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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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真小說的道德探析

向春霞

（湖南城市學(xué)院圖書館，湖南益陽 413000）

從《曾在天涯》、《因為女人》、《滄浪之水》到《活著之上》，恍如近20來年的社會變遷自自然然的變成了一部記錄片。閻真刀鋒犀利地將道德墻內(nèi)墻外的人物腦海所思做開顱處理，無論美丑善異都無處藏身；他又象魯迅那樣，將那片道德高地里糜爛的病灶毫無保留地撕裂開來，又并入史冊。

閻真；《曾在天涯》；《因為女人》；《滄浪之水》；《活著之上》

2014年12月3日首屆路遙文學(xué)獎在爭議聲中開獎，閻真的長篇小說《活著之上》成為唯一一部獲獎作品。隨著獲獎的到來，他的系列作品再次引起了文壇的高度追注。這個民間獎項一點都不比官方大獎來得容易，相反，這個作品的獲獎恰恰是對他堅守在道德高地孤行軍的一次肯定。與其說，首屆路遙文學(xué)獎是頒布給了閻真?zhèn)€人或者是閻真的《活著之上》，還不如說是頒給了在道德墻內(nèi)的集團軍。

媒體公布了路遙文學(xué)獎的九名評委，他們并非來自官方，而是另一種音質(zhì)的“民間”代表：“……路遙文學(xué)獎9名評委首次集中亮相，他們是北京大學(xué)副教授邵燕君……作家解璽璋、《當(dāng)代》雜志社社長楊新嵐、《長篇小說選刊》副主編魯太光等……”[1]

什么樣的評委就有什么樣的評獎結(jié)果，評委的文學(xué)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清楚地在類型和意識形態(tài)上作了分割。分割線以外的作品，如玲瓏剔透的薄胎瓷，一碰即碎，但路遙文學(xué)獎毫不猶豫將濃重的釉色抹在這高嶺土燒造的極品薄胎瓷上。

網(wǎng)絡(luò)的發(fā)達讓人足不出戶就可以交到許多素不謀面的朋友，這樣的朋友甚至可以永遠不見，而網(wǎng)絡(luò)卻讓我們的朋友越來越少，友誼也越來越脆弱。網(wǎng)絡(luò)只能使我們友異，卻不能讓我們變成意友。凌駕于網(wǎng)絡(luò)之上、時空之上的媒介，也可以讓人足不出戶，素不謀面，就成為永遠的意友，這種媒介就是書?！痘钪稀肪褪沁@樣的意作，李白的《古風(fēng)》和曹雪芹的《紅樓夢》也是這樣的意作?！痘钪稀纷屛腋惺艿街舻拇嬖冢缤畎缀筒苎┣鄱际亲岄愓媛錅I并無數(shù)次遙想的意友。

我……順手拿起一本書來翻閱，是《李白傳》,薄薄的一本。……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流下了眼淚，涼涼的一星點，癢癢的停在腮邊。[2]

閻真的小說能獲得眼光近乎苛刻的評委們的青睞，是因為他不僅是時代的記錄員，也是時代的攝影師，更是時代的檢察官。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那個時代深刻、真實和疼痛的寫真集。我們不妨替他的每一部作品寬衣解帶，從而細窺其寫真集小說所代言的真實世界。

一、故土難卻，告別西天的云彩和《曾在天涯》

《曾在天涯》是1996年出版的長篇小說。高力偉是一名教師，以留學(xué)生家屬的身份到了加拿大，他和妻子林思文本是恩愛夫妻，但妻子留學(xué)加拿大后，為了拿到綠卡，也為了在那里過上傳說中的上流人生活，她迅速轉(zhuǎn)變成一個“獨立”有余、“自強”過剩、“冷酷”十足的典型中西思想附體的女知識分子。然而，她面子隨夫，里子隨己。生活上，林思文處處以西方生活的標準和文化意識要求高力偉，她堅決要把丈夫改造成為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既合格又榮耀的“加國人”。

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出國熱幾乎象熱帶海灘上出現(xiàn)的海嘯，同一時代的作品有《北京人在紐約》，北劇剛出來，《上海人在東京》就出爐了。一時間，商人和知識分子紛紛跳進太平洋，或“西天取經(jīng)”，或“東渡求佛”。就象公園里的摩天輪，此起彼伏。

出國熱過去后，海嘯漸漸變成了溫潤的“鄉(xiāng)愁”。而只身海外的很多華人擔(dān)心失去華僑的光環(huán)，在國外混得和包身工差不多也咬牙扛著。一方面，西方媒體大肆夸大中國災(zāi)難，中國成為西方眼中不平等和落后的重災(zāi)區(qū)，另一方面，國內(nèi)很多人在夸大西方自由民主富裕的國家形象，西方成為中國人眼中的華麗天堂。事實上，國內(nèi)不明真相的人根本無法知會西方華人的真實處境。

故事的前言和結(jié)尾，閻真把高力偉做了這樣的安排，也是唯一合理的安排：高力偉揣著五萬加元回到屬于自己精神的家園——祖國。閻真以此向親友們回答了他留學(xué)加拿大卻最終選擇回國的真實原因。

