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陶峰

（安陽師范學院 美術(shù)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2）

冷逸高潔
——淺析雪景山水畫的審美特征

王陶峰

（安陽師范學院 美術(shù)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2）

雪景不僅是一種意象，更是一種生命體驗。雪月空明是禪的空靈澄澈；清冷孤寂，則是文人的自我期許。畫家畫雪寄托自己超凡脫俗、迥然高蹈的志趣，也借此表現(xiàn)自己的宇宙情思和生命情調(diào)。

雪景；山水畫；禪境；審美

隆冬時節(jié)，大雪紛飛。雪是冷寂的，給人以凄涼的感受，雪是洗滌心靈的，讓人去除世界的喧囂。雪不僅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更是一種人文景觀。中國哲學認為，世界由陰陽二氣構(gòu)成?！兑住吩疲骸耙魂幰魂栔^道?！碧斓厝f物皆陰陽化生。陰陽消長，萬物資生，春夏秋冬，四季輪回。冬季萬木凋零，象征著逆境、四季、生命的終點，又蘊含著新的生機。雪純凈潔白、寒冷、清凈，化為水，滋潤萬物。在繪畫史上，唐代的王維、宋代的范寬、元代的黃公望、當代的于志學都是畫雪名家。在文人看來，畫雪不僅是一種意象，更是一種生命體驗。

一、雪中禪境:雪月空明

《莊子·知北游》云：“汝齊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劉勰《文心雕龍·神思》：“是以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瀹五藏，澡雪而精神?！惫湃苏J為雪色潔白，晶瑩剔透，象征著純潔，乃世間至純之物，以雪洗身可以清凈神志，“虛靜”心靈。

對禪來說，雪是空，是無，是無心清凈、不加裝飾的本色世界，是無塵土的凈界。禪宗認為，人性本清靜淡泊，無欲無念，然而業(yè)障攀緣，頓生妄念，使人失卻本真。去除染污，必歸心悟，因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一念心清凈，處處蓮花開，尚“自然”與“本色”，清凈空靈。禪宗頗喜歡雪的意象。“冷月照孤心，雪國住涅槃”。唐代高僧百丈懷海（720—814）說：“至如今，心如虛空，學始有所成。西國高祖云：雪山喻大涅槃。此土初祖云：心心如木石?！卑}皚白雪蕩滌，在冷寒境界中涅槃超升。有位僧人問鎮(zhèn)州萬壽和尚：“如何是迦葉上行衣？”萬壽說：“鶴飛千點雪，云鎖萬重山?！庇猩畣枺骸笆裁词悄υX般若？”青聳禪師道：“雪落兩茫茫?！倍U境就是物我俱忘、一片清凈的雪國。

雪給人帶來永恒的寧靜。謝靈運《歲暮》：“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唐司空曙《過胡居士睹王右丞遺文》：“舊日相知盡，深居獨一身。閉門空有雪，看竹永無人?！绷鹆澜纾黄o寂，深心獨往，孤意自飛。雪給人帶來心靈的怡然。白居易有詩云：“亭上獨吟罷，眼前無事時。數(shù)峰太白雪，一卷陶潛詩”（《館舍小亭閑望》）。中晚唐詩人受禪宗影響，追求一種清、寒、幽、寂的氣氛。柳宗元《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憋w雪飄飄，萬籟俱寂，漁夫遺世獨立，空曠、幽靜的寂寥景象。雪是一個滌濯污穢的純凈世界，又是一個空靈澄澈的世界。

素有“詩佛”之稱的詩人、畫家王維（692—761年）善畫雪。王維愛畫雪，是要追求那雪之后的寒意，今從傳其所作的《雪溪圖》中可見出“雪意茫茫寒欲逼”的特征。王維還曾畫《袁安臥雪圖》，為人所稱道，得心應(yīng)手，意到便成，出于自然，表現(xiàn)出率意天成的品格。

范寬（？—1031年）的雪景足稱高格，現(xiàn)從其《雪景寒林圖》仍可見出雪意中那混莽而又荒寒的韻味。王詵的《漁村小雪圖卷》，畫山澗晴雪之狀，意境清幽，氣氛靜寂。山體均以薄雪輕施，寒林點綴于石間崖隙，江水蕩漾，遠山相映，在清暉中浮動，幽寒寧靜。雪為白，白為無，白雪提供了一片空無的世界。

禪宗認為，萬事由心，以生命的本源之水，洗滌心靈的雜念，去除外在的追逐，還內(nèi)在心靈的真實。在寧靜潔白的雪中體悟禪意，得到精神的超脫與自由。這本源的生命，就是空靈澄澈的雪的境界。

二、文人畫雪：清冷孤寂

文人畫家喜歡畫雪，雪是一種高潔人格的象征和隱喻。早在《詩》中就有以“雨雪”言情的傳統(tǒng)。如“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詩經(jīng)·小雅》）。楚辭以“雪”隱喻正直的士大夫理想遇到的挫折。如“桂棹兮蘭枻，斲冰兮積雪”（《離騷》）。惲南田云：“雪霽后得天寒木落，石齒出輪，以贈賞音，聊志我輩浩落堅潔耳?！?/p>

