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貴

(中國社會科學院 歷史研究所, 北京 100732)

唐代長安與絲綢之路

吳玉貴

(中國社會科學院 歷史研究所, 北京 100732)

唐都長安是當時世界上最大最繁華的國際大都市,最盛時人口超過百萬。著名詩人白居易在《西涼伎》詩的自注中,回憶玄宗時代唐朝對西方的交通時稱,當時在長安城西面北門開遠門外建樹了一座堠堡,上書“去安西九千九百里”[1](P54),表示戍人不為萬里行。這段記載屢被相關(guān)文獻征引*如〔唐〕《元稹集》卷二四《西涼伎》,冀勤點校,中華書局1982年8月版,第281頁;《南部新書》己,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新唐書》卷二一六下《吐蕃傳下》,中華書局1975年2月版,第6104頁。,可知在開元、天寶盛世,唐朝政府特別以堠堡作為標志物,向天下昭示長安作為絲綢之路起點的重要地位。據(jù)《資治通鑒》卷二一六“玄宗天寶十二載”：“是時中國盛強,自安遠門西盡唐境萬二千里?！盵2](P6919)

唐朝國力雄強、經(jīng)濟繁榮、文化昌盛，是陸路絲綢之路發(fā)展的黃金時代,這時的長安不僅是通過絲綢之路遠道而來的各色人群的聚居之地,也是世界各地貨物的匯聚之所,同時還是科技、宗教、文化交流和發(fā)展的中心,在東西方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過程中起了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作為唐朝的國都,長安是絲綢之路上各種外來人游歷或居住的首選之地。長安的外來人中,有通過官方途徑進入唐朝的使臣、質(zhì)子等,也有四方漂流的僧人和伎藝人,更有興販逐利的商賈。從唐初到玄宗開元年間(618-740),與唐朝有過外交使節(jié)來往的“四蕃之國”有將近四百個,除了少數(shù)屬于現(xiàn)代中國境內(nèi)周邊各族建立的政權(quán)外,這些國家與唐朝的使臣往來,構(gòu)成了唐朝官方對外交往的主要內(nèi)容,而長安則是大多數(shù)外國使臣入唐的安身之地。唐德宗貞元三年(787),曾對安史之亂后長期滯留在長安的各國使節(jié)做過一次檢括,結(jié)果清理出了4 000多人,由于絲路隔絕的原因,他們在唐朝境內(nèi)已滯留了三十多年，最久者達四十余年[3](《王鍔傳》,P5166)。雖然這些檢括出來的使節(jié)中包括安西、北庭派來向朝廷奏事的滯留官員,可能還有一些打著“朝貢使”名義的胡商,但從中可見平時居留在長安的外國使節(jié)的龐大數(shù)量。使節(jié)之外,通過官方途徑留居長安的外國人中人數(shù)最多的是質(zhì)子。質(zhì)子制度是當時歐亞各政權(quán)對外交往中實行的一項重要制度,長安有大批從各國來唐的質(zhì)子,這些人大都是各國國王的子侄,他們主要在唐朝宮廷擔任宿衛(wèi),所以有時又稱“侍子”。質(zhì)子中有些是世代為質(zhì),比如,何國國王后裔何文哲家庭,世代在唐朝為質(zhì),留居長安將近200年[4](《何文哲及二康氏夫人合祔墓志》,P107)。此外,在唐代長安宮廷中,還匯聚了大批從絲綢之路輾轉(zhuǎn)而來的音樂歌舞家。唐初所定十部燕樂中,天竺、康國、安國等樂種都是從蔥嶺以西地區(qū)傳入,反映了外來音樂對唐朝音樂文化的重大影響。白居易在《琵琶引》序中提到的曹國人曹保保、曹善才、曹剛,祖孫三代傳承琵琶技藝,是世居長安的演奏家,他們的演奏風格被形象地稱作“京都(即長安)聲”[1](P183)。其他如康昆侖、米嘉榮等,也都是世代居住在長安,供奉宮廷的音樂名家。他們不僅大大豐富了長安宮廷和市井的藝術(shù)生活,也為絲綢之路上的文化交流做出了貢獻。劉禹錫曾在《曹剛》詩中感嘆說“一聽曹剛彈《薄媚》,人生不合出京城”[5](外集卷八,P558),形象地道出了唐代長安在外來文化交流中的獨特地位。

