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永亮
(西北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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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靖至萬歷時期治黃方略初探
裴永亮
(西北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70)
明中后期黃河奪淮而入海,黃河與運河交臂,自洪澤湖入淮口清口到徐州一段運河借用的為黃河河道,因而治黃即為保運,明代治黃的重點也就主要集中在了黃河的下游河段,而此段又為重中之重,各種治黃方略也主要針對此段河道提出.其中主要治黃方略包括筑堤說、挑浚說、故道說、分疏說、“束水攻沙”說、蓄洪說等.這些治黃思想在當(dāng)時用于治黃實踐,收到了一定效果.
明嘉靖;隆慶;萬歷時期;治黃方略;運河
在中國整個治黃史上,多數(shù)時期都是治患并存,收效甚微,河道遷徙不斷,河患時有發(fā)生,只有在東漢至隋唐約八百年的時間里,黃河出現(xiàn)了一個安瀾的局面.譚其驤先生認(rèn)為:出現(xiàn)這種局面的原因是此一時期內(nèi),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控制著黃河中上游地區(qū),牧業(yè)經(jīng)濟(jì)占主導(dǎo),黃土高原水土保持較好,致使下游河患日益減少.[1]譚先生的這一觀點得到了學(xué)術(shù)界的一致認(rèn)同.隋唐以來河患明顯增多,治河成為朝廷議論的焦點,但苦于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治河思想,而收效甚微.留心中國治河史的人不難發(fā)現(xiàn),上自秦漢,下至清季,幾乎每位治河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侯仁之先生將其分為三大派:一派主張移民讓水;又一派主張走禹河故道;第三派主張只有旁開溝渠,才可不致潰決.[2]時至明中后期,情況又有了變化,黃河奪淮而去,黃運交臂,舊日的理論已不適用,有不少人提出了新的治河方略.
隨著河患的不斷加劇,關(guān)于治黃的議論也開始增多,其中較有價值的、對后世治黃產(chǎn)生較大影響的主要有以下幾種:“筑堤說”、“挑浚說”、“故道說”、“分疏說”、“束水攻沙說”、“蓄洪說”等,下面分別對這幾種治河方略予以評說.
主張于河沿岸及險要地段高筑堤壩以防河決.筑堤之法最早始于戰(zhàn)國時期,據(jù)《賈讓論》記載,當(dāng)時黃河經(jīng)行齊、趙、魏三國,他們各筑堤壩以自衛(wèi),形成了下游地區(qū)比較連貫的堤防.筑堤防洪較洪水漫流有了很大的進(jìn)步,但當(dāng)時所筑堤壩比較零亂.另外“堤隨水而行”,河水決堤改道,就會放棄原有舊堤而另筑新堤,對于堤防疏于管理和維護(hù),所以此時的筑堤具有很大的盲目性.自此以后,筑堤防洪為歷朝歷代的治河家采用.東漢王景治河時,先清除淤積泥沙,疏通河道,然后于兩岸修筑千里長堤,直達(dá)???,收到了很好的成效,堤防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筑堤防洪的治河方略同樣為明代的治河家所認(rèn)同,他們在治河的過程中幾乎無不采用此法.與前代不同的是,黃河南行,奪淮而去,治河較前代為難,單靠以往簡單的、零亂的堤防已不能滿足治河的需要,因而對筑堤的規(guī)格、形制以及用料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明代最主張筑堤的是劉大夏和潘季馴,劉大夏主持河政期間所筑為太行堤,在當(dāng)時收到了一定的效果.潘季馴主張的“束水攻沙”,方法就是于河兩岸高筑堤防,以堤束水,一方面可以防洪;另一方面又可束水,一舉兩得.他的治河筑堤措施是:(1)縷堤:近河床而筑,目的是束水歸槽,以水攻沙.(2)遙堤:于縷堤之外,去河較遠(yuǎn),主要目的是縷堤決后,以遙堤防洪.(3)格堤、月堤:護(hù)縷堤,筑于縷堤和遙堤之間的適當(dāng)位置,“洪水溢出,遇格堤而止”,主要用來防止汛期的河溢,四堤示意圖(見圖1).(4)高家堰:筑于黃淮交會處的清口以上河段,主要目的是“蓄清釋黃”.潘季馴在任總河期間進(jìn)行了大規(guī)模的堤防建設(shè),僅遙堤“自徐抵淮六百余里”.除此以外潘季馴還筑有著名的歸仁堤,此堤專為防水就陵而筑.萬歷中后期“蓄清釋黃”后,洪澤湖水位升高,時常決堤,威脅到兩陵的安全,潘季馴考慮到“黃流倒灌小河、白河等口,挾諸河水,沖射祖陵,乃做歸仁堤為保障.”[3]
圖1 遙、縷、格、月四堤示意圖
堤防對明中后期的治河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無論是防洪之備還是束水之需,都為治河家們所采用,更為重要的是明中后期逐漸形成了一套系統(tǒng)的堤防理論,隨著河患形勢的發(fā)展,對堤防的規(guī)格、形制、用料以及選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筑堤只是提高和改善防洪能力的一種措施,對于治黃來說顯然是一種治標(biāo)不治本的辦法,但作為輔助措施,也不失為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
即利用人力或工具將河底淤沙攪起,使沙隨水去.此方法用于治河最早始于西漢時期,在漢以后的歷代都有以人工來清浚淤沙的作法,人工挑浚使兩岸的勞動人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北宋時期發(fā)明了一種“浚川耙”,如前所述,這種耙到明代已發(fā)展成混江龍,原理基本相同.