我1988年去加拿大，待了四年，1992年回國。我是放棄了綠卡回國的?！腥苏f：“哪怕是坐移民監(jiān)，再坐兩年，你就可以入籍了。”我說：“要我效忠英國女皇，我抬不起手?！盵3]

閻真導(dǎo)演了小說里主人公高力偉的人生軌跡，他還多次描繪博士周毅龍在餐廳開雞的情景，此外，周博士還不斷步入高力偉的后塵，甚至連個人婚姻也是如此。最后，他將諸多削尖腦袋出國的夫妻最后分道揚鑣的事實自然逼到了一難以逃遁的死角。閻真用他的馬良神筆警醒那些狂熱卻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和可愛的人們。

晚上兩個人繼續(xù)在燈下開雞，周毅龍有點神不守舍，恍惚之間切著了左手食指。……我趕快找了創(chuàng)可貼給他止血，里面白白的骨頭都看見了。[4]

閻真并不是一個投機分子，他有很多機會去投機，也有足夠的理由背叛自己的良知意識，面對唾手可得的綠卡，他卻殘忍地拒絕自己留下來。兩個非鄰語言的國家，經(jīng)濟上的硬差距和文化及文明上的軟差距，使西方人有一種優(yōu)越感，他們先入為主，又在各個方面排斥象高力偉這樣做著西方夢的中國人。他筆下的高力偉認識到，洋國家的文盲，只要會說英語，他們就有絕對的優(yōu)勢壓倒一個異國的知識分子。終于，高力偉一次次在開雞和油鍋職位上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中認識到，回國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當(dāng)他寫下這部小說時，當(dāng)時有超現(xiàn)實主義者嘲笑他，人格上不夠男人，過于軟弱和失敗主義思想嚴重。超現(xiàn)實主義者早已將拜金主義供奉為取款密碼，不惜拿“成功人士的經(jīng)驗”討伐高力偉之輩：“你又不是錢，不必人人都愛你，我們各為其國，你好自為之。”好像這些人生來就是高貴的西方人。最好的回應(yīng)莫過于此。

他說著又用刀拍拍那雞，那雞伸長了脖子，頸上的血一沖幾寸高，掙扎著終于倒了下去，雙腳還在亂蹬。……他又抓起一只雞往臺板上一放，把沾血的刀伸到那雞頭上去聞，讓還沒凝固的血滴到雞的鼻孔里去。[4]390

閻真筆下的高力偉，并不是一個沒有缺陷的精神主義唯上的英雄，正如他自己所說，“我沒有那么偉大”，高力偉也沒有這么偉大。高力偉前后和三位女性發(fā)生情感糾葛，這符合中國的國情，高力偉并沒有活在月球。舒明明是高力偉在妻子出國后的情人，短暫而不現(xiàn)實的浪漫隨著地域的阻隔結(jié)束了高力偉成為女人心中男子漢的美好幻想。他和妻子林思文離婚后與張小禾的愛情，才是他最夢牽魂繞和割舍不下的，但與舒明明的感情唯一不同的，是在舒明明那里，高力偉沒有突破最后的道德底線。而在張小禾那里沒有這樣處理，直到最后，張小禾因為真誠的愛情自愿而主動地向投高力偉懷抱時，高力偉才激動又自責(zé)地敞開胸膛迎接她的姍姍來遲。其實他那時已是個婚姻自由的人，道德不在高力偉的約束范圍之內(nèi)，因為吃洋肉是加國家常便飯的事，高力偉卻一直自覺地堅守著只有在中國的土地上才供奉的道德秩序，使得高力偉這個看似軟弱和畏懼困難的知識分子一下子就在讀者的心中樹立起了一種別具一格、真實、豐滿而又高尚的人格印象。

閻真筆下的人物，以知識分子居多，他后來小說的主要人物，都是這樣或那樣的知識分子形象，知識分子一直以來都是社會文明和風(fēng)化的風(fēng)向標。他不斷以知識分子題材寫作，在樹立了一些非絕對理想化的知識分子形象的同時，又無情的撕開了許多利益至上的知識分子的小人性、虛偽性和無情性，與以筆觸干練、果斷、犀利著稱的石一楓一道，不約而同地指向了知識分子群體，無疑宣布了自己和超現(xiàn)實主義的絕對極權(quán)派的對立立場。路遙文學(xué)獎在此時出臺，恰逢其時。

二、道德傷疤博物館里和《因為女人》

《因為女人》是閻真2007年的作品，如果說《曾在天涯》是知識分子的愛國曲，那么，《因為女人》則是一部知識分子的情愛曲。值得贊譽的是，閻真反串式的寫作，和石一楓的《三個男人》有異曲同工之妙。通常來說，女性作家寫男性題材很難把握男性的剛陽，男性作家寫女性題材則很難把握女性的細致入微，寫與作者性別相反的人物并不容易成功，閻真在這方面卻很成熟，他不管描繪男性還是女性的心理，都是剛?cè)崆袚Q游刃有余，不會因為性別問題受到牽絆?！兑驗榕恕烦晒λ茉炝恕敖夥潘枷搿钡耐瑫r也“解放肉體”的女知識分子柳依依形象。

