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琴
(河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字典辭書是社會個體走向廣闊世界的橋梁和工具,也是民族、人類的文化載體。商務印書館品牌辭書《辭源》的百年編修和出版,以其知識全、體例新、質量高,不僅為商務印書館贏得了聲譽,也為商務印書館帶來了巨額的商業(yè)利潤,從而實現了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雙豐收?!掇o源》的百年編修和出版,給我們的啟示良多。
“編辭書不像寫文章,因為辭書是典,字典、詞典。什么叫典呢?就是典范,供別人查的,夠得上典才能稱為詞典、字典?!保?]怎樣才能稱得上典呢?尤其重要的是要組織一個好的班子。商務印書館編輯出版的《辭源》歷正編、續(xù)編、合訂、改編及修訂①《辭源》1915 年首次問世,至今已有1915 年版《辭源》(五種版式發(fā)行,后稱《辭源》正編)、1931 年《辭源》續(xù)篇、1939 年《辭源》正續(xù)篇合訂本、1949 年《辭源》簡編版(后改名《辭源改編本》,1951 年出版)、1983 年版《辭源》修訂本等多個版本(1983 年修訂完成后,商務印書館分別于1983 年發(fā)行《辭源》豪華兩卷本、1988 年發(fā)行《辭源》合訂本、2009 年9 月發(fā)行建國60 周年紀念版以及2010 年發(fā)行《辭源(重修排訂冊版本)精裝本》,但只是更換裝幀形式、或改用激光排版,內容與1983 年發(fā)行的《辭源》修訂本一致。),正是商務印書依仗始終有一支相對穩(wěn)定的編輯團隊。
“昌明教育平生愿,故向書林努力來。此是良田好耕植,有秋收獲仗群才。”張元濟先生注重發(fā)現人才,任用人才,使許多知名學者和專家都聚集在商務旗下。1906 年,年富力強的陸爾奎由蔣維喬介紹入商務印書館,基于對當時中國辭書狀況的深入思考,入館后他即向張元濟先生提出編纂新型辭書的構想,張元濟當即決定成立商務印書館字典部,由陸爾奎擔任部長。兩年后,陸爾奎于“戊申之春”“決意編纂”《辭源》[2]。
參與編寫《辭源》的人,“其初同志五六人,旋增至數十人”,1915 年出版時,編校署名50 人,其中多數是張元濟為商務印書館延攬的知名學者和專家[3]。張元濟本人不僅為《辭源》投資13 萬元,而且親自參與編寫。張先生精于目錄、版本和校勘之學;陸爾奎和方毅有辭書編纂的專長;杜亞泉是“介紹近代自然科學的先驅”和“近代啟蒙時期的一個典型學者”,精通自然科學,編寫的《植物學大辭典》是植物學的開山之作;蔣維喬和莊俞都是有經驗的教育家,鄺富灼是留美歸國博士,英文水平極高,傅運森長于史地,余云岫精于醫(yī)學,壽孝天專于數學,其他如高夢旦、鄺富灼、錢智修等知名學者和專家都參與了《辭源》的編纂工作。正是如此雄厚的人才儲備和專業(yè)的編輯團隊,他們以商務人為共識,以空前的熱情、淵博的學識和堅韌的毅力編纂出版了我國現代第一部辭書《辭源》。
“辭書修訂工作就像修路的養(yǎng)護工一樣,修路的養(yǎng)護工作是任何時候不能停頓的。辭書編纂后,如果有修訂工作,那就要有編纂隊伍,不斷編寫、修訂,不斷收集資料,準備修訂?!保?]《辭源》正編出版之后,商務人因應社會演變和政局變革,科學政治名物等新詞語不斷涌現的社會現實,按照各國大辭典每隔幾年增訂一次的慣例,由參與編寫《辭源》正編的方毅和傅運森擔任編輯主任,主持《辭源》的續(xù)編工作,周建人等前后近30 人參加,1931 年正式出版。續(xù)編出版以后,又由傅運森主持《辭源》正續(xù)編合訂本,1939 年《辭源》正續(xù)編合訂本問世。
新中國成立后,根據新時代的需求和國家統(tǒng)一規(guī)劃,《辭源》承擔了新的使命,“以收錄語詞為主,兼收有關詞章典故以及史地文物制度等百科性知識條目的古漢語詞典”。1958 至1983 年是《辭源》的修訂階段?!掇o源》修訂本署名主要工作人員一百余人,在這支編輯團隊里,吳澤炎和劉葉秋兩位先生被人譽為《辭源》的“兩輪”或“雙漿”,認為缺一不可。陳原曾說過:“沒有吳澤炎,就沒有《辭源》?!眳菨裳?934 年進入商務印書館編審部,曾參與《辭源》簡編本(人文科學部分)的審訂工作。他主持《辭源》修訂工作后,積累資料卡片30 余萬張,為《辭源》的修訂打下了基礎,同時也是研究古漢語不可缺少的素材。吳澤炎先生則說:“沒有劉先生,不能說《辭源》出不來,但錯誤要多得多?!眲⑷~秋1958 年調到商務印書館一直以臨時工的身份參與修訂《辭源》,以其扎實的學問做了大量的工作。除此之外,參與修訂的先生們博學多識、各有所長,有的通曉詩詞,有的熟于佛經,有的工于碑帖,有的精于文物,有的專于目錄。如黃秋耘、趙克勤、許振生主研漢語,工于辭書編纂,別據《辭源》修訂本出版后記記載,魏建功、王泗原、周振甫審閱過部分稿子,語言研究所邵榮芬審定了全部單字的讀音。認真考證,如此規(guī)模的辭書修訂,人數或遠遠不止列舉的百余人。
