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

一

鳥不落村村長、村黨支部書記的擔子都是黑皮佬嚴武衛(wèi)一肩挑，責任可不輕??！

鳥不落村其實也不是鳥不落的地方。真正鳥不落的時候那是指在人民公社生產大隊和生產小隊的幾十年，人人都被迫困在田里單一生產糧食，化肥又供應緊缺，只好上山刨草皮漚凼增加一點有機肥質，所有的山巒被刨了又刨，薅得光禿禿的，大年初一也要出工刨山漚凼，刨來薅去，全大隊的山巒野圫都成了荒地，不見樹林，這鳥能落下來生存么？現在就大不一樣了，改革開放后的農村生產力進步了，化肥供應充足，根本用不著刨山地漚凼肥了。全村的山巒岡地到處都綠郁蔥蔥，樹木參天;就說在最遠的沖尾那一段，雖不是樹林地段，但很少有人去毀壞過，也是雜草葳蕤叢生，荊棘漫圫遍野。鳥不落村現在到處鳥兒啁啾，有時天空中鳥雀成群，特別是橫脈山中有一棵大楓樹，一到夜晚，上千只白鷺棲息楓樹上，月色下，整個楓樹顯得白茫茫一片。尤其在傍晚時，在晚霞的映照下，大楓樹綠白相間，成了鳥不落村一大風光亮點。而在秋季里，楓葉紅遍，紅白點綴，晚霞光影里艷映山岳;到了冬季里，白鷺家族們偏就不肯遷徙南下，仍然守偎在光杈椏的大楓樹上度過一個個嚴寒的夜晚。這時的傍晚，遠遠地看去，大楓樹就像傘狀似的像盛開的一朵朵玉蘭花了。

好幾次，黑皮佬嚴武衛(wèi)村長就在鄉(xiāng)政府主持召開的鄉(xiāng)村干部會上發(fā)牢騷：“誰說我鳥不落村是鳥不落的地方？不實際嘛！依我看，鳥不落村應該更名為鳥來落村！”

鳥不落村鳥是來落了，可是人都留不住哩。為什么，村民們怕的是一個窮字！壯勞力和年輕一些的婦女都出外打工掙錢去了，留下些老年人和兒童或小學生在家里留守，有時候，甚至有些責任田里都沒人去耕種，田里長滿蒿萊。嚴武衛(wèi)急呀，種完自己田里的秧苗，只好邀幾個村干部去把那荒蕪的田里耕耘起來。

叫嚴武衛(wèi)為黑皮佬其實也沒冤枉他，一個敦實的黑皮漢子，往人堆里一站，唯獨他是黑乎乎的如一座黑塔一般。有一次，他在縣政府開三級干部會議，一個新聞記者誤以為他是非洲黑人，就對他說開了英語想現場采訪他如何在中國偏遠的山沖里扎根落戶當上村干部的，嘰嘰喳喳了一番，惹得嚴武衛(wèi)破口大罵：“你睜大眼睛再看看，我是個中國人咧，用得著這么酸不溜秋么！”

當然，嚴武衛(wèi)其實也沒有非洲黑人那般的膚黑，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是健康膚色，和奧巴馬總統(tǒng)差不多?！贝謇镉行┡藗兒闷妫瑤讉€人嘻嘻哈哈地追問嚴武衛(wèi)的堂客楊玉輝：“嫂子嫂子喂，黑皮佬村長只是臉模兒是黑的呢，還是全身子都是黑色的？”嚴武衛(wèi)正好在自家屋里聽見了，就黑乎乎地沖到地坪里對幾個鬧笑的女人們叫道：“老子哪兒都是黑的，屁股也是黑的，不信，我解褲子了，脫光褲子叫你們好好看看！”

“脫唄脫唄，你快脫光身子讓我們看看！”逗得那些女人們大樂一場。

鳥不落村除了現在漫山遍野一片綠色之外，其余都是遵循傳統(tǒng)的生產方法種田生產，沒有一點辦廠經商的生機，除了勞動力出外打工外，村里沒有一分錢的企業(yè)收入，就是一個字——窮。黑皮佬嚴武衛(wèi)急呀，急得真想扔石頭打天，捅它個大窟窿，讓老天爺也看顧一眼鳥不落村?？墒牵邮^打天能起作用么？有時急得他幾個夜晚都睡不著覺，真想爬起床跳出窗外，對著黑夜吼叫幾聲，甚至罵幾聲娘！石鼓鄉(xiāng)鄉(xiāng)里在年終總結評比會上，這個村的村長和書記大聲報道今年村里的工業(yè)生產總產值又增加了幾百萬元和幾千萬元，完成了利稅多少多少;那個村的村長兼書記又說計劃明天村里又引進多少多少外資經商辦企業(yè)，預計可完成利稅多少多少。那神氣，呸，媽的一個個趾高氣揚的，哪里把我嚴武衛(wèi)這個鳥不落村放在眼里呀！最后，鄉(xiāng)長點名讓嚴武衛(wèi)發(fā)言，談談鳥不落村的現況和發(fā)展規(guī)劃，嚴武衛(wèi)被催得沒轍了，就沖上講臺，黑乎乎的身子上伸出雙手撐住講臺大聲說道：“咳，鳥不落村沒什么好說的，也沒那么多好事兒，我這黑臉兒也沒有地方可躲，硬要說說嘛 ，一句話：鳥不落村白天沒鳥事，夜里鳥沒事！”

黑皮佬嚴武衛(wèi)村長兼書記的嘴里蹦出這幾句話，立即引得整個會場轟然大笑起來。

鄉(xiāng)長和鄉(xiāng)黨委書記們針對鳥不落村的實際情況，私下里對嚴武衛(wèi)做了不少的動員工作，開導道：“黑村長哇，鳥不落村是我鄉(xiāng)的最邊遠的一個窮村，原先公路都沒有，是你和村委會幾個人跑縣里和交通局里，才批下來修水泥道路的資金，你們硬是挖山拓路才修建成了村里的鄉(xiāng)村公路，使你在村里的威信大增。但村里要發(fā)展呀，你要帶領村民們富裕奔小康呀;記?。汗饪啃「》N是富裕不起來的，應該辦幾個企業(yè)經營開來?！眹牢湫l(wèi)說：“誰不想辦幾個企業(yè)呢，我做夢都在想呀，可是人家嫌那地方太邊遠，運輸和資源等什么的都不方便，人家不想來，我可不能把人家擒來辦廠呀！”鄉(xiāng)長和書記們就勸導嚴武衛(wèi)要盡量想辦法，把全村的村民們和有腳路的親戚朋友動員一番，叫他們想法來鳥不落村發(fā)展，鄉(xiāng)政府一定在政策上和財稅上以最寬松的待遇支持他們。

經這么一點撥，嚴武衛(wèi)猛地想到了村里的婦女主任邊曉清的一個表哥成立宇在深圳是一個什么晟輝電子大企業(yè)的董事長，如果叫邊曉清出面，最好讓她死纏活纏地請表哥看顧鳥不落村的現況，辦一個小小的企業(yè)進村也行啊。

二

嚴武衛(wèi)回家吃過晚飯，抓了一只手電筒拱頭就往外走，剛走出地坪邊，堂客楊玉輝端著飯碗扒著飯粒口里在咀嚼著追到階磯上，大聲叫道：“喂，喂，嚴武衛(wèi)呀，從鄉(xiāng)里剛一開完會回來，沒心沒肺樣兒似的，飯也不好好吃，夜晚了，還出去干么子？”

嚴武衛(wèi)站定腳步，伸手在黑臉上抹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睛，顯得有些疲憊地答道：“唉，屌事兒就是多，我這就去邊曉清屋里想跟她談談大事兒?！?/p>

楊玉輝圓蛋臉兒，高高大大的，尤其往人堆里一站，獨見她身坯子比旁人足實了許多。遠近的人都說，黑皮大漢娶的高大堂客——般配！楊玉輝遇事兜不住，愛快言快語，腦子里想什么，嘴里準得吐出來，故村里人叫她“快嘴婆”。果然，她沖著嚴武衛(wèi)叫道：“你不會打個電話和她說說么，非得夜半摸黑的走幾里路去和她當面說！”

嚴武衛(wèi)無奈地答道：“哎呀玉輝，電話里說得清么，真是的！”

楊玉輝快捷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飯，邊嚼邊往地坪中走，看著嚴武衛(wèi)挪步向前走了，就叫道：“你也不多想想，曉清的男人在外當包工頭老板出去賺錢半年多沒在家里了。她單身女人的，你這么夜里去她家里走來走去，能不引起村里人懷疑嗎，她干柴兒枯在家里，就靠你這野漢子去添一把烈火了！”

微弱亮色的夜幕下，嚴武衛(wèi)站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只見黑黑的臉兒上粗眉頭皺了皺，說道：“玉輝，這么說你還不了解我，我已是第三屆被村民們選定了的村長，邊曉清當婦女主任兼計育專干跟著我干了這么些年，我倆在工作上經常配合，誰個有過那邪想法？村民們又有哪個議論過我和她的哪些不是？”

楊玉輝笑道：“這個倒是沒有，前些年我注意過多次，也沒見你和她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其實我對你和她在這方面根本沒有戒心。想想吧，曉清水靈靈的美人兒，男人又高大英俊，在外面賺大錢，她會看上你這黑皮臭蛋兒，哼哼，就是把你綁在她身上，她也不會讓你來那個的。再說，你黑皮佬有那個膽，也沒有那個脬！咯咯，這個我絕對放心?！?/p>

嚴武衛(wèi)也是一樂呵爽朗的性兒，見堂客這么說自己的不是，好似屎都當不了一坨，而別人盡是萬般的好，便來了犟拗勁兒，黑臉兒現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對著楊玉輝冷笑道：“你說呢，別個的男人盡賺大錢，可你沒那個命呀！別個的堂客盡是花兒，狐媚兒似的！但天下好看的女人多的是，她妖她的，我黑皮佬黑是黑了一點，但老子也沒那么賤，說不準還看不上人家呢，也沒有心情想跟哪個搞一家伙，真要這樣了，你哪天掐斷老子屌兒就是了?！?/p>

楊玉輝嘴里還嚼著飯兒呢，一聽后猛然把飯粒兒從闊嘴里噴出來，咯咯咯地大聲笑道：“哎喲，真把你那東西掐斷了，我怎么辦？哎喲咯咯，你快去曉清那兒吧，別逗寶了！”

冬天里斷黑得早，夜色已經很濃了，嚴武衛(wèi)大步地走在溪邊的水泥村道上，這條蜿蜒的沿山村道他是再熟悉不過了，只見山巒的天頂一輪彎月鑲嵌在青石似的板上，微弱光亮映襯在地面上依稀能辨認道路的模糊影兒。他沒有撳亮手電筒，邁著步伐，聽著山上冬季里夜蟲子的嘖嘖聲，樹林里不知什么東西弄出的綷綷縩聲，偶爾還有一兩只斑鳩被野貓子驚動了撲騰起飛的撲撲聲響。又聽著溪水潺潺地流響，不覺瞧了瞧一處平靜流淌的一泓潭水，水面漾起的漣漪把彎月兒揉搓成一起一伏的，他走了幾步，一起一伏的上弦彎月兒也跟著他走了幾步，于是，他想起了月亮走我也走的歌，又想起了小時候在書本里讀的猴子撈月亮的故事，于是，他更想起了小時候背著簍子在山溪里捉螃蟹、捉沙鰍子和摸鯽魚與大蝦子的事兒。特別是有一次，邊曉清也背一個小簍子硬要跟著他一塊來溪里捉魚，他說：“曉清，你捉不到魚，你幫我拿著簍子，捉了多少魚分一半給你?！边厱郧灞葒牢湫l(wèi)小4歲，此時她剛滿6歲，小小的她知道不會摸魚，就聽話地提了兩個簍子在岸邊等待。小武衛(wèi)脫光凈褲衩，跳入溪水里摸魚捉螃蟹，摸到了就上岸往曉清提著的簍子里放。兩個簍子里都有了一些收獲。小武衛(wèi)累了，仰面朝天躺在一塊石板上休息，小曉清一只手拤著簍子緊挨著坐著……后來上學了，小曉清總要等著武衛(wèi)哥一塊兒去又一塊兒回，因為在路過溪里的時候，有時漲了水，小武衛(wèi)總是背著小曉清過溪來又過溪去，有些大人們就笑：“武衛(wèi)你背曉清過溪，說不準你背的是堂客呢！”兩人年齡長了幾歲的時候，都曉得堂客是什么意思了，可邊曉清說：“武衛(wèi)哥，將來我就做你的堂客！”可是，真到了大了的時候，她的父母嫌武衛(wèi)長得黑，又呆死在山沖里賺不到錢，那年曉清爺爺患癌癥無錢醫(yī)治，包工頭老板的沙鳴鶴捐了8萬元讓爺爺做了手術，當然是沖著她邊曉清來的。這樣，她嫁給了沙鳴鶴。嚴武衛(wèi)當時的心境，就像掉進了冰窟里一樣。同一個村子，他沒敢去喝喜酒，看著他沙鳴鶴迎親的隊伍走在溪邊的沙礫道上，他躲在一棵大松樹后淚水直流，他恨沙鳴鶴，更恨邊曉清嫌貧愛富，禁不住額頭直往松樹上磕，磕得頭破血流……

唉，一切都過去了！嚴武衛(wèi)這么想著，不覺沿村道拐上了一道山岡，走在岡梁上，只見彎月兒離自己近了許多，而山下在夜色中迷迷茫茫，偶爾能見到幾處農舍里的電燈亮光。對面山中的那棵大楓樹依稀可見，白鷺們依偎在光枝條的杈椏上，像一把撐起的巨大的白色降落傘。對面那山圫里，由于大楓樹引來的上千只白鷺，樹下遍地是鳥糞，使得草木葳蕤叢生，站在這邊崗梁上，一陣微風拂來，也能嗅到鳥糞的腥臭氣味。這道岡梁，以前是有過虎豹的，聽爺爺講，那年天寒地凍，黃昏時，爺爺在這兒走過，一只大老蟲匍匐在隱秘處準備捕食他，可爺爺全然不知，當他走近老虎時，腳下冰塊一滑，滾下幾丈遠，老虎被爺爺突如其來的滑滾受了驚嚇，呼嘯一聲，翹起大尾巴一陣狂奔沿山梁逃去。爺爺嚇出一身冷汗，感謝剛才無意中那一滑滾救了自己一命，爺爺說，是菩薩保佑了他，才躲過如此一劫。

嚴武衛(wèi)沿著老虎逃去的山梁村道方向走下山去，他知道現在沒有虎豹了，但下意識地撳亮了手電光亮，走到半山腰，路邊一處臨時搭建的草茅屋里傳來幾個小孩子的哭鬧聲。嚴武衛(wèi)眉頭一緊，不覺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三

草茅屋里的白狗朝著晃著手電亮光的嚴武衛(wèi)叫吠起來，立即，一個女人手里抱著一個孩子，另一只手牽著一個女孩子，身后還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從屋里出來，女人喝住了狗的吠叫，抱著的孩子見有人路過也不哭叫了。女人叫道：“喲，是黑村長呢，進屋喝杯茶吧！”