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變時期，國內(nèi)政治經(jīng)濟體制發(fā)生了巨變，改革的風(fēng)雨飄搖和改革的綱領(lǐng)被這樣那樣理解并滲透到倫理、道德和貞操觀念中，很多傳統(tǒng)觀念被一一顛覆?！敖夥拧币I(lǐng)開放的腳步，“解放”必然帶來這樣那樣面目全非的后果，最后結(jié)果無法解釋時，結(jié)果又因“解放”變得堂皇化合理化。柳依依的出現(xiàn)，360度角刻錄了社會價值體系的淪喪，深刻揭露了性解放帶來的道德淪喪。這又是一部現(xiàn)代版的道德淪陷史，道德的淪陷加重了知識女性的不幸和無奈。

閻真的觸覺超乎敏異，對情感的認知更是獨到和細致，他是情感剖析師，大膽地將道德墻內(nèi)墻外的人物腦海所思做開顱處理，刀鋒之下，人物的稟性，無論美丑善異都無處藏身。他又象魯迅那樣，將那片道德高地里糜爛的病灶毫無保留地撕裂開來，并入史冊。

他準確地將筆觸伸向社會精英的雛兒——夏偉凱。這是個碩士研究生，風(fēng)流倜儻、不負責(zé)任還冠冕堂皇，但夏偉凱在作品中只不過是精英鏡中的一角。在整部作品中，充當(dāng)報幕員角色的是覬覦已久的野獸——化妝品公司的薛經(jīng)理，他的目標是涉世不染的柳依依。

薛經(jīng)理說：“這么美好，一輩子只有一個人欣賞，對得起這份美好嗎？不委屈嗎？多一個人欣賞不行嗎？”柳依依幾乎被他說動了，慌亂中說：“我怕我爸爸媽媽。”[5]

柳依依被野獸惦記，但沒有被野獸立即獵取是因為野獸要玩欲擒故縱的游戲，涉世未深的柳依依尚且還分得清良莠。但柳依依身邊卻有一頭正在躍躍欲試的母獸，送上門來的雄獸所銜之誘餌，對母獸來說，哪怕是毒餌，也要一試，母獸和雄獸一拍即合。這頭母獸是對柳依依傳統(tǒng)觀念有著致命傷的室友，也是“解脫派”先鋒——苗小慧。苗小慧是這樣振振有辭地給柳依依上課的：

校園里的愛情有兩種。一種是游戲性的，……還有一種是認真的……[5]79

苗小慧和夏偉凱等男男女女，分別在各自漫長的情感軌道上玩涉獵雛物和肉體金錢交易的游戲，婚姻絲毫不能驅(qū)使他們與丑陋分道揚鑣，正如苗小慧說：“你不游戲不等于別人不游戲?！盵5]79

柳依依以“怕我爸爸媽媽”拒絕了薛經(jīng)理的肉食要求，這不僅讓薛經(jīng)理捧腹大笑也讓“解脫”著的急行軍們笑掉大牙。柳依依從一而終的愛情與婚姻理念根深蒂固，她拼命抵抗精英雛兒夏偉凱純熟的情欲演技。情和欲如同水和油的關(guān)系，柳依依再堅強，也終不堪敵。當(dāng)她剛掙脫薛經(jīng)理的魔爪，卻又陷入其實早已危機四伏的另一場盛大的獵獸之地：

夏偉凱摟著女孩的肩，……女孩身子往他身上歪著，在嬌滴滴地笑?！酪馈褬涓删o緊抱住，輕聲哭泣起來，……我呢，還要活下去，掙扎著活下去，卻再也不敢認真了。[5]156-157

夏偉凱不但瞞著前女友和柳依依來往，還瞞著柳依依和前女友來往，不僅如此，他還勾搭上了一個新尤物——籃球?qū)氊?。柳依依從墮胎后的身心巨痛中逐漸醒悟，必須和這樣的情獸一刀兩斷。初戀的受傷和擇業(yè)的殘忍沒有熄滅柳依依幸存的幻想，她果斷作出了拒絕和郭博士聯(lián)姻留校工作的決定。這又是一場涉獵的游戲，機會讓嗅到了葷腥的室友——聞雅以雷霆手段驁占，柳依依再次失衡，失衡的結(jié)果導(dǎo)致她滑向了不可回頭的絕地。和傳統(tǒng)文文明的道德挑戰(zhàn)，柳依依輸?shù)酶筛蓛魞?，因為聞雅和郭博士結(jié)婚并留校的選擇證明了機會現(xiàn)實主義遭遇“解脫”文化時，其結(jié)合是多么的成功！

畢業(yè)后柳依依留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室友阿雨的親身經(jīng)歷加速瓦解了柳依依傳統(tǒng)的愛情至上的觀念。

阿雨說：“……你要感情不流動，那怎么可能？……我也想有個男人巴肝巴膽貼心貼肺愛我……那不可能，他們只愛他自己。”[5]220

不久，廣告公司開始裁員又搞績效考核，柳依依讓自己留下來和活下去的唯一資本也是自我價值就是年輕和美色，柳依依要做一道單選題，是成為多個客戶的獵物還是成為某個男人的獵物？柳依依只有堵上了愛情至上的大門，才能心安理得的選擇后者。這個曾經(jīng)還是那么圣潔、純真、理性的?；ㄗ罱K變成電視臺名記秦一星的情婦，這一做，就是四年。