《辭源》百年編修,商務印書館始終居于主導地位,正是主編和其他編纂者的辛勤勞動和通力合作,才編寫出了《辭源》如此新式的辭書,從而奠定了它在中國辭書史上的地位。
出版競爭,歸根到底是出版物質量和企業(yè)品牌的競爭。商務印書館有自己非常明確的經營理念。他們坦陳自己“在商言商”,但同時竭力強調“文化本位”。前者是目的,后者是基礎。所以,出版競爭不單單是經營手段上的角力,同時更是文化境界上的較量。
作為知識載體的辭書,不僅具有積累文明成果的功能,而且具有傳播文明的價值?!皣鵁o辭書,無文化之可言也?!薄敖逃占埃WR之具備,教科書辭書之功為多?!瓪W風東漸,學術進步,百科常識非一人之學力可以兼賅。而社交日用之需要,時又不可或缺。夫文詞如是其浩博也,學術如是其繁賾也,辭書之應用,較教科書為尤普。[5]”正是認識到辭書出版的社會價值,使商務人對《辭源》的編纂出版有著清晰的文化定位和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站在如此文化高度和思想境界的出版物選題,《辭源》必然多有創(chuàng)新,質量品格亦有保證。雖然辭書出版不是“治國平天下”的偉業(yè),但在“新舊捍格,文化弗進”的特殊時期,《辭源》作為近代傳播的物質載體,收辭時“以語詞為主,兼收百科;以常見為主,強調實用;結合書證,重在溯源”,“既是一部為閱讀古籍而用的古漢語辭典,也是傳播新思想的啟蒙工具”,成為一本新舊兼融、承先啟后的百科型辭典。
《辭源》與舊式字書《康熙字典》在體例和注音方法上有相因的地方,但更重要的是創(chuàng)新。編者在書首《辭源說略》里明確指出:“辭書以補助知識為職志”,凡“為知識所應有,文字所能達者,皆辭書所當載也”,“凡為檢查者所欲知,皆辭書所當詳也”,也就是說,辭書的服務對象是“供一般社會之用,非徒為文人學士之用”。在強調知識性的同時,突出這知識既有遠古,更突出近今;既有中國傳統(tǒng)知識,也有外國的西學知識。實現了文化載體的辭書內涵。
在編纂體例上,引入詞匯概念,列字辨詞,選取單字作為字頭,將辭書的釋義對象和單位由傳統(tǒng)的“字”確立為“詞”,開創(chuàng)了以字帶詞,將單字條目和復詞條目編排在一起的辭書編纂體例。在釋義上,較傳統(tǒng)辭書更加準確、規(guī)范和科學。如對“水”的解釋,從東漢許慎《說文解字》開始,至清末《康熙字典》,皆為“水,準也?!?,直到《辭源》,杜亞泉先生才作了科學的解釋:“水,氫氣氧氣化合之液體,無色無臭。攝氏表百度則沸,冷至零度凝為冰?!蓖瑫r,在義項羅列時《辭源》在義項羅列時追本溯源,源流并重。編纂突出“沿流溯源”“由源竟委”,著力探尋、分析詞語肇端及其流變,極力探求該詞最早出現的書面文獻,提供語詞的源流演變。如對“河”的解釋:1. 黃河。2. 河流的通稱。3. 銀河。4.姓。按源流關系將“河”的義項逐一編排。
商務于《辭源》編修過程中,不僅在選題上做到了有文化,在體例編排上做到了創(chuàng)新,而且編校上同樣細致認真少差錯。《辭源》正編在編寫過程中,有過兩次大返工,第一次大返工是把已收錄的10 余萬個詞條進行分類,再按類別重新編排,然后將詞條類交給熟悉相關學科的編輯校訂、加工和重寫。這次返工持續(xù)到民國元年,即1912 年,近五年時間,全書基本完稿。接下來的第二次大返工,要將按類別排列的10 萬余詞目再用以字帶詞的順序重新排列。星轉斗移,又是三載,《辭源》終于1915 年10 月出版。有人曾對建國初期商務印書館重印的《辭源》差錯率作了統(tǒng)計,發(fā)現差錯率才十六萬分之一[6]。編校質量過硬,由此可見一斑。
