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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口月兒圓

      2015-03-12 04:52羅翔
      遼河 2015年1期
      關(guān)鍵詞:水深婆娘四海

      羅翔

      作者簡介

      羅 ?翔 ?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80年代末開始在報刊發(fā)表作品,現(xiàn)已在《陽光》《福建文學(xué)》《雨花》《短篇小說》《遼河》《文學(xué)港》《當(dāng)代小說》等全國近百家報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100多萬字,多篇作品被《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讀者》等轉(zhuǎn)載,入選多種權(quán)威年度版本,多次獲獎。

      日子一挨到臘月,就像漢子甩開了膀子趕著馬車使著猛勁兒向前躥。明兒就是月半了,張富貴的心里就像有一個磨盤碾來碾去的——難受。

      婆娘臘芝捧著瓢正要去喂雞食,見張富貴像一個葫蘆吊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就嘟噥開了:“你吊著個苦瓜臉,滾一邊兒去,眼不見心不煩。又為你那個不講良心的兄弟犯心了吧,我就說他孫四海不是個好東西,你還嚼得口吐白沫,怎么樣……這幾年把你折騰得夠慘的吧!”

      “你……”

      “你什么你,我說得不對?這兩年你是見到他的影子了,還是見到他的魂兒了?幾年了,屁都沒有跟你放過,還跟你講什么信義……”

      張富貴把一截?zé)煋ピ诘厣鲜箘诺赜媚_碾:“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不能把人都想得那么壞?!?/p>

      “哼,倒霉事情你做得,我就說不得么?哪個像你個直腸子,把身上的肉割給別人吃了,人家還嫌你的肉有腥味。你是什么人,玩得過四海?人家把你賣了你還給人家數(shù)票子哩!哼,現(xiàn)在的社會,有幾個好人?要不是上頭要提倡搞什么和諧社會呀!”

      “你胡扯什么,叨咕完了沒有,沒人說你是啞巴!”

      “我這是給你提個醒,明天就是臘月十五了,我看你怎么向大伙兒交代?!?/p>

      襄河邊的葫蘆壩有個不成文的習(xí)俗,到了臘月十五這一天,就得把該別人的賬還上,有錢交錢,無錢交言,擤了鼻涕腦殼兒輕。

      可張富貴手里有孫四海的一堆欠條。也不怪婆娘臘芝埋怨他,他沒有底氣反駁她,只好悶頭讓婆娘數(shù)落。

      富貴怕把話茬子接多了婆娘沒完沒了,就進(jìn)了屋子。夜還沒有完全網(wǎng)住天,可屋里被暗夜吞噬了。富貴呼一口黑黢黢的空氣,把自己放倒在硬板床上,從枕頭底下揪出那一坨報紙,在手里捏著,搓著……四海,你一拍屁股走了,叫我這張老臉放哪兒?

      張富貴手里拿的報紙里,是孫四海打給鄉(xiāng)親們的欠條。本來應(yīng)該在大伙兒手里保管的,可這些欠條上都有富貴擔(dān)保的簽字,也就是說這些都是富貴替四海開口借的。當(dāng)時富貴要把欠條給大伙兒,大家卻說,該多少錢我們自個兒記著,這欠條還是你保管吧,打酒只找提壺人。富貴想,也罷,反正四海還款的時候也是要找自己的。可現(xiàn)在這事卻成了富貴的一塊心病。四海這幾年影子都不見了,每年富貴還要厚著臉皮給大伙兒一頓解釋,就像是自己做了下賤的事兒。有幾家手頭緊的,富貴還拿自個兒的錢墊付了。

      富貴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像煎大餅。他拿老眼從窗口覷,月亮從襄河升起來了,發(fā)出的光泛黃,涂在窗口,窗口就像長了一層黃霉。明兒就是臘月十五,怎么今天的月光還不亮?。磕窃铝恋踉诳罩?,沒精打采,倘有人用篙子敲一下,就會從空中摔下來。富貴想起了一首詩里說,“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四海,幾年了,你就一點(diǎn)兒也不想念故鄉(xiāng)么?別人不信你,可我富貴信你,我們是兄弟!富貴清楚地記得幾年前的情景——

