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 利,顧 軍
(1.中國藝術研究院,北京 100029;2.北京聯(lián)合大學 應用文理學院,北京 100083)
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物質文化遺產雖然都是人類的財富,但表現(xiàn)形式卻完全不同——前者存在于無形之中,而后者存在于有形之中。相比較而言,物質文化遺產“看得見”“摸得著”,保護起來相對容易;而作為人類知識、經驗與技能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則由于更多的是以“看不見”“摸不著”的形式存在于傳承人的頭腦之中,所以保護起來難度更大。在漫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中,人們漸漸地注意到,非物質文化遺產雖然“無形”,但它確實存在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這個活態(tài)載體的頭腦之中。因此,只要保護好傳承人,客觀上也就等于保護了非物質文化遺產。這樣一來,保護對象也就自然從“無形”變?yōu)椤坝行巍?,從“看不見”“摸不著”變?yōu)椤翱吹靡姟薄懊弥保Wo工作也就會因有了“抓手”而變得簡單起來。在這種理念的支配下,日韓等國一直將保護傳承人當成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頭等大事。在這些國家中,不但設有專門為傳承人傳承而設置的傳承補貼,各級政府還會為傳承人參與各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展演活動提供種種的便利。保護實踐也一次次證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瀕危,實際上就是傳承人的瀕危。只要保護好傳承人,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會“轉危為安”;只要傳承人能帶徒授藝,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會生生不息,代代相傳。所以,保護傳承人也就成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第一要義。
那么,誰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遴選傳承人的標準如何確定?如何管理傳承人?管理的辦法又是什么?此外,在傳承人管理過程中,我們又應注意哪些問題呢?
要想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首先要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那么,誰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遴選標準又是如何界定的呢?
所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是指那些直接參與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且有突出成就,并愿意將自己所知道的相關知識與技能,原汁原味地傳授給后人的某些自然人或群體。具體來說,一個合格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至少應具備以下幾方面條件:
他所傳承的是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界定:首先,從時間上看,他所傳承傳統(tǒng)文化事項是否已經有至少百年以上的歷史;其次,從傳承形態(tài)看,他所傳承的傳統(tǒng)文化事項是否以活態(tài)形式傳承至今;再次,從原生程度看,他所傳承傳統(tǒng)文化事項是否以原汁原味的形式傳承至今;最后,從品質上看,他所傳承傳統(tǒng)文化事項是否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文化價值、科學價值與社會價值。如果不是,他所傳承的便不是真正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他便也沒有資格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整個民族的共同財富。所有人都有權利參與到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來,但這并不等于說所有的參與者都有資格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當選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一個重要標準,就是必須親自參與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tài)傳承中來,且傳承脈絡有序,技藝高人一籌。