嚴武衛(wèi)說道：“幾根嫂，我不進屋了，正去曉清屋里有事呢?！?/p>

叫幾根嫂的女人帶了三個孩子走上村道，突然哇一聲哭了，啜泣著說：“黑村長，你幾根哥死定了，過不了多久，等著收尸吧！可我……我這三個孩子都這么小不點兒，我可怎么辦呀！嗚嗚……”

女人的男人幾根哥姓名叫謝云新，才40多歲年紀，早些年頭發(fā)禿了頂，常常拿幾根旁邊的頭發(fā)黏附在腦頂上，采取地方支援中央的發(fā)式，不知哪個俏皮蛋叫他毛幾根同志，這形像的叫法，叫來叫去，毛幾根幾乎成了真名了。謝云新也不惱，毛幾根就毛幾根唄，人家瞧得起你才這么叫呢！這就怪，習慣成自然，偶爾有人叫他真名，反倒覺得有些別扭了。毛幾根是鳥不落村頭腦靈活的人，他在鄉(xiāng)里一處國道旁租了一座石山搞采石爆破和碾碎成建筑材料，賺了一些錢，也帶活了村里一些勞動力。但是他的堂客肚子里不爭氣，給生了兩個女兒，他就是想不通，偏就要做一個帶把的出來，堂客第三胎又懷上了。政府計劃生育工作抓得很緊，沒辦法，他就帶了堂客和孩子們躲到外地生崽去了。鄉(xiāng)長和書記們可急壞了，計劃生育是一票否決制，烏紗帽恐怕也難保了，就對著鄉(xiāng)里計育專干們發(fā)火了。負責管片的計育專干譚志光是個男青年，到處訪尋毛幾根夫婦不著，惱火得很，來到鳥不落村要婦女主任兼計育專干的邊曉清喊幾個人陪著來到毛幾根屋前，想進去抄家，大門鎖著無法進屋，他拿一把鋤頭爬上瓦屋去揭挖青瓦，以此泄恨，想讓毛幾根知道一點厲害，也想震懾村里其他不想執(zhí)行計劃生育的人。哪知，突然一聲巨響，計育專干扒響了桁梁上放置的5發(fā)雷管，他被炸倒從屋上滾落地下，當場死亡。毛幾根被公安機關捉拿歸案，省最高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謝云新死刑，但此時死刑審核權已由全國最高人民法院收回管理，加上毛幾根的申訴，案件發(fā)回省高院重審。盡管這樣，毛幾根仍處在命懸一線的危險境地。

嚴武衛(wèi)十分同情幾根嫂的艱難生活，但又惱火毛幾根放置雷管故意殺人的行為，唉，真成了死刑槍決犯，也給鳥不落村抹了黑，這幾年，什么文明村與先進村的牌匾和獎狀等鳥不落村也因此而沾不上邊呢。

嚴武衛(wèi)只能是無助地勸慰了一陣，幾根嫂才止住了哭聲。順著村道往山岡下走去，來到一處地勢較為平坦的農田塅邊，沿山圫邊有一處精致別樣的小樓房，里面亮著電燈光亮，這就是邊曉清的家。

邊曉清果然姿色美麗，秀眉杏眼，胖瘦適中，一笑一顰，風姿綽約。三十二歲的年齡，看上去才二十過頭呢。她正在輔導十歲的女兒和六歲的兒子在讀書，見是武衛(wèi)哥來了，讓他在一樓客廳沙發(fā)上坐，動作十分麻利地拿出一瓶好酒，炒了一碟油煎花生米放在茶桌上，拿了高腳杯篩了酒叫武衛(wèi)哥喝。

嚴武衛(wèi)也不客氣，喝著好酒，嚼著花生米，嘴里叫道：“曉清，花生米炸得好香！”

邊曉清笑道：“呵，那就多吃點?！?/p>

嚴武衛(wèi)就問了沙鳴鶴的情況，想必是錢賺多賺少要緊，也不勤快回幾趟家。邊曉清說正在上游河里管住幾條撈沙船，沙子緊俏得很，錢當然也賺了，聽說要過年才得回來。

緊接著，嚴武衛(wèi)就說了今天在鄉(xiāng)政府開年終總結評比會上受的悶氣的事，今晚來找你曉清的目的就是想通過你和你表哥聯系一下，讓他晟輝電子有限責任公司幫著鳥不落村一點，你表哥成立宇雖然舉家遷在深圳落戶了，但鳥不落村是生他養(yǎng)他長大的故鄉(xiāng)，憑這一點，總得看顧一點吧。

邊曉清也嘆息一聲，說道：“誰說不是呢，鳥不落村就是窮?。‰S便到哪一個村去看看，都有各式企業(yè)經營賺錢，村里也抽取了一些管理收入，人家的村部辦公樓有模有樣的，院子里還高高地飄揚著五星紅旗，可我們呢，根本沒有村部，也沒有一間辦公室，全在你和報賬員王小志兩個常設村干部家里辦公……”

嚴武衛(wèi)喝了一口酒打斷邊曉清的話說：“別扯遠了，你就和成立宇說說吧，問他到底幫不幫？”

邊曉清說：“好，我現在就問！其實我以前跟他談過村里情況了，他說看有合適的項目沒有?！闭f完，掏出身上手機就撥打，想了想又關了手機，走到旁邊房里拿來無繩電話座機，按了免提，撥通了深圳成立宇的電話。邊曉清叫了一聲立哥，就把嚴武衛(wèi)想在村里辦個企業(yè)請他幫著點呢，說了一通。

成立宇說：“黑皮佬在嗎？”

嚴武衛(wèi)立即湊近話機，叫道：“立板雞，我在呢！”

成立宇說：“黑皮，你我從小雞巴兒抹灰長大呢。”

雙方就哈哈大笑。

邊曉清也跟著笑。

成立宇說：“我想過多次來鳥不落村辦個企業(yè)，但沒資源呀，比如煤炭什么的，你那兒電力又不足，運輸不方便，估計每年盡賠哩。鳥不落村沖尾有一千三百多畝荒山，我看你們因地制宜地做點文章吧。我認識靖州縣一個苗圃商的朋友，與他商談后，他建議你一千畝栽上烏楊梅樹，二至三年起開始結果，到5月份你裝箱運往長沙、廣州、深圳;另外三百多畝你栽上太空變性的板栗樹，每一粒板栗雞卵大，產量高呢！這樣，你們就可辦烏楊梅罐頭廠、干梅廠和板栗食品廠，一腳走活，腳腳走活了?！?/p>

嚴武衛(wèi)說：“立板雞，好是好主意，可啟動資金呢，比如種苗費、征地費、開墾費、復合肥、除草劑，盡是錢呢！”

成立宇罵道：“黑皮，我就知道你不是好家伙，你繞著彎兒讓曉清找我，哈哈，老子看透了你這圞心！這樣吧，所有種苗費、復合肥、除草劑費用我全部捐助了?！?/p>

“可征地費、開墾費呢？”

“貪得無厭！既然幫鳥不落村一把，我都打問好了。你們打個報告，鄉(xiāng)政府蓋章后去縣里找林業(yè)局審查批準，再到縣農委立項，兩至三年后，烏楊梅樹和板栗樹結果并達到了預想的規(guī)模后，國家可以無償地補償你們投入成本的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七十的金額。你們現在就可以和山地的承包戶訂立征地補償或者承包補償了?！?/p>

嚴武衛(wèi)高興地說：“真的？”

成立宇說：“假不了。你們趕快去辦理一切手續(xù)，爭取盡快動工，一定要在明年3月份之前把果苗栽種好。我付了種苗費后，靖州縣苗圃商會派專業(yè)技術員指導你們怎么栽種和培育，他們是包成活的?！?/p>

打完電話后，嚴武衛(wèi)興奮不已，對邊曉清說：“靖州縣離我們四百公里遠，而我們離長沙僅一百公里，產品銷售有競爭的地理優(yōu)勢?！?/p>

邊曉清說：“武衛(wèi)哥，開個村委會會議好好研究，再和村民們商議一下吧?！?/p>

嚴武衛(wèi)雙手一拍，說：“對，這事準能成，更不能拖，誰也拖不起！”

四

鳥不落村的村委會會議和隨后舉行的村民大會上，大家一致認為因地制宜地發(fā)展生態(tài)綠色產業(yè)，加之又有成立宇部分資金的支持，可以預見，二三年后，這個產業(yè)規(guī)劃將會顯示出它的生命力和經濟效益，隨著產業(yè)進程的發(fā)展，相關鏈接企業(yè)必然會應運而生。這是個勝算在握的舉措啊，幾乎不承擔任何風險，整個鳥不落村的村民們歡呼起來。全村人口一千二百人，當年沖尾的荒地一千三百多畝，都是按十一個村民組的實際人數平攤分成十一大塊的，各組負責管理，二十多年了，誰也沒去管理什么，任它長荊棘雜草，連當年劃分的地界都模糊了。村民大會最后決定，沖尾荒地全部承包到一個有責任心搞綠色產業(yè)的業(yè)主，三年后以資金遞增的方式上繳村委會管理費和補償到村民每一個人的方式進行公開招標和中標。一句話：實行市場化經營與管理。

嚴武衛(wèi)與報賬員王小志忙碌了起來。王小志是個年輕的黨員，才28歲，干勁也足，又擅長寫寫謄謄的。他寫好報告讓嚴武衛(wèi)看了，拿到鄉(xiāng)政府請鄉(xiāng)長和黨委書記過目批準后，并蓋上了大印，呈請縣林業(yè)局和縣農委批準立項支持。鄉(xiāng)長對王小志說：“你轉告黑村長，你們去林業(yè)局和縣農委批準立項時，多帶些費用，隨機應變，該花的不要吝惜，比如吃、跳、陪的，咳……”

王小志說：“鄉(xiāng)長，這個嘛嚴村長是清楚的，他雖困在村里，外面花花世界的陽面陰面他都知道，還經常說起呢。不過，他本質是個正派人，對陰面總是嗤之以鼻的?！?

鄉(xiāng)長說：“知道就好，如今呢，你正正經經地去辦事，恐怕很難辦成，人家總有話搪塞你。唉……為了村里經濟發(fā)展，挖空心思多想點辦法吧！”

嚴武衛(wèi)與報賬員王小志拿了經鄉(xiāng)政府批示的報告準備去上一級縣里辦理批準立項手續(xù)時，王小志轉達了鄉(xiāng)長的話。嚴武衛(wèi)說：“那就多帶點錢吧。”

王小志叫苦不迭，說道：“黑皮哥，你站著說話不腰痛，多帶點錢這錢從哪里來？上級撥給村民委員會的辦公經費是每年以全村的實際田畝計付的，每畝1.5元，全村1300多畝水田，總計才2000元辦公經費，鄉(xiāng)里來干部招待和出差開會路費等開支，你黑皮哥一支筆均簽了字的，緊摳緊支的，一年下來，現在只剩得500多元了，這錢怎么好多帶去？我倆去縣里付了汽車票，剩下的若是請客，還不夠付一瓶酒錢呢！再若是事情一天兩天辦不下來，晚上要住宿，你睡街邊石板上去？好啦，枵腹從公吧?！?/p>

嚴武衛(wèi)一聽心里就涼了半截，鳥不落村眼前的經濟處境算哪回屌事啊，說出去拿褲子蒙住臉還比那屌羞呢。鄉(xiāng)里隨便哪一個村都不是這個現象，人家要錢有錢，要企業(yè)有企業(yè)，有些富得流油的村里，每年還組織村民組長出外去旅游。有一次鄉(xiāng)里開會，有位村長譏諷嚴武衛(wèi)說：“黑村長，鳥不落村怕是也跟著你蒙黑呢，老弟呀，你就去買幾盒進口的洗白劑把黑皮兒洗白點吧。哈哈，鳥不落村才會有些起色呢！”嚴武衛(wèi)聽了真想揍人家一頓，但仔細一想，揍只能揍自己，確實沒有帶領好鳥不落村的村民們走上致富之路。村里人一窮，都眼巴巴地盯著村里兩個常設干部每月的儲蓄卡上能在鄉(xiāng)政府里領到縣里發(fā)下來的補助工資。其實這點工資少得可憐，每月只有580元，加一項職務再加50元，像王小志每月是630元，而嚴武衛(wèi)是兼兩份職務，村長書記一肩挑，每月工資680元。像邊曉清不在常設干部之列，婦女主任兼計育專干，每年就由市、縣計生局劃撥下來一些誤工補助費了事。嚴武衛(wèi)想了想，對王小志說道：“這樣吧，這個月我你的補助工資到卡了，都由堂客們想辦法從家里湊點錢進來，每人準備2000元如何？加上村里的，共有4500元了，花上去應該夠了吧。為了村里，都墊借著吧，堅持三年，烏楊梅結果了，事情就好辦了?！?/p>

王小志說：“黑村長，行，我們挺過了這一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嚴武衛(wèi)嘆息道：“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吧，但愿進城能順利把事情辦好?！?/p>

等到把錢籌備好，第二天去縣里申辦手續(xù)時，王小志打來電話，說父親的病查出是肺癌，必須去省湘雅醫(yī)院手術治療，他就我這么一個兒子，必須得陪護治療，我不去誰去，恐怕十天半月也回來不了。

嚴武衛(wèi)皺著眉頭說：“那……去縣里的事又耽擱了？”

王小志說：“沒辦法呀，你看這樣行不，你請曉清姐跟著一塊去吧，反正是去求人家，她一個女人更方便說話，你跟她說，耽誤她的工日，由我支付工錢給她。再有，我的錢是拿不出來了，父親治病正缺錢呢，也請曉清姐幫著墊上吧。她是個明事理的人，肯定會幫上忙的?！?/p>

嚴武衛(wèi)說：“好吧，只能這么辦了。事情越早辦越好，最好趕在冬季里把沖尾野圫的荒地開墾了，春上才好栽植果苗樹哇。誤過了今冬，只能等明年秋冬了，那就麻煩了?！?/p>

邊曉清果然爽快，答應多帶些錢同去縣里辦事，好在娘家是本村人，就請來母親照看兩個孩子和屋場，她坐了嚴武衛(wèi)的摩托車走了20里路到了鄉(xiāng)政府存車后，兩人搭上班車便往縣城里趕。

下午上班，縣林業(yè)局主管副局長仔細地看了報告書，并詢問了鳥不落村沖尾的荒地等情況，想了想，把報告撂下了，半天不說一個字。

嚴武衛(wèi)急了，用請求的口吻說道：“廖局長，您看怎么辦好吧，這事，鄉(xiāng)政府也大力支持我們搞，您給立項批下來后，我們將搶時間開墾荒地種植，這么大一個工程，爭取在清明節(jié)之前完成，種苗成活率才有保障呢！”

廖副局長40歲年紀，白白凈凈的臉模上架一副眼鏡，看上去文縐縐的。嚴武衛(wèi)才36歲呢，由于長得黑，看上去自然顯得老一些，跟廖副局長比，黑白分明，似乎要年長了許多。這時，廖副局長伸出右手又把報告抓在手里晃了晃，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事急不得呢！要說硬要急吧，也要等局黨委和局長們研究后才能定下來。呵呵，你們這個綠色產業(yè)應該是會得到批準和支持的，但程序要一步一步來，比如吃飯吧，要一口一口地吃，總不能一口囫圇吞下一碗飯吧。”

嚴武衛(wèi)趕忙說道：“廖局長，這批下來要等到什么時候，一碗飯等著慢慢嚼，把黃花菜都涼了呀！”

廖副局長搡了搡鼻梁上的眼鏡，說道：“我知道你們急，來城里了，非等著個結果回去不可，這樣吧，明天上午局里討論一下，下午你們來看看結果如何。呵呵，這樣緊緊湊湊的辦事效率，黃花菜應該不算涼了吧?！?/p>

嚴武衛(wèi)感激地說了一聲謝謝，只好與邊曉清走出了林業(yè)局。來到外面，嚴武衛(wèi)問道：“曉清，剛才你怎么一句話都不說？”

邊曉清：“看這架勢，我在旁邊說了有用嗎？”

“怎么沒用？”

“有用沒用，明天看看再說?！?/p>

晚上趕回鳥不落村去，明天上午再來。邊曉清不同意，家里反正不用操心了，奔來奔去，何必這樣疲憊呢。吃過晚飯，在一家小賓館辦理住宿，標間每房160元，有兩個床鋪。嚴武衛(wèi)對賓館服務員說：“小姐，若是兩個標間房要320元，那我去隔壁睡，每人80元，行不行？反正一人只睡一個床，何必浪費呢？”

服務員陰下臉來，問：“先生，剛才你叫我什么？”

嚴武衛(wèi)快口答道：“叫你小姐呀！”

服務員“呸”一聲說道：“小姐是專干那種事的人——是雞！”

邊曉清忙打圓場：“美女，別生氣，他不清楚這說法。唉，如今啦，小姐這美好的稱謂都被那些個見錢眼開的美女們玷污了，說不定將來，美女這詞藻也會同樣被玷污的。到那時，不知會要發(fā)明什么更好的詞藻來替代稱呼真正純潔無瑕的青春期女性了?！?

