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強玉
埃德加·愛倫·坡,十九世紀美國著名詩人、小說家,以推理小說和恐怖小說聞名于世,《厄舍府之倒塌》(以下簡稱《厄》)是坡的著名哥特小說。這篇經(jīng)典的短篇小說中描寫了一位疾病纏身、瀕臨死亡、人未亡先入棺的女性——馬德琳·厄舍。對《厄》進行解讀的文章主要集中在小說氣氛的營造和主題的分析上,對人物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馬德琳的孿生哥哥羅德里克·厄舍身上,而對馬德琳的單獨研究相對較少。但是,這位正式出場不多,影響力卻無處不在的女性一直在暗處推動著全局的發(fā)展,她是導致家族坍塌的致命導火索。本文通過分析馬德琳的藝術形象以及悲劇根源,揭示冷酷父權社會對女性這一弱勢群體的扼殺以及女性在壓迫中的逐步覺醒。
馬德琳作為愛倫·坡經(jīng)典哥特小說《厄》中唯一的女性角色,在故事中出場極少,僅有三次。馬德琳不同于坡其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如《麗姬婭》《貝雷尼絲》《埃萊奧諾拉》等都不吝惜篇幅,大肆描繪女性的美麗和聰慧,在《黑貓》中“我的妻子”僅為次要人物,坡也稱頌了其女性的優(yōu)秀品質(zhì)和性情。[1]但愛倫·坡正面描寫馬德琳的面容很少,只提到她瘦削、修長、蒼白。其形象是蒼白單調(diào)的,沒有正面的具體外貌描繪,主要強調(diào)的都是她的病情,根深蒂固的冷漠壓抑、身體一天天地衰弱消瘦,常常發(fā)作的強直性昏厥。[2]而小說中“我”從一見到羅德里克就提到他一副蒼白憔悴的面容、一雙又大又亮清澈的眼睛、兩片極薄發(fā)白但曲線絕美的嘴唇、一個輪廓優(yōu)雅的希伯來式但比希伯來鼻孔稍大的鼻子、一張不甚突出但模樣好看并顯出他意志薄弱的下巴、一頭比游絲更細軟的頭發(fā)等,這些特征再加上他異常寬闊的額頂,便構(gòu)成了一副令人難忘的容貌。[3]馬德琳無疑被邊緣化了,“我”一直在忽略馬德琳,直到掩埋馬德琳時才發(fā)現(xiàn)她與羅德里克是孿生兄妹。讀者僅能從羅德里克的長相聯(lián)想構(gòu)架馬德琳的芳容,她的形象極其模糊,虛弱中帶著一絲詭異甚至恐怖。馬德琳更像是哥哥羅德里克的復制品,沒有生命,毫無光彩。整篇小說從馬德琳一出場到小說的結(jié)尾即故事的高潮——馬德琳身披血跡斑斑的壽衣掙扎著從棺木中爬出來,倒在羅德里克的懷里,沒有任何一句對白的馬德琳被徹底地故意物化了,不僅被旁觀者“我”所忽視,被哥哥羅德里克因為亂倫關系的尷尬而刻意回避,更被父權社會折磨得失去了話語權。
馬德琳的不幸來自于19 世紀的父權制度,而與世隔絕、家族衰敗、父母早逝帶給了這個孱弱而美麗的少女窒息般的壓抑。小說中提到過馬德琳的哥哥羅德里克擺脫不了對多年未敢擅離住宅的迷信看法,[4]作為女子的馬德琳也無法悖逆家族祖訓和作為一家之主的羅德里克的意愿,只能同她哥哥一樣與世隔絕。蒼白、虛弱的外形特征和刻板的生活習慣描繪折射出馬德琳的悲慘生活:常年飽受疾病的折磨,久居幽閉的古宅,沒有正常的社交活動和朋友,多年來一直同哥哥羅德里克相依為命。相對馬德琳,孿生哥哥羅德里克至少有“我”這個童年時代的好友。在父權社會的凌霸下,馬德琳的厄舍姓氏給她戴上了無形枷鎖,讓她沒有任何自由與外界的人接觸,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她是可憐的,活在永失自由且沒有關愛的家庭里,所處的社會又是那么的冰冷無情,甚至沒有人在意她是否還活著。(包括“我”在內(nèi)的旁觀者)
羅德里克曾表達過馬德琳是他心愛的妹妹,他們相依為命,還曾說過她一死,厄舍家族就只剩一個絕望而脆弱的人了。[4]馬德琳臉上和胸口上薄薄的一層紅暈[5]暗示了馬德琳與孿生哥哥的亂倫秘密。從“我”的敘述中可以得知,厄舍家族歷史悠久,除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曾稍有例外,整個家族從來都是一脈單傳,[6]也在暗示厄舍家族大部分時期都在族內(nèi)通婚,亂倫肯定也發(fā)生過,只是亂倫過于敏感且不能為外人所知。與親哥哥的亂倫秘事一直在直接或間接地折磨著馬德琳,讓她備受煎熬。羅德里克看到馬德琳遠遠地從房間那頭走過時,早已用雙手捂住了臉,只能看見那瘦骨嶙峋的十指比平常更蒼白, 指縫間正淌出滾滾熱淚,[7]可以看出在他倆的關系越過禁區(qū)后,羅德里克懼怕面對馬德琳,不愿再對馬德琳表示關心。羅德里克是不折不扣的懦夫,企圖把罪責推卸給弱勢的女方,想用女方的死亡來掩蓋事實的真相。盡管從小說中看不出馬德琳是出于自愿還是被哥哥所強迫,但是亂倫導致了羅德里克內(nèi)心的羞愧感, 也導致他的精神錯亂、人格扭曲。在精神和道德雙重折磨的驅(qū)使下,他無情地活埋了馬德琳。身為弱者的女性,成了這場亂倫秘事下的活祭品。