四年里，柳依依又一次墮胎，是秦一星為柳依依和吳教練的一夜情買的單；柳依依拿到研究生文憑，到某證券公司工作并當(dāng)了點小官；苗小慧奉子成婚，嫁了一大經(jīng)理；阿雨成了職業(yè)經(jīng)理人，買了房卻成了房子唯一的寢主；秦一星妻子得了抑郁癥險些自殺，但她寧肯持有名無實的“妻子的職稱”也要守著丈夫房子存款，誓死捍衛(wèi)“家庭”；秦一星當(dāng)上了電視臺臺長，又和一名新入職的名校畢業(yè)的女主播有染。

面對柳依依從通信公司打出的通信清單，秦臺長一如既往的和任何時候在臺上做報告一樣那么的淡定、那么的誠懇：

秦一星……又說：“嚴妍……她跟你是不同的，她把自己當(dāng)作商品，看看在哪里可以賣個更好的價錢?！?/p>

……她心里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自己的左手

牽著秦一星，……這是一條性愛的鏈條。[5]410

秦臺長對自己和嚴妍的一夜情與地產(chǎn)策劃師阿裴和柳依依的一夜情態(tài)度基本一致，“一夜情也是情”，他們的道德觀又和妓女瑪利昂的看法更是如出一轍：賣淫不過是一種個人的感覺偏好、個人的關(guān)于美好生活的想象，人們憑什么說這是不道德的呢？[6]

閻真對道德和女人抱有一定的希望和同情，他讓柳依依嫁給窮酸潦倒的工科書生宋旭升。后來發(fā)跡的宋旭升說：“道德太道德了就是不道德了?！被橐鲎屃酪啦铧c成了現(xiàn)代版的潘金蓮，不過閻真并沒有讓潘金蓮的毒瘤越長越大，而是讓柳依依成為一個怨婦，自食其果，并把時代留在柳依依等人身上的毒瘤變成了傷疤博物館。閻真用柳依依這樣一普通的知識女性來解構(gòu)當(dāng)代的道德觀、愛情觀、婚姻觀，是他要用知識分子頭頂上懸掛的一鼎銘鐘，不斷警醒著崇尚和習(xí)慣于“解放思想和肉體”的男男女女。

三、成功男人身后需要什么樣的女人與《滄浪之水》

“1996年，我出版了長篇小說《曾在天涯》，有一種被掏空的感覺，再想寫什么的時候就找不到話題了?！辈粌H是閻真自己感受到寫完《曾在天涯》《因為女人》后象被掏空，讀者也象要被掏空一般。

西方、女人、道德的話題過于沉重，壓抑得人要窒息，仿佛還沒有從西方的告別中走出來，“三寸金蓮”又急流直下，大大方方地躺在“招手閣”的香床上等待嫖客駕到。世界冠軍總是很難自我超越，藝術(shù)家們也常自謙作品只有更好，沒有最好，對于小說家，要做到屢屢自我超越，委實不易。

閻真每過上一段時間，就會給讀者奉上一部當(dāng)代短史記，因此，他每部作品，都極象可以發(fā)出X射線的透視機，把社會眾生像里的病灶毫無保留地影射在光片上。以精神衛(wèi)道士著稱的作家閻真，面對病灶的日益擴散卻無能為力，他和屈原、賈誼、柳宗元、李白一樣痛著，當(dāng)代的讀者，或許在若干年以后，也許會和屈原之類的清流文人一樣痛著。

苦痛之下必有好詩，窮愁憤慨之下必有好文。從小說的結(jié)尾來看，《滄浪之水》無疑是一部喜劇，一部從憂忿之下憑空飛出的喜劇，這是悲劇喜劇化的表現(xiàn)作品，也是閻真有意要讓浪漫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不再重蹈《曾在天涯》《因為女人》覆轍的藝術(shù)作品。

池大為從“紅奴”成功翻身當(dāng)了主子，不得不對其夫人——董柳多看一眼，多評一句。董柳從頭到尾都沒有政治野心，就象公元前200多年的呂后，平民村婦一個，談不上政治野心，只有一份不甘低于人下的反抗。呂后善于捕捉機會，鏟除異己，心狠手辣，有政治眼光。董柳和呂后不是一個時代，政績自是無法對比，但董柳能把在醫(yī)藥協(xié)會坐冷板凳的池大為這顆閑棋盤活，表明其手段不在呂后之下。池大為在當(dāng)下看，算是一個很成功的人士，如果以權(quán)利和資本當(dāng)作評判標準的話。那么，站在池大為身后的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呢？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女人，池大為還會成功嗎？在柴米油鹽的歲月缸，董柳卻無時無刻不充當(dāng)著池大為的呂后，當(dāng)池大為被丁小槐這樣一個項羽式悍將頻頻打敗時，是這個呂后慫恿丈夫向丁小槐搖旗納降的。因此，任何時候都不要小看女人，尤其是象董柳這樣能把現(xiàn)實說得和尼采一樣頭頭是道的女人。

一個女人吧，她不知道什么天下大事，也不知道什么萬古千秋，屁！她鼻子下面那個世界就是她的世界?！F(xiàn)在這個年代只看結(jié)果，不問過程……[7]

