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因燦
(吉首大學(xué) 哲學(xué)研究所,湖南 吉首 416000)
在中國佛教的凈土信仰史上,以彌勒信仰和彌陀信仰最流行,而對這兩種凈土信仰作出開創(chuàng)性貢獻的公認為是道安(312—385)及其弟子慧遠(334—416)。饒有興趣的是,師徒二人在凈土信仰上大不相同,道安信仰彌勒凈土,而慧遠信仰彌陀凈土。關(guān)于兩人在凈土信仰上的差異,有大量的文獻資料可以佐證,自然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值得討論的是,為何師徒二人的凈土信仰竟會有如此明顯的反差呢?很多學(xué)者都注意到一個現(xiàn)象,在有關(guān)道安生平的文獻記載中,唐代的一些文獻都提到道安在當(dāng)時襄陽的檀溪寺鑄造過無量壽佛像,而無量壽佛即是彌陀佛,是彌陀信仰中的主尊佛,甚至古代有學(xué)者說道安曾經(jīng)寫過《往生論》等與彌陀信仰有關(guān)的著作。這些說法似乎表明道安與彌陀信仰也有密切關(guān)系,要么是彌陀凈土的信仰者,要么是彌陀信仰的支持者。但是現(xiàn)代的研究基本否定上述說法的真實性,不認為道安與彌陀信仰有何關(guān)聯(lián)。不過,從當(dāng)時中國彌陀信仰的發(fā)展以及道安本人的社交活動來看,上述結(jié)論似乎還有繼續(xù)探討的空間。
關(guān)于道安參與佛教造像的活動,慧皎(497—554)在《高僧傳·道安》(《大正藏》第50冊)就有明確記載:
涼州刺史楊弘忠送銅萬斤,擬為承露盤。安曰:露盤已訖,汰公營造,欲回此銅鑄像事可然乎?忠欣而敬諾。于是眾共抽舍,助成佛像,光相丈六,神好明著。每夕放光,徹照堂殿,像后又自行至萬山,舉邑皆往瞻禮,遷以還寺。安既大愿果成,謂言夕死可矣。符堅遣使送外國金箔倚像,高七尺,又金坐像、結(jié)珠彌勒像、金縷繡像、織成像各一張。每講會法聚,輒羅列尊像,布置幢幡,珠珮迭暉,煙華亂發(fā),使夫升階履闥者,莫不肅焉盡敬矣。有一外國銅像形制古異,時眾不甚恭重。安曰:像形相致佳,但髻形未稱。令弟子爐治其髻,既而光焰煥炳,耀滿一堂。詳視髻中見一舍利,眾咸愧服。安曰:像既靈異,不煩復(fù)治。
這里提到的兩件事情,都跟佛教造像有關(guān)。一是道安用涼州刺史楊弘忠所捐銅萬斤,建造佛像。二是苻堅派人送給道安“外國金箔倚像”“金坐像”“結(jié)珠彌勒像”“金縷繡像”“織成像”。從造像的種類看,唯一明確的是與彌勒信仰有關(guān)的“結(jié)珠彌勒像”。這些事例說明鑄銅質(zhì)佛像、繡佛像或用金銀鑲嵌佛像在東晉時期比較常見。上述兩件事情都發(fā)生在道安到達襄陽以后,居住的主要寺院是檀溪寺。檀溪寺是清河張殷施宅而建,后更名金像寺。①道安所造佛像即在該寺。道安弟子慧遠作《晉襄陽丈六金像贊》,以紀其事。然而,從慧皎、慧遠的記載中,我們無法確知道安在檀溪寺所造佛像是否就是無量壽佛像。不過,從唐代開始,道安在檀溪寺造無量壽佛的事跡被很多史料明確下來,同時這尊無量壽佛像還帶有很多神異色彩。值得注意的是,明確道安造無量壽佛之史籍以道宣(596—667)的著作居多,如《續(xù)高僧傳》《廣弘明集》《集神州三寶感通錄》。除此以外,同樣是唐代的僧人法琳(572—640)在《辨正論》、道世(?—683)在《法苑珠林》也有記載。其中法琳的記載很簡略,只說“晉雍州刺史史郄恢(彌陀出游,造金像寺)”(《大正藏》第52冊)。根據(jù)道宣等人的記載,就是這位叫郄恢的雍州刺史將檀溪寺改為金像寺的。關(guān)于這個問題,后面還將有所討論。下面先引述幾段材料,然后再作一些分析。
