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春浩
1989年,我剛剛高中畢業(yè),那是一段懵懂、無望、迷茫加上有些執(zhí)著的青春時節(jié)。
那個停留在20多年的記憶的地方叫作羊耳峪。鞍山,羊耳峪,小火車。一個個充滿詩意的畫面,似乎永遠不會從我的腦海里抹去。正因于此,我時不常地自我沉浸在那個當初召喚我的地方,那個離千山只有幾步遠就開始下雨的地方。
1989年,我剛剛高中畢業(yè),那是一段懵懂、無望、迷茫加上有些執(zhí)著的青春時節(jié)。在此之前,我對眼下的日子也早有預感。身邊的同學忽然散開了,那些曾經在一起夜不能寐,高談文學、師永剛、馬蕭蕭、齊秦、《冬雨》的生活肯定會被孤獨所取代。
還是在高二的時候,我與皓認識了,我大他一級,他在二樓,我在三樓,他那時正在辦一個叫作《遼南風》的校刊。說是???,其實就是幾個愛好文學的同學搞了一個油印的小冊子,而且還尚未被校方所知曉和認可。我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了他們辦的《遼南風》,卻一下子被這個散發(fā)著油墨香味的刊物所吸引,那時的我一直被文學所強力吸引。從姐姐送我一本歌德的詩選時起,我就開始迷戀上詩歌,并一直暗暗地嘗試著寫寫。那時的我們特別愛有自己的寫作本,上面寫滿了一些現(xiàn)在看來無病呻吟的句子。因為那是一個朦朧詩霸道的年代,而且也是張明敏、奚秀蘭橫行的年代。所以,我們的本子里還常夾著歌星們的照片,那都是從《遼寧青年》之類的刊物上剪下來的。當然,那時還開始盛行瓊瑤,這使得我們這一代相對早熟而多愁善感。
我急于想認識皓,甚至加入其中,而此時他也在找尋我,想為這份刊物尋找更大的空間,也就是說想把它變成真正意義的???,我們不期而遇了。
見過之后,我?guī)滋炖镆恢焙芘d奮,那是一個校文學社大行其道的時期,山西的《語文報》、《中學生文學》一直在倡導中學生文學的發(fā)展,并且成為我們中學生文學追求的最高領地。
皓的意思是通過我把這份刊物推動成???,使之更加“合法化”。我當然是義不容辭了。所以那段時間,我?guī)еバiL家里,請顧問,會員也一下增加了許多,我們約稿、刻蠟版、聯(lián)系油印機,我還被他封為副社長,文學在我們學校一下子成了最時尚的事物。
我和皓的友誼也因為這份共同的愛好迅速的建立了起來。每天,我們形影不離,雖然他比我更老練,但我在那個學校好像更有號召力,所以這種搭配很容易把事情做起來。
我們很快地就在創(chuàng)作上取得在那時看來相當飛速的進步,會員莊秀巖的詩《朦朧》在團縣委的刊物上發(fā)表了,皓的詩《男生宿舍》在全國獲獎并參加在北戴河舉辦的全國中學生文學夏令營。這使得我們的文學社名聲大噪。
可是皓在高二的時候突然選擇了當兵,為什么放棄學業(yè)選擇從軍我一直不知其中原委,我們也從沒談過??傊蝗坏仉x開,去了那個鞍山深郊叫作羊耳峪的地方。
而我也已高三了,朋友的離去加上學業(yè)的緊張,使我無心也無瑕再去忙碌文學社的事情了,聽說后來有人接著辦了一陣子,這也都是后話了。
高考結束后,我百無聊賴地在鄉(xiāng)村里呆著,對于高考,我心知肚明,不會有太大的希望,卻又不甘心就這么在農村開始真正意義的人生。九十月份的時候,秋收開始了,每年的秋收總是離中秋很近。這個時候我開始想念皓了,并有了去看看他的沖動。
家里人忙著秋收,沒人太注意我,于是我和另一個朋友敏偷偷地踏上了去鞍山的火車。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的口袋里只有40塊錢。
到達鞍山時,是凌晨四五點鐘,我記得我對鞍山的最初印象就是半個天是紅的,也許這是鞍鋼的天空的原因。我們兩個又冷又餓,還要等天亮,說有一種小火車,可以把我們帶到羊耳峪。
我躺在鞍山車站候車室的長凳上,像游蕩的人們一樣,很冷很狼狽,卻又極度地興奮。
小火車是我至今對鞍山最樸素而浪漫的情結,從鞍山到羊耳峪,是它的承載,使我對情感和記憶有了更真切的理解。小火車讓我見到了皓。
皓還是新兵,光光的頭,肥大的軍裝,我拘束了起來。那些老鄉(xiāng)們倒是很熱情,可這對我來說,似乎沒有應對的主題,我在這個山溝里開始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皓為了改變我們的敘述方式,要帶我們去爬千山,作為一個新兵,我不知他是怎么請出的假,我們只好選擇去千山。千山是去鞍山的人們真正的去處,這當然是針對旅游的人們而言的,我不是,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看看皓,就是要完成當時對我來說要完成的一個重大使命。
快到千山時,天空下起了雨,不大不小的雨,讓我們無所適從,這使得我在今天也認為千山之行并不成功卻又極度有文學意味。二十年了,千山的雨從沒停過。從七重天到九重天再到天外天,雨一直在下,從1989年直到今天,千山的雨,揮之不去。
我們邊走邊談,邊躲雨邊談,話題與在學校比沉重了許多,也傷感了許多。我們幾乎同時感到了人生的無望與無奈,感覺到了在異鄉(xiāng)的這種重逢的觸動和悲喜。但是我們依然在互相設計著人生道路,在談論著韓東、顧城、廖亦武,在最初人生的體驗和突破中尋求著駐足的地方……
臨別時,皓沒送出多遠,因為他是新兵,歸隊的時間到了,我也要趕返程的路。
在羊耳峪, 皓與我揮手作別,我走出很遠才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看到他流淚了。但他笑著,喊著回家后給他來信。迄今為止,在千山的背景下,在雨里,皓揮著手,是我對他最愿意保留著的影像、也是那時最質樸的皓的剪影。
也許是巧合,我和皓后來走了幾乎一樣的人生道路,我也去當了兵,我們又都在文學創(chuàng)作路上擁有了一點點成績,因為這一點點成績,我們又都從事著相同與文字有關的工作。失意的時候埋怨過文學,高興的時候又都感激文學。
只不過現(xiàn)在有時想起皓來,我更愿回憶這一段,更愿意千山的雨一直下,我總覺得千山的雨應該一直下。只有這樣我才能記住羊耳峪、記住千山、記住那場雨、記住那一代人在文學和軍旅中執(zhí)著而無奈的情感驛站。
還有從家里偷來的四十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