      那時,張富貴是葫蘆壩的村長。上頭收提留,他除了負(fù)責(zé)全村的提留收繳,還包幾個釘子戶,孫四海就是其中之一。

      張富貴和孫四海同庚,比孫四海大幾個月,兩人住一個組,是同學(xué),關(guān)系還蠻好。按理,四海還應(yīng)該抬富貴的樁,好好地支持富貴的工作。四海見了富貴說:“哥,你說哪個不想做長子??!可是我長得矮呀,你叫我有什么辦法哩!你寬限幾天讓我想些法子。有道是,種田完糧,天經(jīng)地義,我不會賴賬的?!彼暮_@么一說,富貴也就不好上門了,就對別人說:“他的提留好說,完不成算我的?!彼暮R姼毁F給足了面子,就鉆天拱地想法子,總能在富貴快要扎賬的當(dāng)口交上去,不拖后腿。富貴也就更信任四海了,兩人的關(guān)系因此更鐵了。

      先前,孫四海的家底還可以,后來,四海的婆娘病了,這一病就不見有好轉(zhuǎn),成年泡在藥里面,成了個藥罐子,把個精精神神的四海就泡成了個憨頭呆腦的木頭了。

      一天,四海的婆娘從病床上爬起來,用力陡了下,一口痰吐出來就卷出了一坨血,一會兒,婆娘的口就變成了抽血機(jī)。四海見了嚇得哆嗦。滿臉煞白地跑出屋,剛好富貴來收提留。四海喊:“哥,我婆娘怕是不行了,她的口里像抽水機(jī)在抽血!”富貴聽了就吼:“還不往醫(yī)院里弄!”富貴就把來裝糧食的汽車喊來,“快,把人拖到院里去。”

      院里要一萬塊擱桌子,沒有錢就不收人。急得四海抱頭鼠竄,淚眼婆娑,他眼下就連一百元也拿不出來,一萬塊對于四海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富貴吼:“你還是個男人嗎?就知道窮號喪!”富貴也想不出法子呀!他身上只有幾百元,杯水車薪!他就對隨他一起來的會計說:“把收的提留拿來?!睍嬐絿?,“張村長,這可是提留啊,今晚就要去鎮(zhèn)里結(jié)賬的”?!敖Y(jié)個屁,你能見死不救?老子做不出來!”富貴雙眼充血瞪著會計。會計看著富貴血紅的臉沒吱聲,從包里拿出錢遞給他?!安粔颍涣г?!”富貴把錢接了遞給四海,“你先拿去辦手續(xù),守在醫(yī)院。老子回去弄錢?!?/p>

      “哥,你替我借,我還!”四海咬著牙,“就是借高利貸,我也認(rèn)了!”

      那次,四海的婆娘住院花了三萬多元,全部是富貴幫助張羅的?;氐郊依?,富貴對四海說:“借款的明細(xì)賬我給你。欠條都在我這兒。你還賬的時候要經(jīng)過我。有幾家沒有要欠條,蓮香妹子說不要你還,你看著辦。”

      四海接過富貴遞過來的賬單,眼前一熱,淚就滾了出來:“還,都要還,可這人情我怎么還??!”

      富貴說:“哪個要你還人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誰沒個大難小災(zāi)的,大家?guī)兔κ菓?yīng)該的!”

      張富貴為四海的婆娘住院忙乎了幾天,沒有按時上交提留,還把農(nóng)戶上交的提留款挪用了。這事兒在那時就是大事了,影響了整個片區(qū)收繳提留的進(jìn)度,拖了片區(qū)的后腿。張富貴的村長被片區(qū)領(lǐng)導(dǎo)擼了。

      為這事,四海覺得是自己害了富貴,就跑到片區(qū)去說明情況。片區(qū)領(lǐng)導(dǎo)說,張富貴在當(dāng)時救你婆娘是對的,我們撤了他村長也是對的。家有家規(guī),國有國法。

      四海找到富貴,給他下跪。富貴摜了四海一拳:“你就是個慫蛋,我不當(dāng)村長就沒有飯吃了?。磕阍龠@樣,就不是我兄弟!”

      四海說:“我失去了一個村長,卻換來了一個兄弟!富貴,我有你這個哥,值了?!?/p>

      想到這里,張富貴喃喃自語:“四海,你對哥說的話怎么就不兌現(xiàn)呢?你把信義二字掛在嘴邊兒可你講了嗎?”月光挪到了床上,床上泛起一層白光。富貴眨了一下眼,覺得月光亮了許多了。明天該怎么和鄉(xiāng)親們說呢?