挑浚法在明代應(yīng)用雖較為普遍,但仍存在著分歧,一派主張廣泛使用挑浚法;另一派則并不主張使用此法,認(rèn)為此法徒勞而無效.前者以嘉靖時期的李如圭、隆慶時期的朱衡以及萬歷時期的楊一魁、陳邦科為代表;后者以嘉靖時期的李承勛和潘季馴為代表,主張?zhí)艨7ㄖ魏拥恼嫉搅硕鄶?shù).嘉靖十五年(1536年),李如圭在上治河之策時說:“置造大小鐵扒、鐵鋤,分發(fā)各該管河官收領(lǐng),遇有淤塞,即便督率人夫撐駕船只,用心扒浚.”[4]隆慶六年(1572年),朱橫上疏曰:“國家治河,不過浚淺、筑堤二策,浚淺之法或扒或撈,或逼水而沖,或引水而避.此人力勝者.”對挑浚法介紹最詳細(xì)的是陳邦科,他認(rèn)為:“固堤束水未收刷沙之利,反致沖決.法當(dāng)用浚,其法有三:冬、春水涸,令沿河淺夫乘時撈淺,則沙不停而去,一也;官民船往來,船尾悉系鈀犁,乘風(fēng)搜滌,則沙不寧而去,二也;倣水磨、水碓之法,置為木機(jī),乘風(fēng)滾蘯,則沙不寧而去,三也.”楊一魁認(rèn)為:“測河身深淺,隨處挑?!?從以上諸位治河家極力主張?zhí)艨7▉砜?,此法在明中后期的治河中?dāng)被廣泛使用.但李承勛認(rèn)為:“役丁夫以浚淤土,愈浚逾淤,勞佚大不侔也.”[5]這樣的觀點不被潘季馴認(rèn)同,“河底深者六七丈,淺者三四丈,闊者一二里,隘者一百七八十丈,沙飽其中,不知其幾千萬斗,即以十里計之,不知用夫若干萬名,為工若干月日,所挑之沙不知安頓何處,縱使其挑而盡也,堤之不筑,水復(fù)旁溢,則沙復(fù)停塞,可勝挑乎?”[6]他認(rèn)為:河底淤沙之多,遠(yuǎn)非挑浚所能解決.
以上關(guān)于挑浚法存在的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皆是基于對河性及泥沙運動規(guī)律認(rèn)識的基礎(chǔ)上提出的,這種方法的使用在當(dāng)時有很大的盲目性,并不能起到很好的治沙效果,這從兩方面可以看出:一是明中后期黃河的含沙量相當(dāng)?shù)拇?,河床淤泥深厚,黃河已經(jīng)成為高出地面的“地上河”,大量的泥沙單靠挑浚顯然無法解決,潘季馴的觀點是有道理的;二是含沙量大,河床淤積不斷,這種拖淤方法,泥沙起于此而落于彼,并未行出河槽,河槽內(nèi)的泥沙并沒有發(fā)生多大的變化,“船只往來河中,所浚十不及一矣”.[7]用此方法治沙非但沒有收到很好的效果,還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主張在治河過程中疏浚舊有河道,使河水回歸故道入海,這種觀點在明中后期也較為普遍.“故道說”在當(dāng)時存有兩種說法:一為使河回禹道,即使河北走于天津入海;二為疏浚黃河南行所經(jīng)的舊有河道.
