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湘彥
〔摘要〕在第二屆中國歌劇節(jié)上,《阿依達》的演出依然震撼心靈,分析此劇問世百余年來常演不衰的重要原因,對我們今后的歌劇創(chuàng)作不乏裨益。
〔關鍵詞〕歌劇節(jié)阿依達音樂戲劇
在第二屆中國歌劇節(jié)上,中央音樂學院以意大利文完美演繹了四幕七景經(jīng)典歌劇《阿依達》。雖有語言的阻礙,但旋律和歌聲穿越了隔閡,讓這部名列世界十大經(jīng)典的歌劇,在頂天立地的巨型神廟、石柱、獅身人面像和金字塔之間,用濃郁的阿拉伯情調和恣意的古埃及風貌,震撼了觀眾的心靈。
一個沒有壞人的世界
作為威爾第聞名遐邇的一部作品,該劇講述了古埃及法老王時代交戰(zhàn)國雙方國王的女兒———埃塞俄比亞公主阿依達和埃及公主阿姆涅麗斯,同時深愛著埃及青年將軍拉達梅斯,為此做出了生死抉擇。
與當下一些劇作中習慣出現(xiàn)的善與惡的沖突不同,《阿依達》整部劇中沒有善與惡的老套對決,沒有勾心斗角的后宮爭斗,一場阿依達式的宮廷戲、愛情戲,更加虐心。因為阿依達就是我們,我們心中的善良和抉擇。這是一個沒有壞人的世界,但它依然是悲劇。
阿依達的身份很簡單,一個婢女,一個戰(zhàn)俘。同時她的身份也很復雜,她是古埃塞俄比亞的公主。于是,當最卑微的身份、最高貴的靈魂濃縮在阿依達身上時,一場悲劇開始了。阿依達是一個敢于犧牲的人,也是一個處在矛盾之中的人。對祖國的愛,對父親的愛,對戀人的愛,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劇情的全部沖突。甚至于劇中最大的“反派”、阿依達的情敵和主人、愛慕著拉達梅斯的埃及公主安奈瑞斯,也是善良的。她其實就是第二個阿依達,一個沒有成為戰(zhàn)俘依舊尊貴的公主,一個沒有得到拉達梅斯的愛、卻依舊深愛并愿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
這些戲劇沖突,威爾第的處理非常巧妙,用歌聲、旋律和音樂來凸顯。就在公主與女奴的對話中,旋律時而高揚、時而停頓、時而陰沉、時而金戈陣陣。人物在面對愛情的失落、生存的渴望、內心的糾結、毅然決然的選擇中,其實都是“無言”的。話語伴隨著旋律飄舞,而旋律卻映照著人物的內心深處。
而男主角拉達梅斯,一位年輕、勇敢的將軍,一位具有英雄性的悲劇人物,在威爾第的創(chuàng)作中同樣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是威爾第并沒有像之前作品那樣將他作為英雄來歌頌,將全部的筆墨放在這個人物如何勇敢、如何在戰(zhàn)場上搏斗,而是作為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位普通人來描寫。他多情、溫柔,因此得到了兩位公主的愛戀。他對美好愛情的向往,為愛情甘愿被處死以及勇于承擔的崇高品質在劇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阿依達》中,阿依達、拉達梅斯和安奈瑞斯三人之間是不可或缺的矛盾沖突:作為一個敵軍的領袖,但又深深愛戀著自己女人的拉達梅斯應不應該泄密?阿依達是否能夠與拉達梅斯相愛?同樣愛著拉達梅斯的安奈瑞斯是否會告密?這些糾纏、痛恨、憤憤、擔憂、渴望,威爾第都用旋律進行穿刺,讓觀眾不用言語,自覺地在音樂中直接被代入到人物內心之中。沖突也由此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選擇?根本沒有選擇
《阿依達》成功的地方,在于所有的劇中人,其實都沒有選擇。
劇中的兩位女性都同樣的敏感多情,并且愛得義無反顧,也同樣掙扎在進退兩難的危機境遇中,經(jīng)受著情感的煎熬與心理的折磨。威爾第從細微之處恰到好處地用不同風格的音樂表現(xiàn)出了這兩位女性心情的復雜與選擇的矛盾。阿依達的選擇在于愛人與國家之間,而安奈瑞斯陷入嫉妒的怒火中不可自拔,為親手將自己的愛人送入墳墓而悔恨不已。
此外,阿依達和拉達梅斯的愛情構成了全劇的主要沖突。這種沖突在阿依達內心之中交織,讓純潔的她,在多重身份中備受煎熬。當拉達梅斯成為埃及軍隊的統(tǒng)帥,向入侵的埃塞俄比亞軍隊宣戰(zhàn)之時,這種沖突成為了悲劇。她甚至也隨著人群高呼、預祝拉達梅斯勝利歸來,而拉達梅斯此次出征就是要抵抗她的父親埃塞俄比亞國王的侵略。
此刻,威爾第成功地用旋律告訴我們,即使再矛盾的內心,阿依達都不存在選擇。這一刻,旋律就是“此時無聲勝有聲”,預示著悲劇注定要誕生,在非此即彼之中。之后的情感沖突、國仇家恨、生命選擇,其實并不重要,因為這只是一部悲劇中必然有的過程。在這些過程中,在這些看似非常激越的矛盾中,威爾第沒有用太過鋪張的聲響效果,甚至于讓人感覺有點過于平實。他意圖用旋律告訴觀眾,純潔和善良的阿依達,其實沒有任何選擇,她的潔白無瑕注定了她的悲劇,一個善良的女子必然的悲劇。