      “你還有臉在家里停尸,還不填了肚子去想法子?我聽大伙兒說了,他們明晚都要來找你要賬?!逼拍锎吒毁F。

      “我想什么法子,四海又沒回家?!?/p>

      “你就不曉得去問問蓮香?蓮香都是四海的人了,她還能不曉得四海在哪兒?”

      吃了飯,見富貴還在磨蹭,婆娘說:“你還窩在屋里啊,你不去我去!”

      富貴怕婆娘那個咋娃子嘴惹出麻煩,就連聲說:“你在家里忙,我去,我去!”

      月亮吊在葫蘆壩上,葫蘆壩被襄河水舔著,像一個溫順的姑娘躺在媽媽的懷里,靜謐,安詳。

      當(dāng)真去蓮香的家嗎?走在半道上,張富貴猶豫了。婆娘啊,你就是個馬大哈,你要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夜里去人家寡婦的家里,這合適嗎?你不怕別人說閑話我還怕別人嚼舌頭根子呢?那去哪兒呢?總要在外面蹓跶一會兒才能回去??!對,就上趙柱子家去。趙柱子和四海是結(jié)拜叔侄,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情。

      趙柱子是從襄河對岸來葫蘆壩做女婿的。

      那年秋天的一天,趙柱子第一次踏進(jìn)葫蘆壩就碰到了一樁慘事。孫四海的妻子死了,停在堂屋里兩天了還沒有下葬,說是沒有錢料理后事。四海像被雷公老爺打癡了,兩眼無神地望著門前,他的兒子水深跪在母親的遺體旁淚流滿面。趙柱子就對妻子鳳陽說:“你過去送點(diǎn)錢給那位大叔吧!”鳳陽說:“這可是我們結(jié)婚要用的錢??!”趙柱子說:“結(jié)婚可以簡單些,你看,人家是火燒眉毛哩!”剛好這時富貴來了:“哦,鳳陽回來了?你看,你四海叔遇到難事了,他六神無主,我在幫他忙乎,這不,剛弄了點(diǎn)錢……”沒等富貴的話說完,趙柱子就扯過了鳳陽肩頭上的挎包從里面拿出一疊錢來說:“叔,拿著吧。您看,還有要我忙乎的活兒嗎?”趙柱子就對鳳陽說:“鳳陽,你先回去,我到那兒忙乎一會兒。”也不管鳳陽愿不愿意,趙柱子就和富貴在四海家里幫助料理了。

      四海看趙柱子忙前忙后,就跑過去跪在他面前說:“大侄子,大好人,你叫我拿什么還你這份情?。 ?/p>

      趙柱子拉起了四海說:“使不得,快請起,您要是不把我當(dāng)外人看,就把我當(dāng)大侄子。我就認(rèn)您叔了?!?/p>

      “這……我高攀不上啊!”

      “叔,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好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了。您這一份難事,我們大伙兒一幫不就扛過去了嗎?”

      把婆娘拉下山后,四海整個兒人就真的垮了。他覺得自己比村里任何人都矮三分了。成天兒有事沒事的就蹲在自己的幾畝田里刨啊挖的。兒子水深跟在他的屁股后頭也悶不吱聲的。快到上學(xué)的時候了,也不見水深有個什么準(zhǔn)備。

      打那次趙柱子在四海家?guī)椭侠砹怂暮F拍锏暮笫拢陀悬c(diǎn)放不下四海一家了。趙柱子這天來到了四海的家里,爺兒倆都不在。他知道他們都到襄河邊的灘田里去了,就匆匆跑去。四海坐在一個小山包上看著田里的莊稼,癡癡地發(fā)愣。水深坐在離四海幾丈遠(yuǎn)的地方眼睛望著天,瞧著天上飄飄悠悠的白云出神。趙柱子這天碰到富貴了,富貴告訴他:“四海的兒子考上了潛江高中,整個村里就他兒子一個人考上了?!备毁F說得很興奮,“這就等于過去中了舉哩!可是,四海窮得屁股都遮不住了,到哪兒弄一千多元的學(xué)費(fèi)?。俊闭f到這里,富貴的臉色暗淡了,“我現(xiàn)在也一點(diǎn)忙都幫不上了”。聽了富貴的話,柱子說:“水深兄弟真是這么好的成績?”“那還有假。”富貴說:“我的侄子在鎮(zhèn)上的初中教書,水深就在他的班上,他告訴我的。哎,柱子,你去問問水深,高中的通知書他說不準(zhǔn)都接到了哩!這孩子,曉得他爸供不起就沒吱聲。”