梁曉聲在《狡猾是一種冒險》里說，“女人是一個家庭，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鏡子”，閻真筆下的女人看起來都是小人物，充滿了市井之氣，小女人味兒十足。女人們的市井，正是一個時代，一個世界的政治、宗教、文化的集合，沒有女人的世界，是無法繁衍生息的世界，更是一個無以為續(xù)的世界。世界的痛苦和甜蜜，有女人的一半，當(dāng)女人感受著世界的痛苦時，世界正在痛苦著。不能否認的是，中國史以及世界史其實是以女人為底紋的史詩。

面對董柳的詰問，池大為內(nèi)心翻滾：“我心中一陣尖銳的刺痛，這不是那種熱血涌流的快意的痛，而是針尖在心尖尖上反復(fù)扎著的痛。”[7]172這種痛并沒有拖著池大為去投河獻祭，而是讓他迫使和自己尊崇的那個屈原作暫時的訣別。夫妻倆計劃先到廳里占一個位子，馬廳長的“紅奴”丁小槐成了最好的下飯菜。決心下了以后，池大為內(nèi)心進行了一場殊死搏斗。

我對自己說：“還能把自己看得那么金貴嗎？要把自己看小，看小，象糞坑里的一條——蛆。[7]182

騙到了丁小槐的認可，老天又送來及時雨：馬廳長的孫女住院需一位打針高手，素有”董一針”之稱的董柳立刻將自己變成投名狀，夫妻倆順利取得了馬廳長夫人的信任，池大為得到了馬廳長的重新審視，在馬廳長一手安排下，池大為得到了栽培和重用，讀博士，評高級職稱、進入學(xué)術(shù)核心圈，同時，董柳調(diào)進了省醫(yī)院，兒子進了名校，還接二連三分到了三居室和四居室大房子，一系列的好事戲劇化地接踵而至，池大為毫不費力地從馬廳長和其他政敵血拼的游戲中接過馬廳長的交椅，成為衛(wèi)生廳第一人。

梁曉聲《狡猾是一種冒險》一書說道：“狡猾往往是弱者應(yīng)付善者的生活環(huán)境的一種低能的本能?！甭氏韧孢@種游戲的是董柳和丁小槐，繼而池大為和馬廳長也玩起了這游戲。游戲也是一種戰(zhàn)爭，是戰(zhàn)爭就要死人，尹玉娥倒下了，丁小槐倒下了，過去的池大為也倒下了。但新的池大為站起來了。然而，當(dāng)池大為當(dāng)上廳長以后，并非高枕無憂，而是狼煙四起，爾虞我詐的權(quán)傾游戲不知不覺地抹平了孫副廳長、賈處長（賈一飛），曾為紅奴的丁小槐倒在池大為的腳下，亦是“紅奴”的池大為翻身當(dāng)了主人，大權(quán)在握、四平八穩(wěn)，成了名副其實的“遲大為”。

當(dāng)了主子的池大為不忘將他剛出道時所遭遇的不平之事翻了出來，挨個的，巧妙的給一一平了反，又賞給了在職稱問題上明顯吃虧的老實的知識分子——郭振華一個香甜可口的棒棒糖吃，讓郭一家對他感恩戴德。

梁曉聲在《中國生存啟示錄》中有句話：“對現(xiàn)在不滿就想回到過去的話，那就是二百五”。池大為不是圣人，更不是古代士大夫眼中又清又貴的屈原，他再清楚不過。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更是普通官員中的一個，他擺脫不了對權(quán)利的崇拜以及來自美色、金錢的誘惑。紅顏在成為禍水前，是剎車，若司機沉浸于飆車的快感，錯把剎車當(dāng)了油門，紅顏就成了真正覆舟的禍水。好在池大為頭上還懸著屈原這把利劍，他及時剎住了即將越軌的車。

……我把自己與孟曉敏的關(guān)系作了徹底的思考，還是覺得不能為了兒女私情誤了大事?！儆?，她二十四歲了，我再誤她幾年，我也于心不忍。[7]324

有簽字時“手發(fā)抖”之說的陳毅，任上海市市長時，在一次干部會上說：“打仗要下命令，簽署作戰(zhàn)計劃；做經(jīng)濟工作要審批開支。指揮員和領(lǐng)導(dǎo)者提筆簽字時，手往往發(fā)抖，因為那關(guān)系到戰(zhàn)爭的勝負、戰(zhàn)士的生命和建設(shè)的成敗?！背卮鬄楸M管沒有那雙“簽字發(fā)抖”的手，但他還是值得一提，因為他把對權(quán)利、美色、金錢和自我利益的崇拜寄生于屈原的清而貴之內(nèi)，為官的底線沒有破，在當(dāng)下，就算一個清官了。清官是異族，是另類，一直是遭到誣蔑、排擠和陷害的對象，這種屈辱不是一人之辱，而是國辱，文明之辱。至于屈原之痛國痛、家痛和己痛，乃歷史之痛，池大為把清流史定格在屈原身上，能永遠占居這段歷史的文人，除了用肉身獻祭的屈原，恐怕鮮有來者。