那些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做出過重要貢獻的組織者、協(xié)調者以及熱情參與者,盡管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來肯定他們的業(yè)績,但由于他們并沒有直接參與到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tài)傳承中來,或是并沒有明確的師承關系,也沒有系統(tǒng)掌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相關知識、技藝與技能,所以無法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最大價值就是它的歷史認識價值。而歷史認識價值的高低又是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原生狀態(tài)決定的。新元素介入越多,改編改造的越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歷史認識價值就越小,原生程度越高,就越有歷史認識價值。所以世界各國都主張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實施“原汁原味”的保護。作為傳承人,他們的工作,就是通過自己的雙手,將人類在歷史上創(chuàng)造并以活態(tài)形式傳承下來的一切優(yōu)秀遺產原汁原味地繼承下來并傳承下去。這是他們的本職工作。那些不顧非物質文化遺產歷史認識價值而隨時改編改造者,都不能、也不應該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從現(xiàn)有調查結果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實施改編改造的情況有三種:一是來自傳承人的改編改造,二是來自政府、學術界的改編改造,三是因外部環(huán)境變化而出現(xiàn)的改編改造。改編改造的方式有三:一是對內容進行改編改造,如將唐卡的表現(xiàn)內容從佛祖改成桂林山水;二是對形式——技術、技巧、工藝流程等進行的改編改造,如用電砂輪取代傳統(tǒng)石刻技術;三是對所用原料進行改編改造,如將泥塑原料從膠泥改成樹脂。但無論是哪一種改動,都會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歷史認識價值產生負面影響。這一點與文物保護在理念上沒有任何差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真正價值不是創(chuàng)新,而是保留。保留數量越多,越具有原生態(tài)性質,也就越有資格成為一個國家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除具有足夠的知識與才藝外,傳承人還必須愿意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傳承給后人。否則,即或才高八斗,也不能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其實,如果將《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項目申報書》理解為一個利益互惠的契約,那么,在這個契約中,除國家允諾傳承人以某種“好處”外,傳承人也應同時允諾給國家以一定的“回報”——這個“回報”便是他們會以書面的形式向政府承諾,愿意將自己所知道的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技能與技藝以活態(tài)的方式傳授給后人。為避免無效傳承,在國外,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對象的指定大多需要政府考核認定,從而從制度上避免因選才不當而造成的技藝失傳。作為一項制度,一些國家還為這些學習傳統(tǒng)技藝的后來人頒發(fā)學習獎學金,從制度層面解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斷層問題。
為確保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唯一性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tài)傳承,按國際慣例,在非遺評選過程中,遺產傳承人與遺產項目還必須捆綁申報,同時指定。這種聯(lián)動式的雙指定模式,既避免了不夠資格者的惡意搭車,同時也避免了有遺產之“名”而無傳承之“實”的“空殼”項目的出現(xiàn),從而確保遺產項目的可持續(xù)傳承。當然,遺產項目與傳承人聯(lián)動機制的建立也會影響到遺產項目的除名。如某傳承人因故無法傳承,而該項目又沒有合適的后繼者,則該遺產就會因為無人傳承而從《名錄》中除名。與這種以個體方式傳承的遺產項目相比,以團體或群體方式傳承的遺產項目情形要好得多。在指定這類遺產時,盡管需要同時指定一名“聯(lián)系人”,但從總體上說,這類遺產是由人數眾多的社會團體來共同傳承的,所以瀕危的概率自然也要小得多,這類遺產也就比較容易避免因某個傳承個體無法履職而使整個遺產慘遭除名的厄運。