      大老遠(yuǎn)的,柱子看見了水深,他好像在水深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當(dāng)年柱子以全班最好的成績考上了縣城的重點(diǎn)高中,就因?yàn)榧依锔F,供不起他和弟弟一同上學(xué),他把機(jī)會留給了弟弟,而自己流著淚南下打工。他看見水深痛苦的表情就知道了,富貴叔說的都是實(shí)情。他走攏去對四海說:“叔,讓水深上高中去吧!”四??粗右谎郏蝗幌裥『⒆印巴邸钡囊宦暫窟罂蓿骸按笾蹲?,就是把我這把老骨頭賣了也換不來錢啊。我不是人啊,連自己的孩子都供養(yǎng)不起。”

      “叔,”柱子坐在四海身邊說:”我把水深當(dāng)自己的親兄弟哩!我來替水深想辦法?!?/p>

      “大侄子快別,我怎么能再給你添麻煩??!再說,你和鳳陽也管著一大家子哩!”

      “叔,我現(xiàn)在手頭過得去。讓水深上學(xué)要緊,不能耽誤哇!”

      四海說什么也不接柱子的錢,柱子只得把錢遞給水深。“水深,你接著,哥借給你的,到時候你還哥。你不接這個錢,就是一個慫包?!?/p>

      柱子把錢卷成筒兒使勁扔給水深,頭也不回地走了。

      “哥——”水深接了錢,看著柱子的背影大聲喊,“哥,水深以后加倍報答。”

      水深上學(xué)后,四海就談不上還債了,光每月水深的生活費(fèi)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土里刨食,難?。∶看嗡罨丶业臅r候,四??偸遣饢|墻補(bǔ)西墻地應(yīng)付,日子打發(fā)得沉重而又艱難,而趙柱子就成了四海擋住風(fēng)雨的一面墻。

      富貴想到這里不禁感嘆一句:“柱子啊,你為四海也操了不少心吶!”

      抬起頭來,趙柱子的家就在眼前了。

      月亮當(dāng)頂了,這時的光更亮了,月亮邊兒的一圈黃色的光消散了。富貴看了看頭頂?shù)脑聝合?,明天肯定也有個好月亮。他看著趙柱子的屋子,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兒光亮!忽然,富貴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語喃喃,“我怎么老糊涂了呢?趙柱子的兒子得了白血病,要骨髓移植,八成沒有回家啊!”

      富貴就踅了身子漫無目的地往一條小路上走。這老天是怎么了,怎么讓好人都過得不順利哩!本來,趙柱子一家過得好好兒的,兒子怎么就突然得了白血病,花去了幾十萬元,賣了車,賣了城里的房子,還欠下了一屁股的債,總算把兒子救了。可這往后的日子就難了。趙柱子只得風(fēng)里雨里給人開出租車養(yǎng)家糊口。四海呀,你知道你的侄子的難處嗎?要是你曉得了,你能不把該他的錢快還上?就連蓮香都在替你想著哩!

      那日,趙柱子的孩子要進(jìn)行骨髓移植了,全村的老少爺兒們都來到趙家捐款,趙柱子說什么也不接受。富貴發(fā)火了:“柱子,一家有難大家?guī)?,這是葫蘆壩的老規(guī)矩,你是葫蘆壩的人就得領(lǐng)這份情?!?/p>

      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流淚了,雙手接了富貴手里的錢啜泣地說:“叔,我是葫蘆壩的人,我領(lǐng)鄉(xiāng)親們的情!”

      這時,蓮香從懷里掏出一扎錢遞給趙柱子:“柱子,這是你叔四海還你的錢,他沒時間回來,委托我?guī)Ыo你!”

      鳳陽要接錢,趙柱子喝住了:“嬸子,這錢我不能要,我知道叔的品行,叔有錢還他是會回來的。我相信叔是個講信義的人?!壁w柱子心里清楚,這錢是蓮香嬸子的丈夫出了車禍的賠款,是蓮香嬸子的養(yǎng)老錢。他很清楚,蓮香嬸子心里有四海叔,別人都以為他們倆是一家人了,其實(shí),四海叔怕連累蓮香嬸子,他不還完債是不會和蓮香嬸子在一起的。他怎么能要嬸子的錢哩!