服務員這才笑了，說：“現今賓館開房要么開一間，要么開兩間，先生你想要節(jié)約，你們是情侶嗎，就與這位美女共開一間房吧?！?/p>

邊曉清喝道：“美女，別亂說，我們不是情侶！”轉臉對嚴武衛(wèi)說，“走，去火車站那邊看看，聽人講那里伙鋪便宜?！?/p>

路上，嚴武衛(wèi)點頭說：“村里窮，節(jié)省一元是一元吧，反正是睡一夜就走了，開那么金貴的房子干什么！”

走兩里路，快挨近火車站了，這里十分熱鬧，夜色中，燈火閃爍，車來人往。兩人就著一快餐店吃了飯，剛起身，就有幾個女子在吆喝住宿的，一問，單間50元，就跟了一女子走進一條小巷子中，左拐右彎的到了一旅社內。看看房間，雖說是單間，其實房間里只能容得下一張床。不管怎么說，反正是便宜了。嚴武衛(wèi)與邊曉清各人住了一個單間。天氣較冷，不用洗澡，嚴武衛(wèi)在走廊盡頭衛(wèi)生間里雙手胡亂地抹洗了幾下臉，關緊房門倒頭便睡。

不知夜深什么時候，嚴武衛(wèi)被一陣“嘭嘭嘭”的敲門聲驚醒了，隔門大聲問：“誰呀？”只聽得囁囁嚅嚅的女人聲音，以為是邊曉清有什么事，忙打開房門一看，一個濃妝艷抹、面容姣好的少婦站在門口，嗲聲嗲氣地說：“先生，要陪睡的嗎，我會讓你滿意的！”嚴武衛(wèi)罵道：“嬲你娘的還差不多！”猛地把房門砰地關上了。心想打擾老子睏覺，心情忿懣了好一陣兒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又是一陣“咚咚咚咚”的敲門聲，比上次敲門更急促。

嚴武衛(wèi)厲聲罵道：“媽的，老子抓你去派出所！”

只聽邊曉清隔著門甕甕的聲音叫道：“武衛(wèi)哥，是我哩，開門呀！”

嚴武衛(wèi)趕緊起床開了房門，問道：“曉清，什么事這么著急？”

邊曉清已穿戴整齊，嗔聲責怪道：“隔門聽見鼾聲如雷，你倒好，睡得真香！”

“曉清，到底怎么了，說呀！”

“來了敲門的，我以為是你，開門一看，是兩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伢子，說是來為我提供性服務的，我氣死了，好不容易趕跑了他倆。剛睡下，又來了幾個，隔門直敲，嘴里盡說些下流話，我嚇得躲在里面不作聲，待他們走了我趕緊溜過來了，呸，你半天不開門！”

嚴武衛(wèi)怒道：“有這等事？走，找老板去！”

嚴武衛(wèi)穿好衣服就領著邊曉清下樓去找老板。

老板是個女的，耐心勸道：“先生，女士，這旅館里確實什么樣的人都來入住，這些小青年哥哥們什么都敢干，千萬別惹他們。這些人有些是扒手，有的還吸毒。出門人潔身自好吧，只有潔身自好能避禍災?！?/p>

見老板說得在理，兩人返回樓上走廊上，都無心入睡，倚欄眺望著外面遠處闌珊將盡的燈火，款款而談起來。

嚴武衛(wèi)罵道：“媽的，這些社會渣滓，什么時候一網打盡才好！”

邊曉清笑道：“別異想天開了，社會毒瘤是刮不盡的，死了張三有李四，這要靠各種正義力量齊抓共管，特別是教育！總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p>

“嚄——曉清，聽說沙鳴鶴當沙場老板賺了不少錢，有么子絕招嗎？”

“武衛(wèi)哥哇——沙鳴鶴的幾條挖沙船能在上游河道挖沙發(fā)點財，全得益于主管部門的領導對他的支持幫助和保護，但他得跟他們融入一道啊，比如請客，你當是吃一餐飯呢，你得配備幾個美貌小姐叫他們玩呀，如果你自己不下水，那人家就會懷疑你是有意臟害他們。所以，我也理解沙鳴鶴的處境，出外淘金多難呀，雖然他跟著解了性渴，但他是把錢賺回家里撫育兒女的。憑這一點，我永遠是他的人。鳥不落村窮呀，如果他回來不去了，家里也就跟著窮起來了。”

“嚄，我真聽不懂，你跟我說這話的意思？”

“不一樣么。想想吧，廖副局長如果真的想為我們辦好這事，不是他一句話么，既不違反政策，又符合大力扶助生態(tài)農林業(yè)的方針，可他彎彎繞繞的多著呢。我敢打賭，你去請他的客，要兩個小姐，你和他同時上，保準他會給我們辦好事的。”

嚴武衛(wèi)揶揄道：“看來，曉清，你為了村里的發(fā)展，我知道你是用心良苦啊?！?/p>

邊曉清含著眼淚說：“武衛(wèi)哥，我窮怕了，所以沙鳴鶴在外面那么搞，我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不這樣，他根本無法在外面打開場面，家里這幾年也不會這么快地就好了起來。唉，鳥不落村窮哇，你這村長難當哇，為了村里，就是邪辦法也得用上呀！”

嚴武衛(wèi)知道，自己再說些什么也沒有用了。

夜很深了?？纯词謾C上的時間，離天明不太久了，嚴武衛(wèi)說：“曉清，你去睡吧，把門閂卡緊，身上的錢保管好?！?/p>

邊曉清問：“你呢，你不去睡？”

嚴武衛(wèi)說：“你別管我，我已經睡足了，想在這里呆呆。去吧，去睡！不要怕，我就在外面，你安心睡?！?/p>

五

第二天下午到林業(yè)局廖副局長辦公室時，他皺著眉頭說：“嚴村長、邊主任兩位啊，局里是研究過了，你們這事要說小也不小，要說大呢也不是什么大規(guī)模的事，這樣吧，你倆先回去，等局里再研究研究，還得派人去實地查看一下才好定呢?！?/p>

嚴武衛(wèi)急了，懇切地說道：“廖局長，這能等到什么時候？我們……”

邊曉清急忙按了一下嚴武衛(wèi)，沖廖副局長笑笑：“對，局里的事情也多，急不得的。局長哇，我們想請您出去一下，不知您方便不？”

廖副局長問：“出去干什么？”

邊曉清滿臉漾著笑意，起身走近廖副局長辦公桌邊，輕聲地說道：“我在外頭訂了一間卡拉OK包廂，想請您局長屈駕去喝一杯茶，唱一唱歌呢！”

廖副局長四只眼睛重疊似的瞧一眼邊曉清，也跟著笑道：“謝謝！規(guī)章制度不允許公務員在上班時間內進入娛樂場所的?！?/p>

“那就等下班吧，正好請您喝杯酒，然后盡興一場啰！”

“不，晚飯我有應酬。邊主任請我唱歌，不知有些什么人在場？”

“總共四個人，您和嚴村長，請倆小姐作陪。我嘛，在場不方便，不去了?！?/p>

廖副局長詭譎地沖邊曉清眨眨眼睛，說道：“你不在，這怎么行呢，我還望你一展歌喉呢！”

邊曉清就勢圓場說：“那就只請一位小姐，當然是最年輕漂亮的，好，我就和嚴村長成對吧，不瞞您，反正我倆是老相好了?！?/p>

廖副局長一聽哈哈樂道：“行，謝謝你的直爽，今晚奉陪，只要會唱歌就行，在哪一個歌廳呢？”

邊曉清說：“等會我們去找一家好一點的，七點鐘的時候打電話給您，只等您放駕了！”

廖副局長欣然應允，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邊曉清。

嚴武衛(wèi)與邊曉清走出林業(yè)局，必須沿大街去尋一家豪華的歌舞廳。路中，嚴武衛(wèi)說道：“曉清，你怎么能把瞎編亂造我倆好像有見不得人的事隨便說出去？自己給自己抹黑，不嫌丟人！”邊曉清呵呵樂道：“哥呆子，我不引起他的好奇和樂趣來，他今晚會來嗎？哎呀，可憐本大姐了，今晚在他和相陪的小姐面前，我還必須裝扮得像模像樣呢，當然，我只能在你面前裝樣撒嬌呀！這樣，廖副局長才會無所顧忌了。武衛(wèi)哥，今晚你得好好配合我呀，放開點，起點示范作用，用不著半點忸怩嘛，男子漢，主動點?！眹牢湫l(wèi)哭笑不得，不過想想也是，便不作聲了。

縣城最繁華的地段有一個金嗓子歌廳，老板恰巧也是女的，比邊曉清大幾歲，兩人一見面談得很合適。邊曉清看了女老板手中出示的幾張小姐照片，出了高價錢定了一個輟學的中學女生，選定了一間包廂里套小包廂的雅間。

嚴武衛(wèi)悄聲問：“曉清，小姐出臺費500元，這么貴，你帶了多少錢？”

邊曉清說：“沒見過世面吧，沙鳴鶴帶我見過。錢，你別管，我都墊上，事情成了，村里還我;事情沒成，就當我請你武衛(wèi)哥，算是我請你見識了一回。”

吃過晚飯入夜后，來到看好的雅間包廂里，指定的小姐也到了。她17歲的年紀，青春活力十足，一顰一笑則顯示出對世態(tài)的無所謂，看得出，她把自己的年齡和美貌當作一種涉世消遣的本錢。嚴武衛(wèi)幾乎不忍心看著這朵花蕾在寒風中摧折，嘴里不經意地蹦出一句問道：“小美女，貴姓？”

小美女立即笑道：“呵——大哥，干我們這一行的，有緣相會便是朋友，從不問顧客姓甚名誰，只要玩得快樂就是了，我付出的與我得到的相等也就不算虧待人了。出了這個門，大家仍是陌路人。哦……對不住，我……大哥就叫我小劉吧！”

邊曉清掏出100元錢塞給小劉，說道：“先給點小費吧，等會你把我們的客人伺候好了，客人滿意了，我再給你100元小費。”

小劉自是十分高興，叫道：“姐姐，你放心，你們也算是出足我的出臺費了，等會你的客人到了，我一定會叫他滿意的?！?/p>

不一會，廖副局長趕來了。歌廳里茶點也上齊了，小劉點了一下電腦點歌盤，立即，包廂里輕音樂婉轉地奏響起來。

小劉立即主動地挨緊廖副局長坐下?？吹贸鰜恚胃本珠L自然是對小劉的年齡和相貌十分的滿意，也流露出對嚴武衛(wèi)與邊曉清的精心安排感到滿意和高興，自然沒有了拘束，話也就多了起來，在接過小劉遞上的啤酒杯后，欣然與嚴武衛(wèi)碰杯飲酒，說道：“哈哈，嚴村長真是豪爽，這樣吧，在唱歌之前先說說嚴村長的不平凡經歷吧，好讓廖某人見識見識學習學習呀。”

嚴武衛(wèi)舉杯笑道：“快別說我了，土窮包子一個，村里也跟著窮。”

邊曉清在旁篩酒，呵呵樂道：“就說說武衛(wèi)哥吧，由于家里窮，讀完初中就在家務農了，但他勤奮自學，詩、詞、聯對樣樣精通，尤其是挽聯獨具一絕。就說早些年吧，毛幾根……哦，謝云新的父親52歲才得子，92歲去世，當天晚上，91歲的老伴鄧氏老人含著悲慟為男人擦洗妝抹，第二天一早，竟也奇跡般溘然離世了，您說奇不奇。這挽聯怎么寫，請來的禮生都無法動筆。武衛(wèi)哥說你們不寫我來獻丑，即拿毛筆當眾寫道：‘昨天痛椿凋，今日悲萱萎，共命天涯，黃泉路上兩同心，試問人間有幾？有緣結鸞鳳，無疾赴蓬萊，同偕到老，白玉樓中雙攜手，且看天堂無多。呵呵，武衛(wèi)哥出手不凡，轟動十村八里，從此，大凡紅白喜事都要請他去撰寫挽聯，逼著他演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禮生了！”

廖副局長驚嘆道：“好聯，好聯！椿萱是父母之意，巧妙地鑲嵌進去，對仗工整不露痕跡，嚴村長還有這么一手，佩服，佩服！”

嚴武衛(wèi)說：“幾句歪詞歪聯的，有時是碰巧。其實我是個粗俗之人，人也黑乎乎的，卻是喜愛打情罵俏的話兒，這樣跟村民們一說出去，人家最喜歡，說你不裝模作樣的，能同群眾打成一片。”

廖副局長說：“嚴村長你說的是最愛說葷段子的話兒？好哇，說幾段吧?！?/p>

邊曉清說：“這個可說到武衛(wèi)哥娘家去了，他有時在村民會上忘了是作報告講話，說著說著便來一段葷話，引得村民們哄堂大笑，在這笑聲里，無形中凝聚力也提升了?！?/p>

小劉樂道：“黑哥，那你也來一段吧，大家樂完好唱歌呀！”

嚴武衛(wèi)見小劉呼他黑哥，鼓鼓眼睛沖她說道：“我說了，你真的想聽？”

小劉說：“想聽，想聽！”

