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漢語單音節(jié)多功能副詞的語義地圖模型研究”(編號: 14CYY032) ;安徽師范大學青年教師科研專項資助基金“元語言理論與漢語虛詞研究”(編號:2013qnzx02)
收稿日期:2015-02-25
作者簡介:潘曉軍(1981-),男,安徽桐城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現(xiàn)代漢語語法與對外漢語教學研究;胡承佼(1979-),男,安徽樅陽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
“不要說”已被《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收錄為“連詞”,而“不用說”則未見有詞典收錄。 [1]張誼生將“不說、別說、甭說、莫說、不必說、不要說、不用說、且不說”等歸為半虛化的關聯(lián)性詞語。 [2]對“不用說”的詞匯化傾向,董秀芳也有過涉及。 [3]其實在句法功能上,“不要說”與“不用說”的不同點主要體現(xiàn)在句法位置及形成的固定短語用法上的些微差異,“后者”較前者還有副詞用法,這既與“不要”“不用”詞義差別有關,也與其虛化程度不同有關。
我們將主要關注“不要說”與“不用說”具有虛詞特點時的用法,同時對其語義演變過程進行考察。首先對其功用表達從情態(tài)功能與篇章功能展開論述;其次對其從動詞性短語到虛詞的演化過程進行考察,并對各個不同階段的演化動因進行解釋說明,從而更好地了解它們的異同。本文語料來源于北大中文語料庫和自建語料庫,為節(jié)約篇幅,除歷時語料外,其他一概不標注出處。
一、關聯(lián)與情態(tài)
在對“不要說”與“不用說”虛詞用法的考察中,也能了解其連接特點與表達功用。關聯(lián)功能主要表現(xiàn)在其連詞用法的特點;情態(tài)功能主要表現(xiàn)其副詞用法的特點;但是二者在功能表現(xiàn)上也不是截然分開的。
(一)客觀格式義與主觀格式義
這對成分能夠將幾個分句關聯(lián)起來組成更大的語法單位比如復句或句群等,此時它們與共現(xiàn)的某些句法格式或連用的某些副詞一起表達的主要是“層層遞進”的語義關系。韓蕾認為“別說”句式所代表的“層層推進義”是一種主觀格式義,可以包容各種不同的語義關系,如“互補反義關系”、“對稱反義關系”等。 [4]我們認為“不要說”與“不用說”出現(xiàn)的句式在表達關聯(lián)功能時既能表達客觀格式義,也能表達主觀格式義。這具體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1.“順遞”與“逆遞”。從其具體關聯(lián)的內(nèi)容來看,存在著“由少到多,由低到高,由窄到廣,由淺到深,由弱到強”等漸次發(fā)展的順向遞進關系;反之,則是逆向遞進關系:
(1)你家里出了那么大一個共產(chǎn)黨,不要說把個白鹿原攪得天翻地覆,整個滋水縣甚至全省都給他攪得雞犬不寧!
(2)鄒濤發(fā)現(xiàn)在購房問題上,深深地感到很多善良的老百姓對于購房知識是基本缺失的,有的甚至連最明顯的陷阱也看不出,更不用說“對付”那些賣方市場上的經(jīng)過專業(yè)營銷策劃高手培訓后的“銷售手段”了。
首句重在范圍的擴大:從“白鹿原”到“滋水縣”,再到“全省”;次句重在程度的加深:從“缺少基本的購房知識”到“看不出最明顯的陷阱”,再到“對付不了那些專業(yè)營銷手段”。在這其中也伴隨著“甚至”等表示遞進關系的虛詞幫助表達。表達逆向遞進關系的句子同樣存在著不同層次,如例(3)是表述范圍的縮小:從“母親、妻子”到“他自己”;例(4)是表述速度的降低,從“9.1%”到“7%”:
(3)母親、妻子幾次有病,他都顧不得照看,更不用說他是如何對待他自己了。
(4)馬凱說,在新的一年里,不要說9.1%的速度,就是按照7%左右增長,也要付出相當大的艱苦努力才能有充足的能源、原材料和運輸能力保證。