背叛了屈原和父親的池大為，站在他父親的墳頭，默默懺悔：

請原諒我沒有力量拒絕，兒子是俗骨凡胎，也不可能以下地獄的決心去追求那些被時間規(guī)定了不可能的東西。[7]359

面對懺悔，屈原肯原諒池大為嗎？我們可以在《滄浪之水》收筆處尋找屈原永不改變的答案。

……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8]

這本是一個順理成章的廳長上位劇，閻真如果要按老套路，讓池大為成為一個貪官或庸官，那《滄浪之水》充其量就是一部陳詞濫調(diào)、千篇一律的反腐個案，對作品主題的升華將毫無幫助。《滄浪之水》的成功之處就是結(jié)尾的非戲劇化處理。他一邊讓池大為當(dāng)著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的庸官，一邊又把池大為改寫成閹制版的屈原。屈原的骨頭沒有了，但屈原的影子還依稀可辨。

四、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與《活著之上》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9]

春秋時期，孔子于魯哀公十四年，聽說魯國獵獲了一只麒麟后傷心不已，他認為，麒麟是神靈之物，在太平盛世才會出現(xiàn)，而那時恰逢亂世所獲之麒麟，必為大不幸，哀嘆悲傷之余他決定罷筆《春秋》，此為“絕筆于獲麟”之淵源。1 000多年后，被后人供奉為詩歌殿堂的盛唐，大詩仙李白繼孔子之后又“絕筆于獲麟”，此為“絕筆于獲麟”其二。

錢志熙說，“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边@四句是歷來最易滋疑的地方。關(guān)鍵在于“刪述”用了孔子刪《詩》的典故，而“絕筆于獲麟”用了孔子作《春秋》的典故。按照字面的意思去理解，“我志在刪述”，似乎是說要像孔子整理《詩經(jīng)》一樣，刪述《詩經(jīng)》之后的后世之詩，或者是刪述本朝諸賢之詩，使之垂輝于千秋。而“希圣如有立”兩句，按照前后文的關(guān)系，正是指“我志在刪述”這件事情，將之比擬孔子作《春秋》。[10]

閻真新作《活著之上》，可解讀為“絕筆于獲麟”其三。

從《曾在天涯》《因為女人》《滄浪之水》到《活著之上》，恍如近20來年的社會變遷變成了一部記錄片?！痘钪稀烦錆M了蒼涼、悲情、凝積、厚重，它扒光了荒唐、可笑、滑稽、尖酸、自以為是的聰明人的衣服，讓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社會變異時，必定千瘡百孔，必定朱門肉臭，人性必定又射放出新的毒液，除了六親不認就是你死我活或者是自誅其后。

自阿袁2010年的《子在川上》獲得當(dāng)年度《十月》文學(xué)獎以后，2014年底閻真的《活著之上》在《當(dāng)代》連續(xù)刊出，后又獲得首屆路遙文學(xué)獎。無獨有偶，2015年3月，《十月》推出了同類題材的《地球之眼》。校園題材的作品不斷被刷新，每次刷新都象在讀者的眼睛穴位上扎了一針。中國的校園究竟怎么啦？

阿袁是一位女作家，她不僅擅長描寫校園的奇聞異事，還擅長表現(xiàn)校園各色人物。大學(xué)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從小社會變成了地道的大江湖，江湖高手如云，知識分子個個精通表演和偽飾，又諳通理論，與社會這個江湖比，知識分子構(gòu)成的江湖多了幾分冠冕，少了幾分粗魯。阿袁也悟出了大學(xué)校園里的一股腥氣，沾了魚味的白貓和黑貓，在阿袁的筆下，白貓黑貓都是詼諧精。

石一楓的《地球之眼》相比阿袁的《子在川上》，在結(jié)構(gòu)布局、情節(jié)變化及人物的塑造上更為精妙，語言風(fēng)格相比《活著之上》又另辟蹊徑，詼諧幽默。《子在川上》里的蘇不漁和陳季子、《地球之眼》里的安小男和李牧光、《活著之上》里的聶致遠和蒙天舒是自始不渝的天敵，成為天敵的前提是要求敵我兩方智力對等，操守相反，觀念相克。三位作家?guī)缀醪患s而同的寫知識分子圈，又個個干凈利落直擊學(xué)術(shù)脈門，說明了當(dāng)今的江湖太不干凈了，他們不得不把屈原、李白等風(fēng)骨先圣請出來重新坐陣擺卦，清理門戶。

《子在川上》里的蘇不漁是桀驁不馴的，又是內(nèi)斂和性情中人，他只是局部反抗過自己的上級陳季子，畢竟他沒有受到陳季子致命的摧殘和打擊，沒有必要將反抗擴大，阿袁比較客氣地將人物鎖定在學(xué)術(shù)和講臺這樣的小江湖以內(nèi)。