由于最初對馬德琳的忽略,“我”作為旁觀者一直對馬德琳保持著冷漠態(tài)度。而“我”形容馬德琳也使用“根深蒂固的冷漠壓抑”,[8]并完全聽信羅德里克的指示,堅信自己不會再見到活著的她了。在宣布了馬德琳的死訊之后,“我”和羅德里克都閉口不提她的名字,[9]試圖再次忽略她,最終成為活埋馬德琳的幫兇。在羅德里克驚呼自己把馬德琳活埋了,“我”也無動于衷,從未向馬德琳施以援手。19 世紀的民眾是冷漠的,不會站在弱者的一邊,而是站在了父權社會的一邊,遵循父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自覺當起了幫兇,漠視女性的話語權,扼殺她們的自由。
馬德琳是孱弱的,病痛的折磨、死亡的氣息在她身上一直揮之不散,而她的影響力卻日益強大了起來。羅德里克是馬德琳外貌的體現(xiàn),整個厄舍古宅的詭異氣氛是她的精神力量,整個宅子都充滿她的氣息——詭異而又衰敗。而羅德里克在充滿她氣息的厄舍府中變得日益瘋狂,接近毀滅的邊緣,畸形冷漠的家庭關系讓她精神萎靡、身體虛弱。但她一直頑強地與疾病抗爭,始終不讓自己委身于病榻,[10]不斷出現(xiàn)在哥哥的周圍,想引起他的關注,她不甘心就此被忽略。在馬德琳并未真正死去的時候,羅德里克已迫不及待地哄騙“我”一起將她送入棺木,宣稱了她的死亡,企圖活埋馬德琳。而馬德琳沒有等死,用她那瘦弱的身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掙扎著從棺木中逃了出來,這個“逃”的動作也可以理解為她逃出了父權社會施加給她的枷鎖,她在人生的最后時刻做出了抗爭,達到了真正的覺醒。臨死之前的抗爭,是對給她精神、肉體造成雙重傷害的家庭與社會以其激烈、醒目的行為進行控訴。雖然她的肉體瀕臨死亡,但是,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時刻向世人宣布了她的存在和覺醒。這個苦命的女子一直在抗爭,她的正式死亡和家庭的解體幾乎是同時發(fā)生的,在壓抑的父權社會她用自己的單薄身軀與之抗爭,甚至不惜同歸于盡。在無藥可救的美國南方,她的抗爭是微弱的,但是,她的思想是值得贊頌的。馬德琳從棺木中掙扎著血淋淋地逃出來后,撲倒在孿生哥哥羅德里克的懷中后死去,而代表厄舍府父權力量的哥哥也因受驚過度而迅速死去。馬德琳在最后一刻以行動向羅德里克證明了自己的覺醒,多年來“監(jiān)禁”馬德琳的厄舍府就此坍塌,代表著腐朽父權的厄舍家族也就此解體。
父權占主導地位的社會里,無論是窮人、婦女,還是像馬德琳這樣的末代貴族千金都不得不淪為父權社會的附庸品。她們的形象暗淡無光,結(jié)局凄慘可憐,甚至生死也無人問津。她們雖然被壓迫、被摧殘,但是她們至死都沒有放棄同命運抗爭。她們是暗淡的、灰色的,正是這抹灰色在逐漸吞噬父權制下的天空。馬德琳是越挫越勇的女斗士, 是躺在棺木中的活 “女神”。
[1]王任傅.愛倫·坡小說的女性形象解讀[J].黃山學院學報,2010(4).
[2][3][4][5][6][7][8][9][10]曹明倫.愛倫·坡暗黑故事全集上[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3.
[11]John H T.House of Mirrors:Edgar Allan Poe.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J].Papers o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2003:227-244
[12]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姚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13]張運愷.從《厄舍古屋的倒塌》看羅德里克的死因之謎[J].孝感學院學報,2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