      到哪兒去呢?富貴心里尋思,管不了那些了,就到蓮香的家里去探探虛實(shí)。 有道是“男愁唱,女愁浪”,他哼起了花鼓調(diào)子來打發(fā)煩惱——

      月亮哥來跟我走,

      走到襄河背魚簍,

      背了魚簍往回走,

      妹在河邊洗背簍。

      ……

      蓮香的家門掛著一把大鎖,月光下,那鎖泛著淺淺的冷光……

      一進(jìn)臘月,蓮香的心就像被幾只貓爪抓著般難受。有幾個婆娘有事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當(dāng)著她的面議論四海,說四海不是東西和村里人玩失蹤,就是想賴掉大伙兒的錢。說話的當(dāng)兒,幾個人同時斜睨著眼覷蓮香,說得蓮香心里不是滋味兒,覷得蓮香滿臉像長了刺兒。

      這幾天,蓮香的心成天兒地七上八下的,做事情也神情恍惚。有好幾次,她家里的電話響了,她去接,可就是沒有人講話。她懷疑是四海打的,可他怎么就不講話哩?幾年了,你怎么半句話也沒有捎給我呀?你是不是變了心呀?可她不信四海會是這樣的人。

      蓮香朝葫蘆壩的民垸堤走去,和四海一家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晃動——

      蓮香和四海的婆娘都是從襄河西邊嫁過來的,兩人在家里做閨女的時候就是姐妹,加之四海和蓮香的男人兩個好得像多了一個腦殼,兩家比親兄弟連得還緊。后來,蓮香的男人出了車禍,蓮香只曉得傻哭,一切后事都是四海和他的婆娘幫助料理的。為了跑賠款,四海不知耽誤了多少功夫才好容易跑到手,還撘進(jìn)了不少開支。蓮香要給錢,四海吼:“妹子你小瞧我,不把我當(dāng)哥了?”

      有人說蓮香命里克夫。蓮香不想找人了,四海的婆娘就說:“妹子,碰到合適的,姐來給你撮合。什么克夫不克夫的,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誰還相信這個?!笨珊髞?,四海的婆娘一病不起,蓮香幾乎天天到四海的家里,陪四海的婆娘說話,燒火撩灶安置婆娘和四海爺兒倆。家里縫縫補(bǔ)補(bǔ)的活兒都落在蓮香的身上了。婆娘看著蓮香心里有了心思哩,她對蓮香說:“妹子,水深認(rèn)你做干娘吧!反正你在盡娘的義務(wù)?!彼詈耙宦暷?,蓮香的臉上就燦爛得像一朵花了,她大聲地應(yīng):“哎——”蓮香就三塊兩塊地塞給水深零用錢。水深懂事,干娘給的零用錢他舍不得花,攢起來交給了四海。

      婆娘臨咽氣之前要四海把蓮香喊來了,她看著蓮香說:“妹子,這個家已經(jīng)離不開你了?!彼松徬愕氖?,又拉了四海的手,“妹子,你若不嫌棄四海,兩人就一塊兒過吧!”蓮香看著四海,四海卻對婆娘說,“你糊涂,我們是個什么家呀,你要妹子來受苦!”蓮香說:“四海哥,只要你愿意,我來!”

      可四海不答應(yīng)。他一個大男人能要別人幫她背債么!他對蓮香說:“我一天還不完債,婆娘說的話我就一天不搭口?!?/p>

      蓮香知道四海的男人脾氣,他敬重的就是這樣的男人,她還是三天兩頭地幫四海料理家務(wù)。村里有人嚼舌頭根子了,一個寡婦,一個鰥夫,唱熱鬧戲哩!

      富貴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后對四海說:“四海,你就和蓮香合在一起算了。反正大家都這樣認(rèn)為,你們也有這個意思。”

      “哥,舌頭長在別人嘴里我攔不住,”四海說,“我就是再渾也不會胡來的?!?/p>

      后來,四海對蓮香說:“妹子,你就別來了,免得別人舌尖嘴快的,你的名聲要緊哩!”

      “我不怕!”蓮香說,“你個爺們倒怕了?”

      “我是為你想哩,妹子!”

