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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倩兒

      2015-03-26 16:28:05熊鶯
      美文 2015年3期
      關鍵詞:村小爺爺

      熊鶯

      如果,我可以于空中俯瞰,此刻我所看到的,應該是這樣一幅畫卷,奇峰如削,重巒疊嶂,一如史前。偶爾一只朱雀乍地飛過,有一樹鴉鵲一悸,然后莫名四散。如果我還有念力往光陰的前端瞰,我會看到,群巒之中——秦巴山脈南麓的劍門峰、摩天嶺、米倉山的深谷里,重兵成城,烽煙四起,木牛流馬徐行。

      路難行,戰(zhàn)爭,戰(zhàn)的,有時只是如何用好一段險途,誘敵同時御敵。

      而當年重兵壓陣走過的這些古道中的其中一條,數百年后的某一天,一位書生于絕壁四合的崖下仰望,他嗟: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就在離李白嗟嘆處不遠的群壑中的山腹中,此刻,一所鄉(xiāng)村小學的教室里突然沖出一個女童,小女孩端起一只接爐灰的爐盤往操場對面墻角跑,控掉頭一天留下的爐灰之后,她又往回跑。

      一只火鉤,小女孩熟練地往爐膛里捅。清空爐膛后,她也不言語,只靜靜地望著正忙著給幼兒班同學點名的老師。

      這是四川廣元市麻柳鄉(xiāng)留存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幾間村小之一。麻柳鄉(xiāng),一千多年前“白羊道”上的一個驛站,昔年,從利州(廣元)抵長安,經麻柳,過石牌,再出蜀,麻柳場鎮(zhèn)和這所村小所在地的石牌村,是必經之路。藏于深山,這所村小,有一種與世隔絕的靜。

      教室以這只長著生鐵煙囪的火爐為界,爐的一邊為小學一年級班,另一邊為幼兒班。小一班和幼兒班剛好各18名同學,這36名學生,是這所村小在冊學生人數的全部。

      今日降溫,空濛濛的細雨模糊了遠處的山巒與村小的上空。

      幼兒班到校人數,今天只有11位,年輕的老師雪梅一收手,她轉身奪過小女孩兒手中的火鉤子,黑板下,一只裝垃圾的紙箱里,雪梅從中拾出一些學生丟棄的廢紙和飲料盒用火機點,然后一層一層往爐膛里送。小女孩眼疾手快去隔壁端來一撮箕干燥的玉米茬子,另兩個男同學端來柴火和木炭。老師傳好爐子(生火當地俗稱傳爐子),沖一旁一直忙碌的這小女孩喊,“劉倩,收一下作業(yè)本?!比缓笙蛑鴮W校后面的梁上跑去。

      36名學生,幾乎都是留守兒童。六個由爺爺奶奶照看的幼兒班同學今天感冒了,一早老人們來過電話,那么,還有一位家住梁上的幼兒班的同學呢?

      出校門,雪梅往右邊坡上的梁上跑。

      (一)

      這是一所只有一名老師的村小。往山里行,從可容兩車相會的鄉(xiāng)間公路,一直行至僅能容一輛小面包車獨行的山道。遠遠的薄嵐中,一面國旗隱隱約約地飄。

      那是這所村小的標志。也是這山巒中的一道風景。

      國旗下,曾經是一所完小。200多名學生,從小一到小六,六個班級。后來實行“并?!?,二年級以上的學生按要求統(tǒng)一合并到了鄉(xiāng)中心校住讀。至此,這年村小,便只剩下六七間靜靜鎖窗閉戶的教室,與一個總是發(fā)出追逐笑聲與嗡嗡嗡讀書聲的復式班。

      復式班的教室里,前后各一張黑板。一張供小一學生教學,一張供給幼兒班同學授課,兩個班的學生反方向而坐,各自面朝自己的黑板。

      出門前,雪梅站在教室的中央——那臺火爐旁擊掌:現在請同學們各——自——用——功!