道宣《續(xù)高僧傳》卷29(《大正藏》第50冊)云:
又梁襄陽金像寺丈六無量壽瑞像者,東晉孝武寧康三年二月八日沙門釋道安之所造也,明年季冬嚴飾成就。刺史郗恢創(chuàng)蒞此蕃,像乃行至萬山,恢率道俗迎還本寺,復(fù)以其夕出住寺門,合境同嗟,具以聞奏。梁普通三年,敕于建興苑鑄金銅花趺,高六尺廣一丈,上送承足,立碑贊之,劉孝儀為文。
道宣《廣弘明集》卷15(《大正藏》第52冊)云:
襄州檀溪寺金像行者,東晉寧康中,沙門釋道安之所造也。及成就已,乃行至萬山,明迎返寺。其夕又出至寺門,至山蹋石,現(xiàn)一足相。周武滅法,鎮(zhèn)副長孫哲志性兇粗,先欲除毀。令百人以索系頸,挽之不動。哲大怒,乃至加五百人方倒,振地。哲喜落馬,尋卒。當(dāng)毀像時,于腋下倒垂衣內(nèi)銘云:此像三周甲午當(dāng)滅??币蚤L歷,大略符焉。其所蹈石在本寺,今名啟法是也。
道世《法苑珠琳》卷13云:
東晉孝武寧康三年四月八日,襄陽檀溪寺沙門釋道安,盛德昭彰,聲振宇內(nèi),于郭西精舍鑄造丈八金銅無量壽佛,明年季冬嚴飾成就。晉鎮(zhèn)軍將軍、雍州刺史郄恢(之)創(chuàng)蒞襄部,贊擊福門。其像夜出,西游萬山,遺示一跡,印文入石,鄉(xiāng)邑道俗一時奔赴,驚嗟迎接,還本供養(yǎng)。后以其夕出住寺門,眾咸駭異,恢乃改名金像寺。至梁普通三年四月八日,下勅于建興苑鑄金銅華趺,高五尺九寸,廣九尺八寸。莊嚴既訖,沂流送之,以承像足。立碑頌德,劉孝儀文,蕭子云書,天下稱最,碑現(xiàn)在建興。周武滅法,建德三年甲午之歲,太原公王秉為襄州刺史,副鎮(zhèn)將上開府長孫哲志不信法,聞有靈感,先欲毀除。邑中士女、被廢僧尼,聞欲除滅,哀號盈路。哲見道俗嘆惜,瞋怒彌盛。逼逐侍從速令摧碎。先令一百人以繩系頸,挽牽不動。哲謂不用心,杖監(jiān)事者各一百,牽之如初。又加三百,不動如故。哲怒逾壯,又加五百,牽引方倒,聲振地動,人皆悚栗。哲獨喜勇,即令融毀。揚聲唱快,便馳馬欲報刺史,才可百步,忽然落馬,失瘖直視,四肢不舉,至夜便卒,道俗唱快于甚。哲當(dāng)毀像時,于腋下倒垂衣內(nèi)銘云:晉太元十九年歲次甲午月朔日次,比丘道安于襄陽西都郭造丈八金像一軀。此像更三周甲午,百八十年當(dāng)滅。后計年月興廢,悉符同焉。信知安師圣人,誠無虛記。今本所住名啟法寺,所履之石人鑿取,今現(xiàn)存焉。又隋末分崩,方隅守固。襄陽留守竇盧褒攝據(jù)一部,屬王世充。有啟法寺憲法師者,為士俗所重,數(shù)諫竇君,令投唐國,竇不從。憲與士俗內(nèi)外通使京輔,遂發(fā)兵至襄陽。竇固守,三度兵至,屠城不陷。后知憲情,遂密煞之。憲臨終語弟子蘇富婁曰:我與汝父見毀安師金像,自爾已來,遺跡不嗣,我死后可依造之。及武德四年,官軍圍急。竇降,方恨不取憲計,枉煞何酷。斯即于國有功,無人申者。城平,富婁便從俗服。憲有衣資什物,并富婁收拾。乃有心擬造像,不知何模樣,一冶便成,無有缺少。當(dāng)鑄像時,天陰云布,雨花如李,遍一寺內(nèi)。富婁性巧,財用自富。又于家內(nèi)造金銅彌勒像,高丈余。后夢憲令其更造佛像,乃于梵云寺造大像,高五十九尺。事如別顯。昔隋初秦孝王俊曾鎮(zhèn)襄部,聞安師古像形制甚異,乃遣人圖之,于長安延興寺造之。初鑄之夕,亦感天樂雨花,大有靈瑞。像今現(xiàn)在延興寺也。