由于各種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術含量不一,工藝流程有別,故我們可以根據遺產所需人力的不同,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分為“個體傳承型非物質文化遺產”“團體傳承型非物質文化遺產”和“群體傳承型非物質文化遺產”這樣三個大類。而與之配套的傳承人,亦可分為“個體傳承型傳承人”“團體傳承型傳承人”和“群體傳承型傳承人”三大類別。
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過程中,有些遺產項目是以個體傳承的形式出現(xiàn)的。這類遺產的傳承人便是傳承者本人。如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聚元號弓箭制作技藝,就是由楊福喜一脈單傳。這類技術與技藝雖然不一定為某個個體所獨有(如其徒弟也掌握有其中的某部分技術),但從理論上說,包括其核心技術的所有技藝與流程,都應掌握在該傳承人手中。
與個體傳承型傳承人相比,我國的絕大多數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都是以團體傳承的形式出現(xiàn)的——如皮影、木偶戲、侗族大歌、苗族舞蹈、榮寶齋木版水印技藝等,都是靠某個團體的力量共同傳承的。這類遺產的傳承人雖然也泛稱為“人”,但其傳承主體已經不再是某個個人,而是某個團體。
與規(guī)模較小的團體傳承不同,還有一類遺產——如傳統(tǒng)節(jié)日或傳統(tǒng)儀式,通常都是由更多的人——眾多傳承團體共同傳承的。例如歷史上的妙峰山廟會,就是由七十二檔花會——七十二個敬香團體來共同傳承的。
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分為上述三大類型,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規(guī)律。下一步我們需要做的工作,就是盡快找到各類傳承人的傳承特點與規(guī)律,并利用這些規(guī)律,來指導我們的非遺保護實踐。
科學管理的第一步,就是要明晰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在傳承過程中的“責”“權”“利”,讓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工作責任到人,權利到人,利益到人。讓每一位傳承人都明白自己的責任是什么,權利是什么,利益是什么,從而使自己的工作受到法律的保護。
作為個體傳承型項目,它的傳承人是個人,傳承的重擔自然也就落在了該傳承人一個人的肩上。如果有了好處,他自然也應該成為該利益的唯一獲得者。由于這類項目“一脈單傳”,也最容易消失。所謂“人亡藝絕”者,多半指此類項目。故而,個體傳承型項目及其傳承人也應該成為我們的保護重點。
作為團體傳承型項目(如京劇、昆曲、皮影、木偶),它的傳承者至少應該由兩人以上的數人、數十人乃至數百人的團隊所組成。傳承重擔自然也就落在了這些人的肩上。如果有了好處,該團體自然也應該是該利益的唯一獲得者。該團體內部的所有成員也會根據各自貢獻的不同,獲得本屬于自己的那份好處。這類遺產的最大特點是它的團體性。這是它的優(yōu)勢,也是它最容易遭到侵蝕的地方。如果傳承團隊發(fā)生內訌——如相互拆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同樣會受到致命影響。所以,保持傳承團體內部的穩(wěn)定,是確保這類遺產有序傳承的關鍵。在傳統(tǒng)社會中,人們也會通過親緣關系、地緣關系、業(yè)緣關系來增強這類項目傳承的穩(wěn)定性。實踐證明,拜師儀式、入行儀式在維系這類遺產穩(wěn)定傳承的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群體傳承項目與上述兩種非遺項目在傳承方式上又有很大不同。上述兩種傳承在時間上是持續(xù)的,傳承行為時時都在發(fā)生。而群體傳承型項目通常具有較強的間歇性,如傳統(tǒng)節(jié)日(如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等)、大型儀式(如孔子祭祀大典等)基本上每年只有一次。由于這類遺產是由眾多民間社火組織共同傳承,故而,如果有了好處,按著按勞分配原則,該利益就不應該由某人獨享,而是應該發(fā)放給該社火組織并惠及該組織的所有人。此外,這類項目在補助金的發(fā)放上,亦不應過度,由于廟會的民間集資本身就會給這類項目帶來一定費用上的補充,如果補助金額過高,如承包了廟會所有的費用,反會給廟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對于儀式的傳承主體——各檔花會來說,參加廟會是在盡自己的“義務”,更何況為廟會捐款,本身圖的就是個“吉利”。經費上扶持過多,或是干脆用補助金取替募捐,反倒褻瀆了儀式參與者原有的虔誠。
總之,由于非物質文化遺產表現(xiàn)形式不同,傳承方式也會呈現(xiàn)出明顯的差異。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弄清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規(guī)律,然后根據它們各不相同的規(guī)律,來指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實踐?!耙坏肚小钡墓芾矸椒ā缬霉芾砭﹦〉霓k法管理侗族大歌,用管理牙雕的辦法管理妙峰山廟會的想法與做法,均不值得提倡。那樣做的結果只能是越管越亂①。