在長安的外來人中,數(shù)量最多的是往來于絲綢之路興販謀利的商賈,他們大都居住在長安東、西兩市。據(jù)記載,長安東市有一片低窪的空地,有人填平修建客棧,專門用來“停波斯”,即招徠長安的“胡商”租往,每天可獲利一緡[6](P226-227),可知來往或居住在東市的胡商數(shù)量是很大的。長安西市是唐代胡商最集中、數(shù)量最多的地區(qū)。在《酉陽雜俎》《續(xù)玄怪錄》《南部新書》《大唐新語》等載籍中,頻繁出現(xiàn)“西市賈胡”“西市波斯邸”“西市商胡”“西市胡”等將“西市”與“胡商”連稱的詞語,可知在當時人的心目中,西市與商胡已混融成了一體。近年來在西安及鄰近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眾多粟特商胡的墓志,可與傳統(tǒng)文獻記載的唐代長安胡商云集的盛況相互印證。

在外來人大量聚集的同時,外來的貨物也匯聚在了長安,使長安成了最繁盛的外來物品集散地。唐代移植到長安的外來植物中,最著名的是果實“大如鵝卵,其色如金”,被形象地稱為“金桃”的桃樹[7](卷一00)。貞觀十一年(637),康國遣使“獻金桃、銀桃”,太宗“詔令植之于苑囿”[8](《西戎傳康國》,P5311),將這種珍貴的樹種移植在了長安的土地上。在引進栽培植物的同時,長安還是大量進口香料和養(yǎng)生藥物的消費城市。唐朝人不論男女,都講求名香薰衣,香湯沐浴，這種風氣使得各種香料成為絲綢之路上重要的進口物品。據(jù)官私記載,唐朝進口或使用的香料主要有沉香、紫藤香、欖香、樟腦、蘇合香、安息香與哇爪香、乳香、沒藥、丁香、青木香、廣藿香、茉莉油、玫瑰香水、阿末香、甲香等眾多品種,居住在長安的皇室宗親和達官顯貴,是這些進口名貴香料最主要的消費群體[9](P352-370)。1970年,在西安南郊相當于唐長安城義寧坊所在地出土了兩甕唐代窖藏文物,很可能是唐玄宗的堂兄邠王李守禮后人的遺物[10][11]。窖藏金石物品中,有許多屬于當時的舶來品,如琥珀、珊瑚來源于南海諸國,密陀僧出自波斯國,頗黎(即玻璃)是東羅馬或波斯出產(chǎn)。為了滿足皇室和貴族官僚的心目之好,跋山涉水遠道而來的犀、象、獵豹、獅子、天狗、舞馬、鴕鳥、鸚鵡以及原產(chǎn)于羅馬的寵物狗(“拂菻狗”)等野獸、家畜和飛禽,也成為長安皇家獸苑的檻中之物或皇室貴婦的珍玩。

唐代長安還是引進和整合外來科技文化的中心。如天竺人瞿曇譔家族一家四代在長安司天監(jiān)任職,多次參與唐代歷法的修撰,“代掌羲和之官,家習天人之學”[12](《瞿曇譔墓志》,P130-131)。此外,在長安司天監(jiān)任職的還有來自天竺的俱摩羅和迦葉志忠家族，以及波斯人李素家族等等。這些居住在長安的外國天文學家,將印度、波斯的天文學知識和實踐傳到了中國,豐富了古代中國的科技文化。特別要提到的是,唐代長安還是所謂“三夷教”即摩尼教、景教、祆教等外來宗教的重要傳播地區(qū),以東、西兩市為中心,在長安里坊間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外來宗教寺院。絲綢之路促進了唐長安城的繁榮,長安也為絲綢之路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1] 白居易.白居易集[M].喻岳衡點校.長沙:岳麓書社,1992.

[2] 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6.

[3] 歐陽修等.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4] 陳長安.隋唐五代墓志匯編·陜西卷(第4冊)[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

[5] 劉禹錫.劉禹錫集[M].卞孝萱校訂.北京:中華書局,1990.

[6] 孫光憲.北夢瑣言[M].賈二強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2.

[7] 王溥.唐會要[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 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9] 謝弗.唐代的外來文明[M].吳玉貴,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

[10]陜西省博物館文管會寫作小組.從西安南郊出土的醫(yī)藥文物看唐代醫(yī)藥的發(fā)展[J].文物,1972,(6).

[11]耿鑒庭.西安南郊唐代窖藏里的醫(yī)藥文物[J].文物,1972,(6).

[12]陜西省古籍整理辦公室編.全唐文補遺(第一輯)[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