第一種禹道說,當(dāng)時有不少人提出,岑仲勉先生認(rèn)為這是一種迷信大禹的觀點.在明中后期全河南徙的情況下,這種做法根本無法實行.明代最早提出這種說法的是景泰年間的江良材,他認(rèn)為:“三代前黃河?xùn)|北入海,宇宙全氣所鍾,河南徙,氣遂遷轉(zhuǎn),今于河陰、原武、懷(懷慶)、孟(孟津)間導(dǎo)河入衛(wèi),以達(dá)天津,不特徐、沛患息,而京師形勝自倍.”[8]可以說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臆想,并未從治河的實際出發(fā).雖然如此,仍為后來的治河家們所信奉,其中包括著名的治河專家白昂.弘治二年(1489年)河決支流為三:一決封丘金龍口、祥符、長垣,下曹、濮,沖張秋運堤;一出中牟,下尉氏;一泛濫于蘭陽、儀封、考城、歸德,至于宿遷.白昂主持治河,“以河南入淮非正道,恐不能容,乃復(fù)自魚臺歷德州至吳橋修古河道,又自東平北至興濟(jì)鑿小河十二道引水入大清河及古黃河以入海.”[9]終因工程浩大,耗費較多而未能成功.但導(dǎo)河使北入海的主張仍未就此終止.嘉靖六年(1527年)十月乙巳,黃綰上治河之策時說:“若不疏導(dǎo)別行,患無巳時,臣以為當(dāng)于兗冀之間求其兩高中低,即中條,北條所交者浚之,使北至直沽入海,乃得免于墊沒.”[10]同時詹事霍韜奏請曰:“按古黃河自孟津至于懷慶東北入海,今衛(wèi)河自衛(wèi)輝府汲縣至臨清、天津入海,猶古黃河也.今圖便宜之策,自河套.原武、懷(懷慶)、孟(孟津)之間審視地勢,引河水注于衛(wèi)河,至臨清、天津,則不惟徐、沛水勢可殺其半.”[10]霍韜的觀點完全遵從于江良材,自白昂導(dǎo)河使北未成功后,雖有人提出此觀點,但并未付諸實踐.
雖然這種主張沒有付諸大規(guī)模的治河活動,但有必要對此做一簡要的評價.黃河經(jīng)行了2000多年的北流,北河故道受泥沙淤積,不斷抬升.據(jù)葉青超先生分析,北宋河決南徙以前的河床,即明中后期北舊河道河床已高出兩側(cè)平地4 m,有的河段甚至達(dá)到了10 m.下流河床高出平地的高度遠(yuǎn)遠(yuǎn)大于河南鄭州、開封段河床高出地面的高度,下流的淤積,使上流水行不暢,伏秋汛期來臨時,河南段的大量河水無法行向河床高于此的下流河段,故而于此段南決奪渦、潁、汴等河道趨淮入海.而明中后期河床高出兩岸地面的高度為3.68 m,個別河段為6 m,南流河槽深于北流河槽,按“水行就下”的原理,導(dǎo)河北流是根本行不通的.
第二種說法在明中后期亦為多人所推崇.自宋黃河奪淮入海,河行南道后,河道以開封為基點,左右擺動,幅度較大,因而在自開封入淮的范圍內(nèi)留下了多條河道,據(jù)筆者統(tǒng)計共計10條之多.這些河道經(jīng)流時間不常,皆因河床淤高,河道淤塞而斷流,致使黃河再改行他道.欲在這多條河道中找到一條最合理的河道趨淮入海,在每次決口沖入另一河道,原有河道趨于淤塞,就會有人提出開鑿原有故道.這種主張在明中后期一直是人們議論的焦點.
這種觀點最具代表性的是潘季馴,甚至有人認(rèn)為:“季馴之治水惟求復(fù)故道而已”.[11]至明中后期開封至山東段已經(jīng)基本固定,但徐州以下河道仍有擺動,明后期以此河段為治河的重點.在多條故道中哪一條最為合理,經(jīng)行時間最長,成為治河的關(guān)鍵.在實地考察、比較后,潘季馴認(rèn)為:“自潘家口歷丁家道口、馬牧集、韓家道口、司家道口、牛黃堌、趙家圈至蕭縣一帶皆有河形,中間淤平者四分之一,河底皆滂沙,見水即可沖刷,莫若修而復(fù)之.”[11]于是役丁夫五萬,大疏八十里,河道漸復(fù).以當(dāng)時潘季馴“束水攻沙”的治河思想判斷,束水歸槽后可起到以水攻沙的效果,這是一條較為合理的路徑.另外此河道“河身深廣,受水必多”,“河從南行,去會通河甚遠(yuǎn)……秦溝可免復(fù)沖,而茶城永無淤塞之慮”.就當(dāng)時各條故道的情況來看,這確實是一條最為合理的路線,岑仲勉先生說:“在當(dāng)日的局面來看,我們尚不能加以詆毀”,[12]這是比較公正的說法.