嚴武衛(wèi)擊響雙掌，叫道：“好！有一個后生仰慕一戶大財主的小女兒，總是想方設法要把她娶到手。后生知道大財主有一嗜好——愛打山歌，于是就刻苦練習唱山歌。功夫不負有心人，居然也能唱出些名堂來了。一日，他請媒人去說合，大財主說，你就叫這伢子來看看。媒人把后生領來，大財主開口就唱：隔河聽見戲班鑼鼓響，忙撐篙子忙搖槳，大戶人家門前一條河，扯根冬茅搭成橋，自從架起這座橋，千年不變萬年牢！后生一聽，張口就唱道：莊主山歌句句真，后生聽噠想不通，過河撐船快搖槳，看戲千萬莫忘情，莊主這里冬茅能搭橋，后生那邊石頭拱天虹！大財主一聽，哎呀——這伢子口氣大，志向肯定不小心哩，倒要再考試考試他，接著唱道：酒是翻腸毒藥，色是剔骨鋼刀，財是下山猛虎，氣是惹禍根苗，不知后生記不記得牢？后生立即接唱：無酒不成禮儀，無色路絕人稀，無財不成世界，無氣反被人欺，不知莊主知道不知道！大財主見后生伶牙俐齒，知道唱不過他，只得對媒人說道：看這后生還是不錯，如果想娶我的小女兒，必須答應送老夫三樣寶貝。哪三樣寶貝呢，一要冇腳團魚;二要紅心蘿卜;三要鹿上岸。媒人嚇得連連咂舌頭，天下哪有這三樣東西呢？后生說：莊主，若是本后生把這三樣寶貝拿來了，我可就要把令媛娶回去了。大財主一口應承，發(fā)誓絕不反悔。第二天，后生提著三樣寶貝與媒人果真來了，大財主打開一看，大喜過望，吩咐家人趕快備轎把千金小姐送去后生家里。”

廖副局長問：“是哪三樣寶貝呢？”

嚴武衛(wèi)說：“一是豆腐;二是熟雞蛋;三是綠豆飯。哈哈，白白賺了一個好堂客……”

嚴武衛(wèi)的話還沒說完，小劉忍不住伏在廖副局長肩膀上咯咯咯地大笑起來，惹得廖副局長也一陣哈哈大笑。邊曉清更是忍不住，撐住腰蹲在地上晃一雙媚眼杏珠兒翹著嘴巴直朝嚴武衛(wèi)做怪樣子。

唱歌開始了，邊曉清握著話筒，銀鈴般的聲音朗朗地唱起來：

“……親愛的親愛的你不用再說，

我會用心守護美麗的承諾，

我是那藍藍的天空你就是那云河，

我是那扎木年你就是我心中的歌……“

小劉主動邀廖副局長跳舞，兩人欣然旋轉在電視寬屏前。原來廖副局長竟是跳舞高手，各種動作瀟灑有致;小劉更不愿落弱，美麗身段閃擺自如，在廖副局長一只手抓住她的一只手指時，居然似天鵝湖的舞星們一樣滴溜溜地轉。兩人的翩翩舞姿，贏得的是嚴武衛(wèi)一個勁地拍手叫好。

輪到小劉唱歌了，她的聲音更甜，有如一泓甘泉在山溪里叮叮咚咚地奏響：

“……我的一生就選擇了你，

遇上你是我的緣，

守望你是我的歌。

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我愛你，

就像山里的雪蓮花……”

邊曉清不由分說扯了嚴武衛(wèi)跳了起來。嚴武衛(wèi)不勝跳舞，動作有些紊亂。邊曉清也不管這么多，緊貼身子頭伏在嚴武衛(wèi)耳邊，小聲說道：“武衛(wèi)哥，剛才被你這么一說，我……我真服了你這把巧嘴了，真的！挨緊點吧，好讓他兩人看看。”嚴武衛(wèi)輕聲叱道：“別胡來！”但一曲舞跳下來，邊曉清幾乎是被嚴武衛(wèi)拖著來到沙發(fā)上坐下的。坐下后，邊曉清就挨著嚴武衛(wèi)不想動彈了。

廖副局長趁機牽住小劉的手說道：“你我去小包廂里唱歌吧，別影響邊主任與嚴村長的情趣與親昵?！?/p>

進去后，小包廂里的門關著，里面?zhèn)鱽硪魂囄⑽⒌母璩暋?/p>

邊曉清從嚴武衛(wèi)身邊坐起身來，笑道：“武衛(wèi)哥，我裝得像不像？聽，里面盡情在歌唱，說不準也想吃冇腳團魚和紅心蘿卜與鹿上岸呢！”

嚴武衛(wèi)小聲說道：“曉清，你不要裝得太像了，傳出去，你我一萬擔河水也洗不干凈了，注意點吧！”

邊曉清說：“武衛(wèi)哥，放心，我絕不會干破壞你家庭的事！”

六

第二天上午剛一上班，林業(yè)局廖副局長打電話給嚴武衛(wèi)，說請邊主任一個人來一趟局里就行了，嚴村長你在賓館好好兒休息吧。

關了手機，嚴武衛(wèi)破口罵道：“老子哪像你當局長的能住上賓館，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罵歸罵，與邊曉清商量了自己去河邊一涼亭里坐等，說你去林業(yè)局辦完事了再會合。

邊曉清去了一上午，快正午時趕回河邊小涼亭來了，眉宇間帶幾分淡定情態(tài)。嚴武衛(wèi)忙問事情怎么樣了，邊曉清說：“都辦好了，廖副局長要我把報告上1300多畝改寫成1600多畝，以后我們都要照這個數記住，三年后他盡力按70%的補償款發(fā)放給我們。過兩天，林業(yè)局就會派工作人員赴鳥不落村沖尾實地測量一下過過關和照相立項。我說嘛，我們的事全在他手里握著，捏緊放松就由著他了?！?/p>

嚴武衛(wèi)高興地說道：“太好了，想不到這么快就定下來了。”

邊曉清說：“還有更好的事呢，廖副局長中午設宴招待我倆，他把農委主任、還有一個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也請來了，說是來作陪敬你嚴村長的酒呢。順便，我們正好把給農委的請求立項報告也遞上去吧?！?/p>

嚴武衛(wèi)更是吃驚了，忙問：“縣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章部長也來敬我的酒？曉清你開哪門子玩笑！”

邊曉清梳理著吹過后的頭發(fā)，說道：“想不到一通便百通呢。農委主任知道了我們的事，他便跟組織部章副部長電話里說了。原來是章副部長正在主管抓大學生村官的安置工作，這是個新生事物，關系到農村基層組織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的戰(zhàn)略大計。他正在物色安置大學生到哪個村去當村官，見我村搞這么大一個生態(tài)工程，就決定把一個女大學生放到我鳥不落村去呢?！?/p>

嚴武衛(wèi)恍然大悟，認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就和邊曉清趕快去赴這一場酒宴。

……

事情真的沒料到會這么順利，林業(yè)局工作組來到鳥不落村沖尾勘測繪圖和照相備案后，不久，縣組織部便安排女大學生譚紅玉在石鼓鄉(xiāng)黨委書記和鄉(xiāng)長的陪同下來鳥不落村報到當村官了。

譚紅玉24歲年紀，中共黨員，某重點大學法學系畢業(yè)，后又攻讀研究生。她這么高的學歷，加之見多識廣，談吐不俗，使嚴武衛(wèi)感覺到鳥不落村必定要發(fā)生大變化了，因為來的是一塊璞玉啊。

譚紅玉說：“嚴村長，把大學生放到農村基層去鍛煉和學習，是我國為鞏固和充實農村基層組織的一項長遠的戰(zhàn)略決策，必將為新農村的建設和發(fā)展帶來新的生機。我希望自己不辜負偉大時代賦予我們這一代大學生的期望和重托，在你嚴村長的指導和教育下好好工作，為鳥不落村貢獻我的青春和年華?！?/p>

嚴武衛(wèi)也不謙虛，說道：“紅玉，我們互相學習并提高吧。我在想，你來了，我將向鄉(xiāng)黨委請求讓你接過我的村支書的擔子，你也好為基層黨組織創(chuàng)建一個強有力的戰(zhàn)斗堡壘貢獻自己的知識和才華啊?！?/p>

譚紅玉說：“這不急，我還得在鳥不落村好好學習和工作一段時間呢，一來可不是要官當的??！”

譚紅玉辦事風格潑辣，當了解到村民毛幾根謝云新的情況后，她在村支兩委會上說：“嚴村長，小志哥，曉清姐，村里已經通過成立宇和靖州苗圃場聯系好烏楊梅和板栗種苗的事了，好在成立宇他把捐助款也打過來了，村里只等著急于和村民們訂立租地合同和開墾沖尾荒地了，這些事情全依賴你們操心了。我現在所能做的，是想通過縣組織部主管我的章林副部長的關系從縣里為村上爭取一點什么種植經費呢，但這還不能肯定有。目前我急于要做的事是想為謝云新當辯護律師，好在我考了律師證。事情急呀，省高院公開重審很快開庭了，我已獲取了一些為謝云新辯護的證據資料，我想把他救出來?！?

王小志驚道：“譚紅玉，毛幾根的案子那么嚴重，你能救他出來？”

譚紅玉說：“試試吧，我初步掌握了對他有利的證據，就急于去省監(jiān)獄里與他對證一下呢。”

嚴武衛(wèi)說：“那你抓緊去辦理，只要能救出毛幾根，他家里的困境就解決了。村里的事情你放心，我們會盡力辦好的?！?/p>

邊曉清催促道：“紅玉，那你現在就去呀！”

不幾天，村民們都在大會上簽訂了荒地轉租合同。嚴武衛(wèi)、王小志、邊曉清等人正在考慮怎樣實施開墾荒地和赴靖州聯系種苗和聘請苗圃師來指導時，譚紅玉從省城打來電話，告之省高院明天上午9點在第二審判廳公開重審謝云新故意殺人一案，請村委會幾個主要成員和謝云新的堂客租一部面包車，一定要按時趕到旁聽勿誤。特別是邊曉清同志還將作為證人出庭，這對謝云新有利。嚴武衛(wèi)對王小志和邊曉清說：“事關重大，明早4點出發(fā)，租車的事你們快辦好！”

第二天，大家和謝云新堂客準時趕到了省高院第二審判廳參加了旁聽。

譚紅玉坐在被告辯護席上，她在桌面上放一部手提電腦，不時輕輕地按打著鍵盤，顯示出沉穩(wěn)果毅、神情自若的氣度。由于是國家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回的重審命案，所以旁聽席上座無虛席，一個個都翹首相盼一個年輕的女辯護律師是怎樣為殺人犯進行辯護的。

譚紅玉穿一件青色的呢子大衣，襯托她白皙端莊的臉龐，她腦后的頭發(fā)并不長，用一個發(fā)卡夾住，發(fā)卡下面是一堆烏青似的瀑布了。人們發(fā)現，這位年青的女律師的雙眼是那么的又大又圓，大眼睛瞧人一眼，是那么的專注有神，給人的印象是這是一個有主見的姑娘，而有主見的姑娘成了律師，對接手的案件必定是認真執(zhí)著地對待的。譚紅玉聽著檢察院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后，法庭進入調查取證階段，一應程序完結后，審判長宣布法庭辯論開始。譚紅玉很清楚，謝云新故意殺人罪名如果成立，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7條第2款、81條第2款、第115條量刑，他是必死無疑的。她極力地鎮(zhèn)定自己，清了清嗓音，用一口流利標準的普通話說道：“尊敬的審判長、陪審員：我受犯罪嫌疑人謝云新的委托，擔任他的辯護人。我要說的是：第一，謝云新沒有殺人的故意，這也是他申訴并由最高法院發(fā)回重審的理由;第二，我認為公訴人將本案定性為爆炸殺人是錯誤的?！?/p>

公訴人憤怒了，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乳臭未干的姑娘律師這樣發(fā)難已經不僅僅出于維護自己當事人權益的目的，而是在公然嘲弄法律的嚴肅性。盡管你法學學歷高并取得了律師資格，但這么重大的案件和嚴肅的事情，是你能隨便否認得了的？于是，在征得審判長同意后，公訴人一字一句地讀了謝云新供詞有關部分。聲音洪亮有力，不言自明，看你怎么能否認得了？

譚紅玉辯護說：“犯罪有兩個關鍵，犯罪動機與犯罪結果，動機與結果一致了，罪名才能成立，量刑才不會出現錯誤。本案謝云新沒有殺人動機，所以殺人罪名不能成立，更談不上故意殺人?！?/p>

公訴人反問譚紅玉，“謝云新沒有殺人動機，他將雷管放在屋檐里是什么目的？”

譚紅玉沒有正面回答公訴人，而是轉過頭問下面的謝云新：“你的雷管是怎么來的？”

被剃著光頭的謝云新十分憔悴，抹了一下眼淚，嘶著聲調說：“是在采石場開石山時剩下的?！?/p>

譚紅玉臉露一絲微笑，玉樹臨風般的雙手往下壓了壓，看了一眼手提電腦的屏幕，然后提高聲音說道：“事實完全清楚了，謝云新的雷管是炸石頭山剩下的。他和鄉(xiāng)計生專干譚志光無冤無仇，他也沒有先知先覺早會知道譚志光會來扒他的瓦片。他將雷管藏放在桁梁上是留著下次開山采石用的，所以，完全應該這樣認為，雷管在這里并不是殺人兇器，而是生產建設材料或者工具。”

審判大廳里旁聽席上屏聲斂氣。譚紅玉喝了一口水，繼續(xù)說道：“謝云新家里已有兩個孩子，那么他要藏匿雷管??！就是說，放到桁梁檐下是對的，小孩子拿不著才是安全的。既然將雷管放到桁梁處是防止別人無意誤傷，那么從主觀上看謝云新完全沒有殺人故意。而且譚志光帶人去抄家，又要揭屋掀瓦，這個過程之前沒有任何人告訴過謝云新?！?/p>

審判長立即提問：“證人邊曉清，你如實回答本庭的提問。請問你作為鳥不落村村里計生專干跟著譚志光去抄家，事前通知過謝云新了嗎？”

邊曉清起身答道：“沒有，我們跟著去執(zhí)行計劃生育也不知道會要揭屋掀瓦的?！?/p>

譚紅玉緊接著問：“被告謝云新，你知道要來揭屋掀瓦嗎？”

謝云新光禿著腦袋，帶著哭腔說：“我要知道會來揭屋掀瓦，敢把雷管放在桁梁上嗎？”

“請坐下?！弊T紅玉風姿綽約地擺擺手說道：“事實已經完全清楚，謝云新不知曉譚志光會帶人來抄家扒瓦。他將雷管放在桁梁檐下是為了防止誤傷孩子。這些事實難道在預審階段被告沒陳述過？這就說明我們的法理陷入了一個認知誤區(qū)，還處在“有罪推論”階段，使得辦案人員出于義憤先入為主，將被告的真情陳述當作畏罪的狡辯?，F在，這起爆炸殺人案完全可以認定是一起意外事故。當然，譚志光為了計劃生育獻身很慘，也死得可惜——但這絕不是懲罰無辜者的理由。況且，揭屋掀瓦是破壞了憲法保護公民私有財產的行為，更不是依法征收超生的社會撫養(yǎng)費法理依據的合法行為?！?/p>

