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領事官員邊境考察記

張宏喜

上個世紀90年代，蘇聯(lián)的轟然解體和中國的勃然崛起，成為深刻影響歷史發(fā)展的兩大事件。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對蘇聯(lián)解體彈冠相慶，各國的社會主義者為之痛心或惋惜。其實政治與經濟一樣，也會出現(xiàn)泡沫的。經濟上出現(xiàn)了泡沫很危險，只有把泡沫擠掉了，經濟才能健康發(fā)展。蘇聯(lián)垮臺如同政治上擠掉了那些虛假的泡沫，經得起考驗而保存下來的社會主義才是實在的東西，實在的東西就能健康地向前進。如有泡沫而不擠掉是沒有前途的，早晚要出問題。

蘇聯(lián)解體使西方以為社會主義骨牌一定會一個一個接連倒下。東歐一批社會主義國家變色了，有人期待下一個垮臺的是不是中國?？上鞣礁吲d得太早了，中國不僅沒有垮臺，反而通過改革開放而蓬勃向上，幾十年保持高速發(fā)展，轉眼之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整個世界為之震驚，這一奇跡令人不可思議。

中俄邊貿疑慮

1992年9月9日，我國駐哈巴羅夫斯克總領館開館，我作為領事司副司長，隨同外交部部長助理戴秉國從黑龍江出境前往參加儀式。這是我第一次訪問俄羅斯遠東地區(qū)。當時蘇聯(lián)解體不到一年，俄羅斯處于混亂和困難之中，經濟萎靡、商品匱乏，連我們住的當?shù)刈詈玫木频暾f停電就停電，弄得正在洗澡的客人狼狽不堪。缺吃少穿的俄羅斯老百姓特別是退休的老年人日子極為艱難。這時我國的大量生活日用品通過邊境貿易進入俄羅斯，俄方拿木材、化肥、拉達牌客車和載重卡車，甚至還有軍方淘汰的坦克、直升機，來換中方的食品、衣物、煤炭等等生活必需品。既有大批的中方人員帶著商品跑過去，也有大批俄方商人跑過來批發(fā)中國的貨物。當時人們稱這些人為“國際倒爺”。兩國邊境貿易如同《紅樓夢》里破落的賈府拿家里的寶物同別人換吃換喝，這是當時境況的真實寫照，為我親眼所見。

問題還在于，來往人員一多，難免不出事端，例如：有的人不遵守規(guī)定辦理出入境和居留手續(xù)；有的人唯利是圖，不講經商信用以次充好，既有中方人員騙俄方人，也有俄方人到中國專批發(fā)次貨運回騙自己的同胞；偷稅漏稅，走私犯罪；有的行賄邊境官員，破壞原有的良好風氣；交通秩序不好，長途汽車上火車上飛機上，大包小包亂塞亂放，擁擠不堪，如此等等。有的西方國家趁機挑撥中俄關系，造謠說中國趁俄國困難向俄國遠東地區(qū)滲透，企圖用這種辦法收回過去失去的土地。亦有俄方媒體渲染，說中國東北七八十萬平方公里的面積生活著一億多人口，而俄國遠東和西伯利亞六百多萬平方公里僅有七八百萬人口，這如同俄國人頭上有個大水閘，一旦決口極其可怕。在升任司長后同俄方的兩次領事磋商中，我都從對方的言談話語和表情中觀察出對方的此種疑慮。

我感到俄方同仁對我國了解很不夠，畢竟在蘇聯(lián)時期雙方關系從惡化到敵對經歷了20年，難免產生較深的誤會和隔閡。實際上俄國朋友過慮了，鄧小平提出“結束過去，開辟未來”是出于改善兩國關系的真誠愿望，中方始終尊重俄方的選擇，不以意識形態(tài)劃線，對俄方的困難給予理解和同情。在俄國面臨西方繼續(xù)打壓、遇到嚴重困難時，我們毫無西方的那種損人利己、落井下石之心，而是與鄰為善、以鄰為伴，睦鄰、安鄰、富鄰。積極發(fā)展邊境貿易是一件合作雙贏的事情。當然，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對發(fā)生的不良現(xiàn)象要重視，要通過雙方合作加以妥善解決。

為此，我向俄國外交部領事局長維諾格拉托夫建議，由我們兩人帶隊聯(lián)合到邊境地區(qū)實地考察，他愉快地接受了這個建議。我認為這是一個好辦法，通過實地考察會加深相互理解，取得共識，如果辦成幾件實事，必會給兩國的老百姓帶來好處。領事工作就是這樣，它是實實在在的外交，辦理的都是互有需要的好事。