      老師出去了,教室里留下36名年齡從三歲到七歲的上早讀和自習課的學生。

      石牌村,這個戶籍人口僅1518人的小山村,村莊人口與相鄰村落別無二致,但它分散地覆蓋在了幅員達12.5平方公里的空巒間。

      擇山而居,傍田而家,這座山里的孩子們上學,有的得穿過一片樹林,越過幾道梁,最遠處,有的學生要行近兩小時的山路,所以這冬日里,村小的開課時間,被調整在了九點之后。

      幼兒班的黑板的三分之二處,掛著一張潔白的印刷品拼音認讀“音節(jié)表”。表旁,是雪梅手書的一排疏疏朗朗的阿拉伯數字,從1到5。

      戴著風雪帽的幼兒班的學生并不摘下帽子,他們有的正玩手中的動物橡皮擦子,有的埋頭看“看圖說話”小人書。

      小女孩劉倩的桌上一角,堆放著剛收齊的全班的作業(yè)本。她與所有小一班的同學一樣開始朗讀。

      劉倩翻開《語文》一年級上冊課本,她讀:

      《爺爺和小樹》

      我的家門口有一棵小樹。冬天到了,爺爺給小樹穿上暖和的衣裳。小樹不冷了。夏天到了,小樹給爺爺撐開綠色的小傘。爺爺不熱了。

      整冊課本里這是她比較喜歡的一篇。小女孩子的音線仿佛天生很細,教室里誦讀聲嘈雜一片,為了讓自己能夠聽見自己的聲音,她讀得非常賣力。再賣力,其實老天知道,她的爺爺(外公)此時是聽不見她的聲音的。不僅僅是空間,倩的爺爺患耳疾,失聰已幾十載。

      倩讀書的當下,她爺爺的牛,不知今日可能食草了?

      昨日放學,劉倩走了近兩小時山路回家,卻進不了家門。天差不多黑盡時,她的爺爺從山下回來了。牛不吃草,她的爺爺下山請獸醫(yī)去了。

      兩頭牛,六頭豬,一窩雞,是劉倩的爺爺副業(yè)財富,也是這個家,副業(yè)財富的全部。在山里,像倩的爺爺這樣的老人愛算賬:這山里土陰,缺水,種糧食,一年到頭吃飯沒問題,但靠它換錢指望不上。錢都出在副業(yè)里。

      倩的家住在村落里位置相對最為偏遠、海拔位置相對最高的冷家埡口上,冬天里,這埡口上會積雪近尺深,盡管土地不爭氣,倩的爺爺還是早早地一鋤一鋤翻了地。玉米稈子,老人結成捆扎在門前的幾株核桃樹上,那是兩頭牛越冬的食物。土里的草根翻它上來,讓雪給渥一個冬,春來可以不再施肥。

      這山里的糧食作物除了玉米、土豆、小麥,便是黃豆。這個世界對劉倩的爺爺而言,如畫卷一般的無聲,老人于這個無聲的世界里,鋤禾,耕種,喝水,吃飯。閑來無事時,他愛立在自家門前眺,開門見山,看坎下一壟一壟的地,被自己耙得精細。也想那屋后從山里引來的山泉,亮堂堂的兩洼水,偶爾飄些落葉,使瓢舀水時他輕輕蕩開。一洼給人用,一洼喂牲畜。

      透過門前樹葉落盡的核桃枯枝往遠看,老人有時看看天相,有時只為感受山風割人,感受自己的存在。遠處,是綿延不絕的山,山川很美,但久看之下,已結痂的某些傷疤,偶爾也會從某一處山巔火山一般噴出舊痛。

      年輕時,這位高鼻梁漢子的絕活是翻籠床(修補或制作大蒸籠)。幾鄉(xiāng)幾里,連外鄉(xiāng)曾家鎮(zhèn)和廣元那邊的人也有所耳聞,只可惜,他的女人生下一個女娃——倩的娘,娃才兩歲半,他女人就去了。那時,年輕的他用布帶綁娃在背上,哪里有人請,他就去哪里翻籠床。

      他會唱山歌,他把娃背在背上,一走有時大半天,他唱歌給背上的娃聽,也唱給那些沒有路的山路和寂寞的時光聽。

      唱山歌,他可以唱一整天不歇氣。

      背上娃13歲那年,不知緣何,他突然不能走動了,仿佛就是一夜間的事。一起床,人全變了。變成一個只能吃飯,不能走動的人。

      翻籠床掙的錢全花在看病上了,但最終,無濟于事。

      他家的門前除了山還是山再無人家,那時節(jié),他爬到坎下的田陌里,一手撐地一手薅草,六月間的黃豆地里,他薅一段地,背簍撮箕向前挪一段。農家人知道,伺弄不好眼下的莊稼,將意味著來年斷炊。為著娃和自己的一口飯,他必須那樣一點一點向前爬。

