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王維山水詩中的禪趣和禪意
楊紫薇
(廣東陽江職業(yè)技術學院 中文系,廣東 陽江529500)
摘要:王維是盛唐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之一,他的詩空靈飄逸,意味雋永,富有禪趣與禪意,開創(chuàng)了“以禪入詩”,將“禪趣”“禪意”完美融合的詩歌新境界。這與他一生與佛教結下不解之緣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關鍵詞:王維;山水詩;禪趣;禪意
作者簡介:楊紫薇,碩士,講師,陽江職業(yè)技術學院。
文章編號:1672-6758(2015)01-0123-3
中圖分類號:I206.4
文獻標識碼:A
Abstract:Wang Wei is one of the famous landscape pastoral poets of the Tang Dynasty. His poetry is ethereal, meaningful, and full of reclusion and theories of Zen Buddhism. He pushed forward the creation of poetry into a new realm with the perfect combination of the "reclusion of Zen Buddhism" and "doctrine of Zen Buddhism” by “integrating Zen Buddhism into poetry”, which made him an indissoluble person with the Zen Buddhism.
王維是我國盛唐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之一,后人常常以“詩中有畫”來評價王維詩。其詩句禪意盎然,成為我國著名的禪詩奠基人。王維開創(chuàng)了“以禪入詩”,將“禪趣”“禪意”完美融合的詩歌新境界,從而拓寬了讀者的審美潛能和審美空間。
王維篤信佛教,與當時的社會風氣和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密切相關。 王維祖籍太原,后其父遷徙于蒲州,生于長安。王維出身于一個佛教氣氛很濃厚的家庭,母親崔氏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曾師事大照禪師,并且他的全家與這位佛教首領也都有著密切關系。王維在這樣一個佛化的家庭里受佛光沐浴,耳濡目染成長起來,自幼就隨母吃齋奉佛,坐禪誦經(jīng)。加之佛教特別是禪宗在唐朝達到鼎盛時期,唐朝統(tǒng)治者大力提倡佛教,上至帝王下到平民百姓,參禪信佛成為當時的一種時尚,這些因素的影響使得王維一生和佛結下了不解之緣,也使得他成為一個在中國文學史上獨具特色的詩人,世人皆他為“詩佛”。
王維潛心修佛,禪宗思想對他的人生觀和創(chuàng)作思想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耙远U入詩”、詩與禪完美融合是他的山水詩一個重要的審美特征。但他的山水詩大多不直接用禪典、禪語,而是將他主觀領悟的“空”“寂”禪理自然融入詩中,從而使他的山水詩閃耀著佛的光環(huán)。宋代嚴羽有云:“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詩人惟在興趣?!薄傲缪驋旖牵瑹o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言有盡而意無窮”(《滄浪詩話》)。因此王維的以禪入詩,使詩境空靈超越,形成了“閑、靜、淡、遠”的獨特風格。他的詩歌以禪入詩,或以禪趣取勝,或以禪意迷人,是嚴羽說的“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的典型代表。
一以禪入詩,詩意盎然的禪趣
“禪趣者,狀物明理,托物起興,以有限見無限,使恍惚之禪機,著述如見也?!蓖蹙S詩中以禪入詩者甚多,可分為兩類。第一類是純粹的佛理教義的說教詩。也就是說,把詩當作宣揚佛教教義的工具。王維對佛教研究頗深,因此他常常將禪宗經(jīng)義訴諸詩歌,李夢陽言:“王維詩高者似禪,卑者似僧。”(《空同子》)所謂“卑者似僧”多指這一類以禪語入詩者。 如《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人》:“了觀四大因,根性何所有。妄計茍不生,是身孰休咎。色聲何謂客,陰界誰復守。徒言蓮花目,豈惡楊枝肘。既飽香積飯,不醉聲聞酒。有無斷常見,生滅幻夢受。即病即實相,趨空定狂走?!边@本是一首慰病之作,作者卻用禪宗的思想來解釋人生疾患。王維認為,人之所以眷念人生,就是因為有世俗之念,只有去掉世俗之念,才不會迷失道路。讀者若非熟讀佛經(jīng)者,可能根本就不知王維所云何意。