無論“不要說”與“不用說”是位于先導句的開頭還是后續(xù)句的開頭,“順遞”與“逆遞”的語義都可以被完整地表述出來,其遞進關系不會因為連詞句法位置的不同而產(chǎn)生差異。
2.“實遞”與“虛遞”。這是指連詞所關聯(lián)的內(nèi)容本身涉及到具體事實與虛擬假設的情況,具體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已然事實與未然事實;事實虛擬與假設虛擬。例如:
(5)不用說他以前那些訛人的事,就從中央軍來了那時候算起,算到如今,看他殺了多少人,打過多少人,逼死過多少人,訛窮了多少人,逼走了多少人……
(6)在你的概念里,你的家是你和他,兩人一起努力,不要說豐衣足食,就是寶馬輕裘也指日可待。
首句以“從中央軍來了那時候”為時間分割點,將“他以前那些訛人的事”與“之后的惡行”進行對比,突出了其后來的行為更加可惡,這些都是已然事實;次句的“豐衣足食”和“寶馬輕裘”進行對比,突出后者在物質(zhì)方式上更佳,而“指日可待”說明了后者還尚未實現(xiàn),前者實現(xiàn)與否也不確定,都是未然事實。
虛擬假設重在表達事實的真假,事實虛擬雖然表達的是客觀事實,但是在語氣上卻帶有夸張效果;假設虛擬表達的完全是說話人的主觀想象和推測等,不會成為事實。如例(7)“鎖鎖”的皮膚和身段固然很好,但是是否“在東方首屈一指”以及是“世界性水準”,就不得而知了,所以這是一種夸張強調(diào);例(8)“齊云山”地處安徽,不會位于國外以及上海、深圳等地,這只是作者的想象而已:
(7)鎖鎖懶洋洋脫下那件破衣裳,露出一身泳裝,那樣的皮膚,那樣的身段,不要說在東方首屈一指,簡直世界性水準。
(8)不用說“假如齊云山在國外”會怎么樣,即使齊云山在上海、在深圳又會怎樣呢?
客觀事實與虛擬假設還能夠并存表達遞進關系。如下例中“風”和“風神”分別屬于自然現(xiàn)象與神話人物;對“村里有人想造反”可以通過觀察言行得知,但對“誰肚里想甚么”卻無法用眼觀察,所以這兩句中前者屬于客觀事實,后者屬于主觀想象,帶有夸張表達的效果,用以突出后者:
(9)那是十一月天氣,產(chǎn)房里大小放著四個火爐,窗戶連個針尖大的窟窿也沒有,不要說是風,就是風神,想進來是怪不容易的。
(10)康明理急要知道他說造反是指誰,便故意恭維他說:“你老兄真有本領,不要說村里有人想造反,就是誰肚里想甚么,也逃不脫你老兄的眼?!?/p>
在關聯(lián)功能上不但要關注于這兩個詞語可以連接前后具體的語言單位,還要對關聯(lián)的具體內(nèi)容進行語義上的分析與比較。在它們出現(xiàn)的遞進語義關系的句式中,既有表達客觀格式義的“順遞”與“實遞”,也有表達主觀格式義的“逆遞”與“虛遞”。
(二)傳信效果與意愿表達
“不用說”具有副詞性用法,用以表達情態(tài)功能,同時也具有遞進關系的連詞用法。從情態(tài)功能的表達上來看,它一般用于表達言者的主觀態(tài)度,具體可以細化為兩個方面:傳信效果與意愿表達。
傳信效果是指說話人對所言情況為真的一種主觀斷定。事件的真實性需要通過某些傳信詞語來得到證實:
(11) 12點過了,樓外有人在放煙花,很好看,不用說又是一個表達愛意的男生來了。
(12)說話間,本來還是風和日麗的天空忽然間狂風大作,漫天遍野的飛沙走石遮天蔽日,直吹得大家睜不開雙眼。不用說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此出沒。
“不用說”是根據(jù)前文相關信息進行據(jù)實推導,可以用助動詞“一定”或“肯定”進行替換,同時“又”也提示了事件的重復性,從而加強了傳信度,使得說話人的主觀推測更加可信。
意愿表達體現(xiàn)在強化說話人的主觀意愿上,說話人對其主觀推測認為確定無疑,所以為了滿足其表達上的堅決力度,選用“不用說”來加以推測。如也可以用“不用說”與“一定”、“必定”、“肯定”等連用來共同表達,以加強表達效果:
(13)然而一條由五顏六色、奇形怪狀、不規(guī)則的大顆粒珍珠穿成的項鏈價格高達500萬元的信息,頓時引起了筆者的注意,雖未親眼看見,不用說必定是巴洛克珍珠。
(三)前景信息與背景信息
“不要說”與“不用說”在作為連詞使用時,其關聯(lián)的前后信息在表達中聚焦度并不相同,即某部分信息會成為焦點信息,這最為典型的要數(shù)“連”字句了,它在未進入整個句式前,就能夠獨立強調(diào)話題焦點了,而被歸并到表遞進語義關系復句后,其后NP未必能成為表述焦點。如:
(14)當時家里連電視都還只是14英寸的大小,就更不要說電腦、網(wǎng)絡這樣在當時說來完全是科幻的用品了。
(15)整個視察期間,湖北省的同志沒有宴請,不要說山珍海味,甚至連飲料也極少喝。
首句的“電視”雖然出現(xiàn)在“連……都(也)”中,但是與其后的“電腦、網(wǎng)絡”相比較,在重要性上后者更高。次句“山珍海味”與“飲料”相比,前者是次要信息,后者是重要信息,但是此時后者卻出現(xiàn)在“連……都(也)”中。這主要是因為它們出現(xiàn)的句法環(huán)境不同,前者存在著從電視到電腦的“順遞”層次:14英寸電視>25英寸電視>高清電視>電腦、網(wǎng)絡,反映出科技的不斷進步和家電的不斷更新;而后者卻存在“逆遞”層次:山珍海味>標準美食>家常菜>飲料,反映出領導人視察期間的樸素作風。所以在這些表遞進關系的句子中,重要信息和次要信息往往是要根據(jù)語義表達的不同層次來安排。
從認知上來看,信息的安排順序實質(zhì)上與說話人主觀因素有關,如心理學上著名的“圖形/背景”實驗,當說話人注意力聚焦于黑色部分時,呈現(xiàn)出的是容器;聚焦于白色部分時,出現(xiàn)的則是人臉。如沈家煊所言:“事物的顯著度還跟人的主觀因素有關,當人把注意力有意識地集中到某一事物上時,一般不顯著的事物也就變成了顯著事物?!?[5]
(16)在軍隊,軍團長、政委不用說,就是被毛主席稱為“小將”的師長、團長和他們的政委,都是在戰(zhàn)斗里成長起來的。
(17)不要說還在求學的多數(shù)“90后”,就算是踏上工作崗位數(shù)年的“80后”,同樣面臨著這樣的問題,尤其是面對人生大事——結婚的時候,送給自己心愛的人一顆璀璨奪目的鉆戒,想必是最浪漫的事。
“軍團長及軍團政委”、“師、團長及師、團政委”在軍隊官銜上形成了一個從高到低的等級序列; “90后”與“80后”在年齡大小上形成了一個從低到高的等級序列。顯然這兩句中都是后者的顯著度更高,而“就是”、“就算是”的使用也從范圍上對焦點信息加以限制和突出。如果說話人關注的是前者信息,那么可以對句子的順序重新組織,句子的次要信息和重要信息改變以后,語句仍然能夠成立。
所以當我們關注遞進句中的前景信息即重要信息時,句中的次要信息就變成了背景信息,很多詞典對這種遞進關系都是使用了這樣的描述:“貶低某一事物的重要性,突出另一事物的重要性。”
二、虛化與發(fā)展
“不要說”與“不用說”目前雖然其虛詞地位沒有得到大多數(shù)的認同,但是其虛化趨勢不能否認,我們首先要從歷時角度去分別考察它們詞匯化的時間以及具體演變過程,再分析其詞匯化的主要動因。
(一)“不要說”的連詞化
“不要說”最早的用例出現(xiàn)在五代時期,此時是助動詞“要”的否定形式“不要”修飾動詞“說”。此時“不要”還能修飾其他謂詞或謂詞性短語:
(18)諸郎君,不要說,記愛朾傍兼出熱,酒沾墨污損傷衣,施僧御被三冬雪。(《敦煌變文集新書》第四卷)
(19)汝今諦聽吾言,不要聰聰啼哭。(《敦煌變文集新書》第四卷)
到宋元時期,這種動詞性偏正短語逐漸增多,如在《朱子語類》中“不要”修飾“說V”結構共出現(xiàn)了6次,如例(20)是修飾動補短語;例(21)前后句則存在讓步語義關系:
(20)不要說高了圣人。高了,學者如何企及?越說得圣人低,越有意思。(《朱子語類》第四十四卷)
(21)卻說那劉大娘子到得家中,設個靈位守孝過日,父親王老員外勸他轉身,大娘子說道∶“不要說起三年之久,也須到小祥之后?!?《錯斬崔寧》)