在上面三則材料中,以《法苑珠林》記錄最詳細,但是哪些信息是有效的,還需要斟酌。值得強調(diào)的,《法苑珠林》記載的歷史情節(jié)與道宣在《集神州三寶感通錄》《釋迦方志》的記載基本相同,但是在文字表述上,《法苑珠林》更加流暢、清晰。道宣、道世不僅是同時代人,而且道世曾經(jīng)隨道宣弘揚律學(xué),因此兩人的記載存在相互影響,有可能道世是抄錄道宣的記載。從上述文獻的記載來看,道安在檀溪寺造無量壽佛像似乎確有其事,道宣還將道安造像的時間具體到寧康三年(公元375年)。如果道宣、道世的說法屬實,說明道安即便本人不信仰彌陀信仰,至少也是彌陀信仰的支持者。不過,由于慧皎比道宣早生近一個世紀,按照常理,他的記載應(yīng)該更加真實,加上道宣、道世的記載有很多穿鑿附會的成分,且有些事跡與道安的活動軌跡也不相符,故學(xué)術(shù)界基本都斷定其涉道安的說法不可信。例如,湯用彤先生在《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就指出,“道安造彌陀像,敘事顯出附會,不可信。如言像上銘云,太元十九年造,但其時安公已卒于長安矣。”[1]165可是從換個角度看,道宣、道世的史學(xué)才能應(yīng)該說不亞于慧皎,他們不可能完全將道聽途說、子虛烏有的事情當(dāng)作信史反復(fù)言說吧。下面我們再對道宣、道世提供的一些信息作具體分析。
第一是關(guān)于道安造無量壽佛像的時間。道宣的《集神州三寶感通錄》、道世《法苑珠林》一方面說道安是在寧康三年(公元375年)四月八日(《續(xù)高僧傳》說是二月八日)造無量壽佛像,又說佛像下腋銘文顯示是晉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不難看出,說晉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這個時間是不符合事實的。因為按照僧傳的記載以及后世研究,道安初到襄陽的時間是東晉哀帝興寧三年(公元365年)夏。東晉孝武帝太元四年(公元379年),道安應(yīng)苻堅之請,離開襄陽赴長安。他在襄陽大約活動了15年,并于東晉孝武帝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圓寂于長安五重寺。所以,他不可能在晉元十九年還在襄陽的檀溪寺鑄造佛像。關(guān)于這個問題,道宣本人曾經(jīng)表示過懷疑。佛像下腋銘文說:“晉太元十九年歲次甲午,比丘道安于襄陽西郭造丈八金像一驅(qū),此像更三周甲午百八十年當(dāng)滅。計勘年月,悉符同焉,信知印手圣人誠不虛矣。”對這段記載,道宣質(zhì)疑說:“然以事推,安以太元三年戊寅之歲,則符堅建元十五年也,與朱序、習(xí)郁①習(xí)郁,應(yīng)為習(xí)鑿齒,習(xí)郁為東漢襄陽侯,習(xí)鑿齒為其后人。