      與這一幕類似的一幕在此前的12年前。同一畦田地,他將女娃放在陌旁。一團花布鋪地上,娃坐在花布上,他翻地,翻一段,把花布上的娃向前移一段。女娃格格地笑,他學山里的各種鳥鳴給娃聽。那時這山里有豹子和豺狼,他必須把娃看好了。

      他的女娃五歲便會打豬草,放牛,薅草,還會搭起板凳做飯。那年,已經13歲的娃在灶房做飯,他聽見娃在灶臺前哭。兩口生鐵大鍋的泥土灶臺,一口煮豬食,一口煮人食,女娃單薄的背影在龐然大物似的灶臺前燈芯似地晃。娃看上去,比同齡的娃看上去要矮小許多。他撐起身子把娃喚過來。娃問他:“爸,你要是死了,我咋辦……”

      (二)

      劉倩的媽媽是得益于“希望工程”才上了村小。

      她家很窮,窮到家里再沒有多余的一只碗,多余的一張凳子。結婚時,男方買來十個碗,打了一張床,一張小方桌,四個小凳子,這家,算是有了家樣。

      結婚那天,男方的家人將饅頭和酒菜備好后直接送上山來。都不是富裕人家,彼此不相嫌,男方入贅了這個一貧如洗的家。

      倩的媽媽名玉蓮。劉玉蓮上小學時課本,那些被蒙上了20多個春秋的塵埃的她當年的課本和作業(yè)本,那日被她失聰的老父擺了一爐臺?!墩Z文》《數學》《健康教育》《勞動》,還有《寫字》本。

      眼底渾濁的老人一本一本地翻看。

      在一篇要求用“仿佛”造句的作業(yè)里,玉蓮寫:

      天邊的紅云,仿佛像一條紅紗,在空中飄揚。

      在要求寫下“詩句意思”的一篇作業(yè)里,玉蓮答:

      深秋的夜晚多么可愛呀,露水的光亮像彎彎的月亮,像一盞弓。

      可惜“希望工程”資助了一年,再無后文。否則在這位老人看來,自己的娃,那個可以讓露水活起來的小女孩子,不知未來會是啥樣?

      勉強念完小學玉蓮最終輟學于家。小小年紀的她成了父親的幫手。玉蓮不怪父親,她知道父親與這深山里所有人家的父親一樣,已盡力了。

      擔心前娘后母不待見自己的娃,這位手藝人從未起過續(xù)弦之念。

      玉蓮印象中自己八歲那年,突發(fā)高燒,那夜暴雨如注,父親背起她去外鄉(xiāng)找醫(yī)生。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摸黑去,摸黑回,從冷家埡口到山那邊的白羊棧,整整五里地,待父女倆回到家時,天已漸亮。

      六歲那年,父親背著她去外鄉(xiāng)替別人家翻籠床?;貋淼囊孤飞?,走到一個山灣里,父親手里的電筒忽然滅了,山里人信奉萬物,萬物皆神靈,父親嚇得直哆嗦,挪不動步,整個人僵在黑暗中。

      很久以后她父親講,那一夜,他以為他父女倆撞鬼了。

      結婚之后第幾個年頭上玉蓮外出去打工的,已是一雙女兒母親的玉蓮一時有點記憶模糊。老屋的睡房快垮了,因陋就簡拼拼湊湊蓋了房,貸款的錢還沒有還上,女兒們要念書,需要學費和生活費,她不能讓兩個女娃走自己的老路,她不得不與丈夫一同外出務工。唯有讀書,她的兩個女娃方能風風光光地走出這重重大山。

      老父耳聾,玉蓮將一雙女兒托付給了她年邁的公婆。公婆丟下山那邊的老伴過來替她住守這個家。

      那年,剛過完三八婦女節(jié),玉蓮背起行囊出門,倩和她的姐姐沿著山路去追趕,一追追出好幾里地,一直追到快到村小附近的那片松樹林里。倩使勁哭,玉蓮也哭,沒有辦法,玉蓮急中生智轉身拾一節(jié)樹丫反過去打倩,倩這才止了步。玉蓮抹著淚往山下走,她的身后,傳來個子小小的倩撕心裂肺的喊聲:“媽——你莫要走呀?。 ?h3>(三)