其中“居士”“四大因”“根性”“陰界”“蓮花目”“楊枝肘”“香積飯”“聲聞”“斷常見”“實相”等等均出自佛典,各有要義。這些言語入詩,將一首本來可以情真意摯的慰病之作寫得如此這般枯燥,除了其中禪理外,看不出可取之處,更近佛偈而非詩。這些作品在王維的整個詩作中,也只占有極少數(shù)。而絕大多數(shù)是屬于第二類的“以禪趣入詩”。后人之所以稱王維為“詩佛”,就是因為王維詩歌中具有“以禪悟詩,以詩體禪,詩禪一致”的特點。這一類詩歌占了王維詩歌中的大部分且不少禪趣詩堪稱妙品。清初詩壇領袖王士禛曾評價王維山水詩是“字字入禪”。綜觀王維之詩,他的禪趣詩大多都是以自然山水為其詩歌具象,通過營造寂靜清幽的淡然意境來顯露其禪趣禪心。然而對于自然山水,他又是以超然物外的審美心態(tài)對大自然體察默思,在對自然景物的觀照中,感悟“那個常住不滅的本體佛性”和真如的永恒存在。例如他的《山石》:“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痹姷纳下?lián)寫秋來水落葉稀之意,然亦有象窮道現(xiàn)之意。下聯(lián)寫秋露之重,猶沾人衣,然亦有無形跡,非不可感而知。
具有同樣幽靜之境界的山水詩還有《鳥鳴澗》:“人閑桂花落 ,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詩中所描繪的周圍世界是:靜謐的夜色,空曠的山谷,桂花紛紛飄落,其境是何等空寂,而“月出驚山鳥”更是襯托了夜中山谷的幽靜,以動態(tài)烘托靜景,詩人閑適心態(tài)與周圍幽靜環(huán)境渾然一體,那種超脫塵世之外,意態(tài)高逸的情懷躍然紙上。中唐皎然和尚有語:“靜,非如松風不動,林狖未鳴,乃謂意中之靜。”這首詩妙就妙在它寫出了皎然僧所謂的“意中之靜”。王維參禪悟到妙處時曾說:“一悟寂為樂,此生有余閑?!?《飯覆釜山僧》)他的詩里常常描繪這種閑靜的樂趣,呈現(xiàn)的是近乎禪悅的境界。
再看他的《書事》詩:“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詩中所描繪的環(huán)境寂靜清幽:細雨剛停,庭院幽深,門戶慵開。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主人獨自靜坐,閑看階上蒼苔,似有若無。此景讓詩人產(chǎn)生了幻覺,已至于分不清是青苔色欲上人衣,還是人心已在青苔色之上?前兩句寫眼前景而傳心中情。末兩句變平淡為活潑,別開生面,引人入勝。通過蒼苔翠色,反襯出自己空寂的心境。詩人寫物象的色彩,不僅能寫出它的濃淡、深淺、明暗,寫出不同色彩的映襯、對照,還能寫出色彩的動靜,甚至將色彩擬人化,使它具有性靈。再以移情和擬人手法,化無情之景為有情之物,從而巧妙地表達自己新奇獨特的感受,透露自己內(nèi)心的感情奧秘。詩句看似自然平淡,實則妙趣天成,體現(xiàn)了詩人“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的超然境界。詩人以如此禪意觀照自然山水,“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青溪》)的淡然心境便油然而生。富有禪趣的詩還有《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币粯湫烈幕鼐`放在寂靜空幽的山澗之中,開了又落,沒有人欣賞和贊美,也沒有人憐憫和留戀,詩歌表達了一種獲得“真如”后得意而忘言的禪趣。辛夷花自開自敗,順應著自然的本性,它自滿自足,無人欣賞,也不企求有人欣賞。這絕無人跡、亙古寂靜的“澗戶”,正是詩人以“空寂”的禪心觀照世界的意象;然而,詩人又反對趨入絕對的空無和死滅,因此它在這個空寂得發(fā)冷的澗戶中,卻又描繪出辛夷花猩紅的色彩和開落的動態(tài)聲息,使人感到空寂中仍有生命的閃爍。清代劉宏煦等在《唐詩真趣編》評價此詩說:“摩詰深于禪,此是心無掛礙境界。雖在世中,脫然世外,令人動海上三山之想?!?/p>
王維的禪趣之詩慣用“清靜”“空寂”等詞義,顯示其禪趣之妙味。他的詩以“靜”字深得禪趣,從而開闊了詩的清幽淡遠的意境,使人從這種禪趣中領悟到人生的哲理。
二物我兩忘,云水無心的禪意
“禪”即 佛教“禪那”的簡稱, 原是印度梵文的音譯,譯作“禪那”,其意通常譯為“思維修”“靜慮”“攝念”,也就是冥想的意思,是佛教的一種修持方法。虛靈寧靜,把外緣(外在事物)都摒棄掉,不受其影響;把神收回來,使精神返觀自身(非肉身)即是“禪”。由于它常和“定”結合使用,因此又常稱之為“禪定”。所謂“禪定”,即安靜成沉思之意。禪門之“靜”,是一種心境之“靜”,要求修禪的人通過一定的修行方式,排除各種雜欲念的干擾,達到心注一境,靜如止水。王維如此傾心于禪,他詩中所描繪的那種幽靜的自然世界,其實就是他心境的一種外化。