      “那好!我不來,叫水深到我家里住,縫啊洗啊的活兒我干。我是水深的干娘,不,從現(xiàn)在起,我就是水深的親娘,娘給兒子縫縫洗洗總可以吧!”水深就住到了蓮香的家里了。有時候,弄了好吃的,蓮香就叫水深端給四海,蓮香就再沒有踏進(jìn)四海家半步了。

      水深上高中后,蓮香幾乎每個月都要到城里看水深。水深真就把蓮香當(dāng)自己的親娘了,有什么事情水深跟蓮香講都不跟四海說。有好幾個月水深的生活費(fèi)都是蓮香送去的。

      有一次,四海去城里給水深送生活費(fèi),在校門口碰到了蓮香。四海吶吶地說:“你來了?怎么不告訴我一聲啊!”

      蓮香埋怨道:“哼,我都成母老虎了,這些日子你和我說過一句話么?”

      四海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哎,我……我……”

      “我什么?你就不是一個大男人!”

      四海哪里不知道蓮香的心思哩,婆娘的話蓮香聽進(jìn)去了,他也聽進(jìn)去了??墒撬褪遣荒埽徬隳腥顺鲕嚨満筚r了幾個錢的,這就等于是她的養(yǎng)老錢,他和她在一起后,蓮香還不把那幾個錢貼進(jìn)來,這叫他心里怎么過得去哩!

      等到了中午,水深出來了,看見了蓮香喊:“娘。”又看見了四海喊,“爹!”親親熱熱的,真像是一個三口之家啊!四海掏出一把散票子給水深,說:“你這個月的生活費(fèi)?!彼钫f:“爹,你才想起給我生活費(fèi)呀!這幾個月都是娘給我的哩!”“爹曉得!爹弄了錢還你干娘!”

      蓮香說:“算了吧,你把錢收起來,這當(dāng)兒田里的開支要緊,這個月還是我給水深?!鄙徬憔桶彦X塞在了水深的手里,“把你爹的錢給他!”水深就把錢給四海了。四海心想,狗日的,還真把她當(dāng)你的親娘了哩!

      蓮香看著爺兒倆興奮地說:“四海,水深,今天我們在一起了,走,一塊兒吃頓飯。”這正是四海的想法哩,在一起吃頓飯,也表示一下對蓮香的感謝。 可蓮香卻說:“水深,這頓飯娘請你們爺兒倆!”

      吃了一個火鍋,大冷的天也感到暖和了。酒,把四海的臉涂紅了。四海對兒子說:“你快去上課,我和你干娘回去了?!?/p>

      聽了四海的話,蓮香心里灌了蜜。水深看著四海和蓮香說:“爹,娘,你倆慢點(diǎn)走!”看著兒子遠(yuǎn)去的影子,四海發(fā)愣。蓮香扯了四海一把說:“我們回吧!”

      兩人就去車站搭車。上了車,蓮香坐了,她指望四海坐在她身邊的,哪知四海從她身旁走過去,坐到了最后排的椅子上,蓮香瞪了四海一眼,哼……

      下了車,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兩人緊走快趕,進(jìn)村子的時候,四海說:“妹子,你先走,我,我在后面保護(hù)你!”

      “你少跟我。”蓮香氣鼓鼓地說,“我還不知道你心里的算盤,你怕別人說閑話!好,你的名聲重要,我先走了!”蓮香就氣沖沖地走了。

      ……

      蓮香走上了葫蘆壩上的民垸堤,襄河水還在悄無聲息地流,河面上泛著點(diǎn)點(diǎn)銀光,忽聽到遠(yuǎn)處河面上漾來了歌子——

      葫蘆壩上雞子叫呀,

      人們莫要睡懶覺哦,

      雞鴨叫來牛馬鬧呀,

      忙煞村里爺老少哦……

      葫蘆壩是沒有懶人,孬人的。蓮香深信,四海是襄河水泡大的男子漢,他不會給葫蘆壩丟臉的。

      蓮香還在向前走,她要走到河邊的渡口。來到了渡口,她靜靜地站著,一忽兒,四海的影子仿佛也站在了渡口……

      幾年前的一天晚上,她把四海送到了渡口,她和四海就是在這兒分別的。四海站在渡口,面朝著村子,大聲喊叫:“富貴哥,柱子侄子,鄉(xiāng)親們,我四海走了,我會回來還鄉(xiāng)親們的情的。我向襄河發(fā)誓,我孫四海是葫蘆壩的漢子,我要對得起葫蘆壩!我是男人,是男人,吐口唾沫是釘子!”蓮香看見,四海的眼里噙滿了淚花兒,她趁四海沒注意,把伍佰元塞在了四海的包袱里說:“四海哥,我等你!”