頓時，審判庭里人聲鼎沸起來。審判長敲響了好幾次法槌，宣布休庭20分鐘。

20分鐘后開庭，審判長當庭宣布：“謝云新爆炸殺人案經本法庭公開審理，并組成合議庭審議，判決如下：一、被告謝云新爆炸殺人罪名不能成立，起訴理由不充分，被告沒有殺人故意和殺人結果;二、本法庭認定被告謝云新無罪，當庭釋放;三、被告關押期間的損失可依照《國家賠償法》申請賠償;四、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嚴武衛(wèi)、王小志、邊曉清幾乎狂呼起來叫好。

傍晚時分，一行人回到鳥不落村送謝云新進了那兩間臨時搭成的茅草屋里。村民們奔走相告——毛幾根回來啰，毛幾根救回來了啰！草茅屋里，謝云新拉著幾根嫂雙雙跪在譚紅玉面前，禁不住哇哇大哭起來，慌得譚紅玉連聲叫你們這是干什么啊——別這樣。譚紅玉趕忙扯起了毛幾根和幾根嫂，嘴里說些不經意的話，眼睛里卻也跟著噙滿了淚水……

七

鳥不落村沖尾的荒地，被嚴武衛(wèi)帶領全村的村民們打開了隔離帶，放火把荊棘野草燒了個干凈，又通過成立宇從靖州果苗場請來技師指導，每畝栽60株，總共8萬株。技師向嚴武衛(wèi)建議加栽100畝良種李子苗和橘子、梨子苗，使產品多樣化，村里都采納了。但問題也來了，放石灰畫線挖坑，每一株栽的坑必須挖1米見方，深度1.2米，這么大的工程，留在村里的壯勞力不多，每天下來，只能挖400多個樹坑，如此下去，半年也挖不完。譚紅玉每天跟在工地上，看著嚴武衛(wèi)和王小志他們著急的樣子，獻計道：“嚴村長，你帶領大家挖樹坑，每天也挖不了幾個，你去找鄉(xiāng)政府支持一下呀，這么大一個重點綠化生態(tài)工程，他鄉(xiāng)長和書記敢蹺著大腿不管么？”嚴武衛(wèi)覺得有理，風風火火地騎了摩托車找到鄉(xiāng)長和書記，大叫我鳥不落村沒有故意殺人犯，先進文明村也沒評上，如今正在搞生態(tài)企業(yè)工程，鄉(xiāng)政府可不能看著不管呀。鄉(xiāng)長和書記最怕這個黑村長的犟勁，可是也苦于拿不出支持鳥不落村的實質效果來。左鼓勵右相勸，弄得嚴武衛(wèi)氣鼓鼓的無功而返，來到沖尾工地上就大聲罵娘：“媽的，只有老子鳥不落村的人加緊干了！”

譚紅玉說道：“我去看看?！?/p>

在去的路上，她與章林副部長通了個電話，說了實際情況，希望能請他和鄉(xiāng)政府官員溝通一下得到幫助?？h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章林也想扶助一下大學生村官，特別是鳥不落村這么一個綠色生態(tài)工程，有大學生村官的參與必定能發(fā)揮一些實用才能，說不定將發(fā)展成為一個突出的典型事例或者經驗來推廣呢。于是，他就委托副部長石學海趕緊驅車去石鼓鄉(xiāng)與譚紅玉會合，一同去找鄉(xiāng)長解決鳥不落村綠色生態(tài)工程的一些實際困難問題。

鄉(xiāng)長和書記的政績與提拔等前途全在縣組織部里掌握著呢，一見大學生村官譚紅玉領著石副部長來了，熱情接待自不必說，并與鄉(xiāng)財政所所長決定，暫由鄉(xiāng)里墊付5臺小型挖掘機的工錢費用，以每挖一個樹坑計付工錢的定額方式作業(yè)。三年后在農委和林業(yè)局驗收合格時，從返回的補償費中扣除后，并以加付利息款的方式還清。譚紅玉舒了一口氣，問題總算迎刃而解了。

5臺小型挖掘機挖樹坑速度就快了，挖掘機掀起巨鏟一兩下就把一個樹坑挖好了，由于是定額承包，機手們爭分搶秒地挖掘，一天下來，兩千多個樹坑就挖好了。村民們全部用來栽植果苗，按照果苗技師的指導，每一個坑底放置一定的復合肥料，然后栽樹澆水，山沖野圫，人們在有序地勞作。譚紅玉看到嚴村長領著人下山到山溪里挑水澆樹十分勞累，她又到鄉(xiāng)里硬是纏著鄉(xiāng)長安排鄉(xiāng)農電站把電路架設到鳥不落村沖尾的綠色生態(tài)工地上，嚴武衛(wèi)和王小志利用成立宇的捐助款購買了抽水機和管道，水能抽到山頂，澆灌果苗就十分方便了。嚴武衛(wèi)與王小志還決定在樹坑全部挖好后，請挖掘機在最高的山頂上挖一個小天池后筑上水泥防滲漏作水塔用，把溪水抽上去，并埋設各路小水管到各處山頭野圫，這為天旱時為果樹抗旱能起到絕好的抗旱效果。

大學生村官譚紅玉受到了全體村民的贊賞和佩服。嚴武衛(wèi)哈哈樂道：“鳥不落村來了一塊寶玉?！?/p>

譚紅玉吃住在邊曉清屋里，兩人情同姐妹一般，也都牽掛著沖尾工程的進展，一同上山看見嚴武衛(wèi)、毛幾根和果苗技師幾個人在認真栽種果苗，邊曉清上前揶揄道：“武衛(wèi)哥，沖尾幾天幾夜大變樣了，遠處挖掘機好似歌聲隆隆，此時此刻，不可無詩啊。”

多日的勞累，使得嚴武衛(wèi)臉龐更黑，他抹了一下汗珠，看看眼前的壯麗場景，失聲叫道：“對啊，當歌紀之——翩翩仙女降塵寰，陣陣歌聲震宇巔;遍野漫山蟠李樹，方知人定可齊天?！?/p>

譚紅玉笑道：“嚴村長你把毛主席的‘人定勝天也嵌進詩聯里了?！?/p>

嚴武衛(wèi)說：“不對，人定勝天出自于古人‘人眾者勝天和‘人定兮勝天，指的是人安定凝聚才能超越自然界。那個時代的‘人定勝天搞的是人能夠勝天，干出了許多不可為而為之的事，這是很不符合自然規(guī)律法則的。”

毛幾根邊栽樹邊說道：“黑村長，你的白屁多，跟大家來段葷段子吧。”

近處幾個栽樹的村民也跟著起哄，硬要嚴武衛(wèi)說一個讓大家樂一樂。

嚴武衛(wèi)看一眼譚紅玉不在身旁，跟著邊曉清去小山坳那邊了，就伸伸舌頭，笑道：“說就說唄，一男子上街，應堂客囑咐買了一包衛(wèi)生紙放在包里，被發(fā)廊一美貌女子擋住非要進去干一家伙不可，男子說互通有無的事情不要錢吧，女子說沒錢不干。男子說要多少錢呢，莫非要20元？女子是外地人，有點腔調，說不止。莫非要30元？女子說不止。莫非要40元？女子說也不止。男子聽出來了，這女子不是要錢，可能和自己堂客一樣是要一蒲紙。事情干完了，女子伸手要錢，男子把一包衛(wèi)生紙給她。女子惱了，男子更惱，罵道：‘呸，你不是要一蒲紙么，老子給呀！”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毛幾根問：“他回去，堂客要衛(wèi)生紙怎么辦呢？”

嚴武衛(wèi)說：“堂客喂，那女人漂亮得不得了，她站在公共廁所外面說沒衛(wèi)生紙揩屁股，老子憐香惜玉，就把那一蒲紙全都給她了?！?/p>

山坡上一陣哄然大笑。

大家笑過后，譚紅玉返轉過來了，蹙蹙眉頭，十分嚴肅地問：“嚴村長，你就這樣教育你的村民們？”

嚴武衛(wèi)反問：“你板著臉去跟他們訓話，誰聽你的？你跟他們打成一片了，才會把你當領頭的看。你想當村官，跟我樂著點吧！”

譚紅玉靦腆地說：“這個樂，我可學不來?！?/p>

邊曉清笑道：“你想讓紅玉跟你學壞，想著美吧！”

這時，一個村民慌忙地跑來，老遠就叫道：“黑村長，山坡那邊的樹坑線正好劃在成羨鶴的荒墳堆上，挖掘機等著問挖不挖？”

嚴武衛(wèi)叫聲：“糟了，差點忘了！”說完就與譚紅玉、邊曉清趕了過去。

成羨鶴是成立宇的祖父，劃分階級成份時被評為地主，成了階級敵人，1964年在大隊部召開憶苦思甜的斗爭大會上被積極分子殘酷地打死了，打死后被成立宇的父親拿草席裹著草草地掩埋了，然后，他半夜竄到大隊支部書記家里，把支書打成重傷后逃亡到了香港。改革開放后，他不忘故里，仍把兒子成立宇放在鳥不落村的外婆家里撫養(yǎng)。成立宇與嚴武衛(wèi)在兒時就尋找到了成羨鶴的墳地，鏟了些土堆了一個墳堆。

這時，王小志也聞訊趕來了。

嚴武衛(wèi)說：“據老人們說：成羨鶴節(jié)衣縮食買了一些田地，被評為地主，其實像他這些人是勞動人民中的一分子，許多人還是一方鄉(xiāng)賢?！?/p>

大家一致決定，為成羨鶴墳墓打好水泥墳冢，建造大理石墳框，并以全體鳥不落村村民委員會的名義立一塊大碑，上寫：“鄉(xiāng)賢成羨鶴先生之墓?！?/p>

嚴武衛(wèi)說：“成立宇為綠色生態(tài)工程立下汗馬功勞，之前我是一直不敢對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怕他在這件事情上心懷芥蒂，所以才請曉清打著邊鼓兒對他表哥提及。不想成立宇仍以桑梓情義為重，慨慷解囊相助，現在他幫著的是為村里打造一棵搖錢樹啊。下次立板雞回來我們都應陪著他來祭奠一下他的祖父成羨鶴先生?！?/p>

眾人都說：“這是應該的?！?/p>

八

嚴武衛(wèi)十分清楚大學生村官譚紅玉將在鳥不落村所起作用的分量，執(zhí)意要將自己村支部書記的位子讓給她，好讓她在村里真正起到主心骨的作用。石鼓鄉(xiāng)黨委書記和鄉(xiāng)長拗不過他，好在譚紅玉也愿意充當這一角色，但書記和鄉(xiāng)長更看重在縣組織部章林副部長盡力扶助大學生村官的關系上，事情很快就這么辦定了。

果然，譚紅玉的積極性空前高漲，主動地提出一些為村里解決問題的辦法。比如沖尾綠色生態(tài)工程經過一個月的奮戰(zhàn)后，果樹苗的栽植很快接近尾聲，山頂上天池也建好了，各山地的水管安置正在埋沒，譚紅玉在村支兩會上提出請毛幾根謝云新來承包管理，以后以上交村里的果實噸位來計酬所得。大家算了一筆賬，三年后烏楊梅結果，以畝產500斤計算，一千畝將產250噸，它不像板栗便于收藏，這就必須裝箱運往省城和幾個大城市銷售，村里的業(yè)務就緊張了。鳥不落村這就必須在3年內建一個罐頭廠和干果食品廠。

由成立宇的推薦，廣東一個種植葡萄和提子的老板來考察了沖尾的生態(tài)工程后，也簽訂了承包100畝荒地種植葡萄和提子，30年合同，每年交村里5萬元。

嚴武衛(wèi)一再叮囑村委會各位干部，對上級和對外應一致宣稱是1500多畝果園基地，加上新簽訂的100畝葡萄和提子基地，實際是1600多畝了。因為這影響到三年后林業(yè)局驗收后給付70%補償款的大事情啊。

毛幾根很快便與村里簽訂了承包管理生態(tài)工程的合同，他把自己以前在采石場賺的錢拿出來用上，提出要在沖尾建一棟房子，舉家搬過去住。毛幾根謝云新在看守所被迫剃的光頭現在又長深了頭發(fā)，只是禿頂無力回天地光溜了，仍然采取地方支援中央的發(fā)式，拿一些發(fā)膠粘滿在禿頂上，不經意地看去，仍覺是滿頭青發(fā)，又值正當壯年，精神抖擻。

譚紅玉立即與嚴武衛(wèi)、王小志商量，既然毛幾根要在沖尾建房居住永久管理果樹，村里應借這一機會建一個像樣的村部挨著他的房屋，也好讓他順帶看管好村部房子。錢呢，建村部縣組織部能解決5萬元，這個指標她去要來，也請章林副部長通過各種關系請其他單位或者有錢老板們支援一點，建好村部是不成問題的。好在章副部長對大學生村官關愛有加，很快就給批下來建村部的指標款。譚紅玉說：“章部長啊，既然建村部就要建得像樣一點，5萬元建兩間茅房還差不多！”章林就對以前送錢給他被他拒收的一些人說，你們送錢給我，我收了要坐班房，哪里敢收？現在你們捐些錢去給鳥不落村建村部吧，那是一個貧困村，我正扶助譚紅玉在那里當支部書記呢，你們幫著她把村里走上小康路了，就當幫了我一樣，這情我記著哩！果然，鳥不落村來了好幾個捐款的人，都說是章林部長讓他們來的。

嚴武衛(wèi)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覺得肩上的擔子確實松泛了許多，他就跟著譚紅玉跑縣里跑各局里，果然把建村部的資金全解決了，還要回了三臺嶄新的液晶電腦。

嚴武衛(wèi)和王小志白天里忙著指揮建造一棟二層樓的村部，夜里都聽著譚紅玉的在背誦電腦五筆要訣：“王旁青頭戔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

譚紅玉說：“你們不背誦好口訣，村部建好，電腦安裝了，怎么使用呀！”

譚紅玉提出必須把村里的水泥公路延伸到沖尾去，將來果子成熟了，沒有路，怎么運出去？嚴武衛(wèi)跟著譚紅玉那個忙呀，跑鄉(xiāng)里，跑縣里，跑公路局，跑省交通廳，又求著章林部長的支持，2.5公里的水泥路款批下來了，正趕上快過年了，鳥不落村里日夜在打混凝土路面，分段施工，在過年前一天，終于把村道公路延伸到了沖尾生態(tài)工程的邊上。

嚴武衛(wèi)顧了村里，家里的事幾乎不聞不問了，惹得楊玉輝心生怨言，好幾次說些不滿的話。這一次又說道：“你跟著個美貌姑娘屁顛屁顛的，不曉得聞得了點腥味兒了沒有？”

嚴武衛(wèi)勃然大怒，吼道：“玉輝你隨便說我跟哪個女人有路子我不生氣，你造口孽說譚紅玉，我可不依你！”

楊玉輝說：“我知道你有膽也沒那個脬，人家是縣組織部重點支持的新生事物，她就是白送你，量你也不敢上;你看過年了，家里的什么事你問問沒有，兒女的學習情況你問問沒有？”

“哎呀，玉輝，我不是沒空嗎，全辛苦你了。鳥不落村只要挺過了這一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真的全仗了有譚紅玉這個寶貝姑娘呀！”

“老大不小了，還是個姑娘？她就沒有男人？這么美貌有才能的女子就沒有小伙子去追求她？”

“別問，這個我不清楚。”

正說著，恰巧譚紅玉從邊曉清家里走幾里路過來了，嚴武衛(wèi)請她吃中飯，她也不客氣。飯間，楊玉輝試著問：“紅玉呀，快過年了，你回家去，男朋友會來陪過年么？”

譚紅玉答：“應該會來吧。”

楊玉輝又問：“他家里是縣城里的嗎，怎么相識的？”

譚紅玉吃著飯，答道：“嗯。我們是大學同學呢，他姓羅，比我高兩班，他沒讀研，回來考上公務員了，在縣財政局工作?！?/p>

“那好哇！”楊玉輝羨慕著叫道。

吃完飯，譚紅玉又與嚴武衛(wèi)商量起村里過年后的工作安排，不覺提到毛幾根，贊賞道：“這個謝云新呀，腦瓜子真聰明，在沖尾屋場的選址真不錯，又便于果園的管理。他雄心壯志大著呢，決心把果園場扎實管理好。逢春后，他說就會準備噴灑除草劑了。他被關押了兩年，得到的國家賠償款也是一筆大數目?！?