      石牌村,差不多壯年男子都外出做工去了,山村空落,只余下無數老人、婦女和兒童。

      冬田里,偶見一位山翁在犁地。松林間,一位聾啞的婦女,背起比她高出數尺的樹枝在一棵樹下歇腳。山道上,三三兩兩的婦女背起如山的麥草,緩行。再老一些的村媼,那些頭上裹著厚厚青紗皺帕的老人,她們送完自己的小孫孫上學后,有的就在教室的爐膛邊烤火等候。

      今天,倩的婆婆(奶奶)沒有如往常一樣來教室里烤火,還好,她的娘家就在學校不遠處。她在那里做些針線活同時等倩。暑假以來,老人帶著倩一直住那里,因她的膝蓋落下風濕病,行不了遠路。

      來到冷家埡口后的每一個清晨,老人五點過起床,做早飯,給倩梳頭,七點一到,準時陪倩出門去上學。今年早春時節(jié)雨水多,每天接送孩子往返得近四個小時,山路起起伏伏,一腳水,一腳泥,高一腳,矮一腳,一春下來,她的膝蓋壞掉了。

      禍不單行。冷家埡口上的家門口,老人在那里養(yǎng)著一群雞,那日送過倩回家后,她見一路有雞毛輕揚,那些雞毛幽幽地兀自飛,老人就順著雞毛尋,見林鉆林,見樹鉆樹。老鷹叼走了她家的幾只雞,雞被老鷹吃掉了,結果最后自己的眼睛還讓樹枝給劃傷了。

      從冷家埡口搬到村小附近的李家坪后,倩上學近了,但是,卻苦了埡口處的倩的爺爺。

      從前,兩個老人加上倩,三個人每晚可一起吃一頓熱飯,如今這一分開,倩的爺爺只好每半個月下山買五十元錢的饃,一日三餐就著一碗開水吃白饃。偶爾想改善一下伙食時,老人才會給自己做上一碗面條。

      學校里,雪梅最終沒有把那位學生帶回來。陡然降溫,這名幼兒班的同學也感冒發(fā)燒了。老人管孫子,年邁多病,自顧都不暇,小孩難免生病。

      自習課之后是幼兒班的課。課堂上,雪梅安排小一的同學各自檢查自己昨日的試卷。然后她用教鞭指著黑板上的拼音開始上課。

      b——p——m——f——

      她讓同學們看她的口形,然后跟她念。

      “不是波——波——波——波,請再看老師的口形,波——坡——摸——佛——”

      她喊一位同學起來,這個三歲的孩子依舊很認真地念:波——波——波——波。

      這一堂課,山村里長大的這位高中生,目前正念函授大專的花樣年華的鄉(xiāng)村女老師,就這樣走下講臺,一個一個地糾正她的11個學生的發(fā)音。

      在這個村里,除了李姓,差不多都姓劉。老師李雪梅與這些孩子們的關系,可謂親上加親又千絲萬縷。她的學生也差不多都是由她的父老鄉(xiāng)親——這些留守老人,每日里負責接送的留守兒童,她又該怎樣來體恤呵護和教育這些孩子呢。

      雪梅發(fā)現一個小同學的嘴始終不動,心思在課桌里,于是她走下去檢查,小孩子果然在悄悄嚼東西。她忍俊不禁。讓小孩子咽下嘴里的糖果,好好聽課。

      她的身后,那只長著黑黑生鐵煙囪的火爐臺上,一壺水咕嚕咕嚕地開著,她的學生們溫在上面的自帶食物——饃、饅頭,還有孩子們的長輩在這個小山村里唯一一家小賣部里買來的方便面等,圍著爐膛花花綠綠地擺滿一圈。

      這是山里孩子們這一日里最重要的一餐食物,午餐。

      (四)

      冷家埡口上倩的家,那晚我和倩睡一床。這房很怪,一樓一底,黃土的老墻基,依著老墻老壁和屋后的山坡,前面架起了新梁,半新半舊的幾間半成品的新房就這樣建成。每間房里墻面抹一層膩子,墻面再不穿衣,仿佛一處未完工的坯房。