被鐵絲網(wǎng)隔開的邊境城市

1995年5月11日下午，我率團趕到滿洲里邊境口岸，準備到對方外貝加爾斯克去迎接俄方代表團。我們正在辦出境手續(xù)，維諾格拉托夫局長一行已進入我方口岸。雙方見面，熱烈握手，我提出要到對方城市看看，就來到了對方邊境小鎮(zhèn)。這是一個小車站，居民以車站職工及家屬為主。樓房不高，很少有新建筑。最好的一座建筑要算鐵路部門的辦公樓，是中方承建的。

我們在剛剛建成的紀念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50周年廣場駐足，參觀、照相。這也是中方承建的，他們對中方承建的工程質量和建設速度十分贊揚。前后也就是半小時，便看完了全鎮(zhèn)。然后去參觀俄方一側正在建筑中的連接兩國的新公路過道。邊境雙方在各自一側架設了高高的無法翻越的堅固鐵絲網(wǎng)，中間是誰也進不去的隔離帶。俄方又沿鐵絲網(wǎng)在他們的一側用拖拉機翻了幾公尺寬的土地，如有人偷越便可留下腳印而被發(fā)現(xiàn)。在蘇聯(lián)時期，這種鐵絲網(wǎng)延綿了7600多公里。

目睹此景，令人想起雙方對抗時軍事前線的蕭蕭殺氣。眼下鐵絲網(wǎng)已打開了一個缺口，因為俄方這個工程也是中方公司承包的，中國工人要從這個缺口來往。我看到中國工人正在這里工作。新過道建成后將比現(xiàn)在鐵路旁的汽車過道寬暢得多。之后去參觀俄方計劃中的互市區(qū)，幾座簡陋的設施冷冷清清地扔在那里，恐怕停工已很久了，隔著鐵絲網(wǎng)與中方已成規(guī)模、頗有氣勢的互市區(qū)相望。我看了將來要剪開作為通道的鐵絲網(wǎng)。近在咫尺，尚未暢通，待到水到渠成，只需舉手之勞。

下午5時多，我們一起回到滿洲里。滿洲里城市不大，但歷史上地位重要，知名度頗高。當年中蘇友好時，這里是個主要的交通要道和聯(lián)系點，大部分貨物都從這里通過。國家領導人乘火車時都要在這里休息。雙方的火車路軌寬窄不一，要在這里花幾個小時換車輪。新中國建國初期這里的外辦歸外交部直接領導，處長由外交部派遣。車站至今仍保留一部分舊建筑，似有作為古跡保留的價值。

有特色的邊境城市滿洲里

進入飯店時工作人員夾道歡迎，真可謂待如上賓，何以對我們如此熱情？晚上市黨政領導人宴請時，便一切了然了。建國后幾十年滿洲里沒有什么大的發(fā)展，改革開放后，特別是近幾年，利用臨邊與蘇、俄進行邊貿，一下子繁華起來。新建筑如雨后春筍，真像一個新城市。一是保留了一些舊的俄式建筑，一是冒出了一大批新樓房，使這個邊境小城很有特色，很有朝氣。需要與俄友好，需要相互交往，需要開展外貿，從而有利于本地的經濟發(fā)展。而兩國領事部門的合作是雙方交往的關鍵之一，因此，當?shù)貙蓢I事司局長的到來十分重視。市委祝書記說，希望互市區(qū)早日開放，如能通過這次考察解決這個問題，他們將在互市區(qū)立一個碑，寫上兩位司、局長的名字。其殷切期望，溢于言表。endprint

俄方如何呢？赤塔州長伊萬諾夫趕來參加了我們的會談。會談的形式、內容和氣氛極為有趣。本應以國家分為中俄兩方，但兩國的地方官員卻聯(lián)起手來作為一方，把兩位司、局長作為另一方。到了后面幾站，特別是在俄方，連座位也這么安排。

除了座談外，我請滿洲里的領導安排客人們參觀了幾家有實力的公司，如邊境貿易總公司、東方國際貿易總公司等等。我想告訴維諾格拉托夫局長，中方與俄進行貿易的不只是個體戶、“倒爺”，有相當一部分是有實力、有信用的大公司。在參觀這些公司時，請俄國客人看了他們的商品陳列室，那里有很多高質量而價格適當?shù)纳唐罚⒎怯行┤怂v的中國輸出的都是些偽劣商品。有趣的是，參觀這些公司時，伊萬諾夫州長干脆取代中方人員自己向局長講解起來，可見他對滿洲里的情況包括這些公司的情況是很熟悉的。