      “妹子,你還是找個人好好過日子吧!”四海背了包袱大踏步下了渡口,蓮香看著四海上了船,她眼窩里泡出了兩行熱熱的淚疙瘩……

      “不,我的心被你們爺兒倆牽走了?!鄙徬憧粗暮5谋秤?,死死地說。

      ……

      這當(dāng)兒,蓮香在心里叨念,四海呀,那幾個無聲的電話是你打的吧!你有什么怕講的哩!蓮香在心里做出了一個決定,四海不回來的話,她就把那養(yǎng)老的錢拿出來,替他把賬抹平。她不能讓人們的唾沫星子把四海淹死。四海再打電話來的時候,她就搶著告訴他,我替你把賬還了,你在哪里,我要去找你!我要跟著你,我不能再這樣寒冷地過日子了。

      月兒掛上中天,寒氣襲來,葫蘆壩的民垸堤上還站立著一尊雕像,死死地望著渡口……

      呼哧呼哧——

      渡口那兒傳來了呼吸聲,這呼吸聲很急切、短促。

      一會兒,一個黑影子就爬上了渡口。他拄著一根拐杖,把腰艱難地站直,喘著粗氣吼:“葫蘆壩,我回來了——”驀地,他看到民垸堤上有人影晃動,吃了一驚,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一個影子向他撲下來:“四?!彼暮>o緊地抱住了影子,淚流滿面:“蓮香妹子——,你,你是何苦?。 鄙徬惆c在了他的懷里,渾身打著哆嗦,“我就知道你今天要回來的。我就曉得,葫蘆壩沒有一個漢子是孬種。”蓮香摸著四海的頭,“你,你怎么瘦成這個樣子了哇?”

      “嘿嘿,瘦,人才精干??!”

      “不,你一定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說,你在外面都干了些啥?”

      “我,我……除了不干違法的事兒,只要掙錢,什么都活兒都干過?!焙鋈凰暮S秒p手按著肚子,望著掛在襄河上的月亮,有氣無力地說:“今晚,渡口的月亮真圓啊……”

      蓮香從四海的懷里拱出來拉著他的雙手,說:“四海,你怎么了?”

      “哦,大概是餓了!”

      蓮香扶起四海:“走,快回去,我給你弄吃的?!笨墒撬暮s蜷著身子似乎站不起來了,月光下的臉更加蠟黃。蓮香嚇得哆嗦起來,“這可怎么辦?。 鄙徬慵钡每蘖似饋?。她一個勁兒地呼喚著四海,可是四海牙關(guān)緊咬,雙眼緊閉……“四海,你,你可不要嚇唬我呀!”寒夜里的哭嚎使渡口彌漫了悲涼……

      “蓮香妹子,你怎么了?”一坨火星飛快地向蓮香這邊移來,一個聲音傳入蓮香的耳鼓。

      “富貴哥,你快來,四海昏過去了。”

      “四海?!……”富貴幾乎是飛到了蓮香身邊,看著躺在地上的四海,蹲下去雙手?jǐn)堊∷暮5纳碜?,“兄弟,你怎么了??/p>

      “餓的?!鄙徬慵鼻械鼗卮?。

      “快!”富貴弓腰背起四海,“兄弟,我們回家!”

      蓮香在旁邊扶著。富貴說:“蓮香妹子,你快回去弄點(diǎn)吃的,我很快就到!”

      富貴出了一身熱汗,蓮香的家總算到了,他把四海平放在床上,四海還沒有醒來??粗暮O烖S蠟黃的臉,富貴說:“蓮香妹子,我看四海不像是餓的,八成他得了什么重病?”

      四海的雙眼睜開了,有氣無力地喊:“哥……”四海企圖坐起來,可是他渾身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他望著富貴,眼里泡滿了淚,“哥,對……不起!”四海的舌頭卷起了,說話含混不清,急促的喘氣聲把這幾個字淹沒了。富貴示意他不要講話。四?!巴邸钡囊宦?,腦袋像漲破了一樣,他把腦袋挪到床邊,身子一聳,眼睛一閉,口里噴出了一股鮮血,頓時,滿屋子彌漫了血腥味。

      “你怎么了,兄弟!”富貴扶著四海的肩頭,“你病成這樣了怎么不吱個聲呀!”

