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淖里的花朵
——試析《妻妾成群》里的女性形象

張靜雅（西北大學文學院 陜西西安 710127）

泥淖里的花朵
——試析《妻妾成群》里的女性形象

張靜雅（西北大學文學院 陜西西安 710127）

小說家蘇童在《我們仍然在人性的黑洞里探索》一文中提出了“人性的黑洞”。本文以泥淖里的花朵為題，對蘇童小說《妻妾成群》的女性形象加以分析，充分證明了蘇童“人性的黑洞”關于好的人物形象你用兩三句話無法總結的文學創(chuàng)作經驗。

小說；妻妾成群；人性的黑洞；形象分析

《妻妾成群》是作家蘇童創(chuàng)作的一部中篇小說，這部小說以南方一個小鎮(zhèn)陳佐千的家庭為敘述的原點，講述了陳佐千的一妻四妾和幾個女仆的悲慘故事。這部小說后來被改編成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引起了極大的反映，小說因電影廣為流傳，電影因小說名揚海內外，甚至有的評論者稱譽《妻妾成群》是作家蘇童對當代文學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奉獻。這部小說塑造人物的奧秘在哪里？筆者對《妻妾成群》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加以分析，來印證蘇童的人物塑造理論。

一、毓如形象分析

毓如是陳佐千封建大家庭里重要的一個女性。作家蘇童在毓如的出場上是這樣寫的“陳佐千帶著頌蓮去見毓如，毓如在佛堂里捻著佛珠念經。”念經的人，一般心有所托。不能排除毓如念經不是為了保佑她的丈夫身體健康，保佑兒子做生意順順利利，保佑女兒北京上學平平安安，保佑大家庭和和睦睦。頌蓮剛要上去行禮，毓如手里的佛珠突然斷了滾了一地。為什么佛珠會突然斷了呢？這里可以折射出毓如無法抑制她的內心的不平靜。陳佐千納妾沒有跟她商量，在陳佐千的眼中不把她當回事。毓如為陳佐千生的兒子已經能夠獨擋一面了，女兒也在外讀書，生了兒子成器，生了女兒成才，毓如應該得到家里的主貴才對，可事實陳佐千連納妾這么大的事情事先也不跟她商量，可見毓如在陳佐千心中的地位并不高。佛珠滾了一地，毓如撿佛珠連說了兩個罪過，一方面老成地掩蓋了她內心的驚慌，一方面讓人感覺她是在向佛懺悔弄掉佛珠的罪過。當頌蓮相幫去撿佛珠時，毓如“輕輕地推開”頌蓮，同時也連說了“罪過，罪過”，說明了毓如對頌蓮的默認，同時也表明了毓如性格的對頌蓮的冷淡和對陳佐千的逆來順受懦弱的一面。

蘇童在寫到“燒樹葉”風波時，寫毓如的筆墨不少，卻值得玩味?！柏谷绲哪樉妥兞恕！薄叭缓笏ㄘ谷纾┓砰_嗓門，注視著頌蓮，四太太，我倒是聽你說說，你說那么多樹葉堆在地上怎么弄？”“毓如說，年年秋天要燒樹葉，從來沒有別扭，怎么你就比別人嬌貴？那點煙味就受不了？”“毓如說，你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必谷绫软炆從挲g上大得多，可以說是長輩了，人生經驗豐富老成，話里話外把頌蓮逼到了不占理的份上。這些話充分暴露了毓如得理不饒人的性格。最終毓如對頌蓮罵出了“你頌蓮在陳家算什么東西？好像誰虧待了你似的”的話，印證了毓如在他的兒子飛浦眼中性格的“固執(zhí)呆板”。在后來的“挨打”風波里，“毓如微微皺了下眉頭，說，吃你們的飯吧，孩子在學堂打架也是常有的事，也沒有傷者要害，養(yǎng)幾天就好了?！边@一番言語，表明毓如性格的不明事理，糊涂抹稀泥。等等。說明毓如是一個擁有多重性格的人。