宋畫尚意。繪畫不僅是對眼睛所見自然實景的直接描繪，也是畫家內(nèi)在生命、心緒的呈現(xiàn)，山水畫成為“情緒性的風景”。北宋畫家宋迪曾創(chuàng)“瀟湘八景”，便有“江天暮雪”。政治上失意的士大夫，被流放、謫貶到陰雨綿綿的瀟湘地區(qū)，寒天暮雪，自然環(huán)境的悲涼、仕途的挫折、理想的破滅、凄涼的景象，促使他們開始關(guān)注絕望和衰亡的主題?！敖炷貉背蔀槭б馕娜巳后w心境的獨白。

在宋元文人畫中，沒有了驚濤駭浪，沒有了高山大川，在平淡優(yōu)美的景致中，尋求內(nèi)心的平靜與淡泊，而純凈、高潔的雪景正可契合文人落寞失意的心境。白雪連綿，蕩盡污垢，在雪意闌珊中，使畫家不落凡俗，從而保持堅貞、自存高迥。畫雪反映了畫家的超越世俗的情懷，清寒之雪景還表現(xiàn)了畫家的遠思。唐岱在《繪事發(fā)微》中云：“凡畫雪景，以寂寞黯淡為主，有玄冥充塞氣象?！?/p>

元四家中黃公望（1269—1354）善畫雪，其作于八十歲之時的《九峰雪霽圖》尤佳?！熬欧濉闭撸喾逡?。山如冰凌懸倒，境界超邁，琉璃世界。大雪初霽，山峰靜穆地沐浴在雪的擁抱之中。山巒以墨線空勾，天空和水以淡墨烘出，以稍濃之墨勾畫參差的小樹，山峰下的樹枝如白花一樣綻放，筆勢斬截，法度謹嚴。雪是冷的，但在大癡看來，卻有玉的溫潤、玉的靈透。正是空山云影，暖雪生香。在這樣清冷的世界中，使人體味到清香四溢的境界。

文征明（1470—1559）作于1532年的《關(guān)山積雪圖》道：“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筆作山水以自娛，然多寫雪景，蓋欲假此以寄其拔高孤絕之意耳。若王摩詰之雪溪圖、李成之萬山飛雪圖……。皆著名今昔，膾炙人口。曩于戊子冬，同履吉寓于楞伽僧舍，值雪飛幾尺，千峰失翠，萬木僵仆?！患那槊鳚嵵猓敳蛔詼p也?！痹谖恼髅骺磥恚蹙S、李成等人的雪景山水圖“寄其孤高拔俗之意”。而他自己則是“寄情明潔”，表現(xiàn)出一種努力祛除“紅塵”污染的自我肯定與期許。因此畫中的雪景，早已不是“雪飛幾尺，千峰失翠，萬木僵仆”的直接描繪，而化成了一種自我的表白，宣示他經(jīng)歷挫折之后仍能堅持“明潔”之情操的驕傲。

《雪渚驚鴻》是陳淳（1438—1544）晚年的作品。這幅畫將雪渚驚鴻不粘不滯的特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夏日畫雪，畫心中之雪，招高天之涼意。驚鴻滅沒之狀，皚皚白雪，有山村隱約其間，寒溪歷歷，雪坡中有參差蘆葦，一片靜謐澄明。

石濤題畫跋云：“嘔血十斗，不如嚙雪一團?！崩L畫不僅是技術(shù)，而且是畫家心靈的呈現(xiàn)。嚙雪一團，如同吞下一團潔白的雪，培養(yǎng)一顆高曠通靈的心靈。文人畫雪，不在雪之形與質(zhì)，而是以冰雪之心靈——高曠澄明之心去體驗、感受萬物，感發(fā)人之精神。

在中國畫中，一片山水就是一片心靈的境界。雪是自然現(xiàn)象，是外在于人的心靈的對象。禪宗追求的荒寒之境界，攪動著中國畫家的心緒。雪景山水畫是文人的低吟淺唱，是人的內(nèi)在生命光輝照耀的心靈世界。畫家將冷寂孤寒境界化為畫境，寄托自己超凡脫俗、迥然高蹈的志趣，也借此表現(xiàn)自己的宇宙情思和生命情調(diào)。

[1]龔鵬程.中國文化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葛兆光.禪宗與中國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3]朱良志.曲院風荷——中國藝術(shù)論十講[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4]朱良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5][美]姜斐德（Alfreda Murck）.宋代詩畫中的政治隱情[M].北京：中華書局，2009.

[6]藍承鎧：論雪景山水[J].新美術(shù)，2003(1).

王陶峰，碩士，河南伊川人，現(xiàn)為安陽師范學院美術(shù)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美術(shù)史。

課題名稱：“冰雪山水在黑龍江地區(qū)的發(fā)展及現(xiàn)狀研究”，黑龍江省藝術(shù)科學規(guī)劃項目，編號：12D015。

J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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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0125(2015)02-0114-02