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亞大陸上的文明碰撞——讀《草原帝國》與《全球通史》安北江

(寧夏大學 西夏學研究院，寧夏 銀川　75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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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亞大陸上的文明碰撞——讀《草原帝國》與《全球通史》安北江

(寧夏大學 西夏學研究院，寧夏 銀川750021)

[摘要]在歐亞大陸舞臺上，游牧民族與農(nóng)耕民族無疑是最耀眼的主角。游牧民族對自身生存資源的抉擇，不僅使游牧世界成為一個“動態(tài)世界”，與此同時也帶動了兩大不同文明體系的碰撞與交融。就目前而言，許多學者把大部分時間和研究的焦點聚于整個農(nóng)耕文明的演進及其變化上，而對游牧民族常給予負面影響。文章繼格魯塞和斯塔夫里阿諾斯之觀點，站在游牧民族立場上重新對兩種不同文明作出了具體分析。

[關鍵詞]歐亞草原；游牧；農(nóng)耕；文明

當我們站在農(nóng)耕文明立場去研究歷史時，往往忽視了游牧世界內(nèi)部的文明史。游牧世界是個“動態(tài)世界”，“三千年來，在廣袤無垠的歐亞大草原上，歷代游牧民族在這里大規(guī)模地碰撞和交融、戰(zhàn)爭與遷徙，上演了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歷史?。核够?、匈奴、突厥、蒙古等馬背上的民族所建立的草原帝國風起云涌；阿提拉、成吉思汗、帖木兒等‘上帝之鞭’掀起橫掃歐亞的歷史狂瀾”。[1]

近年來，不少學者從人類學、民族學、倫理學和社會學等角度去不斷詮釋整個游牧世界的點滴，這無疑給游牧文明史的研究注入了新鮮血液。一直以來，不少人對游牧民族的認識尚存欠缺，認為游牧民族是個落后、野蠻、好戰(zhàn)的民族，雖然我們不能否認相對農(nóng)耕世界，游牧世界是落后的，但也絕不能把游牧民族視為負面因素一概而論。

一

全球史中，歐亞大陸有其特殊的地理因素和復雜的種群關系，因而在此上演的劇幕也最為頻繁。20世紀90年代初期，美國哈佛大學國際政治學教授薩繆爾·亨廷頓的《文明的沖突》，在國內(nèi)外學者中引起強烈的反響。亨氏在《文明的沖突》中亦突顯出“西方中心論”思想。當再次把眼球置于歐亞大陸時，與其說是文明的沖突還不如說是文明的碰撞與融合。

《草原帝國》是法國著名東方史學家勒內(nèi)·格魯塞于1939年完成的。“他為我們梳理了眾多赫赫有名的游牧民族背后共通的歷史脈絡，描述了歐亞大草原上無數(shù)征服者的歷史，把分散的民族史與國家史整合成一個相互連接與互動的歷史系統(tǒng)?！盵1]從而記述了游牧民族與農(nóng)耕社會三千年的碰撞史。

L.S.斯塔夫里阿諾斯，美國著名歷史學家。其著作《全球通史》自20世紀70年代初付梓以來，經(jīng)過多次修訂，贊譽如潮，亦被譯成多種語言流傳于世。全書從全新的觀點詮釋人類文明演進的歷程，以1500年為界線分上下兩部分：1500年前，歐亞大陸從原始文明到古典文明再到中世紀文明，基本處于一個比較孤立的格局；1500年之后的文明史，則展示了以科技和革命為主標去捅破世界諸孤立的畫卷，從而把全球鏈接到一起。

在斯塔夫里阿諾斯筆下，或許看不到其用何種方法去展示文明的嬗變，但我們能感覺出他對文明模式論、地緣政治論、文明交流論以及長時段和宏觀史論的嫻熟駕馭能力。正如他在考察歐亞大陸文明興衰時指出：如果其他地理條件相同，那么人類取得進步的關鍵就在于各民族之間的“易接近性”(accessibility)；因為易接近性既為各民族提供了發(fā)展的機會，也制造了淘汰的壓力；歐亞大陸的歷史在很大程度上是歐亞大陸內(nèi)部的游牧部落和周圍的各大河流域文明區(qū)之間的歷史。[2]

什么是文明？“文明是人類文化最高層次的組合，也是人類文化認同的最廣領域；再要推廣就是人類與禽獸的分別了。它一方面由語言、歷史、宗教、風俗、制度等共同客觀因素決定，另一方面也有個人主觀認同的因素。”[3]