嚴武衛(wèi)說：“若不是你來鳥不落村當村官，這會兒毛幾根怕是葬在山地上了?！?/p>

譚紅玉嘆息一聲說：“說實話，我是對不住譚志光了，你能說毛幾根這精明家伙果真沒有殺人故意？”

嚴武衛(wèi)驚道：“你在包庇犯罪？”

譚紅玉說：“他放雷管的時候，可以肯定離揭屋掀瓦前不久，否則，雷管不會在大暑天的太陽暴曬下在瓦片高溫下發(fā)生爆炸嗎？當然，他不希望計生的人來掀瓦毀他的家園和窩，但無疑又有一種詭譎的報復心理，如果哪個真的來，就讓他死無全尸。當然，這是揣測，恰恰是公安在預審階段和法庭在審判時沒有抓住雷管放置的時間差。”

嚴武衛(wèi)怔怔地盯著譚紅玉，好像才剛剛認識她似的。

譚紅玉笑道：“你也不用這么看我，現在，毛幾根到底有罪沒罪，反正誰也說不清了。嘻嘻，我這不是為了鳥不落村好么，逝者已去，生者往矣，把一個好好的家庭安定下來了，正好又為沖尾綠色生態(tài)工程留下一個最合適的承包人選，你權衡一下吧，到底哪樣搞叫合適？”

嚴武衛(wèi)說：“你應該去當政治家?！?/p>

譚紅玉坐在嚴武衛(wèi)的摩托車后同去沖尾看看村部的建造。行駛在新修建的延長的村道上，來到山岡上，看著兩邊延綿起伏山清水秀的景色，譚紅玉失聲叫道：“鳥不落村真的很美?！焙芸斓搅?，看見王小志正在守著鄉(xiāng)里建筑施工隊的人在忙乎著。毛幾根的房子也是由施工隊一同承建，他把原先那臨時茅草房拆了，搬過來在一旁搭了一個臨時工棚，一家人吃住在工棚里。

譚紅玉下了摩托車走幾步，又折回身對正在支架車子的嚴武衛(wèi)問道：“嚴村長，你哪年結婚的？”

“嚄，24歲結婚吧。”嚴武衛(wèi)不假思索答道。

“要是你快30歲了，對象又愛著你，又不想急于結婚呢？”

“那我就把她給做了！”

“做了？殺了她？”

“不，把她給搞了。我30歲了，你又愛我，又不想結婚，我不把你搞了我干什么去？愛情是很復雜的，但有時來個先入為主的急速處理，偏偏又是很簡單的事情了?！?/p>

譚紅玉臉蛋上泛過一絲紅暈，不過，大眼睛里很快卻噙滿了淚水。

嚴武衛(wèi)驚呆了，想不到譚紅玉眼含淚水的模樣兒更美，比畫兒更揪心。

施工隊建兩棟小樓房的速度很快，村部和毛幾根的住房快要封頂蓋瓦了，過年粉刷，二月春風就可搬進去住了。

幾根嫂見到譚紅玉無比的親熱，老遠就叫道：“紅玉，房子一建好，你們就在村部辦公了，你有一間閨房，那時，你就到我家里吃飯就是了，多方便。我煮熟飯菜，保準三餐叫你！”

毛幾根立即從工棚里出來，滿面堆笑地說：“紅玉，你嫂子早就這樣劃算了，你在這里辦公，不依她的可不準呢?！?/p>

譚紅玉抹一下眼里的淚水，笑了笑，高聲應道：“好咧！”

九

春節(jié)一過，鳥不落村里的工作又緊張了起來。

春天也帶著它的氣息和芬芳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鳥不落村。

山地里開始變綠了，栽種的烏楊梅樹、李子樹、板栗樹、橘子樹、葡萄和提子稈苗都長出了嫩芽葉片。田野里，青蛙呱呱地叫著;山林里，鳥兒的啁啾聲更歡了;山巒中那棵大楓樹上的白鷺們清早便都撲騰騰地展翅翱翔天空，飛向遠處河中或者田野間啄食河魚和泥鰍……大地到處一派春意盎然的生機勃勃景象。

這時候，也是果園場地除草的最佳時節(jié)，嚴武衛(wèi)和村委會的人都記掛著毛幾根噴灑除草劑的情況，看他從早到晚背著噴霧器噴灑，一天也噴灑不上幾畝山地，如果不在20天內全部噴灑完，樹兜上就會長蓀，火燒的冬茅及野草就會漫山遍野生長起來，將會嚴重影響果苗的正常生長啊。大家都急了，召集全體村民開會，雖說是承包給了毛幾根了，但這項工程不能毀于一旦，決定組成100人的噴灑隊伍，每人包干10畝噴灑除草劑，各人的包干工資暫時由村里記賬，三年后由毛幾根從收入中扣除支付。毛幾根與村民們都從大局出發(fā)，欣然應允下來了。

接下來的關鍵，就由村委會幾個負責人督促村民們噴灑除草劑的質量，絕不能給野草和樹兜蓀的生長留下死角。

成羨鶴的墳墓及墓碑都建造完工了。嚴武衛(wèi)這才松了一口氣，如果拖延，怕的是成立宇清明時節(jié)回家祭祖不好交代呢！

一天，邊曉清找著嚴武衛(wèi)悄悄說道：“武衛(wèi)哥，玉輝嫂子吃醋了呢，說你跟著譚紅玉怕是不安好心哩。說實話，你離她遠點吧，免得人家閑話?！?/p>

嚴武衛(wèi)說：“捕風捉影！書記、村長，工作上的事情不在一起碰磕么，老子還會要跟著她學玩電腦呢。怎么就不懷疑我和你呢？”

邊曉清說：“她死心眼，嘻嘻，反而認為我再怎么著也會看不上你呢！”

嚴武衛(wèi)罵道：“媽的，難道譚紅玉就會看上老子？瞎猜！”

譚紅玉雖然擔任村黨支部書記頭銜，但她有事便和大家商量。村部的建造、成羨鶴墳墓質量的督建、沖尾除草劑的噴灑，她事事過問，到處留下她靚麗的身影。村民們無不信服這位大學生村官，都蹺著拇指夸這姑娘是真正的鳥不落村里人。

入夜，嚴武衛(wèi)輾轉反側在床上，想起鳥不落村這幾個月的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且前途和希望是看得見摸得著啊。于是，他回想起與邊曉清為村里爭回這個生態(tài)工程項目，曉清可是立下大功勞啊。想起她，為了村里利益，不惜背黑鍋，頓時心潮澎湃起來，唉，多好的人兒啊！嚴武衛(wèi)不覺又想到譚紅玉，這個姑娘對鳥不落村的貢獻就不用說了，她潑辣，對工作認真負責，特別是她的美貌和青春氣息，無形中給鳥不落村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她的到來，同樣也給村里無形中增添了凝聚力。

窗外月光亮如瀉，田野蛙鳴聲聲，遠處山中大楓樹上的白鷺叫聲偶爾隨風傳來……嚴武衛(wèi)躺不住了，眼前又浮現出那張眼含淚水的美麗面孔，不覺詞意大發(fā)，披衣下床，拿出紙筆寫道：

醉垂鞭·思戀

雙眉氣云吞。

初相見，

伊人淚，

朱粉難揪心，

仰頭可見君。

萬般諸是好，

天天看，

畫狐腰。

今日滿山春，

明朝萬像新。

以詞抒意，詞意交融，久久不能入睡。楊玉輝帶著小兒小女在隔房睡，見丈夫房里亮著燈光，開了房門輕聲叫道：“武衛(wèi)，還不睡？”

嚴武衛(wèi)緩過神來，答道：“好，睡，睡！”

鄉(xiāng)政府下發(fā)通知，縣里召開基層全體村長會議，部署新農村建設和奔小康的發(fā)展大計。村委會上，嚴武衛(wèi)說：“會議三天，可村里這么多事，我脫不開身。”王小志和譚紅玉肩挑的擔子也不輕，想想頂替村長去開會也不合適，會上怎么表態(tài)和訂立村里的發(fā)展規(guī)劃，一時還不宜過高表態(tài)，就都推辭了。邊曉清想了想，笑了笑說道：“要不這樣，我代表嚴武衛(wèi)去，定發(fā)展規(guī)劃我看著辦就是，定高了你們要反悔還來得及，嘻嘻，反正我是冒牌村長?！?/p>

大家認為邊曉清說得在理，同意讓她代表村長參加會議，并在電話里得到了鄉(xiāng)長的批準。

第二天一大早，邊曉清來電話請嚴武衛(wèi)送她到鄉(xiāng)政府趕縣里的班車。

騎著摩托車，途中，嚴武衛(wèi)問：“曉清，沙鳴鶴過年回來才幾天，就急著趕回去了？”

邊曉清答：“他要趕回去給主管的上司拜年送大禮，也是得令時，我不阻攔他，反正我被他晾慣了?？┛?/p>

“曉清，謝謝你幫了鳥不落村的大忙，我代表村民們在心里感激你！”

“呵，武衛(wèi)哥，感激什么呀，我不也是鳥不落村的人么！鳥不落村富裕了，我一家人也跟著沾光咧。那時，沙鳴鶴也不用背井離鄉(xiāng)地出去了！”

“曉清，我看你經常往縣里跑了，有事嗎？”

“有哇，這是秘密?！?/p>

“什么秘密？”

“不妨告訴你吧。那天上午廖副局長只讓我一個人去，他把我領進他辦公室里的一間臥室，抱住我……我清楚，我絕不能答應他，但是拒絕，村里的報告就會拖下去，我只好讓他摟抱著，就流著淚說了自己堅決不能從他的決心。哪知廖副局長畢竟有些修養(yǎng)，趕忙笑笑向我道歉，并請我要幫他一個大忙，我問他我能幫什么忙呢，他說請我當幾次應召女郎。我說我不干這事兒！他說絕不要我干這事兒，失不失身的事由你自己決定。我說天下哪有這般好事兒？原來，他給我引來了一個大官，僅僅為的是見幾次面，嘮嗑嘮嗑……”

嚴武衛(wèi)猛然剎住摩托車，轉臉問道：“什么大官，是不是章林副部長？”

“不是?！边厱郧宓卣f，“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反正是把握著廖副局長官位和章林官位能真正升遷的人?！?/p>

“呸，官場腐??！”

“不對，也不是腐敗。原來只是廖局長想拍馬屁巴結領導，想了結領導一個心愿。不想這馬屁叫他拍到點子上了！”

“廖副局長成正局長了？”

“嗯。所以，過三年后，村里的1600多畝果林返回70%的補償款在他的手里是靠得住的，廖局長說了算。他多給了村里200多畝款子，理應暗中返還一部分給他的喲！他也有付出，當然得想辦法撈回去的。”

“這個自然，村里理應不少返還他的那一份，可你……”

“武衛(wèi)哥，這樣看著我干什么？心里在想我成了應召女郎！我是個女人，男人不在家，我更會小心翼翼，也想體現一下我的價值?？粗莻€衣冠楚楚的大官總想和我培養(yǎng)感情，想在我的身上尋求片刻的安寧與刺激，我不覺又可憐起他來了。其實，他在縣里的工作是出色的，但他需要有一個保險的穩(wěn)當女人為他消除工作后的疲勞啊，他和廖局長選中了我，于是，我就盡最大的溫柔盡力滿足他，我成了他正常生活之外的業(yè)余的慰藉。但是，我會堅定地守住這最后的底線，絕不會讓他亂來的。不過，他也不會亂來的，人家畢竟是個高素質的人！我和他可以做最好的好朋友，一句話，我不準他玩弄我的感情，我也不負他的友情，就當多了一個大哥哥一樣！”

嚴武衛(wèi)不屑地冷笑道：“呵，曉清，你這種想法不對哦！這樣一來，我恐怕你總要陷進去啰！”

邊曉清瞪大眼睛叫道：“呸，怎么會？即便今天不去開會，我也會去的，人家催我了嘛。那大官呀，反而對我尊敬有加，不知為什么，隔不了幾天，便要和我會會，天南地北地和我攀談。當然，廖局長給了我豐厚的報酬，生怕我不會成全他呢！”

“天上竟有這樣掉餡餅的好事？”

“我也想天上怎么就掉下餡餅來了？后來我發(fā)現他大官兒的手冊里有一張照片極像我，經打問廖局長，原來是他大官兒大學的女同學，也可以說是試過婚的情人，至于后來兩人怎么分道揚鑣的，廖局長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仍對她一往情深。所以廖局長為了自己官場升遷才借那次村里申辦手續(xù)的機會想把我頂替上去。我也仔細想過，那大官兒也沒做錯什么呀，僅僅不過是想借我消弭一下精神障礙，我就幫幫他吧……哎呀，你停住干什么，別誤了我趕車！”

“怪不得那天廖局長這么快就為我們辦了手續(xù)，曉清，多虧有了你呢！”嚴武衛(wèi)這才弄明白了。

嚴武衛(wèi)快速地騎了摩托車把邊曉清送到了鄉(xiāng)里趕上了班車，望著她矯健輕捷地登上班車的背影，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人啊……人！不覺又冷靜一想，這能怪曉清么，大千世界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當官有當官兒的活法，平民百姓有苦中作樂的活法，邊曉清能利用女人的優(yōu)勢涉獵于人鬼之中，除了滿足了自身需求外，她也為村里解決了很多實際問題。她會認為自己錯了么？她又會認為自己究竟錯在哪里呀？

嚴武衛(wèi)無奈地搖搖頭，唉，人啊，人……

返回村里的路上，在嚴武衛(wèi)的腦海里，一個實實在在的女性形象在晃動著……

十

嚴武衛(wèi)回家吃了早飯就又騎了摩托車往沖尾果園生態(tài)工程里趕，到了新建的村部門口，看見坪里停著一輛奔馳牌轎車，譚紅玉老遠在叫：“嚴村長，正想打電話叫你呢，快看誰來了！”