即自河南段以下分出幾股河道并流,入于淮.這一主張在明中后期為大多數(shù)治河家所推崇,在潘季馴提出并應(yīng)用“束水攻沙”的治河思想以前,該主張成為治河的主導(dǎo)思想.
分流的治河思想最早始于大禹治水,禹播河為九,分流入海.孟子說:“禹之治水,水之導(dǎo)也”[13]以后萬世治水之法,此其重要準(zhǔn)則.延至明中后期,隨著對河性及泥沙運動規(guī)律的認(rèn)識,對治河有了不同的看法.“古今論治河者多仿禹九河之法,謂下流必疏,支河如之,而復(fù)水患可息,當(dāng)尋故道,歷今河流疑有未盡然者.”[14]劉天和認(rèn)為:“今河流中州平路,夏秋洪流誠可分為八九,若冬春之間,或值久旱即為安流,深不盈丈,廣僅一射許,如分為九,不即淤邪?況南經(jīng)鳳、泗園陵,北防兗、冀運道,河之所洩惟徐、邳之間,爾復(fù)多阻山,治之倍難,與古大異,然則下流分為三四支流亦足矣,不必泥古法也.”[14]到明中后期此種理論成為與“束水攻沙”相對的治河理論.
極力主張“分疏說”的一派在明中后期占到了相當(dāng)大的勢力,他們主張分支河,分殺水勢,這樣在夏秋洪峰到來時,以幾支河之道載一河之水,分流洪水,水勢減小,自無力沖決堤岸,可消水患之憂,并信奉此為治河要法.劉天和曾言:“疏支河以分水勢,治河要法”,[15]并認(rèn)為:“河性湍悍,如欲殺北岸水勢,則疏南岸上流支河,上策也.”[16]水量的分散,致使水流放緩,水勢減弱,反而使泥沙大量淤積,河道淤淺,水行于不斷淤高的河床上,再加上流速迅猛,河決現(xiàn)象自然愈演愈烈.但“分疏說”仍為不少治河家所認(rèn)同,與前不同的是,此時的“分疏說”更多的是針對潘季馴的“束水攻沙”說.嘉靖六年(1527年)十月乙巳,左都御史胡世寧說:“合流則水勢既大,河身亦狹,不能容,故溢出為患……宜因故道而分其勢.”[10]甚至車璽在《治河總考》卷3中說:“是河之所以決者,以其專而不分故也.”
“分疏說”是一種受大禹治水,播河為九的治河方法影響較深的治河思想,雖然劉天和說:“下流分為三四支河亦足矣,不必泥古法也”,但與大禹播河為九的做法大同小異,與前代不同的是,明代并非僅僅為治水,更為治沙,治河道.那為什么幾千年來被奉為信條的“分疏說”用于此時的治河,不能收到很好的效果呢?究其原因黃河流經(jīng)下游時,含沙量極高,達(dá)到了60%,甚至伏秋汛期時達(dá)到了80%,以20%~40%的水量載60%~80%的沙量,每年泥沙的淤積量可想而知.“分疏說”的目的在于減流量,殺水勢,如此則流速放緩,含有大量泥沙的河水在行至下游幾股并流的河道中時,泥沙迅速淤積,再加上河道本為故道,河床本已很高,河道又較窄,在經(jīng)行一段時間后,在原本已經(jīng)淤積很厚的河床上再行淤積,河床再次被抬升,遇到汛期,河決為必然之事.
即于兩岸高筑堤壩,加大水勢,讓水?dāng)y帶泥沙而去,使河道不至于淤淺.在潘季馴將此方略用于實踐后,為后來治河家們奉為圭臬,成為治河的主導(dǎo)思想.