被俘秦土,太元十年在關(guān)便化。化后十年,歲方甲午。一往橫望,年紀參差,預(yù)覩未然,三經(jīng)甲午,取其大運之極數(shù),又顯印手之通圣云?!?《釋迦方志》卷下,《大正藏》第51冊)道宣說,道安與朱序、習(xí)鑿齒于太元三年,亦即苻堅建元十五年被苻堅俘虜,帶到長安,這與道安的活動軌跡基本上能夠?qū)ι稀5佬f道安圓寂的時間也與歷史。從道宣的口吻可以推斷出,他對道安以及檀溪寺無量壽佛像神異事跡的記載似乎另有所本。
第二是關(guān)于檀溪寺改名的時間和緣由。由道宣的記載可知,檀溪寺改名由時任晉鎮(zhèn)軍將軍、雍州刺史的郄恢改為金像寺。郄恢,字道胤,高平金鄉(xiāng)(今山東金鄉(xiāng))人,官至尚書,他是接替朱序任雍州刺史?!稌x書》云:“會朱序自表去職,擢恢為梁秦雍司荊揚并等州諸軍事、建威將軍、雍州刺史、假節(jié),鎮(zhèn)襄陽?!保?]卷67朱序去職的時間是太元十七年(公元392年)十月,所以郄恢就任雍州刺史也應(yīng)在此年。隆安二年(公元398年)十月,郄恢及其子被殷仲堪派人殺死,朝廷委派楊佺期為雍州制史、都督梁雍秦三州諸軍事。如此推知,郄恢應(yīng)該是在公元392年至公元398年之間改檀溪寺為金像寺。之所以改名為金像寺,是為紀念這尊佛像“西游萬山”“出住寺門”的神異。明清時期襄陽地方志有關(guān)檀溪寺的記載都是據(jù)此而來。
第三是關(guān)于梁武帝與金像寺的關(guān)系。道宣和道世皆提到,梁普通三年(公元523年),梁武帝下敕于建興苑鑄金銅花趺,劉孝儀(484—550)還撰有碑文。“普通”是梁武帝蕭衍使用的第二個年號,建興苑則是梁武帝于天監(jiān)四年(公元505年)下令在秣陵(今江蘇南京)建興里建造的一座皇家園林。[2]卷3劉孝儀所撰碑文《藝文類聚》卷16有引用,題為《雍州金像寺無量壽佛像碑》。②《藝文類聚》卷76引劉孝儀(484—550)《雍州金像寺無量壽佛像碑》曰:“昔堯乃則天,莫能名其圣,丘才譬日,無德稱其道。況復(fù)欲宣五品,將嘆三法,固使迦葉恥其無智,龍樹羞其非辯,猶聞獻蓋長者,頌以七言,無學(xué)比丘陳其百句,至有九輩性生,一身補處,塵洗玉池,神聞金葉,樹聲繁會,趙簡於是未聞,地寶焜煌,周穆之所不見。昔者出城石轉(zhuǎn),還林現(xiàn)疾,夢樹既沉,梵花獨反,猶有香杖疊衣,紅爪紺發(fā),可得崇以妙利,顯用珍函,彼彌纮感化殊攝,日輪照曜,月面從容,毫散珠輝,唇開果色,似含微笑,俱注目於瞻仰,如出軟言,咸傾耳於諦聽,像復(fù)以其夕,出住寺門,始則映顯巖間,猶對鷲山之禮,末又徘徊閫外,似救毗城之疾,空中生樹,豈曰難思,火內(nèi)披蓮,未為多有,銘曰:奄有凈國,實應(yīng)多祉,葉產(chǎn)梵童,花開釋子,玉蓮交映,銀荷遞起,伊尹慚桑,伯陽羞李?!贝吮囊嗍杖搿度瞎徘貪h三國六朝文》。這里所說的“雍州”,在東晉時期包括襄陽。東晉孝武帝時(372—396),始于襄陽僑立雍州,并立僑郡縣。劉宋元嘉二十六年(公元449年),割荊州的五郡(襄陽郡、南陽郡、新野郡、順陽郡、隨郡)為雍州。梁武帝下令在建興苑鑄的金銅花趺,應(yīng)該是佛像的雙腳或者底座,讓人感到疑惑的是,莫非是金銅花趺先在今南京鑄好,再派人送至襄陽?