不論是文明的對壘還是文明的沖突，整個人類文明是不斷相互吸收相互交叉的；不論專史還是通史，無不渴求以一種較全面的史觀去書寫人類的文明史。《草原帝國》中，勒內(nèi)·格魯塞用時間縱軸和空間橫軸描繪了草原秘史的演繹和文明化。草原秘史，可謂是突厥—蒙古為生存、繁衍和發(fā)展從一個地區(qū)到另一個地區(qū)無休止遷徙的歷史。格魯塞從突厥、蒙古和通古斯三大母族起源談起，直到蒙古及其后來滿族對中國的征服，用清代畫上了句號，把歐亞大陸史納入到系統(tǒng)的歷史學科。三大種族在歷史長河中的不斷融合和相互影響(這種融合不僅僅是生活習性的簡單融合，還有語言文字、宗教文化等多方面的融合)，也脫衍出了突厥蒙古化，伊朗突厥化和通古斯?jié)h化等現(xiàn)象。如果說游牧與農(nóng)耕文明碰撞史是以歐亞大陸為主角的話，那么在歐亞大陸內(nèi)部，蒙古對外的征服無疑是其核心所在。

從公元前15世紀到公元后15世紀的三千年歷史中，游牧民族對農(nóng)耕民族的武力征服共有三次：即公元前2000紀初，操原始印歐語系的游牧民族對歐亞大陸南部農(nóng)耕世界的征服；公元前2000紀到公元前1000紀中葉，印歐語系游牧族以及閃米特語游牧族和中國西北部的戎狄等族對農(nóng)耕世界的沖擊，在其征服中，匈奴可謂是主力軍；公元12、13世紀開始，歐亞大草原東部突厥和蒙古人的征服。其中第二次征服，可謂是在結束“原始文明”的同時開始了對“古典文明”的摧毀，歷時最長，成分也最為復雜，但在隨后的第三次征服中，蒙古“調(diào)整”了歐亞秩序。格魯塞在其著作中用近十章的篇幅來闡述蒙古族對外擴張引起的系列嬗變，這無疑表明公元13世紀后蒙古族在歐亞草原上的歷史地位是何等之重。公元13世紀初，蒙古人在鐵木真帶領下沖出蒙古高原，掀起擴張之浪潮。從對西夏、金、西遼、花剌子模等國的第一次西征開始，蒙古人打開了視野，其后又進行了兩次西征。直到帝國鼎盛期，其疆域包括中國蒙古高原和中國西北、西南、東北、華北以及中亞、西亞、東歐等廣大地區(qū)，面積可達約3 300萬平方公里，可謂一時之盛。

然而，縱使這些民族在歐亞大陸的舞臺上出演了自己的角色，但也只是曇花一現(xiàn)，從崛起到統(tǒng)一再到分裂、瓦解，無不以落后的文明“屈服”于先進的文明，這便是文明的整合力。在傳統(tǒng)意識中，經(jīng)常認為只有游牧文明屈服于農(nóng)耕文明，其實不然，我們從游牧文明和農(nóng)耕文明發(fā)展演變的規(guī)律和特征來觀察，游牧民族入主農(nóng)耕區(qū)后，一方面必須尊重農(nóng)耕區(qū)的生產(chǎn)，將其生存的物質基礎由游牧經(jīng)濟轉移到農(nóng)耕經(jīng)濟上來；另一方面，游牧民族完全可以把本民族的文化特征和其在農(nóng)耕世界所實行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整合起來，重塑一種“合體文化”。因此，游牧民族入主農(nóng)耕世界后，面對農(nóng)耕文化體系是具有選擇性和重塑性的。

縱觀歷史，從表面上看，成功的征服者們永遠是統(tǒng)治者，然而，卻最終皈依于文明之下，文明才是最后真正的勝利者。從而，我們也曉知了強大的軍事力量固然有優(yōu)勢，但文明的力量亦能所向披靡。

二

“‘游牧’一詞在古代史中為何總與‘野蠻、落后’相聯(lián)，被當作農(nóng)耕文明的對立面？原因是我們用農(nóng)耕文明的標準(如文字記載、城市出現(xiàn)、國家產(chǎn)生等)來衡量游牧民族，夸大了文明時代早期游牧民族與農(nóng)業(yè)民族之間的差距，把游牧民族劃在文明史之外?！盵4]何為游牧民族？“所謂游牧民族，就是那些在草原地帶從事游牧畜牧業(yè)的民族?！盵5](P96)就是“在草原地帶以游牧方式經(jīng)營游牧畜牧業(yè)，并在此基礎上創(chuàng)制了具有‘行國’特色的政治組織和游牧文化的長期穩(wěn)定的社會存在方式”。[6](P2)