到明朝時動詞性短語與連詞用法開始并存出現(xiàn),以《初刻拍案驚奇》為例,分別是7例和19例,連詞用法已占據(jù)上風。不但數(shù)量上居多,而且在用法上也與現(xiàn)代漢語中的一樣較為豐富。“不要說”既能出現(xiàn)在先導句的開頭,也能位于后續(xù)句的開頭;既能與“就是/便是/只是……(也)”、“連……也”等句式共現(xiàn)使用;也能與“只”、“并”等虛詞組配出現(xiàn):
(22)不要說尋媒下聘與那見面交談,便是殊俗異類,素昧平生,意想所不到的,卻得成了配偶。(《初刻拍案驚奇》第三十四卷)
(23)若非那個恩星,不要說主人官職,連小人性命也不能勾回來見主人了。(《初刻拍案驚奇》第二十一卷)
除此之外,還有“不要說道”的形式出現(xiàn),“說”與“道”屬于同義連用:
(24)雖承娘子美情,萬一后邊有些風吹草動,被人發(fā)覺,不要說道無顏面見令尊,傳將出去,小生如何做得人成? (《初刻拍案驚奇》第二十三卷)
可見“不要說”作為連詞在明朝時就已非常成熟,而與其近義的“不要提”、“不要講”、“不要道”等均是由“不要”修飾言說義動詞,并無連詞用法。
(二)“不用說”的虛詞化
“不用說”由于既可以充當連詞,又有副詞性用法,所以相比“不要說”的虛詞化過程更為復雜些。我們注意到“不用說”出現(xiàn)的語言環(huán)境大多是在通俗的口語中,所以一般也只在語錄記載或評書小說中才能見到,這也使得其語料并不豐富。它最開始出現(xiàn)也是在五代時期,“不用說V”作為動詞性的連動短語出現(xiàn):
(25)洞山云:“啟師:不用說破,但不失人身,為此事相著。”(《祖堂集》第五卷)
到宋朝時,這種用法還停留在動詞短語階段,但自由度相比過去更高,而且動詞短語前還有副詞用以修飾:
(26)所以夫子不言心,但只說在里教人做,如吃飯須是口,寫字須是手,更不用說口吃手寫。(《朱子語類》第九十九卷)
(27)未及出語,壽便曰:“汝會也,不用說?!?《五燈會元》第十一卷)
前例是北宋時期用例,“更”修飾其后連動短語“不用/說口吃手寫”;而到南宋時,“不用說”雖然還是動詞短語,但可以獨立成句,在表義上突出的是“說”的動詞義。
在明朝時我們雖然只找到了一例“不用說”,但是例(28)卻有著兩個特點:一是“不用說”位置在后續(xù)句的末端;二是前后句表達的是遞進關系,“相持取勝”與“賭斗求功”相比,突出后者更加容易。所以據(jù)此認定這可以看作是“不用說”的連詞用法:
(28)諸般兵刃且休題,惟有吾當鈀最切。相持取勝有何難,賭斗求功不用說。(《西游記》第十九回)
“不用說”的連詞用法在清末時才逐漸成熟。如在句法位置、共現(xiàn)連用等方面都在向現(xiàn)代漢語靠攏?!安挥谜f”在此時既可以出現(xiàn)在先導句的開頭,又可以出現(xiàn)在后續(xù)句的末尾。既可以與“就是……(也)”、“連……(也)”等共現(xiàn)組配;也可以與“更”等副詞連用:
(29)他們是吃漂上的買賣,水島跟旱地山寨,不用說為首的人,就連山上的嘍羅兵,全都不一樣。(《大八義》第三十七回)
(30)家里的奶奶姑娘不用說,就是屋里使喚的姑娘們,也是一點兒不動,喝酒下棋,彈琴畫畫,橫豎有伏侍的人呢。(《紅樓夢》第八十三回)
(31)秋鶴也大胡鬧了,幸虧這個題,是珊寶姑娘得了,若被奶奶們得了,還能落筆么?小姐是更不用說了。(《海上塵天影》第四十一回)
“不用說”的副詞用法在清朝時也已形成,從句法位置上來看,既可以位于主語之間,也可以位于主語之后,甚至單獨出現(xiàn),前后用逗號隔開:
(32)按畢某看來,你們這個荷包村內(nèi),沒有多少練武之人,不敢前來與畢某我比武,不用說你們?nèi)浅远垢L起來的。(《大八義》第三十四回)
(三)連詞化與副詞化的動因
“不要說”與“不用說”作為短語時,其內(nèi)部結構形式并不相同,但是其詞化趨勢為何都有連詞化,而且是什么原因導致“不用說”有副詞性用法,而“不要說”則沒有產(chǎn)生。這主要是跟它們句法結構的不同特點以及語義的泛化有關。
古川裕認為“不要”的表達與所指人稱有關,助動詞的否定形式“不要”表示“說話人不希望的情形”,通常所指主語為第三人稱。 [6]所以從句法表層上來看,“不要”的這個特點也應該與“不要說”相一致。如下面兩例中賓語既可居前,也可居后。
