xiàn)其卑劣的行為和險惡用心,可以說敘事部分言簡意賅、用語簡潔但刻畫卻入木三分,這也是這篇雜文的成功之處。
《記馬》中的故事是由作者的摯友臧丙講述的,采用同樣敘事方式的還有《鸚鵡志》,其關(guān)于鸚鵡的故事是由一個因主人獲罪流放而流落街頭的女奴講述的,故事的大意是:某使侯家豢養(yǎng)了兩只鸚鵡,一只能言善語,一只終歲不出一言,不出一言的鸚鵡因為得不到主人歡心所以被放走了,能言善語的鸚鵡雖然更得主人寵愛但卻因為說破女奴鋪張浪費的事而被拉斷脖子死去。敘述亦是簡潔有力,兩只鸚鵡前后截然相反的命運和結(jié)局足以“為君子之戒”:
且夫鸚鵡不言,非全身遠害乎?鸚之能言,非訐以為直之謂乎?嫗之?dāng)利W,非惡直丑正乎?且念古之小人居大用者,尸堂廟之位、素鐘鼎之食,人之言,豈特害其身、亦得赤其族,又何啻嫗之?dāng)利W也。
文章以曾經(jīng)“溫于身而不知衣之出,飽于腹而不知食之自”的老嫗比擬尸位素餐者,認為加害能夠如實指摘自己錯誤的人的行為和故事里的老嫗加害說真話的鸚鵡的行徑性質(zhì)是完全相同的,言外之意告誡居廟堂之人對批評自己之人應(yīng)該持有允許和贊賞的態(tài)度。從鸚鵡身上得出的結(jié)論也多多少少折射出王禹偁的影子,雖然文中說是在“策名輦下,與同年觴于旗亭”之時遇到的老嫗,但從后來王禹偁因為剛直不屈、屢屢直言進諫而被貶斥這件事情來看,因直言而慘遭毒手的鸚鵡后面隱隱約約仿佛有著王禹偁的影子。
與上面三篇敘議結(jié)合、先敘后議論的行文結(jié)構(gòu)不同的是,《海說》則完全是一篇議論文,盡管如此,《海說》依然是托物寓意,全文抓住大?!坝兴{亦有所施”的特點展開議論。文章首先以“凡物有納者必有所出”開宗明義,接著從兩個方面論述大?!安华氂兴{,抑亦有所施也”:
海,吾見其納也,未見其出也,然則彌天地,亙?nèi)f世,滔滔百川,靡晝夜而東注,雖海之巨者,庸能不滿溢乎?伯陽謂:海為百谷,固為王矣,固善下矣,然不獨有所納,抑亦有所施也。猶圣人之道,日用而不知。故朝夕被海之澤者曰:海之功也。何以明之?海涵虛東荒,密邇旸谷,每日浴于淵而氣騰乎。由是蒸而潤者謂之露,噓而霈者謂之雨,飛而結(jié)者謂之霜,飄而散者謂之雪。雨露之生成,雪霜之收藏,是萬物朝夕被海之澤也明矣。譬設(shè)爨于釜,蓋之以盎缶,則釜未沸而盎缶已濡矣。物之小者猶爾,況巨浸乎?故曰:不獨有所納抑亦有所施也?;蛑^:方載萬里,海在一隅,豈海之澤能備于天下邪?噫,海既為王矣,則以五湖為五侯,以九川為九伯,以四瀆為四岳,至于池沱沼沚、陂澤浦藪,皆附庸也。故五侯得以專其惠,九伯得以供其職,各以其所屬土地分野。而為雨露以生成之,為霜雪以收藏之,斯亦上尊王室而旁市民利也,誠所謂有所納而必有所施者爾。[3,p447]
先提出問題,接著借古圣人伯陽的話來回答,解釋了雖然有滔滔百川日夜不停注入但大海不會滿溢的原因是大海“不獨有所納,抑亦有所施也”。然后用問答論證法從兩個方面論證:一是大海浴于淵而氣騰從而形成露、雨、霜、雪來潤澤萬物,用“釜未沸而盎缶已濡”的比喻形象生動地回答了“何以明之”的問題;二是大海雖在一隅,但卻通過九川、四瀆、池沱沼沚和陂澤浦藪等遍灑雨露霜雪于人間,這就回答了“海在一隅,豈海之澤能備于天下邪”的問題。接著就由大海的特點聯(lián)想到人:
故古之王者厚往薄來,以恩信御天下,不敢侮于鰥寡,況諸侯乎?故禹會塗山,玉帛萬國,未聞禹之盈而覆、滿而溢也,蓋所納鮮而所施廣矣。商受積粟渭橋,聚財鹿臺,知所納而不知所施,故盈而覆、滿而溢亦宜矣。是知海不特以柔遠而為尊,亦以惠物而能永。是以屯其膏者,易象有悔;竭其澤者,詩人攸譏。自秦郡天下,恩苦惠乾,食民若蠶,吞國若鯨。六國之鬼,餒而不祀;兆民之首,懸而不解。漢用晁錯,削奪諸侯,親親之恩絕于上,憧憧之賦疲于下。厚斂自足,多藏取亡,吁可惜哉。以至天道用違,人心以離,春露之不滋,夏雨之不時,秋霜之不令,冬雪之不正,怨氣積而為驕陽,謗言振而為迅雷,餓膚散而為飛蝗,戰(zhàn)骨化而為暴電,兇荒盜饉,良由是歟。嗚呼!人君者,大海也;諸侯者,江湖川澤也;兆民者,百谷草木也。人君善下,則諸侯歸之;國君利下,則兆民戴之。茍有所納而無所出,知其積而不知其施,則諸侯叛、兆民亂矣,又焉能長久乎?如是,則為天下者,無于人鑒,當(dāng)于海鑒。