“游牧”不等于“畜牧”，我們對“游牧民族”的理解是站在農(nóng)耕立場上評判的，不斷夸大游牧與農(nóng)耕之間的差距。從人類發(fā)展歷程來看，人類是由采集文明到狩獵文明再到畜牧、農(nóng)耕文明等逐步發(fā)展，漸漸從野蠻過渡到文明階段?！啊竽练绞健w一定歷史階段，先于農(nóng)耕和游牧而存在?！盵4]根據(jù)吳于廑先生的觀點，人類是“逐漸沿著兩條不同的道路發(fā)展，一條是從動物的馴化到農(nóng)耕，另一條是從動物的馴化到畜牧”。[7]這樣便形成兩大系統(tǒng)：畜牧部落和農(nóng)耕部落。農(nóng)耕部落在耕作條件優(yōu)越的地區(qū)最先產(chǎn)生了文明，畜牧部落在適于養(yǎng)畜放牧的地區(qū)，轉化為游牧方式。因此，不同的生存方式，不能武斷孰前孰后，孰強孰弱。游牧世界在生產(chǎn)發(fā)展水平上，雖不及農(nóng)耕世界，但在關鍵性的生產(chǎn)技術方面，游牧部族與農(nóng)耕世界的差距并非想象中那么大，譬如金屬的冶煉和制造等。農(nóng)耕民族發(fā)展至后期，所形成的階級、國家和各種機構等，游牧民族也同樣建立。對游牧民族而言，或許因地緣關系不存在大量城邦式建筑和穩(wěn)定的居住模式，但對游牧民族的發(fā)展史，不能按農(nóng)耕文明史標準作粗疏評語。

游牧“動態(tài)世界”的驅動力是什么？有人試從階級關系以及文化心態(tài)等多方面加以分析，如格魯塞對匈奴人的描述，“只要游牧人還保持著游牧者的心態(tài)，就會把定居的人們看做自己的雇農(nóng)，把城市和耕田看做自己的農(nóng)莊，并且進行壓迫?！盵8](P3-6)在游牧區(qū)內(nèi)生存空間的爭奪上也不例外，“游牧部落互相排擠爭奪最好的牧場，有時只是為了畜群的需要他們會不斷地遷徙，這種遷徙不定的狀態(tài)在某種情況下會持續(xù)幾個世紀。……這一切的一切，便形成了草原內(nèi)部的歷史?！盵8](P3-6)同時，除了追逐物質利益外，還存在文化歸宿問題。正因為如此，種族之間才產(chǎn)生了互動。

然而，在各種動因的背后也存在著自然環(huán)境和氣候變化的因子。在書中，格魯塞把歐亞大陸上游牧民族所適存的地理條件也作了說明，“天山、阿爾泰山與喜馬拉雅山把突厥斯坦和蒙古利亞包圍起來，使之與其他地區(qū)隔離如同懸在四周的平原之上。這個具有典型大陸性氣候的亞洲大陸，被一條縱向的草原帶覆蓋著”。[1]游牧世界和農(nóng)耕世界的地理分界線大致是：從亞歐大陸的東頭起，由“大興安嶺、燕山、陰山、祁連山、昆侖山、興都庫什山、薩格羅斯山、高加索山，直到歐洲境內(nèi)的喀爾巴吁山”，[7]大致以北緯35度為準。界線以南以亞熱帶季風性氣候為主，適合種植；以北以溫帶大陸性氣候為主，適合放牧。這無疑形成游牧世界與農(nóng)耕世界并存的局面。

根據(jù)中國近五千年的氣溫變化曲線圖可知：從公元前12世紀初到前8世紀末，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寒冷期；從公元1世紀前期到公元7世紀初，是我國歷史上的第二個寒冷期；從公元10世紀中后期到公元12世紀中后期，是我國歷史上的第三個寒冷期；從公元15世紀左右到公元20世紀初期，是我國歷史上的第四個寒冷期。[9]這四段寒冷期分別對應我國歷史上的西周、魏晉、宋元遼金和明清時期，同時秦漢時期也不例外，它是繼第一大寒冷期后的一小寒冷期。在這四段時期內(nèi)，因北方氣溫的驟降，致使生存資源匱乏，北方少數(shù)民族不得不向中原農(nóng)耕區(qū)發(fā)動攻擊。