      我和倩住在一樓右邊的那一間屋。屋里沒有家具,除了床,一只半米高的沉黑老柜,一口舊皮箱,重疊在床頭不遠處。屋子四角,一些他們不舍得丟掉的紙箱、鞋盒,還有塑料瓶子。

      隔壁的堂屋里,一臺火爐。睡前,山腰上的一位老漢上來聊天。倩的婆婆抱出一個一尺高的玻璃瓶,她倒一盞泡酒遞給老漢。剛好有人給老漢來電話,老漢故意吆喝般大聲回對方,“我在山上喝酒呢!”

      老漢的兄弟原是五保戶,后來他那兄弟收養(yǎng)了一男娃,老漢兄弟五保戶的資格于是便被取消了。如今他替自己的兄弟養(yǎng)著那娃,問題的關鍵在于,眼下老漢自己的老伴患了重病,娃又能吃,這讓他焦頭爛額。

      老漢也算來一筆賬給我聽:買一頭豬仔得500元,豬吃兩件飼料得500元,吃600斤玉米得500元。一頭豬的成本約為1500元,而一頭大肥豬按現在行情計,只能賣1800元。也就是說一年到頭一頭豬的利潤,約為300元。若豬病了還得倒賠。

      倩的婆婆不斷給火爐傳柴火,心事也似被點燃。

      倩的爸媽即她的兒子兒媳,都在唐山打工,二人沒有文化,干的都是建筑工地上的苦力活。兩個娃,要供全家人的開支用度。年初走,歲末還。今年的孩子們的歸期,還無定數……

      倩睡在我身旁一動不動,一絲聲音都沒有,我不知她是睡著了,還是因緊張而佯裝熟睡做乖小孩。我翻身面朝她。

      山上的氣溫比山下冷許多,盡管蓋著厚厚的棉被,夜里,仍有霜風輕輕拂面的寒意。

      這屋里,今年七歲的倩過過一次生日。

      “生日是幾月呢?”那日我忍不住問她。倩搖頭。我端詳她,最冷時?最熱時?半晌,她想起來,“是秋天?!彼_心極了。

      生日那天,媽媽給做了大肉。媽媽、爺爺還有倩,姐姐上學去了,爸爸務工去了,那個中午他們三人一起吃的。沒有蛋糕,沒有唱生日歌,沒有生日禮物,可倩高興壞了。因為那是她全家第一個人過生日。那年她四歲。

      你覺得家里什么東西最好吃?我問倩。

      洋芋(土豆)。

      怎么吃呢?我追問。

      火燒起吃。

      你覺得,城里的東西什么最好吃?我問。

      薯片。

      平時你最害怕什么?我問。

      蛇。上學路上我見過兩次,它往水井跑了。

      長大想做什么?我問。

      讀好書,掙很多錢。不要媽媽再出走了……

      倩的媽媽生日是哪月哪天她不知道,她只是聽婆婆講:媽媽今年32歲,年輕時,媽媽吃了不少苦。

      次日清晨清霜,山路上好些地方起了晶晶亮亮的凌冰。七點剛過,倩背起小書包往學校走。山道起凌冰的地方有些溜,鏡片一般嵌在地上,倩往路旁有草叢的地方行。路上有山里人家見著倩,趕緊喚自家的孩子跟著同行。

      不到九時,從鄉(xiāng)小附近的一片松樹林里,與倩同行的幾個小孩一下冒了出來。于詩中的蒹葭白露里次第顯影,恍若一個個自天上而來。

      那日上午的自習課,倩還誦讀了這冊書里她喜歡的另一篇課文讓我錄音:

      《借生日》

      早晨,小云醒來一看,枕頭邊放著一只可愛的布熊。媽媽走過來祝小云生日快樂。小云問媽媽:“您怎么從來不過生日?”媽媽笑著說:“忘記了?!?/p>

      吃過早飯,媽媽要上班,拿起包一看,里面裝著一只布熊。她正要往外拿,小云跑過來按媽媽的手,說:“媽媽,這個布熊是我送您的生日禮物。您總是忘了自己的生日,今天我把生日借給您!”