其中，東方國際貿易總公司張經理接待客人時，穿上了俄國交通部長頒發(fā)給他的具有中將銜的俄國鐵路職工將軍服，拿出了俄國的勛章和證書。該公司承包制做俄國鐵路職工工作服質量高、價格合理、信譽好，因此獲此殊譽。其實這些情況我上次來滿洲里時都已知道了，所以請地方上做了這些安排。我告訴局長，像這樣的公司，我們領事部門恐怕應該大力支持，使他們在兩國之間進行貿易時來往非常方便。局長對此當然是同意的。除大公司外，還安排客人參觀了熱鬧的北方市場，這里是俄國人購買中國貨物的集中地，也是中國內地到滿洲里出售貨物的集散地，出售的多為中低檔商品。到這里來的俄國人是相當多的。

俄羅斯外交官愛買中國貨

在滿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即12日上午參觀了幾個地方之后，便馬不停蹄地乘車去海拉爾。這是俄方提出要看的地方，因為俄方要考慮是否有必要在滿洲里或海拉爾設立領事機構。在海拉爾請客人們參觀了當?shù)刈畲蟮陌儇浌居颜x大廈。總經理出面陪同和介紹，她是當?shù)氐呐畯娙耍先我詠硎惯@個公司面貌大變，是當?shù)匦б孀詈玫钠髽I(yè)之一。連我也沒有想到，海拉爾會有這么大、檔次這么高、管理得這么好的百貨公司，里面陳列的家具、服裝等等相當好。局長注意到一雙皮鞋賣兩千多元，他看了看，是意大利進口的，似乎頗有感觸，但現(xiàn)場未說什么。后來他告訴我，在中國竟有人能買起這么貴的皮鞋，說明已經有了兩極分化。

出了百貨公司的門，大街上是接連不斷的馬路攤販。我同局長談起，說這就是中國的現(xiàn)實，既有超級市場，又有臨街攤販，買中低檔物品的人們似乎更多些。有人寧愿用一雙高檔皮鞋的錢去買幾雙低檔皮鞋穿，認為這樣更合算。局長說他寧愿買一雙好鞋而不愿用同樣的錢買幾雙質量差的鞋。我說，看來目前還是各種檔次的商品都需要有，以滿足不同需求。我還特別利用這個機會和場合說明中低檔商品與偽劣商品的差別，表示不能把中低檔商品不加分析地都說成是偽劣商品。中國當前的高檔商品越來越多，輸往美國的商品質量都相當高。問題是要考慮當下的經濟狀況，人們的消費水平，口袋里的錢有多少和緊迫需要。

從一開始，俄代表團里的伊薩耶夫二秘就對購物表現(xiàn)了特別的興趣。大家對他都給予了特別的關照，幫他選物，給他介紹，有時還得坐在車上耐心等他。他匆匆忙忙的樣子，加上一副個子不高胖乎乎的哈薩克族模樣，使大家感到十分風趣，大街上準有人把他當成活脫脫的一個“倒爺”。他是俄方翻譯，但長期不用中文，翻出來的意思我們還得費腦筋再翻一次，主要意思倒也能弄明白。

12日晚從海拉爾乘火車前往哈爾濱。在這里客人們提出想到大街上百貨公司多看看。哈爾濱是東北的大城市，過去俄國的影響比較大，曾有不少俄國人在這里生活過，俄式建筑很多。俄方提出要在這里設領事辦公室，甚至對我說，他們在哈爾濱辦的事比在沈陽要多，總領館似乎應該設在哈爾濱而不是沈陽。局長對哈的印象很好。我進一步向俄方做工作，指出考察了以上城市可以看出，雙方很需要做生意，兩國有不少互補性，保持友好、擴大貿易對雙方都是有利的。我們領事機構應該為雙方人員來往提供良好服務，因此對那些不利于雙方的人應該卡住，同時更應該為那些真正進行貿易、有利于雙方的人員提供方便。

為此我建議雙方向對方領館提供本地有實力、有信譽的大公司名單，領館對這些大公司人員申辦簽證應予方便。對名單以外的公司，經過審核在手續(xù)完備的情況下也應盡快發(fā)簽證。俄方接受了這一建議，黑龍江外辦立即向俄駐沈陽總領館提交了第一批名單。這時俄駐沈陽總領事維爾欽科來到了，開始參加考察?！觯ㄎ赐甏m(x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