阿依達的選擇是什么?她其實簡單得如同一張白紙,卻又代表了我們內心中的煎熬。在不可避免的選擇之中,在已經(jīng)被鎖定的選擇之中,默默地走向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知道的結局。
包括另一個阿依達,那個埃及的公主,其實從一開始,阿依達們的結局就注定一樣。一個身死了,一個心死了。當安奈瑞斯為了拉達梅斯的生命和逆轉最后的判決而爭斗,當她無力改變結局,憤而在神殿大廳怒斥著判決者、那些高高在上的祭司們的無情之時,其實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終點,只是等待著她的,是一個沒有愛情的蒼白世界,她將作為一個尊貴的阿依達,繼續(xù)活下去,伴隨著冷漠而蒼白的世界活下去。她,依然是個悲劇。
愛自己所愛的人,讓自己所愛的人知道,無論得到還是失去,都無怨無悔。在世俗世界里的阿依達們,依舊簡單地活著、死去,盡管世界同樣無情,至少她們面對的人,無論幫助還是摧毀了她們的幸福,至少從那些人的角度來說,都是正確的。
劇中每一個人都在面對無可奈何的選擇,而且這個選擇是無比正確的,但又在某個程度上而言是無比錯誤的。因為我們都是阿依達,我們的身份同樣多重,公主、奴隸、愛人、愛國者……如此種種的身份交織,讓我們在面對選擇的時候,都會出現(xiàn)一個因為站的角度不同而導致的完全兩樣的心境和結局。而主要的身份,關鍵的身份,最終讓命運變成了一個玩笑。每當選擇出現(xiàn)之時,意外而又獨特的旋律,其實都在告訴我們,無言的結局。
戲劇與音樂的選擇
《阿依達》劇終了,第二屆歌劇節(jié)也曲終人散。無論是阿依達本身,還是歌劇節(jié)整體,都是前所未有的成功,特別是諸如《中華兒女》、《貂蟬》、《釣魚城》、《雪原》等一大批優(yōu)秀的原創(chuàng)劇目的涌現(xiàn),顯示出了中國歌劇領域的空前繁榮和強大實力,但遺憾依然存在。
縱觀這些國內原創(chuàng)劇目,在轟動的同時,也暴露出目前歌劇創(chuàng)作中的一些問題,其中最明顯的應該是音樂與戲劇之間的問題。歌劇是戲劇、音樂、舞蹈、美術等的綜合藝術,是以歌唱為主的一種舞臺表演藝術。戲劇和音樂是構成元素中最基本的、最重要的元素,二者相互依存,相互滲透,交融共生。此次歌劇節(jié)我們在欣賞諸多作品時,確實聽到了音樂自始而終地鳴響,但是卻發(fā)現(xiàn)整場的音樂是漫無目的,脫離戲劇情節(jié)的。即使有戲劇沖突,也感覺情節(jié)發(fā)展是支離破碎的,不能有效地運用音樂手段推進劇情的發(fā)展、揭示戲劇沖突、抒發(fā)人物情感,音樂藝術自身的戲劇性魅力不能得到展示。
在歌劇中,音樂藝術的一切構成因素和種種可能的表現(xiàn)手段被運用來刻畫人物性格、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發(fā)展戲劇沖突,進而最終完成音樂在歌劇中所承擔的創(chuàng)造使命。歌劇音樂必須具備戲劇性的品格,它的音響結構中總是蘊含著戲劇性。另一方面,音樂在歌劇中占主導地位,它能揭示歌劇人物的內心世界的情感活動及其相互關系和沖突,能夠對人的靈魂產(chǎn)生最直接的震撼作用。所以,音樂決定著戲劇的存在方式,以強有力的反作用控制著戲劇的結構、層次和力度等等,并賦予戲劇以音樂的品格。可見,戲劇是歌劇的骨架,音樂是歌劇的血肉,二者缺一不可。
反觀威爾第的作品,其兩部歌劇《茶花女》和《阿依達》先后在此次歌劇節(jié)中演出,就像經(jīng)歷了數(shù)千年的埃及金字塔一樣,雖有風雨沖刷,仍然巍峨屹立,令人神往,為我們的歌劇創(chuàng)作、研究、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提供了理論和實踐的寶貴經(jīng)驗。《阿依達》的題材來自古埃及的神奇?zhèn)髡f,因此歌劇從頭至尾流露出一種東方色彩的異國情調及神秘氣氛。其中多次出現(xiàn)的女祭司向太陽神祈禱的獨唱與合唱中,威爾第采用了一種全新的旋律及和聲手法,增二度和減三度音程的出現(xiàn)帶給現(xiàn)場觀眾特別的感覺。他反復運用詠嘆調、合唱分曲和重唱來揭示情感、塑造形象、展開沖突,使得全劇充滿了優(yōu)美動聽的旋律和深刻有力的歌唱。最至關重要的一點,就是威爾第在劇情的發(fā)展中,成功地抓住了音樂的靈魂,用旋律和歌聲形成交響和共鳴,讓觀眾即使聽不懂歌詞,亦能和劇中人物同呼吸、共命運,亦能伴隨情節(jié)一起,身臨其境、躬逢其盛。這也是《阿依達》問世百余年來始終吸引各國觀眾至今常演不衰的重要原因。
這恰恰也是殿堂級作品的魅力之所在,其實也是中國古典戲曲中大量被傳唱至今的選段,之所以生命力久遠的根源所在———戲劇與音樂的完美融合。我堅信,通過我們歌劇人的不懈努力和追求,一定會使中國歌劇事業(yè)邁向更加輝煌的明天。
(責任編輯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