二、卓云的形象分析

卓云是小說主人公的二太太，是妾里的老大。

與頌蓮第一次受到毓如的冷遇不同，頌蓮在二太太卓云那里收到的熱情的禮遇，這一方面，至少表明了卓云的性格表面上有熱情的一面。后來，卓云在她的屋子里等到了頌蓮，要給頌蓮一卷絲綢裁剪衣服，接著就告訴頌蓮，要是隔壁（指三太太）那女人，就是給錢我也不給。卓云給頌蓮小施恩惠，還告訴“死人井”死過三個人，這些伎倆都表明卓云性格上是一個善于偽裝，工于心計的人。卓云告訴頌蓮她的兩個女兒“嘴沒遮攔”，隔壁的孩子“見人就咬”，卓云對自己的女兒寬容和溺愛，對隔壁的孩子憎恨和污蔑，證明了卓云作為一名母親的性格的狹隘和自私。卓云還是一個兩面三刀的人，卓云知道雁兒狠頌蓮，給雁兒詛咒頌蓮的布人上寫上了頌蓮的名字，當頌蓮故意用剪刀剪傷卓云的耳朵的時候，卓云內心有鬼，就只剩下“那聲可怕的尖叫”，真是自作自受。當卓云的女兒在陳佐千的生日宴會上撞到了花瓶，她啪在女兒頭上拍了一下，對女兒說“不準哭，既然不是你你哭什么？”一個“拍”字，分明是打給外人看的，后面的話也分明是替女兒開罪，知道梅珊證明確實是卓云的女兒撒謊，才閉上了口。卓云愛女兒是真，是甜犢之情。卓云也拿女兒挨打說事，雇傭一個男孩子指證梅珊雇人打她的女兒，借以誣陷梅珊，報復梅珊指證她的女兒在陳佐千生日宴會上打破了花瓶，睚眥必報，因為梅珊有和醫(yī)生偷情的把柄，也只好忍耐。在陳家，大兒子是個同性戀取向者，將來陳家指望的是梅珊的兒子飛瀾，梅珊紅杏出墻被沉井一死，小說中寫了“有人把他從北廂房抱走了”，飛瀾被抱走將來撫養(yǎng)的責任或許就是卓云，卓云有了飛瀾這顆棋子在陳家的地位或許會穩(wěn)定。卓云的性格也是多重性的，表面熱情，內心陰暗，溺愛女兒，睚眥必報，工于心計，三兩句話說不完。

三、梅珊的形象分析

梅珊有傾國傾城之貌，頌蓮一心想見她，陳佐千不肯帶她去。頌蓮自己去見梅珊，丫環(huán)讓她吃了閉門羹。當頌蓮忍不住在窗外向屋內偷窺梅珊的時候，頌蓮發(fā)現(xiàn)梅珊在窗簾里面向外偷窺自己，從中可以看出梅珊對頌蓮的不友好。更不友好的還在后面，頌蓮嫁到陳家的一個夜晚，半夜里，陳佐千被梅珊的丫環(huán)叫走，梅珊不是在裝病，而是真正的有心理疾病，人格有嚴重的缺陷。

梅珊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是個戲子，某京劇班里唱旦角的。小說里寫梅珊“高興了就唱，不高興了就不唱?！睂懗隽嗣飞旱娜涡远鵀楹筒怀墒??！绊炆徴f著，她看見梅珊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和善的神情，梅珊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戲裝，她說，本來就是做戲嘛，傷心可不值得?！边@些文字寫出了梅珊的性格里也有和善的時候，也寫出了梅珊游戲人間，生活和演戲不分。當陳佐千在頌蓮屋里喊梅珊給他唱段時，“梅珊的細柳眉立刻挑起來，她冷笑一聲，跑到窗前沖屋里說，老娘不愿意！”一點也不顧及夫妻情分，任性耍小脾氣。當梅珊邀請頌蓮打麻將，居然說出了“你今天就算是為卓云做好事吧，這一陣她悶死了，把老頭兒借她一夜，你輸?shù)腻X讓她掏給你?！边@些話說的流里流氣，不顧管家和醫(yī)生在旁邊，簡直是放蕩和勾引。當梅珊看到頌蓮報復卓云借剪頭發(fā)剪了卓云的耳朵，梅珊主動到頌蓮屋里挑撥教唆頌蓮：“卓云是慈善面孔蝎子心，她的心眼比誰都多?！泵飞河终f“我自知不是她的對手，沒準你能跟她斗一斗，這是我頭一次看到你就猜到了。”為了拉攏頌蓮，梅珊主動告訴頌蓮，卓云曾經謀害過她的胎兒，打催產針撐破了陰道。當梅珊的孩子飛瀾在陳佐千的生日宴會上被毓如摑了一巴掌，又被推了一下，還被罵了句滾遠點。梅珊就奔了出來，她把飛瀾抱住。在孩子面前，梅珊依然是一個護犢的老牛，不怕得罪陳佐千，不怕得罪毓如，把飛瀾往毓如前推，說那好，就交給你教訓吧，你打呀，往死里打，打死了你心里會舒坦一些。此時的梅珊愛護自己的孩子是真，但又有裝瘋賣傻的成分，也有魔怔的成分。梅珊還是一個口無遮攔的人，梅珊忽而跟人掏心窩子，忽而翻臉不認人，人格分裂顯而易見。梅珊的性格里有反抗的成分，表現(xiàn)在行動上，就是和醫(yī)生的相好。但是梅珊和所有的人都不友善，終于奸情敗露，被沉入井。