游牧民族在追求自身利益發(fā)展中，也不斷地進行探索和抉擇，我們不能以表象思維去詮釋客觀的歷史。如王明珂先生所言，“歷史研究的一個要旨是在對歷史事件的重建與探索中，嘗試認識造成歷史事件的歷史本相，以及更重要的，‘人’在歷史本相下的順服、違逆等行為抉擇?！盵10](P238)游牧的“動態(tài)世界”，也產(chǎn)生了暴力。正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說：“在真正的歷史上，征服、奴役、劫掠、殺戮，總之，暴力起著巨大的作用”。

由此，“動態(tài)世界”也促使了兩大文明的融合：南北縱向融合和東西橫向融合。

三

就斯塔夫里阿諾斯的《全球通史》而言，正如他自己所言，力爭避開“西方中心論”的觀點，但縱觀全編仍舊脫離不了“傳統(tǒng)西方中心論”，尤其是一千五百年之后的整個世界文明史。但筆者認為，這種原因的解釋權應歸于“后現(xiàn)代主義”的學術范式。在全新理論體系尚未完全成形下，作者只能試圖用西方傳統(tǒng)史學范式去批判歐洲中心論，這只能算作史學理論發(fā)展的滯后。

除此之外，其著作中也存在很多史實的“硬傷”，譬如在《全球通史：從史前史到21世紀》(上冊)中寫道：“在中國，漢帝國最終于公元222年屈服于突厥一蒙古入侵者。接著，出現(xiàn)了三個獨立的王國：長江以北的魏國、南部的吳國、西部的蜀國?！盵2](P176)盡管如此，但這些瑕疵亦無損于作者對整個全球史觀的認識。應該說，他給我們的史觀是對現(xiàn)代文明的一種禮贊。

在斯塔夫里阿諾斯的筆下，我們既可以看到史前人類從采集、畜牧到種植的演變，以及分裂后所形成的游牧和農(nóng)耕文明史，同時又可以看到在整個歐亞大陸上不同文明嬗變期中的動因。嬗變中，不僅體現(xiàn)出游牧民族與農(nóng)耕民族的沖突，同時也體現(xiàn)出不同宗教、不同種族間的較量。

在《草原帝國》中，勒內(nèi)·格魯塞對草原上游牧民族做了系統(tǒng)描述，主顯軍事和政治。然而，在經(jīng)濟、文化方面著墨較少。但終究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部在草原大框架下的游牧民族動態(tài)史，同時也獨辟蹊徑地牽出了一條中亞史的線索和脈絡。

[參考文獻]

[1]勒內(nèi)·格魯塞.草原帝國[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3.

[2]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亨廷頓.文明的沖突[J].二十一世紀，1993，(19).

[4]王三義.“游牧”的概念與文明史的抉擇[J].學術研究，2001，(10).

[5]賀衛(wèi)光.中國古代游牧民族經(jīng)濟社會文化研究[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1.

[6]烏日陶克套胡.蒙古族游牧經(jīng)濟及其變遷[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6.

[7]吳于廑.世界歷史上的游牧世界與農(nóng)耕世界[A].哲學社會科學近期學術論文選[C].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4.

[8]勒內(nèi)·格魯塞.草原帝國[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0.

[9]王會昌.中國文化地理[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

[10]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擇：面對漢帝國的北亞游牧部族[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責任編輯：魏樂嬌

Clash of Civilizations on the Eurasian Continent

——Review of “The Empire of the Steppes” and “A Global History”

AN Bei-jiang

(Ningxia University，Yinchuan 750021，China)

Abstract：Nomadic people and farming people play a leading role on the stage of Eurasia continent. The nomadic people，due to their choice of living resources，have a “dynamic world” which also brings conflicts with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Presently，most scholars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the agricultural culture where the nomadic people play a negative role. This study，following René Grousset and Steve Arnold's view，analyzes the two civiliz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nomadic people.

Key words：Eurasian steppe；nomadism；agriculture；civilization；integration

[中圖分類號]K107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5.12.023

[文章編號]1004—5856(2015)12—0110—04

[作者簡介]安北江(1988-)，男，甘肅天水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西夏歷史與文獻兼西北史地研究。

[收稿日期]2015-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