最早提出這種思想的是東漢時期的張戎,他認(rèn)為:“水性就下,行疾則刮除,成空而稍深.”在當(dāng)時生產(chǎn)力和技術(shù)條件的限制下,這只是一種設(shè)想,并未付諸實踐.在之后1000多年的時間里這一治河思想一直被以“分疏”為主的治河思想所遮蓋,沒有被治河家們重視.時至明代,尤其中后期河患愈演愈烈,受危害程度也越來越嚴(yán)重,哪一種治河方略能有效的根治河患,朝野上下對治河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針對這種情況潘季馴提出了“束水攻沙”的治河思想,并應(yīng)用到實踐中,在當(dāng)時確實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最早提出這一治河方略的是河南虞城一生員,他相度地形及河道后,向當(dāng)時任總河的萬恭提出“以人治河不若以河治河.夫河性急,借其性而役其力,則可淺可深,治在吾掌耳.法曰‘如欲深北,則南其堤,而北自深;如欲深南,則北其堤,而南自深;如欲深中,則南北堤,兩束之,沖中間焉,而中自深.’”[17]這一治河方略提出后,為萬恭認(rèn)可,他說:“水之為性也,專則急,分則緩,而河之為勢也,急則通,緩則淤,若能順其勢之所趨而以堤束之,河安得敗……故曰黃河合流國家之福也.”[17]至此“束水攻沙”的治河理論已經(jīng)完全成形,成為后來潘季馴治河實踐的理論基礎(chǔ).
將“束水攻沙”理論完全應(yīng)用到實踐中的是潘季馴.前文已提到,在此之前,“分疏說”一直為治河的主導(dǎo)理論,治河家們對此深信不疑,對與此相對的理論不予采用.但河患不斷加劇,治河家們又提不出別的更好的理論用于治河.在這樣的背景下,潘季馴出任總河,并大膽地將“束水攻沙”理論應(yīng)用到實踐中.針對當(dāng)時“分流”的主張,他極力主張“合流”,認(rèn)為“旁溢則水散而淺,反正則水束而深,水行沙面則見其高,水行河底則見其卑,此即治之后與未治之先光景大相懸絕也.”[18]在水合流,歸于一槽的基礎(chǔ)上,于兩岸高筑堤壩,使水不外溢專行道中,方起到刷沙的效果.經(jīng)過潘季馴的治理,河道逐漸固定下來,在短時期內(nèi)確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潘季馴的“束水攻沙”理論一直為后世的治河家們奉為圭臬,尤其是清康熙年間的治河名臣靳輔、陳潢.陳潢在反復(fù)研究了潘季馴的《河防一覽》后說:“善治水者,順?biāo)?,非縱水之性也,縱之,而就下之性反失,防之,而朝宗之勢乃成,此潘印川(季馴字)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說,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嬌柔之論,故曰‘后之治河者,必當(dāng)奉之為金科’.”[19]這對潘季馴的“束水攻沙”理論是一個很高的評價.但也有人并不贊同,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陳邦科在上奏治河之策時說:“固堤束水,未收刷沙之利而反致潰決”.[20]
今人在評價“束水攻沙”理論時也是褒貶不一.岑仲勉先生并不認(rèn)同是論,大作《黃河變遷史》中專門辟出一小節(jié)批評潘季馴,認(rèn)為:潘季馴將全河之水束于一槽,在洪峰到來時未給河道留些宣泄的路徑,河水上漲必致潰決.他還認(rèn)為:潘季馴治河只奉一論,一成不變,未能做到隨時補(bǔ)救.而另外有些學(xué)者認(rèn)為:當(dāng)時治河的主要目的是保漕,保持運河有固定的流量,對于潘季馴完全否定疏浚和分流的偏頗是可以理解的.[21]認(rèn)為:萬、潘將數(shù)千年治河的主導(dǎo)思想治水,轉(zhuǎn)變?yōu)橹紊碁橹?、水沙并治,是治黃史上的一大發(fā)展,是治黃觀點從分到合的轉(zhuǎn)折點.[21]筆者認(rèn)為這種看法是比較中允的,我們在看到其缺點的同時,更要看到其優(yōu)點以及是論提出的背景和限制條件.上文已述,在“束水攻沙”用于實踐以前,“分疏說”為治河家們倡導(dǎo)并沿用了兩千余年,但明中后期河患頻仍,決口不斷,事實證明“分疏說”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明代治河的需要,于此背景下“束水攻沙”說才被提出并應(yīng)用于實踐.另外,像上面鄒先生提出的明代治河的主要目的是保漕,保證運河有足夠的流量,在當(dāng)時黃運交臂的情況下,以束水來保持運河流量,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鄒先生還忽視了一點,嘉靖朝以來河道多股并流,河床淤高迅速,沖決不斷,時刻沖堤阻運,成為治河的一大難題.潘季馴治河后將河道固定在徐、邳間,遏制了北決阻運的情況,所以“束水攻沙”理論的應(yīng)用在保障水量的同時,又減少了對運道的沖阻.對于任何一種歷史現(xiàn)象的評價不能失之偏頗,對“束水攻沙”理論同樣如此,誠如岑仲勉先生所說,潘季馴“束水攻沙”一味只求合流,反對分流,未給河流留下宣泄的路徑,這也是導(dǎo)致明后期河決仍未減少的一個重要原因,同時也使黃河成為地上“懸河”的速率加快.顏元亮先生通過對銅瓦廂決口(1855年)以前黃河下游部分河段沉積速率的考證和研究,認(rèn)為:從碭山至清口段平均每年淤積速度為6.7~12.2 cm之間,這和今天黃河下游的淤積速率相差無幾,說明當(dāng)時的淤積已相當(dāng)嚴(yán)重.