王維詩中常表現(xiàn)出一種“禪境”,“禪境者,坐禪入定而與萬化冥和,所以作詩以禪境,多以無待、忘我、至靜、超然物外等境以入詩,以得禪理之三昧”。王維詩之禪境表現(xiàn),以脫俗、忘我、入神為特色。王維詩中表現(xiàn)這種禪境的詩歌有很多,其中尤以《過香積寺》最為典型?!安恢惴e寺,數(shù)里入云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 安禪制毒龍?!?《過香積寺》)此詩是王維的代表作之一,是一首寫游覽的詩,主要在于描寫山中古寺之幽深靜寂。詩句意在寫山寺,但并不正面描摹,而是側寫周圍景物,來烘托映襯山寺之幽勝。最后看到深潭已空,想到佛經(jīng)中所說的其性暴烈的毒龍已經(jīng)制服,暗含只有克服邪念妄想,才能悟到禪理之高深,領略寧靜之幽趣。全詩不寫寺院,而寺院已在其中。王維晚年詩筆常帶有一種恬淡寧靜的氣氛。這首詩,就是以他沉湎于佛學的恬靜心境,描繪出山林古寺的幽邃環(huán)境,從而造成一種清高幽僻的意境。王國維謂“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這首詩的前六句純乎寫景,然無一處不透露詩人的心情,可以說,王維是把“晚年惟好靜”的情趣融化到所描寫的景物中去了。因此最后“安禪制毒龍”,便是詩人心跡的自然流露。
王維表現(xiàn)禪境的詩還有很多,如《木蘭柴》:“秋山斂余照,飛鳥逐前侶。彩翠時分明,夕嵐無處所?!薄冻陱埳俑罚骸盎L吹解帶,山月照彈琴。”《過感化寺曇興上人院》:“野花叢發(fā)好,谷鳥一聲幽。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钡鹊?,無不傳達出一種心境交融的優(yōu)美禪境:自然界云動水靜,花開花落,一任自然,人也該內(nèi)無一物,外無所求,洗卻塵味,高閑自在。詩人心明如鏡,覽照萬物,達到了燦爛澄明的悟境。
王維之所以被稱為一代“詩佛”,重要的一點就是他把“見性”觀念有機地融入到詩的情境之中,表現(xiàn)出物我如一的境界。譬如歷來都被認為極富禪意的一首詩《終南別業(yè)》:“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痹娭忻枥L的“白云、流水”不僅是客觀的自然景物,也是詩人主觀心性的一種象征,流露出詩人那種物我如一,自由自在的樂道心懷。王維筆下常常出現(xiàn)白云流水這樣的意象,其自由舒卷的形態(tài)其實暗示了詩人的心態(tài)。如“悠然遠山暮,獨向白云歸?!?《歸輞川作》)“寂寞柴門認不到,空林獨與白云期?!?《早秋山中作》) “君問終南山,心知白云外。”(《答裴迪》)清代的徐增是居士評價王維詩時說道:“詩到極則,不過是抒寫自己胸襟,若晉之陶元亮、唐之王右丞,其人也。”同時,王維詩也經(jīng)常用客觀景物來反照主觀意象。如《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痹娭兴鑼懙目陀^世界里沒有人跡,只聞人語聲,沒有日光,只有返照的光彩,日暮山林只是一片空寂。這首詩雖然描寫的是那種空曠、暗淡的自然之景,卻能給人“淡而愈濃、近而愈遠”的印象,就是因為其所反照的心境頗有余味。另以《山居秋暝》為例:“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边@首詩以動寫靜,呈現(xiàn)出一幅清新生動的山中晚景。詩中的“空山”并不是空無所有之意,而是詩人主觀心靈的感受,是一種空寂清幽的心靈境界。在王維的《輞川集》中時有這樣的絕句。在這些詩中,動乃靜,靜乃動;實卻虛,色即空。本體是超越他們的,他們已合為一體。這便是“動”中有“靜”,實中有虛,在紛繁現(xiàn)象中獲得本體,在瞬間的直覺中得到永恒,然而就在這對自然山水的片刻頓悟中,你能感到一種不朽的永恒的存在。
王維山水田園詩表現(xiàn)出的“清逸”“曠淡”“味長”特征,實非詩人刻意為之,而是通禪后“內(nèi)心見性”的自然天成。劉熙載云:“王摩詰詩好處,在無世俗之病。世俗之病,如恃才騁學,做身份,好攀引皆是。(《藝概》)”他的詩讓人“讀之身世兩忘,萬念俱寂”(胡應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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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Doctrine and Reclusive Life Style of Zen Buddhism Presented in Wang Wei’s Poems
Yang Ziwei
(Chinese Department of Guangdong Yangjiang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Yangjiang, Guangdong 529500,China)
Key words:Wang Wei; landscape poetry; reclusion of Zen; Buddhist doctrine
Class No.:I206.4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