通常,判定一個非遺項目的傳承主體究竟應該是個體、團體還是群體并不是一件什么難事。譬如在民間文學、表演藝術方面,誰的史詩唱得好,誰的故事講得好,誰就是史詩、故事的傳承人;哪個戲班子唱得好,哪個戲班子就是哪個戲曲流派的傳承人。當然,事情總有復雜的一面。如傳統(tǒng)節(jié)日、傳統(tǒng)儀式類遺產規(guī)模龐大,它們少則數百人,多則上萬甚至幾十萬人。就參加團體而言,除節(jié)日中核心儀式的管理班底外,還有著為數眾多的會檔,而每個會檔又由眾多老把式、老會首組成。對于這類規(guī)模龐大、參與者眾多、表演項目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來說,認定傳承人顯然有相當大的難度。但作為一項原則我們必須清楚:無論是個人、團體還是群體,這些傳承人,都應產自民間而非政府。因為民間社會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儀式類遺產,絕大多數都是通過當地社火組織而非政府來傳承的。
在排除了政府參與傳承之后,我們又應如何認定傳統(tǒng)節(jié)日儀式類遺產的真正傳承人呢?傳統(tǒng)節(jié)日儀式類遺產內容豐富,形式多樣,除核心儀式有相應的傳承主體外,前來走會的各種花會、戲班也都有著為數眾多的會首、班主、老把式、老藝人。這些人數眾多的傳承主體本身似乎就會給傳統(tǒng)節(jié)日儀式類遺產傳承主體的認定帶來不小困難。但事實并非如此。因為對于規(guī)模如此龐大的傳統(tǒng)節(jié)慶活動而言,它們的傳承主體不會是某個個人,甚至不會是某個團體,這類遺產只能通過為數眾多的民間社團組織來共同傳承。事實上在日韓等國,人們也從未將這類遺產的傳承人歸為某個個人。在他們的申報文本中,也從未出現(xiàn)過所謂“傳承人”(保持者、保有者)這樣一類稱謂,取而代之的是,這類文本中,“聯(lián)絡人”取代了原有的“傳承人”。這表明在政府看來,這類遺產不屬個人,它是所有參與者的共同遺產?!奥?lián)絡人”的設置只是為了聯(lián)絡上的方便,他與遺產項目并不存在“隸屬”關系。當然,這個“聯(lián)絡人”也不會是普通香客,而是該節(jié)日核心儀式的主持人②。
但是,對這樣一種指定并非沒人擔憂。有人從政治視角出發(fā),認為這類儀式通常都是由巫師主持,讓他們來擔任遺產項目的聯(lián)絡人——事實上的領導者,會不會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引向邪路?會不會引發(fā)封建迷信的抬頭?我們的回答是:傳統(tǒng)節(jié)日甚至包括其中的傳統(tǒng)儀式,就像一條流動的河,它從遠古流淌到今天,事實上從未給當地社會帶來過什么負面影響。相反,在和諧人際關系、和諧人與自然之關系等方面,還發(fā)揮過相當重要的作用。故此,我們應該對這類遺產及其傳承者給予充分肯定。當然,如果某些儀式真的具有某種濃厚的封建迷信色彩,我們肯定會在審批之初就將其拒之門外。也有人從技術層面提出自己的隱憂——他們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通常都是由具有某種獨特技藝或技能的藝人、匠人組成,而傳統(tǒng)節(jié)日儀式類遺產主持人似乎恰恰缺少這方面的才能。選他們做節(jié)日儀式類遺產的聯(lián)絡人,撇開意識形態(tài)不談,在技術層面似乎也存在問題。調查中,我們也確實遇到過類似問題。在相對落后的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特別是在相對偏僻的少數民族地區(qū),因儀式的需要,儀式主持人多半還都能歌善舞,但一旦到了相對發(fā)達地區(qū),儀式的主持人除了會主持儀式、調動隊伍外,幾乎真的沒有什么特殊的“才藝”可言。但即便如此,我們也仍認為這些并無特殊“才藝”的節(jié)日儀式主持人,有理由成為這類遺產的名副其實的傳承人。其實,“才藝”是個相當廣泛的概念。除上述狹義的“才藝”概念外,出色的組織、調度能力,指揮、管理能力,也應被視為一種“才藝”或“才能”。傳統(tǒng)節(jié)日儀式類遺產更像是一出大戲——盡管臺前幕后演職人員甚多,但要想演好這出戲,關鍵處不在演員,而在導演。而節(jié)日儀式類遺產的主持人所扮演的正是“導演”這樣一個角色。
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領域,歷來存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主體”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體”這樣兩大群體。