敦實發(fā)胖的成立宇挺著大肚子從村部門里出來，站在階磯上大聲叫道：“黑皮，老子來了，你想躲呀？”

嚴武衛(wèi)驚叫一聲：“立板雞！”不覺埋怨道，“來了，怎的不提前告訴老子？”

闊別多年，兩人緊緊抱在一起。成立宇把老婆和抱著的小孩，包括司機一一作了介紹，說道：“正是清明節(jié)時，我必須出國考察，就提前帶了堂客和孩子來祭祖了，我想先不告訴你，看看你們搞的果園基地再說?！?/p>

嚴武衛(wèi)、譚紅玉就領著成立宇一行人先去他祖父成羨鶴墳墓前祭奠。成立宇領著老婆孩子給祖宗跪地磕了幾個響頭。燃放了禮炮，燒了紙幡。他十分感謝村里對祖父墳墓的修繕。他叫司機攝了影，并告之父親在香港治病不能回來，回去后把錄像送去，父親看完后一定會感動的。

參觀了幾山幾圫的果樹園林工程，成立宇高興地說：“這就對了，說到辦廠，要有資源呀，烏楊梅一出來，我先來建一個罐頭食品廠，能緩解滯銷的壓力，就地取材，產業(yè)鏈就來了。黑皮，你的葡萄園規(guī)模也不小，我去為你找一個老板來，辦一個小葡萄酒廠，那時你再擴大栽種規(guī)模呀?！?/p>

嚴武衛(wèi)歡喜地叫道：“好啊，有你立板雞支持，老子對鳥不落村的發(fā)展就有底了?！?/p>

成立宇罵道：“黑皮，別老子老子的，你去學個C照來，老子公司里一百多臺小車，老子給你蒙上眼睛，你摸中哪一臺老子送你哪一臺;你騎摩托車晃來晃去的，老子偏就不能讓別的村小看了鳥不落村！”

嚴武衛(wèi)驚叫道：“真的？立板雞，老子就照辦了！”

所有的人都跟著歡喜起來，笑聲不絕于耳。

嚴武衛(wèi)慶幸自己沒去縣里開會，否則就錯過了與成立宇促膝交談的好機會。

歡送走成立宇一行后，邊曉清從縣里開完村長會議回來了，愁眉苦臉地說道：“武衛(wèi)哥、紅玉、小志呀，我給鳥不落村添麻煩了，村里本來就忙不贏，我……我這一開會，就給村里添堵了哇?！?/p>

嚴武衛(wèi)急忙問道：“給村里添什么麻煩了？”

邊曉清說：“本來兩天會議開得好好的，到第三天，也就是昨天，分鄉(xiāng)、鎮(zhèn)進行分組討論。會前，章林常務副部長來石鼓鄉(xiāng)組找到我，問我怎么發(fā)言，我想到鳥不落村自從來了紅玉，村里的變化大有起色，我就說發(fā)言時就講大學生村官給村里帶來的變化唄！不想，不想……”

“不想怎么了？”大家急著問道。

邊曉清說：“咳，不想章林常務副部長領著正在縣里考察的省委組織部梅副部長也來旁聽我石鼓鄉(xiāng)的分組討論會了?！?/p>

嚴武衛(wèi)說：“來了大官旁聽，是好事呀！”

邊曉清摸了摸腦后發(fā)卡下的一綹烏發(fā)，帶幾分歉疚的口氣說道：“那些個村長們一個個牛皮烘烘的，都說他村里搞得如何如何好，去年完成了多少多少工業(yè)總產值，預計今年又要增加多少多少萬元的，看他們那趾高氣揚的樣子，實在看不下去，我就沖上去發(fā)言說：我鳥不落村關鍵性的是引進人才，比如大學生村官譚紅玉在村里當上黨支部書記，帶領一村人奔小康成績卓著，引領村民們搞了一個綠色生態(tài)工程，種植一千三百畝烏楊梅、二百畝板栗、橘子、李子，還有一百多畝葡萄和提子，正在醞釀建罐頭食品廠和葡萄酒廠等綠色環(huán)保企業(yè)呢。這說明什么呢，說明大學生當村官是當前我國建設新農村奔向全面小康社會之路的一個偉大戰(zhàn)略部署！”

譚紅玉立即說道：“曉清姐，你千萬不要為我瞎吹，搞綠色生態(tài)工程，這都是嚴村長和全體村民們搞起來的呀，我可不能冒這大不韙，欺上瞞下的！”

邊曉清說：“紅玉你聽我說完。我的話剛一落音，章林常務副部長和省組織部梅副部長帶頭鼓起掌來，梅副部長還講了一陣話，說省委組織部為順應歷史發(fā)展潮流，正在全省組織評選十佳大學生村官呢，等會他就會向省委組織部章部長匯報，一定要把譚紅玉這個好典型推向社會，為我國這個偉大戰(zhàn)略部署大唱贊歌。當即，他決定過幾天要來石鼓鄉(xiāng)鳥不落村召開現場會，通過電視和報紙報道，讓全省都知道有這么一個先進典型。梅副部長大手一揮，說：典型的力量是無窮的！榜樣就是力量！哎喲，你們看，都是因為……因為我邊曉清的胡說……我把他們引進這山沖里來，沒事找事做呀，咳……”

譚紅玉憤懣地說道：“真來了，我去躲起來，曉清姐你去圓謊！”

大家都面面相覷。嚴武衛(wèi)正要說話，腰里手機響了，接聽是鄉(xiāng)里書記打來的，告訴他縣委李書記馬上會和他通話。果然一開機，縣委書記李進杰就打電話來了，說道：“嚴村長，省委組織部梅副部長打來電話，定在6天后就是下個星期一在你鳥不落村召開大學生村官試點現場會，屆時省委組織部章部長和梅副部長親自帶隊參加現場會。我和秦縣長商量好了，我們都來參加會議，并給你們村撥下來10萬元會議款子，你到鄉(xiāng)財政所去取款吧。記住，會場該添置的東西都添置好，果園里的噴灌設施要配置好，村道兩旁，溝邊水邊都要整修好，衛(wèi)生工作要煥然一新。告訴大學生村官譚紅玉，這幾天要扎實把發(fā)言稿寫好，過兩天讓鄉(xiāng)里來審核一下，絕對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嚴武衛(wèi)諾諾地應著，說還準備叫毛幾根哦就是謝云新來個現場說法呢，接著就簡單地說了譚紅玉救出毛幾根的事。

李書記高興極了，說道：“好，好，好！說明大學生村官法制水平高，真是了不起，讓謝云新現場說法更有說服力！”

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譚紅玉紅暈著臉龐，哭笑不得。

嚴武衛(wèi)走近譚紅玉，說道：“紅玉同志，譚書記，事情都這樣了，容得你有斗氣的份兒么！你不為自己著想，你要為鳥不落村著想啊，這事非得辦好不可了。就這10萬元，村里的所有辦公用具就都辦齊了，哈哈，掛一塊電視墻多氣派呀，村道上安裝幾盞太陽能路燈多好哇。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了，現在你當你是代表譚紅玉本人嗎？鳥不落村是一個整體，你僅是當中一分子，是整體服從你呢，還是你服從整體？因為你代表的是鳥不落村的利益呀，鳥不落村為你驕傲還來不及呢，說不定這會一開，全省十佳大學生村官我村就有一個，今后縣里甚至省里給鳥不落村的支持扶助會更大一些呢，這不正是你為了村里利益所希望看到和得到的嗎，既然是這樣，姑奶奶你還有什么賭氣的呢！”

譚紅玉覺得嚴武衛(wèi)說得在理，說了一聲：“這個大道理，姑奶奶我懂！”才不多話了。

十一

星期一那天，鳥不落村召開了盛況空前的全省大學生村官試點現場會，特別是在新建的村部和果園山地上，到處彩旗飄揚，歡歌笑語不絕于耳。

現場大會上，省委組織部章部長、梅副部長和縣委李書記、秦縣長都發(fā)表熱情洋溢的講話，高度贊賞大學生村官在新農村建設中所發(fā)揮的作用，大學生當村官是我國鞏固農村基層組織的一項偉大戰(zhàn)略部署，譚紅玉是千萬個大學生村官當中的典型代表之一，把榜樣推向社會，以點帶面，更能加速小康社會的建設進程。

大學生村官、鳥不落村黨支部書記譚紅玉的報告發(fā)言把會議推向了高潮。她寫這個講話稿用了兩天兩夜的時間，精心雕琢，嚴武衛(wèi)、王小志、邊曉清幾個人幫著改了又改，最后經鄉(xiāng)黨委和鄉(xiāng)政府組織討論通過。但是，譚紅玉還是在報告中高度地贊揚了她是在石鼓鄉(xiāng)黨和政府的直接支持下，由于有嚴武衛(wèi)、王小志、邊曉清這些村干部的帶頭和支持，并在全體村民的幫助下，她這個大學生村官才會如魚得水。她表了決心，今后要更好地與鳥不落村的村民群眾打成一片，把學到的知識服務于農村，做一個有信仰愛農民的共產黨人，堅定不移地朝著小康道路闊步向前。

緊接著，毛幾根聲淚俱下地現身說事，贊賞大學生村官譚紅玉帶領村民學法懂法，并為他的冤案得到改正解決。他發(fā)自肺腑的聲音喊道：“希望大學生村官永久在我們鳥不落村生根、開花、結果！”

最后，縣委組織部長為譚紅玉頒發(fā)了大紅獎狀，常務副部長章林作了結束發(fā)言。

送別領導時，縣委李書記緊緊地握住嚴武衛(wèi)的手，說道：“鳥不落村有什么困難，你隨時到縣委來找我。”

村干部們個個感動得熱淚盈眶。

戴著大紅花的譚紅玉淚眼模糊地與領導們一一握手告別。當章林副部長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時，她感覺手心被重重地掐了一下。

晚上，全體村干部都在新村部會議室里觀看省電視臺播出的今天現場大會實況。墻上掛著的大屏幕電視機里正在播放著譚紅玉精彩的報告發(fā)言，整個大會實況播出完畢后，嚴武衛(wèi)帶頭鼓起掌來，會議室里一片歡呼聲。

嚴武衛(wèi)說：“曉清，拿幾瓶好酒來，大家慶祝慶祝。”

酒是現成的，中午會議用餐剩下的，嚴武衛(wèi)打開瓶蓋一一敬酒，王小志和邊曉清都能喝點，譚紅玉卻不能喝，接過酒杯，表示只能意思意思。

王小志說：“譚書記，不喝怎么行，今天你是主角，應該敬你。喝酒嘛，一回二回就喝慣了。鳥不落村剛剛開了一個好頭，以后呀，酒可是夠你喝的呢！”

邊曉清說：“誰說不是？照今天這氣勢下去，鳥不落村有了個三五年，肯定有一個飛躍式的大發(fā)展，也確實是因為你譚書記的到來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來，來，我先敬你，干——”

譚紅玉臉上泛著紅暈，抿嘴笑了笑，說聲“謝謝，舍命陪君子了！”只好把酒喝了。

大家又鼓起掌來。

嚴武衛(wèi)喝完杯里的酒說：“唉，這村里一窮，真的是哪個都瞧不起，連村里人都認為我當這草帽官是想賺了這600多塊錢的補助呢，我一個老大爺們，出去打工或者是到立板雞企業(yè)里當管理，幾千塊錢一月還怕賺不到？我想為村里干點事，把村里搞好呀，可我有什么辦法呢，現在好了，機會來了，有了紅玉，來了一只金鳳凰，來，紅玉，敬你，一定要干！”

譚紅玉無法推卻，只好把一杯酒喝了。

嚴武衛(wèi)又想起引進綠色生態(tài)工程以及去縣里找廖副局長當時的情景，邊曉清是立下汗馬功勞的，他舉起杯說：“曉清，敬你一杯，我要說的，我所表達的，一切盡在酒中了！”

邊曉清欣然碰杯，一飲而盡。

幾杯酒下來，不勝酒力的譚紅玉已是迷迷糊糊的，像是灌了迷魂藥一般。好在她已搬過來住在樓上的房里了，邊曉清就扶住她上樓去歇息。一會兒，邊曉清慌慌張張地下樓到會議室里叫道：“武衛(wèi)哥，紅玉嘔吐了！”

嚴武衛(wèi)大驚失色，跟著邊曉清上樓來到住房里，只見譚紅玉仰天躺在床上呻吟，把褥被和地上都吐邋遢了，糊狀兒一片。

邊曉清說：“紅玉這幾天為準備好在現場會上發(fā)言，日夜操勞過度，肯定感染了些風寒，這酒一喝，自然就把她喝垮了。”

嚴武衛(wèi)打電話叫村里衛(wèi)生室李醫(yī)生快來村部給看看，李醫(yī)生說正好來了一個急癥病人，脫不了身呢！嚴武衛(wèi)二話不說，收了手機，叫邊曉清幫忙并跟著，自己背了譚紅玉就往三里地的村衛(wèi)生室李醫(yī)生那兒奔去。

山沖的夜里一片漆黑，只有村道上新安裝的數處太陽能路燈在閃爍光亮。嚴武衛(wèi)背著呻吟的譚紅玉快速地走向村道下方。邊曉清緊緊地跟著，快走到離衛(wèi)生室不遠處時，楊玉輝突然從黑影處出現，亮著手電照了照譚紅玉軟綿綿地伏在嚴武衛(wèi)背上，不覺譏諷道：“喲——快看呀，英雄救美啦！我的男人家里拴他不住，沒日沒夜地在村部里瞎忙著，原來還有個大美人陪著，借灌醉了酒還讓給背著，多舒服呀！”

嚴武衛(wèi)吼道：“楊玉輝，你胡說什么！”

這一下，楊玉輝更來潑辣勁兒了，一下擋住去路，厲聲叫道：“嚴武衛(wèi)，你還來邪勁呢，有了新的就嫌棄舊的了？我還是隨便說說呢，你還當真了！假若心里頭沒鬼，或者說沒那么一腿的話，會這么當真嚇唬自己的堂客么？”

邊曉清趕忙上前勸道：“玉輝嫂，你千萬別亂講，人家紅玉還是個黃花閨女呢，你就不怕造口孽？”

嚴武衛(wèi)來大火了，大聲吼道：“你再胡說，看老子打你！”

楊玉輝一跳幾尺高，挨攏來叫道：“你打，你打，我就讓你打死，騰開占你的位兒，好讓你名正言順的娶一個不就得了！”

這時，來了許多看熱鬧的村民們，只見村道上站滿了人，議論紛紛。

譚紅玉雖然頭痛得像刀剮一樣，但酒醉心里明，她使盡氣力從嚴武衛(wèi)背上掙脫下來，全身子像篩糠似的抖索著，弱不禁風般兒地站穩(wěn)住，嗔叫道：“玉輝嫂，你說得好，我真跟嚴村長有一腿呢！好吧，好吧，我會跟他越搞越邪乎的，真這樣下去，我就不信沒有本事把你的嚴武衛(wèi)弄到手，嫂子你信不信，啊——”