在作者看來,人君如海,惟有像大海一樣有所納亦有所施方能讓諸侯歸附、百姓愛戴,否則便會眾叛親離。文章將禹與商、秦漢處理納和施關(guān)系的做法進行了對比,指出惟有施恩澤于天下才能統(tǒng)治長久。全文論證層次分明,思路嚴謹縝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比喻的運用讓說理更形象生動,正反對比讓議論更鮮明、更具說服力,而文中大量排比的鋪陳讓文章讀起來有一股連綿不絕的磅礴之氣,更能振聾發(fā)聵,引人深思。
《吊稅人場文》更是將官之稅人比喻成虎之搏人,文章先用了近一半的篇幅描繪了老虎的兇殘和人們的談虎變色,然后將官員橫征暴斂和老虎搏人相聯(lián)系:
於戲!虎之搏人,止于充腸;官之稅人也,幾于敗俗。則有泉涌鹿臺之錢、山積巨橋之粟、周幽厲之不恤、漢柏臺之肆欲,是皆收太半以充國,用三夷而禍族。牙以五刑,爪以三木,搏之以吏,咥之在獄。馬不得而馳其蹄,車不得而走其轂。鈹在匣以誰引,矢在弦而莫屬。斯場也,大于六合;斯虎也,害于比屋。雖有黃公之力,莫得而戮;雖有卞莊之戟,豈得而逐,必在乎立道德為戟刃為,張仁慈而為穽為機。俾爾獸之馴擾,見我場之坦夷。乃芟兇薙惡,除澆滌漓。帝道以之蕩蕩,人心以之熙熙。來騶虞之仁獸,返浮風(fēng)兮庶幾。[3,p450]
正如柳宗元《捕蛇者說》所說的那樣“苛政猛于虎也”,這一形象比喻表達了作者對橫征暴斂的無比痛恨,對征稅這只猛虎只有用道德仁慈去制服了,惟其如此方能“帝道以之蕩蕩,人心以之熙熙。來騶虞之仁獸,返浮風(fēng)兮庶幾”。
通過平常小事來闡發(fā)治國齊民的大道理也是王禹偁雜文的一大特色。如《記孝》從大食之民在福州葬父、廬于墓側(cè)為父守孝三年、臨行悲傷欲絕的事情感嘆今之中原喪禮盡廢,而中原人眼中的蠻夷之人卻恪守孝道,孰是孰非,不辨自曉,如此下去,“所謂中國無禮節(jié)則求之四夷,非虛語也”;《書蝗》則通過宋太祖時期爆發(fā)蝗災(zāi)、皇帝“貶常膳、避正寢、撤宮懸、眚災(zāi)恤刑以赦天下,會未旬浹蝗死于野”這件事來告誡帝王應(yīng)該通過修德以對災(zāi)害而不是抱怨天數(shù)。
《錄海人書》通過一個海島夷人講述自己的見聞描繪了一個海中的世外桃源,最后通過桃源之民表達了治國理念:“薄天下之賦,休天下之兵,息天下之役,則萬民怡怡。又何仙之求、何壽之禱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完完全全是另一個版本的陶淵明《桃花源記》。
《譯對》則從翻譯這件事上讓人聯(lián)想到帝王應(yīng)該善譯生民之心,文中依次指出伏羲、神農(nóng)、皇帝“始善譯者,以皇道譯天下人之心,故飲食、衣服、器械、耒耜、牛馬之用作焉”,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以帝道譯天下人之心,故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制行焉”,夏商周三代“以王道譯天下人之心,故道德、仁義、禮樂、刑罰興焉”,接下來又列舉了三代之后的諸侯相爭時的齊桓晉文之譯和秦漢之譯,然后順勢提出“古之譯天下者非己能之,必有師焉”,指出周公、孔子才是“譯之最大者”,譯者應(yīng)該拜他們?yōu)閹?。到此為止,《譯對》的主旨便非常明了,那就是:國家要施行周公、孔孟之道,帝王要順從民心、因勢利導(dǎo)以謀求君民安樂、和諧相處。
提倡仁政的還有《有巢氏碑》和《續(xù)戒火文》?!队谐彩媳窂挠谐彩暇用褚猿驳傩諈s各得其樂、得以壽終說起,歷數(shù)各代帝王宮殿的建設(shè)情況,指出今古的區(qū)別在于“太古之君,居民以巢,非君之巢,惟民之巢,故民不勞。后世之主,宅民以宇,非民之宇,惟君之宇,故民罹苦”[3,p199]。作者據(jù)此認為仁君應(yīng)當(dāng)“常念巢居,上節(jié)宮觀,下豐室廬,縱不及于有巢,亦庶幾乎堯乎舜乎大禹乎周公乎”。而《續(xù)戒火文》則從成公發(fā)布禁火令一事說展開來,認為火災(zāi)的原因不在火本身,而在“于民”、在“于身”,“斯火也,防之在德,救之在仁。省征賦之煙燄、去征伐之芻薪,禮樂興而綆缶斯具、刑罰明而畚挶是陳,如此則除害于六合、防災(zāi)于四鄰,又烏煨燼萬國而煙煤兆人者哉”[3,p451]。