      “四海!”蓮香看著奄奄一息的四海,傻了!

      “蓮香妹子,快,拿毛巾來給四??豢?!不行,得把他馬上弄到醫(yī)院去!”

      “不,不了!”

      四海的眼睛睜開了。

      富貴急切地問:“兄弟,你究竟怎么了?”

      “沒……沒啥……”四海向富貴伸出右手,富貴拉著了他的手,四海把富貴的手按在了他的腰間,“錢,我……還大伙兒的錢……”

      “你都成什么樣子了,還錢……錢個球?。 备毁F看著四海的模樣兒心疼地說。

      “哥,是男人就得吐口唾沫是釘子!說出的話就得……兌現(xiàn),要不,我死也不安心……”話沒說完,四?;柽^去了。

      富貴著急了,大喊大叫, “蓮香妹子,快,給柱子打電話,要他快些把車開過來。”

      蓮香去打電話了。

      富貴扒開了四海的棉襖,看見他的腰間纏著一個布袋,他慢慢地把布袋解下來,打開,里面裝的是一個一個的信封,信封上都寫著名字。解開信封,里面是錢,還有四海寫的賬單,賬單上記載的是還錢的數(shù)目和利息,還有,就是一些道歉的話……看著這些,富貴的眼圈兒紅了?!靶值?,我就說你是一條漢子,你這些年是在用命拼??!”

      “柱子馬上就開車過來?!鄙徬惆研欧庖粋€一個地擺在床邊的柜子上,抽泣地說:“富貴哥,這些就麻煩你代四海還給鄉(xiāng)親們了。四海啊,你……你是在拿命換你的名聲啊……嗚嗚嗚……現(xiàn)在都有合作醫(yī)療了,到醫(yī)院也用不了幾個錢吶,你怎么就不顧惜自個兒的身子啊……”

      還有一個信封上寫著富貴蓮香和趙柱子三人的名字,富貴打開,是四海歪歪扭扭的字,一共三張紙,一張寫給富貴的,一張寫給蓮香的,一張寫給趙柱子的。都不長,幾句話。

      寫給富貴的——

      哥,兄弟沒給你丟臉,兄弟還是葫蘆壩的一條漢子!只是這些年委屈了哥,對不起!

      寫給蓮香的——

      妹子,水深忙過了這陣子他就來接你到城里去,我求你跟他去。你該享點(diǎn)清福了。我對不起你,你的恩情我下輩子還!

      寫給趙柱子的信——

      大侄子,每當(dāng)叔在外有難處的時候,叔就想起了你。是你的義舉支撐叔的信念,叔也要做個像你一樣的人,是男人,就得吐口唾沫是釘子!

      還有一張小紙條夾在里面,是醫(yī)院的病歷,可是富貴看不大懂。

      “叔,叔——”趙柱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jìn)屋子,“富貴叔,我叔怎么了?”

      富貴把病歷遞給趙柱子。趙柱子看了半天,愣愣地,眼淚從眼圈兒轉(zhuǎn)出來,“叔,你怎么病成這樣了哇?”

      “么事病?”富貴拿起一個信封遞給柱子,“這是你叔還你的錢,你點(diǎn)點(diǎn)……”

      “都什么時候了,還錢錢錢的……”柱子推開富貴遞給他的信封,一把抱起四海就跨出門,拱進(jìn)了出租車,沖屋里大聲喊:“富貴叔,你把我叔帶回的錢再帶上,醫(yī)院肯定要錢擱桌子的,嬸子,你快上車扶叔……”

      “柱子,你叔得的什么病???”蓮香抱著被子跑出屋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問。

      “是……肺癌……晚期!”

      富貴收拾起柜子上的信封裝入四海的布袋里和蓮香急急忙忙地上了車。蓮香用被子裹緊了四海,他們一左一右把四海夾在中間,就像爹娘關(guān)愛著生病的嬰兒。

      出租車輕吟了一聲,車身抖了一下,車屁股騰起一條黑煙,一會兒就拱出了葫蘆壩,只看見車燈射出的光亮飛快地閃動著,一晃一晃的,在月夜里依然十分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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