四、頌蓮的形象分析

頌蓮和其他幾位女性都寄托了作家“又愛、又批判、又美化、又厭惡”的感情，但是這部中篇小說中頌蓮著墨最多。

頌蓮是上一名大學一年的大學生了，到陳家是因為她父親經營的茶廠倒閉了，沒有錢負擔她的費用。頌蓮輟學的第三天，她的父親自殺身亡。因為頌蓮上過一年大學，接收過新知識的教育，所以她雖然絕望，但是并不怯懦和恐懼。甚至頌蓮很冷靜，小說中寫道“在那個水池邊，頌蓮一遍遍地梳洗頭發(fā)，借此冷靜地預想以后的生活。”頌蓮第一天到陳家，遭到了雁兒的嘲笑，于是當著陳佐千的面，對雁兒說“你沒有虱子吧，我最怕虱子?！薄澳泐^上什么味？真難聞，快拿塊香皂洗頭去?！边@種對下人的毫不憐憫，充分寫出了頌蓮的心胸狹窄，尖酸刻薄。頌蓮畢竟幼稚，要去見大太太，要見二太太，要見三太太，雖然她有這份心，識得大禮，但是又沒有給三位太太帶見面禮，所以她被大太太“輕輕的推開”。二太太卓云僅僅是讓丫鬟“拿出了西瓜子、葵花子、南瓜子還有各種蜜餞招待頌蓮?！边@些食品也許就是二太太認為頌蓮是個“瓜子”（傻瓜）、餞（賤）貨。三太太干脆不見頌蓮。頌蓮到陳家，開始對陳佐千和三位太太是主動熱情的。丫鬟雁兒嘲笑頌蓮，頌蓮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過來嘲笑雁兒，二太太兩面三刀背后寫她的名字在布人身上讓雁兒針扎，頌蓮識破二太太的詭計，可謂機敏。頌蓮是懷著“嫁給有錢人”的夢想進了陳家的，然而她被雁兒偷偷吐唾沫和詛咒，雁兒死后，她更被幾位太太看不起，連表面疼愛她的陳佐千批評她。

頌蓮也有自省的時候，這是頌蓮和其他幾位太太的區(qū)別吧。小說里寫到，“頌蓮說說這事多無聊，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女人到底算個什么東西，就像狗、像貓、像金魚、像老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頌蓮已經意識到在陳家，女人只是陳佐千的“狗、貓、金魚、老鼠”，也就是陳佐千的玩物而已。正是因為頌蓮明白自己僅僅是陳佐千的玩物，她也玩，才有在陳佐千的生日宴會上當眾給陳佐千獻吻的一幕?？蓱z的頌蓮，連獨立的人格都沒有，一心寄希望于陳佐千的寵愛。

頌蓮和陳佐千的大兒子飛浦的故事有點像《雷雨》中繁漪和周家大公子周萍的故事。但也不相同，作者沒有讓頌蓮和飛浦骯臟的茍合，巧妙得把飛浦處理成一個同性戀傾向一樣的人，僅僅寫出了頌蓮人性的覺醒。

頌蓮還是一個自甘墮落的人。她殘暴地間接地害死了雁兒，她在三太太的教唆下學會了打麻將，她自己學會了抽煙，還學會了酗酒。

頌蓮追求嫁給有錢人的夢想沒有錯。錯在她發(fā)現(xiàn)了陳家是個大泥淖的時候，沒有走出大宅門，而是在其中逐漸墮落。她又是一個清醒著，當她看到三太太梅珊被投進死人井，清醒的認識到了陳家大宅院的吃人本質，她瘋了，她的追求“嫁給有錢人”的噩夢，終于清醒，這個在封建大泥淖里生活了一會的花朵，最終凋零。

陳家大院就像一個大泥淖，無論是敲著木魚念經頌佛的大太太毓如，還是慈善面孔蝎子心的二太太卓云，還是口無遮攔的三太太梅珊，還是從純潔到殺人者的頌蓮，都是這個大泥淖里的花朵。她們的性格，就是小說家蘇童在《我們仍然在人性的黑洞里探索》一文中提出了“人性的黑洞”，兩三句話無法總結。

[1]《有可奉告》1.第5頁。鳳凰網(wǎng)文化頻道。新星出版社。

[2]《有可奉告》1.第7頁。鳳凰網(wǎng)文化頻道。新星出版社。

[3]《蘇童小說精品》之《妻妾成群》。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4]《雷雨》。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