“不擺卡片不讀書”“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在電腦尚未興起和普及的時代,閱讀時隨時將重要知識記錄卡片是讀書人的好習慣,當然也是《辭源》編寫時積累資料的基礎。商務印書館修訂《辭源》的卡片多達60萬張,正是依靠了這些原有的和新作的極大量卡片作為線索查找原書,才得以完成《辭源》編纂時釋義的概括、義項的劃分以及書證的選取與補充。在那樣一個依賴“卡片”式記錄、人工化疏理編纂辭書的年代,編輯們的困難可想而知。在電腦技術普及的今天,商務于2006 年提出了《辭源》的再修訂工作,并且購置了《四部叢刊》《四庫全書》《中國基本古籍庫》等電子語料庫,還專門調撥紙質版文津閣《四庫全書》供修訂組使用。編輯手段的更新,可以使編輯們按照具體目標和明確要求對其中的語言素材進行檢索、分析和處理,從選詞立目、準確釋義、例句提取到利用數據庫技術進行編稿,這些先進的手段不僅使他們可以更加全面準確地疏理語言的特征和規(guī)律,而且可以使辭書編纂的速度成倍加快,從而大大縮短編纂周期。
發(fā)行是出版的命脈。發(fā)行如果沒有有效渠道,再好的書也行之不遠。商務印書館自介入出版,就非常重視發(fā)行工作。同時,針對不同產品,由廣告部門大力宣傳?!掇o源》尚未出版,商務印書館即發(fā)行單頁廣告,不僅登出樣張選錄,一方面聲稱“編輯數十人,費時七八載,全書三千余頁,四百萬言,大本特加彩圖十萬余幅”。另一方面詳細闡述“本書之功用”,指出“教員不可不備”“學生不可不備”“仕商不可不備”。并對預約和郵寄的相關情況進行了詳細的說明。特別是根據“教員、學生和仕商”不同的讀者群,商務印書館靈活定價,具體列舉了即將出版的《辭源》甲乙丙丁戊五種不同的印制形式的詳細情況:
定價表略號 裝訂 冊數 預約 郵費甲大本 華裝綾角綢函 十二冊 十元 八角乙大本 洋裝布面皮脊 二冊 十元 一角丙大本 洋裝布面金字 二冊 七元 八角丁中本 洋裝布面金字 二冊 三元半 四角戊小本 洋裝布面金字 二冊 二元半 三角
一部辭書同時有五種版本印制發(fā)行,這在中國圖書史上不能說絕無僅有,但也十分罕見。商務人善于經營,廣開渠道的謀略,心系讀者,敢于作為的精神,由此可見一斑。
1983 年,《辭源》(修訂本)四卷本出版,此后,商務印書館又分別于1983 年發(fā)行《辭源》豪華兩卷本、1988 年發(fā)行《辭源》合訂本、2009 年9 月發(fā)行建國60 周年紀念版以及2010 年發(fā)行《辭源(重修排訂冊版本)精裝本》,但這些版本或改換裝幀形式,或改用激光排版,其內容與1983 年發(fā)行的《辭源》修訂本完全一致。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2007 年第二屆數博會上亮相的在線版《辭源(四卷本)》(商務印書館“工具書在線”二期工程),因應數字出版的潮流,乘著數字檢索技術之便,提供了直接查詢、讀音查詢、字形查詢、樹形目錄逐形定位查詢、分類分級向導式查詢,將精確檢索和模糊檢索相結合,并且原樣呈現詞條在《辭源》紙本書頁的位置,且以紅色線條標出,不僅方便讀者檢索,更有利于讀者比照。這是數字化出版帶給人們的巨大便利,我們也期待著這一新產品的盡早面世。
如今的信息時代,人們對于知識的渴求更加強烈,對辭書的需求也日益增加。尤其是伴隨有著時代發(fā)展和科技進步,《辭源》從傳統(tǒng)印刷向數字化出版必有轉化。但無論載體如何變遷,但《辭源》百年編修出版中所呈現出來的專業(yè)、職業(yè)化的編輯群才、求創(chuàng)新、重質量的嚴謹態(tài)度和商務立足讀者的經營策略,都體現了這個百年出版集團辭書出版的專業(yè)精神和職業(yè)操守,這是需要每一位辭書編輯出版工作者堅守的精神內核。
[1][4]任生心.辭書編纂何以“營養(yǎng)不良”[N]. 光明日報,2007-06-14:(10).
[2][3]陸爾奎. 辭源[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影印1915 年初版).
[5]高鳳謙. 新字典[M].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影印1914 年初版).
[6]汪家熔. 解放初商務印書館圖書差錯率十六萬分之一——從《辭源》(改編本)校樣看事后監(jiān)督[J].出版發(fā)行研究,19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