譚紅玉說著，一個趔趄便跌倒在地了。

嚴武衛(wèi)也不管這三七二十一了，彎下腰抱起譚紅玉就往不遠的村衛(wèi)生室走去。

村民們更加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有說楊玉輝不是的，也有說黑村長走桃花運了，哪有貓兒不沾腥的，若不是譚書記酒后吐真言，她不是承認與楊玉輝男人有一腿么……頓時，談黑道白的，什么話兒都有。

邊曉清扯了還在發(fā)犟的楊玉輝連拉帶搡地走到僻靜的黑影處，厲聲吼道：“玉輝嫂，你怎么能亂懷疑，你若是懷疑我跟武衛(wèi)哥有一腿還差不多，怎么懷疑到譚紅玉身上去了呢，簡直是睚眥之怨，莫須有嘛，人家……”

楊玉輝也叫道：“呸，我懷疑你干什么，你是那種不要臉的人嗎？男人嘛，就愛沾腥，他就喜歡那種嫩洋雞兒！”

邊曉清也呸一聲道：“胡說，人家真的還是個黃花姑娘?！?/p>

“你憑什么說她是黃花姑娘？都二十四五了，如今的妹子，能耐得住這種邪癮？”

“我說玉輝嫂呀，虧你還是個女人呢，要不你就白做過黃花姑娘了！”

楊玉輝更生氣了，吼道：“我怎么就白做過黃花姑娘了？難道我做姑娘時偷過野男人？”

邊曉清撲哧一聲笑道：“你看看紅玉的眉毛就知道的，服服帖帖的。干過那種事的姑娘，眉毛兒根根都豎立起來，這都是性神經促使變化的。故那些做雞的姑娘，都把眉毛剃了，描上畫眉，說是更加美麗呢！還有，昨日小姐，今日夫人，走路姿勢都大不一樣了，屁股也開始變扁了起來……”

楊玉輝猛一拍腦門，失聲叫道：“哎呀，曉清你說的是呀，她譚紅玉走的確是小姐路，屁股也是圓鼓鼓的呢，唉……你怎么不早說呢？不過，你這識別法兒我還得去問問別人，如果真是這樣，我就只有向譚書記賠禮道歉的份了?！?/p>

邊曉清撐住腰更笑了，說道：“不是說你白做女人了么。如果哪天我和武衛(wèi)哥來路子了，你就沒辦法知道了！咯咯……你呀，你快去向紅玉賠禮道歉，不然，武衛(wèi)哥絕對不會饒了你的！”

楊玉輝叫苦不迭，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了，囁囁嚅嚅的，感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邊曉清正色道：“還不快去，紅玉為村里做了那么多好事，今后還靠她帶領大家走致富路呢。如果是你的原因把她給氣跑了，別看她剛才氣糊涂了說邪話，真跟你頂起牛來，武衛(wèi)哥不會向著她么？你這不是把自己男人真的往紅玉懷抱里推么！再說，你真的把紅玉氣跑了，村民們都會怨恨你呢，那個時候呀，怕是你吃不了兜著走！”

邊曉清說完，扯住楊玉輝往前面的村衛(wèi)生室走去。

楊玉輝犟拗道：“不……我不去！”

……

十二

谷雨時節(jié)，連著幾天的大雨，山溪里水滿翻滾，嘩啦啦向下游傾瀉。嚴武衛(wèi)與報賬員王小志放心不下沖尾果園里的果苗，生怕被山洪沖毀，從每個村民組調來幾個人，都扛著鋤頭披著雨衣上山挖坑放水。每株果苗在毛幾根的精心培育下，都長滿綠葉，生長喜人。毛幾根披著蓑衣斗笠，早就守在山坡邊揮鋤引開山上流過來的洪水，他很是感激黑村長和村民們對果園基地的關心。他對這一片果園寄予了莫大的希望。

第二天，天氣開始放晴，嚴武衛(wèi)騎了摩托車來到新村部，他想通過廣播講話請各位村民注意一下，插秧時節(jié)快到了，秧田里的秧苗經過洪水浸淹了的要趕快采取措施排溝濾凈兩天，然后再放淺水施肥。鳥不落村今年的糧食豐收，護好秧苗是關鍵啊。

不遠處，毛幾根的新住房坪里，幾根嫂高興地叫了聲黑村長，早哇。

嚴武衛(wèi)問：“譚書記呢？”

幾根嫂說：“吃完早飯，剛過去了?！?/p>

嚴武衛(wèi)就沖著村部樓上叫了幾聲，不見譚紅玉回答，心想怪了，她哪里去了呢？

嚴武衛(wèi)上了二樓到了譚紅玉房間門口，敲了幾下，叫道：“紅玉，紅玉，在嗎？”

只聽得里面?zhèn)鞒鰜韱鑶柩恃实目蘼?，嚴武衛(wèi)一驚，趕忙推了門走去，只見譚紅玉伏在床上疊好的被子上，在痛聲地啜泣著。

嚴武衛(wèi)驚問：“紅玉，哭什么哭，出什么事了？”

哪知這一問，譚紅玉更是號啕大哭起來。

嚴武衛(wèi)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哭夠了，譚紅玉淚眼婆娑地仰起頭來，說道：“嚴村長，上次我問你，男朋友快三十了，向女朋友提出那種事，其實就是我的在財政局的那個姓羅的朋友……”

“怎么，他強行把你給做了？”嚴武衛(wèi)忙問。

譚紅玉帶淚嗔怒說：“呸，這倒不是，唉……也怪我，春節(jié)時，他抱住我，又想來那個，我勸他，反正結婚時給他唄。我這么拒絕來拒絕去，只是想我剛剛在鳥不落村扎根下來，還沒真正干出什么成績來呢，如果先跟后娶，懷孕結婚了，時間都會被家庭占據了，我這個大學生村官還談什么貢獻呀！我只要求他再等兩年結婚，我更不想如此輕薄失身與他;大學時，一些同學鬧試婚，可我堅決不趕這個時髦。他也想和我試婚，不知被我拒絕過多少回。我想：真正的愛情，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一朝一夕。我是以一種傳統(tǒng)的觀念來守住女兒身的，想以此獲得他的尊重。不想他反而惱羞成怒了，耐不住寂寞了。也不知他是從什么人嘴里聽到了閑話，說我在鳥不落村跟你嚴村長有一腿兒，憑我怎么解釋，他偏就聽不進去，怪我不給他原來是有個野漢子……剛才，我一個朋友告訴我，他今天在縣城大賓館里舉行婚禮了?！?/p>

嚴武衛(wèi)大罵道：“這個王八蛋！紅玉，這種人你不必去愛！”

譚紅玉抹淚說道：“現在我后悔了，或許，早點與他成事……”

嚴武衛(wèi)說：“既是這樣，你與他成事了說不定也不會對你忠心，或許他更會花心，甚至更會懷疑你呢！男人們對女性的占有欲，有時是很強烈的，如果各種條件具備，多多益善。”

譚紅玉站起身了，理了理腦后一綹烏青的頭發(fā)，說道：“嚴村長，現在我是更鐵了心守在這鳥不落山村里了，有朋友曾勸過我去辦律師事務所，父母也勸我去考公務員，我是什么都不去干了，既然當了村支部書記，也就像原來守著我的清白身子一樣，我會以這種執(zhí)拗精神和村民們好好干下去的?！?

嚴武衛(wèi)感慨不已，嘆息道：“紅玉，真的是難為你了?！?/p>

譚紅玉兩眼閃著淚光，走近嚴武衛(wèi)，羞澀著低聲說道：“嚴村長，武衛(wèi)哥，說心里話，我也有點喜歡你。你人黑，心卻不黑，真的，如果那晚玉輝嫂子不對我道歉的話，我會拗著勁兒把身子偏給了你……”

嚴武衛(wèi)后退幾步，支支吾吾道：“紅玉你……你……”

譚紅玉說：“別走，我不會吃你！我是說，我作為女人一定要有個男人的話。當然，這是假設，我永遠找不到真心愛我的人的話——且打住，暫請你也別想得那么美！”

嚴武衛(wèi)瞪大雙眼，像才認識譚紅玉似的。

這時，邊曉清急急地跑上樓來，未進門就驚慌地叫道：“武衛(wèi)哥，紅玉，不好了，沙鳴鶴沒人了！”

嚴武衛(wèi)和譚紅玉大驚失色，一聽是沙鳴鶴在上游河里撈沙的同伴們打來了電話，說昨日沙鳴鶴看到河里漲水，急著上挖沙船指揮著想開到避灣處躲險，不想排山倒海似的洪水沖下來，把挖沙船掀翻了，沙鳴鶴也被洪水沖走了，同伴們沿途追尋了幾十里，沒見著影兒呢。

邊曉清哭道：“沙鳴鶴真沒了，留下一雙兒女，我可怎么辦喲……”

嚴武衛(wèi)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馬上打電話叫王小志騎摩托過來，兩人分別載了邊曉清和譚紅玉到離鳥不落村十幾里的河道邊去看看。

大河里洪水滔滔，時而翻滾著樹杈雜物洶涌而下，除了水聲濤濤，哪里能見得著沙鳴鶴的魂魄在叫喊呢。

王小志說：“回去吧，那里離這兒兩百里水路，即使沖下來了也在水里呀。”

嚴武衛(wèi)說：“沒錯，快去派出所報個案吧，如果有什么線索也好有個信息知道?！?/p>

四人又去了鄉(xiāng)里派出所報案留下電話。

過了兩天，邊曉清惦記著男人沙鳴鶴，想請嚴武衛(wèi)和王小志陪著去上游沙鳴鶴的挖沙場地去了解情況和找人，突然接到派出所的電話，說離這里八十里的上游岸邊被洪水推下來一具男尸，請快去辨認一下是不是沙鳴鶴。

嚴武衛(wèi)、王小志、譚紅玉、邊曉清四人急忙租了一輛面包車趕往上游的河道邊。這里是外縣地界，早有民警在等著，大家過去一看，死尸雖然開始腐爛，但從身高及體型來看，確是沙鳴鶴無疑！邊曉清大聲哭著說：“是的是的，他穿的這絳紫色襯衣是獅虎牌的，是我在春節(jié)里為他買的，看，他還穿在身上呢——哎呀，鳴鶴呀，你怎么就這么舍得了我和兩個孩子去了呢，鳴鶴哇……”

看著邊曉清伏在沙鳴鶴的尸體上肝腸寸斷的哭叫聲，譚紅玉也跟著哭了起來。

沙鳴鶴的遺體被運回家里辦了隆重的喪禮，禮生自然是嚴武衛(wèi)了，他寫了一副挽聯掛在靈柩前：

你去天堂，享盡繁華逍遙之樂;

我留人世，方知含辛茹苦之情。

村里死了人，村民們都來吊唁一番。邊曉清樓房前的地坪里，到處都擠滿了人。西樂隊時時敲響著打擊器樂，一女歌手在歡快地唱道：“你是我的情哥哥，我是你的情妹妹……”遠遠地聽去，好像這里不是死了人，而是一場結婚喜事一樣，歡欣鼓舞，大喜大樂的呢。

音樂停畢，禮生主祭。嚴武衛(wèi)振振有詞地在靈堂前把自編的《勸世篇》脫口念道：

“靈霄相位吾在先，

桂殿文衡聽專權;

諸生若是會心意，

論功評賞我不偏。

囑咐賢良兮，謹記吾言……”

嚴武衛(wèi)抑揚頓挫的聲音隨著鼓樂師有節(jié)奏的木魚敲擊聲，有痛有恨，有情有感。死者惘然，生者嗟嘆。

邊曉清領著一雙小孩，均穿著麻衣孝服，聽著嚴武衛(wèi)有腔有板的念誦，看著靈堂里他寫的挽聯，想起沙鳴鶴為家里賺錢的種種好處，不覺哭得更加傷心了。譚紅玉陪著在一旁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突然，身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十歲的女兒叫道：“媽媽，媽媽，手機在響呢！”

邊曉清打開手機，旁邊西樂隊吹唱得正歡，她只好急忙跑出地坪到遠點的地方去接聽，只聽手機里叫道：“曉清，曉清……”

邊曉清嘶啞著聲音叫道：“喂——喂，你是誰呀？”

手機里說：“曉清，怎么這么熱鬧，我是沙鳴鶴呀，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來了？”

邊曉清一聲尖叫：“什么，你是沙鳴鶴，你沒死？喂……”

邊曉清急急地返回喪堂里，舉著手機對嚴武衛(wèi)叫道：“哎哎哎……他沒死，他沒死！”

所有來參加喪禮的人都驚訝起來，西樂隊也立即被人制止停住了，都屏聲靜氣地聽著嚴武衛(wèi)與沙鳴鶴通電話。

手機里說：“我真的是沙鳴鶴，也是老天對我眷顧，閻王爺說我有嫩妻嬌兒的還不想收我。”

嚴武衛(wèi)高聲問道：“鳴鶴，你快說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手機里說：“我被沖進洪水里還拼著力氣游了一陣，怎么也游不上岸，突然被洪水推著撞在橋墩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被沖走了多遠，后來是被人救起送進我們上游的那個縣人民醫(yī)院，我今天才蘇醒過來，你要曉清趕快送錢過來，我得付清人民醫(yī)院的救命錢呢！”

整個地坪里的人唏噓起來，驚呼的，感嘆的，變哭為笑的，什么都有。

譚紅玉也跟著變悲為喜，她只好站在一條凳子上，擺著手勢大聲說道：“安靜，安靜，大家都聽嚴村長的安排！”

嚴武衛(wèi)拍板叫道：“大家別慌，都請把這位無名死者抬上山去停厝淺葬了，再請派出所的人查找他的家里人來認領遷墳就是了?！?/p>

村民們都說鳥不落村出了稀奇事。

嚴武衛(wèi)高聲叫道：“不叫稀奇事，是鳥不落村本來就沒什么事。”

有人也叫道：“黑村長，你給大家來一段樂子吧！”

“對，對！”村民們起哄起來。

嚴武衛(wèi)雙手往下壓了壓，抹了抹黑乎乎的臉兒，笑道：“快把那挽聯扯碎了，還是來點喜氣的掛上吧！”

有人立即去賬房里拿了紅紙、毛筆出來，嚴武衛(wèi)在桌子上鋪好紅紙，蘸好了濃墨，揮筆寫道：

毛幾根活著，沙鳴鶴活著，只見山沖化險為夷;

鳥不落有幸，村民們有幸，都說村里前程似錦。

村民們都歡喜起來，嘰嘰喳喳叫道：

“對，鳥不落村里本來就沒屌事！”

“是啊，村里有譚書記和黑村長領頭帶著，日子會越來越好！”

“說得好，鳥不落村前程似錦！”

有人又高聲叫起來：“黑村長，你得寫個橫批呀——”

嚴武衛(wèi)笑了笑，又拿過一張紅紙，揮墨寫道：村里沒事！

——2012年10月作于湘鄉(xiāng)·第12節(jié)作于重慶開縣

責任編輯 劉志敏

陳 ?華 筆名陳國均，湖南省湘鄉(xiāng)市潭市鎮(zhèn)西田村十組農民，現長住女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