第四是關(guān)于啟法寺憲法師與金像寺的關(guān)系。根據(jù)上述資料的記載,啟法寺的憲法師臨終囑托弟子蘇富婁,言及曾毀壞道安所造金像,悔恨不已,囑托蘇富婁重鑄之,蘇富婁從之。遺憾的是,從這里仍然無法確定重鑄的金像是不是無量壽佛像。很多資料顯示,隋代時襄陽的確有座名叫啟法寺的寺院,初名“光福禪房”。隋開皇四年(公元584)齊州刺史韋世康奉詔復(fù)建,寺院建成以后,立有《啟法寺碑》,周彪撰文,丁道護書丹,李寶刻字。《啟法寺碑》是中國書法史上的代表性碑刻,碑文拓本流入日本,文字殘缺破損比較嚴重,無法識別。[3]314到宋代,啟法寺改名為龍興寺。這至少說明道宣、道世所提啟法寺,是有歷史根據(jù)的。
總體來說,由于資料所限,我們無法將道宣、道世的說法一一核實清楚,所以還不能完全斷言道安在檀溪寺造無量壽佛像的事跡為真。不過,從當(dāng)時彌陀信仰在中國的發(fā)展狀況來推斷,道安不可能對彌陀信仰完全隔絕。經(jīng)過近些年學(xué)術(shù)界的研究,在道安、慧遠以前,彌勒信仰和彌陀信仰在中國已經(jīng)具有一定影響了,其中包括相關(guān)經(jīng)典的傳譯、信眾的出現(xiàn)、造像活動的出現(xiàn)等等。就彌陀信仰來說,根據(jù)現(xiàn)有文獻的記載,從東漢到東晉,彌陀信仰的基本經(jīng)典之一的《無量壽經(jīng)》就出現(xiàn)了多種異譯本,如安世高譯《無量壽經(jīng)》(2卷)、支婁迦讖譯《佛說無量清凈平等覺經(jīng)》(4卷)、帛延譯《無量清凈平等覺經(jīng)》(2卷)、支謙譯《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jīng)》(2卷)、康僧鎧譯《無量壽經(jīng)》(2卷)、竺法護譯《無量壽經(jīng)》(2卷)等等。與此同時,包含有彌陀信仰內(nèi)容的其他經(jīng)典也陸陸續(xù)續(xù)被漢譯出來。例如,后漢靈帝光和二年(公元179),支讖譯出《般舟三昧經(jīng)》,其中提出依般舟三昧修持,可見十方諸佛,其中包括阿彌陀佛,這是將彌陀信仰融入禪定修持中。漢譯經(jīng)典的問世推動了彌陀信仰在中國的傳播。目前所知,最早信仰彌陀凈土的居士是闕公則、衛(wèi)士度。據(jù)《法苑珠琳》卷42:闕公則活動于西晉時期,晉武之世(265—290)死于洛陽,常與道俗同志設(shè)會于白馬寺,轉(zhuǎn)經(jīng)期間曾言“我是闕公則,今生西方安樂世界”。衛(wèi)士度是闕公則的弟子,“亦生西方”。(《大正藏》第53冊)《高僧傳》記載竺法曠、竺法鄰、竺僧顯信仰彌陀凈土的事跡。竺法曠“每以法華為會三之旨,無量壽為凈土之因,常吟詠二部,有眾則講,獨處則誦”,竺道鄰“造無量壽像”;竺僧顯“南逗江左,復(fù)歷名山,修己恒業(yè)。后遇疾綿篤,乃屬想西方心甚苦至,見無量壽佛降以真容,光照其身,所苦都愈?!?《大正藏》第50冊)從竺道鄰造無量壽佛像以及苻堅送道安各種佛像可知,彌陀造像和彌勒造像已經(jīng)在東晉時期出現(xiàn)了。這反映了當(dāng)時彌陀信仰、彌勒信仰的發(fā)展水平已經(jīng)不是萌芽階段了。與道安同時代的支道林(314—366)在《阿彌陀佛像贊》中對彌陀凈土的詳細描述,也說明當(dāng)時人們對彌陀凈土有了很深的認識?!稄V弘明集》卷15(《大正藏》第52冊)載支道林說:
佛經(jīng)紀西方有國,國名安養(yǎng),迥遼迥邈,路踰恒沙,非無待者,不能游其疆,非不疾者,焉能致其速。其佛號阿彌陀,晉言無量壽,國無王制斑爵之序,以佛為君,三乘為教,男女各化育于蓮花之中,無有胎孕之穢也。館宇宮殿,悉以七寶,皆自然懸搆。制非人匠,苑囿池沼,蔚有奇榮。飛沈天逸于淵藪,逝寓群獸而率真,閶闔無扇于瓊林,玉響自喈于簫管。冥霄霣華,以闔境神風(fēng),拂故而納新。甘露征化,以醴被蕙風(fēng),導(dǎo)德而芳流。圣音應(yīng)感而雷響,慧澤云垂而霈清,覺父噏予而貴言,真人冥宗而廢翫。五度憑虛以入無,般若遷知而出玄。眾妙于茲大啟,神化所以永傳。別有經(jīng)記,以錄其懿云:此晉邦五末之世,有奉佛正戒,諷誦阿彌陀經(jīng),誓生彼國,不替誠心者,命終靈逝,化往之彼,見佛神悟,即得道矣。
從上述文字可知,支道林對彌陀凈土的描述顯然源于彌陀經(jīng)典。有學(xué)者指出,稱呼彌陀國為“安養(yǎng)”,稱阿彌陀佛為“無量壽佛”是漢地早期彌陀信仰者普遍使用的流行詞匯,所誦持的經(jīng)典是康僧鎧翻譯的《無量壽佛》。①道昱:《止觀在中國佛教初期彌陀信仰中的地位》,《圓光佛學(xué)學(xué)報》第2期,圓光出版社,1997年。支道林本籍陳留(河南開封市南),永嘉年間(307—312)渡江到南方,隱居余杭山,又曾到建康,講《莊子》逍遙游。再遷往剡地(今浙江嵊縣)傳法,又到石城山(浙江紹興市東北)建棲光寺,所以支道林主要的活動區(qū)域是東南地區(qū)。前面所說竺僧顯也是在東南地區(qū)活動,這就證明當(dāng)時彌陀信仰不僅在北方有影響,在東南一帶也很有影響。同時,我們還可以看出,道安與上述彌陀凈土信仰者有相近的社交網(wǎng)絡(luò)。道安在南下襄陽之前,已是享有盛名的高僧。入襄陽以后,與之交好的人士更多,如荊州刺史桓豁、襄陽鎮(zhèn)守朱序、宣威將軍郗超、謝安、習(xí)鑿遲等。在這些人中,如郗超、謝安等與支道林等人也有密切的交往。至于道安的后輩中,信仰彌陀者更多,慧遠自然是其中的重要代表。道安作為當(dāng)時著名的佛學(xué)理論家和僧團領(lǐng)袖,既熟悉佛教經(jīng)論,又有廣泛的社會交往,不可能對當(dāng)時國中彌陀信仰置若罔聞。因此,道安在檀溪寺造無量壽佛像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至于道安為何以提倡彌勒凈土而聞名,而慧遠則以提倡彌陀信仰而著稱,王公偉先生在1999年發(fā)表的一篇文章中作過分析。[4]他認為,道安是一個具有積極入世精神的佛教領(lǐng)袖,而彌勒信仰是一種具有入世傾向的佛教信仰,因此道安在凈土信仰上選擇彌勒凈土;慧遠是一個具有出世精神的佛教領(lǐng)袖,彌陀信仰是一種具有明顯出世特點的佛教信仰,因而慧遠在凈土信仰上選擇彌陀凈土。這種分析有具有參考價值。
[1] 湯用彤.湯用彤全集:第一卷[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2] 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 金其偵.中國碑文化[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2.
[4] 王公偉.從彌勒信仰到彌陀信仰——道安和慧遠不同凈土信仰的原因初探[J].世界宗教研究,1999(4):113-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