即積蓄洪水,待時放洪,加大流量,以水攻沙,這是“束水攻沙”理論的一種延伸,其原理同于“束水攻沙”理論.
“蓄洪說”的代表仍為潘季馴,在“束水攻沙”理論的基礎(chǔ)上,他認(rèn)為“蓄清釋黃”既可以加大河水的流量,加大河勢,又可以減少河水的含沙量,起到了很好的稀釋作用.萬歷五年(1577年)河決崔鎮(zhèn),黃水北流,清河口淤澱,高堰堤大壞,淮、揚、高郵、寶應(yīng)皆成巨浸.潘季馴認(rèn)為;首先應(yīng)塞崔鎮(zhèn)決口,并筑遙堤以防潰決;其次筑高家堰束淮出清口,以敵河之強(qiáng).其實質(zhì)即以高家堰來蓄淮之清水,再以清水出清口與黃水會,加大流量,起到以水攻沙的效果.當(dāng)時這一主張受到不少人的反對,朱澤澐在《治河策》中說:“黃強(qiáng)淮弱,周家橋不能驟泄,高堰、六壩安能無虞?”事實證明亦是如此,在“高堰初筑,清口方暢流”.[22]之后的六年里清口決淤較少,至第八年,即萬歷十六年(1588年),清口大決,河水歸草灣道,故道遂淤.在潘季馴第四次任“總河”時,治河的重點已移至清口段,即黃淮交匯處.對于“蓄清釋黃”的看法,時人已經(jīng)說的很清楚,“黃強(qiáng)淮弱”、“淮不敵黃”,反對“蓄清釋黃”.筆者認(rèn)為:“蓄清釋黃”是“束水攻沙”理論的一種盲目延續(xù),水量增大,流速增快固然可以起到刷沙的效果,即便如此仍有部分泥沙淤積,在清口及以上河道本已高出淮河河道,黃河流量、流勢大于淮河的情況下,淮不敵黃而內(nèi)斂,清口淤高,清口以上淮河河道相對清口以下河道更加低洼,淮河南決在所難免.
由于明中后期黃河奪淮而去,黃運交臂,治黃即為治運,因此對黃河的治理尤為重視,也就提出了各種治黃理論,較明以前尤其為多,并將各種理論應(yīng)用到了實踐中,在當(dāng)時收到了明顯的成效,保證了運河的暢通.有些理論為后世所積極采用,如分疏說、“束水攻沙”說,甚至為后世治河家們奉為治河的圭臬,多被采用.明中后期治黃思想的提出在古代治黃理論成熟時期,并奠定了明后治黃理論的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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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明史.卷84.河渠志一·黃河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4.
On Harnessing Plan for Yellow River during Jiajing to Wanli Period
PEI Yong-lia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730070, China)
In late Ming Dynasty, the Yellow River invaded the Huaihe River into the sea. The Yellow River run cross the Grand Canal, and flowed into the Huaihe River at Hongze Lake, borrowing the watercourse of the Grand Canal from Qingkou to Xuzhou. Therefore, the harnessing of the Yellow River aims at retaining the transportation. The general harnessing plan for the Yellow River in the Ming Dynasty was mainly concentrated to the lower reach of the Yellow River. The major renovation plans for the Yellow River included embankment, dredging, reinforcement, diversion and flood storage, which were practiced into the harnessing of the Yellow River at that time and achieved some results.
Jiajing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 Longqing period; Wanli period; plan for the Yellow River harnessing; canal
2015-02-15
裴永亮(1981-),男,山西大同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歷史文獻(xiàn)學(xué).
K928.42
A
1008-536X(2015)09-00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