(33)別人東西不要愛。別人折針也不要拿。別人是非不要說。(《老乞大新釋》)
(34)咱們會相與人。不要說你歹我好。(《老乞大新釋》)
對“不希望的情形”無須說出,即使被提及也需要加以勸阻禁止,而說話人有時為了在對比的語言環(huán)境中襯托出某些信息的重要性,把原本無須說出的次要信息拿來進行二次強調(diào),從而使遞進關系被顯示出來。所以在句中出現(xiàn)的次要信息是可以省略的。
(35)不要說沒這許多本錢,即使有了本錢,賺來的利息還不夠與官府賠墊,這個生意又是秀才們做不得的。(《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三回)
“不用說”的詞匯意義更為明顯就是“不需要說”,而“不需要說”的信息卻往往又被重復說出,這一方面和“不要說”一樣,創(chuàng)造出對比的語境;另一方面,其表達的信息被認為是“毋庸置疑”的,肯定意味強烈,所以衍生出副詞性用法。
(36)湘姑娘是不用說了,就是蓮姑娘滿了塵緣,也便可證果。(《海上塵天影》第四十八回)
(37)連忙要走時,賈蕓趕著說道:“叔叔樂不樂?叔叔的親事要再成了,不用說是兩層喜了。”(《紅樓夢》第八十五回)
從句法結構上來看,狀中短語“不要說VP”由于經(jīng)常連用,造成“不要”與“說”之間界限逐漸模糊,而“說”與其后VP之間也形成兩個不同的句法層次:
(38)武松問道:“你這話是實了?你卻不要說謊?!?《水滸傳》第二十五回)
(39)一連在伍小姐家門外徘徊了幾天,不要說沒有見著伍小姐的面,就是伍小姐的聲氣也沒有一些兒聽見,找不出一個空兒。(《九尾龜》第一百零八回)
前例“不要”修飾動賓短語“說謊”;后例則是“不要說”已經(jīng)是連詞了,與“就是……也”共現(xiàn)使用。
連動短語“不用說”其結構本來是“不用/說”,由于在表述過程中表義重心的調(diào)整,兩個動詞形成的連動結構會使得后一個動詞成為主要動詞,而前一個動詞則變成次要動詞。于是“不用說”演變成為狀中短語,“不用”和“說”結構分界最終消失,語義逐漸融合成一個單位。如:
(40)我的親戚,他們尚且如此,別的小民更不用說了! (《官場現(xiàn)形記》第四十三回)
(41)于公曰:“既是石兄入目之人,不用說皆是豪杰之士,豈有不用之理?!?《八賢傳》第十四回)
這對虛詞的發(fā)展過程是:“不要說”與“不用說”都固化于五代,但前者連詞用法成熟于明代;后者連詞用法形成于明代,成熟于清代;副詞用法產(chǎn)生于清代。張誼生提出“人際功能的加強誘發(fā)情態(tài)化,篇章功能的凸顯引起關聯(lián)化”的觀點, [7]這反映在“不要說”與“不用說”上,就是前者篇章功能強化;后者兼有人際功能和篇章功能。所以這對表層結構相同、表義功能相似的虛詞,不僅其歷時來源有所差異,而且其發(fā)展趨勢也不盡相同。
結語
以上從共時平面與歷時平面上對“不要說”與“不用說”這對虛詞進行了細致考察與分析。在詞類歸屬上,前者只能充當連詞,后者能充當連詞和副詞;在句法功能上,作為連詞時它們都能與某些特定句式與虛詞共現(xiàn)連用,形成特殊的表達方式,用以表現(xiàn)遞進意義。在關聯(lián)功能的表達上,存在著“順遞”與“逆遞”、“實遞”與“虛遞”等不同的遞進方式,既能表達客觀格式義,也能表達主觀格式義;在情態(tài)功能的表達上,加強了傳信效果,強化了主觀意愿;在認知功能的表達上,前景信息和背景信息的不同安排,導致了句中遞進關系的出現(xiàn);最后從歷時發(fā)展上去溯源這對虛詞的演變過程,同時也從句法和語義兩方面進行了虛化上的解釋,認為這是篇章功能和人際功能的體現(xiàn)。以往研究多關注“別說”、“別提”、“甭說”等雙音節(jié)虛詞,我們通過這對短語詞匯化發(fā)展歷程的考察,試圖了解三音節(jié)虛詞的演化規(guī)律與功能傾向,以期擴大漢語虛詞詞匯化的研究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