相對于以上幾篇雜文議論的繁雜,《拾簡牘遺事》則采取不言自明的說理方式,除了文末一言蔽之外,對事件本身不作太多評述,其中蘊含的道理留待讀者自己去思考:
秋,鄭饑,鄭伯使子產(chǎn)如公乞糴,宋亦辭以饑。子產(chǎn)還,舍于葛,遇田父之私者,召而與之語曰:“父老矣,兇荒水旱悉嘗之。今茲國饑,君使不佞如宋乞糴,宋復(fù)以饑辭我。以今計稔,缺逾月之食,國將如之何?”對曰:“吾農(nóng)夫也,皆嘗計于家,未嘗計于國?!弊赢a(chǎn)曰:“愿聞家之說?!睂υ唬骸皻q在陬觜,鄭已饑矣。葛有公孫氏,吾之婚姻也。井田車賦,非不侔也;嬰耋丁壯,非不等也;播植儲蓄,非不同也。然公孫氏之子泰于賴者。食非甘,弗食也;衣非鮮,弗衣也。雖有終歲之蓄,不數(shù)月而廩已虛矣。由是有老而擠于溝壑者、壯而為人傭賃者、幼而斃于餓殍者。吾是歲之不足也,命僮隸之可去者去之;慶吊之,可絕者絕之;犬雞羊豸,可市者市之。丁壯之勞者,精其食以充之;嬰耋之優(yōu)者,半其菽以供之。故卒歲而家無菜色焉。是吾之計于家也,國則吾不知。噫,吾又聞宋鄭耦國也,今宋饑,鄭亦饑矣。唯儉者能存之,盍以吾之公孫氏為戒乎?”
子產(chǎn)歸以告。鄭伯遂命貶肴膳、節(jié)車服。宮掖之冗食者出之,官吏之不急者廢之。滅廄馬之粟,去坊集之胾,削聘會之儀,寢宴享之禮。是歲也,鄭國饑而不困。傳言:農(nóng)鄙之言不可棄也。
農(nóng)家之事相對國家是小事,但小事也蘊含大道理。葛之農(nóng)夫與其親家在災(zāi)年持家方式的不同直接導(dǎo)致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結(jié)果:殷實的親家因為不肯節(jié)衣縮食所以家破人亡,而自家卻因為大力節(jié)儉得以安然度過災(zāi)年。一家如此,一國更是如此,鄭伯從農(nóng)夫的經(jīng)歷得到啟示,在全國大力提倡節(jié)儉,并且身體力行,從自身做起,因此使鄭國在饑荒之年沒有陷入困境。小道理不啻于大道理,很顯然,作者也是借這個故事給當(dāng)政者以警醒。
除了上面提及的外,王禹偁雜文還有《并告》、《論交趾文》、《書紀》、《詛掠剩神文》和《單州成武縣行宮上梁文》,這五篇文章或?qū)懠漓?,或宣示朝廷威嚴,或歌頌圣君美德,無不寫得通俗易懂??傊跤韨犽s文內(nèi)容豐富,文風(fēng)古樸,充分顯示了其向韓柳學(xué)習(xí)古文達到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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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校對:王文才)
On Wang Yu-Cheng’s Essays
CHEN Wei-bing
(School of Culture and Law, Gui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Guiyang 550025, China)
Abstract:As a writer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Wang Yu-cheng’s essays are natural and simple. Allegory is the main feature, which reflect the style of the ancient light
Key Words:Wang Yu-cheng; essay; allegory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15.04.015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15(2015)04-0060-05
作者簡介:陳為兵(1974-),男,山東日照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xué)。
收稿日期:2015-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