所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主體”,就是指專門負責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某一傳承人(如掌握某種獨特技藝或技能的民間藝人、匠人、歌手或巫師)、傳承團體(如通常需要由數人、數十人或是數百人才能完成傳承工作的傳承團隊)或傳承群體(如由更多的團隊組成的數量更為宏大的傳承群體)。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工作通常都是由這樣一些傳承個體、團體或是群體來完成的。而所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體”,則是指與非遺保護有關的各級政府部門、學術團體、各類企業(yè)以及各種NGO組織。他們不直接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tài)傳承,但會利用自己的行政優(yōu)勢、學術優(yōu)勢、資本優(yōu)勢或是專業(yè)優(yōu)勢,去鼓勵、推動、扶持、幫助、管理當地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以實現(xiàn)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自主傳承。在傳統(tǒng)社會中,他們的作用并不明顯,但在一國傳統(tǒng)面臨失傳的時候,他們挺身而出的“搶救”便顯得尤為重要。甚至可以這樣說,沒有上述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體的共同努力,特別是各級政府的大力推動,中國的非遺保護就不可能取得如此成就。當然,由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體并不熟悉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規(guī)律,一旦理念出錯,便很容易借助自己的強勢地位取代傳承人,而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很容易因政府、學界、商界以及NGO組織的介入失去原有本色。令人遺憾的是,即使在今天,人們似乎也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有些人甚至認為:既然“傳承主體”與“保護主體”都是為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而生,就應該將它們合并為一個整體,以增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隊伍的凝聚力與戰(zhàn)斗力。更為可怕的是,這種錯誤理念已經從制度層面,為政府干預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自主傳承埋下了隱患。一些尚不曉得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何物的政府部門,也開始了他們對民間傳統(tǒng)的大肆改造。他們將傳統(tǒng)民歌改成美聲唱法,將民族舞蹈改成現(xiàn)代舞蹈,將鄉(xiāng)土廟會改成政府集會。近來,又有人又以傳承人缺少文化修養(yǎng)為名,開始了對傳承人系統(tǒng)培訓,或是將傳承人掛靠到相關企業(yè)(一個繡花鞋項目掛靠到阿迪達斯旗下又會對非遺保護起到什么作用??。?,以加快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產業(yè)化進程……政府改編、改造、培訓、掛靠的結果又是什么呢?只能是用自己所熟悉的強勢文化——漢文化或西方文化,去改造那些已經處于滅絕邊緣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種用強勢文化改造弱勢文化的做法,顯然與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保護世界各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而保護人類文化多樣性的初衷背道而馳③。歷史將會證明:加大對非物質文化遺產自主傳承的扶持力度,減少對非物質文化遺產自主傳承的行政干預,才是所有保護主體最明智的選擇。
注釋:
①以皮影為例,在一個劇團中,一出劇目至少需要6—7個人才能完成。缺少其中的任何一位,皮影都無法出演。同樣,水印木版年畫也同樣是分工協(xié)作的產物。這其中,無論是缺了描圖,少了雕版,沒了印制,還是少了裝裱,都無法印制出一幅合格的水印木版年畫。正因為這類遺產的傳承是以團體的形式完成的,所以,一旦獲得好處,只能遵守利益共沾原則,讓為該遺產傳承做出過貢獻的每個人都獲得“好處”。如果我們無視這一規(guī)律,把好處都給了所謂的“代表性傳承人”,好心的補貼就會成為變成一柄利刃,無形中割裂了傳承人之間的友情,使傳承變得更加困難。
②參見苑利:《溫州一小步 中國一大步》,《光明日報》2015年2月9日。
③《世界文化多樣性宣言》認為:“文化在各不相同的時空中會有各不相同的表現(xiàn)形式。這種多樣性的表現(xiàn)形式,構成各人類群體所具有的獨特性與多樣性。文化的多樣性是交流、革新與創(chuàng)作的源泉,對人類來說,保護它就像保護生物多樣性進而維持生物平衡一樣必不可少。從這個意義上講,文化多樣性是人類的共同遺產,應當從當代人和子孫后代的利益著眼,給予承認和肯定?!痹摗缎浴愤€認為,“文化多樣性增加了每個人的選擇機會,是文明發(fā)展的重要源泉,它不僅是促進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同時還是人們滿足智力、情感、道德精神的重要手段”,并認為這些遺產“都應當作為人類經歷與期望的見證而得到保護、開發(fā)、利用,并代代相傳,以支持各種創(chuàng)作和各文化之間的真正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