      (五)

      “你真的要走噠?”小瓜子臉,倩很瘦。她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望著我,眼眶緩緩有淚往外涌。

      我坐在倩那張課桌前座位上,伸手將她攬在我的懷里。我說,倩,記住了,想我時,就給我打電話。

      我在她的作業(yè)本背面寫下我的電話號碼。

      兩天來,差不多我與山里的老人們一樣,坐在火爐邊取暖,下課時,看她們愛憐地為孫孫擦鼻涕,偶爾我會幫著翻動一下爐臺上那些被烤得黃焦焦的饅頭和白饃。

      那日課間,征得雪梅的同意,我請孩子們各自為我畫一幅畫。畫他們心目中理想的家園。

      30多幅圖畫很快收齊。一個男孩畫了兩幢房子,草垛似的美妙尖頂小樓里,一間閣樓上放有三張床,他、婆婆還有爺爺,三人一人一張床。另一幢小樓里,一臺與教室里的火爐一樣的長著長長煙囪的火爐?;馉t旁住著一頭牛。

      “爸爸媽媽住哪里?”我問,男孩一撓頭,呀,忘記他們了。

      潛在我心底的一組數據,驀地泛起,泛在我側目望出去的窗外的遠山:

      ——截至2012年,我國流動人口數量接近2.36億。留守兒童婦女和老人,截至2010年,接近1個億。

      ——2010年,美國《時代》雜志把“年度人物”的殊榮授予了“中國工人”。因遍布全球的“中國制造”,正是這些來自中國鄉(xiāng)村的中國工人胼手胝足所做出的奉獻。

      ……

      房地產行業(yè)不景氣,據說今年村里漂泊在外的人們日子并不容樂觀。包工頭拖欠工資,一拖再拖,名目緣由繁多。年關將至,倩的父母商量,讓倩的媽媽提前回家,留倩的爸爸在唐山與其他工友一起等。

      未敢打擾這座沉寂、失去活力,同時又美麗無比的小山村原有的秩序。一座村莊,以及留守于時代烙印里的這一代小孩,他們有權力選擇,以他們自己的方式完好地留存下一段真實。

      我從倩的座位上起身,一旁眉目清秀的女孩小劉利過來抱我。她一雙小手環(huán)住我的雙膝,試圖把我托起來。

      小劉利不及我腰高,頭一天,她穿著尋常舊衣,見著人,遠遠地怯怯地躲,今天她換上了好心人給這所村小每個孩子送來的新襖,她仿佛一下?lián)Q了一個人。有意無意間,她總仰著一張小臉在你身旁。第二堂課課間休息時,她牽開我放在我自己腿上的一雙手,然后坐在我的腿上,再也不下來。雪梅講,小劉利的父親和哥哥常年在外打工,她智障的母親常常自言自語。

      那個上午的課間休息時分,小劉利和我一直在做著一種極簡單的游戲,你抱我一下,我抱你一下。循復往復。其他的孩子見著了,嘎嘎地一旁笑。

      臨別合影時,倩一直在無聲流淚。

      我往校門的方向走,雪粒似的細雨下起來。身后,一個孩子從教室門口斜著身子探出一個頭來,緊接著三個頭四個頭。突然,一群孩子從教室沖了出來,于瑟瑟寒風里,他們喊:

      老師,要再來!

      老師,要再來……

      這群孩子里,唯獨沒有倩。

      還記得那日放學后倩帶我去她家,山巒之上她冷家埡口上的那個家。路上,任由婆婆講當年那一代人以女紅(麻柳刺繡)賽人才的情形,倩摘下路旁一株碩大的野棉花草擎在手中,莖尖,一團團拳頭大小的雪白花絮??此频虮值哪且粓F團絮,其實,那是一朵只訇然綻放于嚴寒山中的冬日繁花。走在山路前面的倩對著那野花,沖天空一吹,夢幻一般的飛絮,飄了滿天。

      倩是在第二天,我回家之后才出現的。

      那夜,我剛坐上餐桌,電話響了。電話那端是長久的無聲無息。后來,我聽見了小小的倩兒嚶嚶的涕泣聲……

      再后來,我聽見倩兒問:“老師,您吃飯了莫?”

      纖塵不染的童聲傳來的那個剎那,不知山里是否大雪已封山,她爺爺的牛,可能吃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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