《地球之眼》里的安小男雖然也桀驁不馴，但他又多了幾分底氣和反骨，天才且先不論，他的反骨也并非來自與生，更非來自四書五經(jīng)和中外通史，而是來自父親多年前的自殺，由于其父親被豆腐渣工程的貪官栽贓陷害，事隔多年，狹路再逢貪官和奸商的聯(lián)手，他不動聲色地直擊貪腐分子的五腑六臟，打得他們措手不及，無還手之力，似乎報了屈原投江之仇。安小男的形象表現(xiàn)得極為沉靜、睿智、天才和執(zhí)拗化。這樣一來，《地球之眼》很自然地將學(xué)校這個小江湖轉(zhuǎn)移到校外這個大江湖，《地球之眼》走的是“高?！鐣ㄎ幕?、商界、金融界、地產(chǎn)界、政界、科技界、國外）”相對比較橫向的抨擊路線?！痘钪稀穭t相對更為縱一化，囊括了從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媒體、出版社、學(xué)術(shù)機構(gòu)、職稱評審機構(gòu)、教育管理機構(gòu)以及和此相關(guān)的單位的林林種種之污糞，閻真只不過是公開了整個教育界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

要以屈原、李白來要求眾知識分子，如今的知識分子肯定不答應(yīng)，歷史回不去了，歷史只能代表過去，不能當(dāng)成現(xiàn)在，更不能安塹于未來。聶致遠說：“這樣看來，街邊賣大餅的大叔是幸福的，把大餅賣出去就是意義；掃街的阿姨也是幸福的，把這條街掃干凈了就是責(zé)任?！?/p>

和聶致遠的幸福觀相比，作家北北的小說《請你表揚》筆下的人物——楊勝利，一貧如洗的他一生都活在獎狀的光環(huán)下，他至死都是一個把精神富貴看得高于一切的黨旗下的人。楊紅旗活到30多歲，連一張獎狀都沒有，楊紅旗得到一張獎狀居然成了楊勝利的遺愿。然而楊勝利至死也沒有看到兒子的獎狀，當(dāng)人人都覺得楊紅旗只不過是做了好事又不請自到地向編輯古國歌索要表揚時，人人都覺得他精神有問題，不是精神病就是腦袋進水。事實上，楊紅旗，這樣一個工地工人，民工的兒子，他也是有幸福幻想的人，他的幸福就是：當(dāng)我餓的時候，有包子吃的人就比我幸福；當(dāng)我去只有一個茅房撒尿時，那個蹲在茅房里撒尿的人就比我幸福。楊紅旗代表了普通大眾的心理，幸福的概念就這么簡單，可知識分子不是普通大眾，知識分子必須承擔(dān)起維護文明、道德的社會責(zé)任，知識分子是推動文明的進步力量，知識分子是精神領(lǐng)域的守護神，失去了這個不成文的責(zé)任和推動力，知識分子還叫知識分子嗎？

楊勝利與楊紅旗父子是堅守傳統(tǒng)道德的農(nóng)民，名字就充滿了正統(tǒng)的意味，……然而這種根基在今天的社會早已不復(fù)存在，勞模的父親，民工的兒子，這種變化是否恰恰應(yīng)驗了一種道德的淪喪。

《活著之上》里的人物名字：聶致遠、蒙天舒、趙平平、楊勝利和楊紅旗幾乎有異曲同工之妙，“寧靜以致遠”是一個讀書人的符號、“懵天書”是不學(xué)無術(shù)卻又苦心鉆研的偽知識分子的綽號、“平平庸庸”是一個不得志的知識分子配偶的代號。這三個名字一出現(xiàn)，就象個鐵三角，讓讀者一下就讀懂了閻真安排名字時編排的默契，也把聶致遠、蒙天舒、趙平平的青春、中年清晰地勾勒出來了。

蒙天舒在生活中不乏其人，本事只有半籮筐，全靠抄大山、移花接木、偷梁換柱和明目張膽偷襲他人成果功成名就，成功以后還處處頤指氣使，壓迫比自己有水平的人，排擠異黨。如今的學(xué)術(shù)圈，這樣的學(xué)渣比比皆是，成天都是會議、事務(wù)性工作，可論著比專職的學(xué)者還要豐厚，不說精力有限，就是從時間上也無法完成，學(xué)霸們把持大權(quán)，各種稱號、獎勵實際上都是學(xué)霸們個人的意思，公信力早已喪失殆盡。這類人猶如上官大夫、秦檜、蔡京、徐有貞、石亨之流，當(dāng)權(quán)者既愛之，也用之，清流無可奈何，自古如此。因此，當(dāng)我們讀到聶致遠的妻子，趙平平，一個211大學(xué)的小學(xué)老師，為獲得一次區(qū)聘教師的資格，不惜到醫(yī)院墮胎的故事的時候，內(nèi)心所充斥的悲涼無以言表，趙平平為《活著之上》的主題灑上了一層烏紅的鮮血。

她望著我，眼光很陌生的，讓我感到了人與人之間有一種可怕的距離，連自己最親的人你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將會做什么。趙平平說：“你不要我悶?zāi)俏揖筒粣灹?。我想好了，我要編制，我不要他了。”[11]

閻真并沒有更多的語言介紹這個官二代的高中同學(xué)，但“稅務(wù)局局長”幾乎成了觀眾和作家接頭的暗號，否則，觀眾怎么看出這是一場可怕又可笑的報應(yīng)呢？閻真用阿Q的精神勝利法替聶致遠夫婦解了圍?？蓢墙饬耍睦淼耐磩龠^了肌膚之痛，一個活生生的胚胎，就被所謂的編制給無情、殘忍和歹毒的殺死。聶致遠是軟弱的，妥協(xié)的，他任平庸的趙平平擺布，與其說他無力抗拒趙平平，還不如說他無力反抗現(xiàn)實，在生存的巨大壓力面前，他無法給趙平平承諾什么，因為只靠自己的才能是無法承諾未來的。用孩子換回編制，這和被饑餓折磨的父母們易子相食又有什么分別？

熬到碩士生導(dǎo)師時，聶致遠有了一個學(xué)生，親手策劃了“荷花姐姐”的噱頭鬧劇，再一次應(yīng)證了“這是一個只有娛樂，沒有悲劇的時代”。

郝處長說：“如今是娛樂至死呢。風(fēng)氣如此，那誰也沒辦法?！薄艺f：“如今有一大批腦殘粉”……我說：“那些人殘了，媒體也殘了嗎？”[11]260-261

敢動媒體手指頭的作家還有石一楓，在《地球之眼》里，石一楓大膽用“我”充當(dāng)媒體的丑生，用“我”去揭露丑陋的娛樂媒體。在我們?yōu)殚愓媸粭鞯鹊拇笾I大諷拍手稱快時，還要把焦點對準文壇的幾項大獎，評委們熱衷于為戰(zhàn)爭題材的作品錦上添花，卻不情愿為在《活著之上》后已宣告封筆的閻真作品雪中送炭。反映民風(fēng)、國風(fēng)、學(xué)風(fēng)的作品成了隔靴搔癢小題材，那么端午節(jié)，這個流傳了幾千年的節(jié)日，堪比國節(jié)的節(jié)，就成了一種節(jié)氣的符號，幾千年的文化將在此斷代，我們的時代如果再出現(xiàn)屈原式、曹雪芹式的悲劇，那將是文化之觴。

“首屆‘路獎’得主閻真表示，此次所獲獎金10萬元將悉數(shù)捐出，用于路遙和閻真家鄉(xiāng)小學(xué)貧困學(xué)生助學(xué)金?！币姶藞蟮篮?，如同得知當(dāng)年閻真放棄加國綠卡歸國一樣，令人震驚。閻真勤奮執(zhí)筆，身體力行，讀他的文字，如同親見形影相吊的曹雪芹伏案于草堂之上?！斑@樣想起來，曹雪芹們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字字看來皆是血，那真的字字是血，血，血，血啊血?！遍愓嫜笱鬄⒅淖?，又何嘗不是血？

韓愈《荊潭唱和詩序》言：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眇，歡愉之詞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痘钪稀凡恢挂淮瘟钊寺錅I，我們對閻真的淚文，不應(yīng)該只是因為淚濕滿襟而給他一個賞和一個贊，那是對作家的羞辱，如若此，閻真的《活著之上》真的就成了“絕筆于獲麟”了。

知識分子集體反思的時候到了，難道如今的學(xué)術(shù)秩序腐敗淪喪到了非要千百年前的先圣才能擺平嗎？我們的時代，不需要“絕筆于獲麟”的閻真，而是需要不平則大鳴的閻真、道德衛(wèi)道夫的閻真和更多的《活著之上》。

參考文獻：

[1] 閻真.<活著之上>獲首屆路遙文學(xué)獎[EB/OL]. 華商網(wǎng)http://hsb.hsw.cn/2014-12/04/content_8558013.htm.

[2] 閻真. 精神的重量[J]. 創(chuàng)作與評論, 2013 (162): 9.

[3] 閻真. 放棄綠卡[J]. 中國青年, 2003(16): 46.

[4] 閻真. 曾在天涯[M]. 北京: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96: 194.

[5] 閻真. 因為女人[M]. 北京: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2007: 42.

[6] 劉小楓. 沉重的肉身[M]. 北京: 華夏出版社, 2007: 13.

[7] 閻真. 滄浪之水[M]. 北京: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2001: 171.

[8] 董楚平. 楚辭譯注[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 215.

[9] 李白. 李白選集[M]. 郁賢皓. 選注.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533.

[10] 錢志熙. 論李白”古風(fēng)”五十九首的整體性[J]. 文學(xué)遺產(chǎn), 2010(1): 24-32.

[11] 閻真. 活著之上[M]. 長沙: 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 2014: 80-82.

（責(zé)任編校：彭 萍）

Ethical Analysis on Yan Zhen’ Serial Novels

XIANG Chunxia

（Library, Hunan City University, Yiyang, Hunan 413000, China）

The social changes of almost 20 years had grown up to be a documentary film naturely by Yanzhen's serial works from “Ever it should be in the end of the world”, “Because of women”, “Water of Chuanglang” to “Life on”. Thoughts of characters being inside or outside of the moral walls are analyzed by Yanzhen’s sharp language, as a craniotomy by a sharp blade. Regardless of beauty and ugliness, good and evil, all are nowhere to conceal. Liking Luxun, erosion of the lesion in the moral high ground is tored without reservation, and it is written into the annals of history.

Yan zhen;;;;

I 206.7

A

10.3969/j. issn. 2096-059X.2015.05.024

2096-059X(2015)05–0114–08

2015-07-12

向春霞（1976-），女，湖南洞口人，圖書館館員，主要從事詩歌和影視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